快餐店的队排得约莫有十二辆车那么长,但坎宁安不在乎。星期天晚上是他家进“规定饮食”的日子,他习惯在外面吃饭,而不是像平常日子那样回家去吃。他妻子莎伦和三个孩子都想增加体重,因此“规定饮食”的主食是烧烤鸡胸脯肉,再加上沙拉和不加奶油的马铃薯。单单想象那些又干又小的肉片,就令他倒胃口。

他肚子饿得叽哩咕噜,想到马上就能吃上涂有乳酪的双层再加双层的汉堡,一份现炸的牛排什么的,他直流口水。

一边排队,他脑子里一边将他搜集到的证据又再回顾检索一遍。关于博比·赫纳德兹被谋杀一案,他其实还谈不上有什么线索。

当初赫纳德兹同个街区的一位矮小的墨西哥裔妇女打电话给警察局,告诉一位会讲西班牙语的警官,她记下了那辆红色的小汽车的牌照号码,坎宁安就马上意识到运气很好,叫人难以置信。她坚持说那个牌照号码绝对不会有错,那辆小汽车停在离谋杀现场才隔了几个门的她家门前时,她核对了好几遍。

她还说她每天总是很早就起来准备去上班,通过她家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街上的动静。

那天早晨,看见一辆小汽车停在那儿,引擎还在转动,她就觉得不对劲,随即记下了牌照号码以防万一。可是那条线索什么也查不到,到目前为止,一切没有眉目。他曾将那张电脑拼凑出的素描传真给华盛顿的全国犯罪情报中心,可是甚至连联邦调查局也找不到跟这张素描稍微相似的嫌疑犯。

他对那件凶器的样式心中大致有数,另外,他还从现场找到了两个小子弹匣,可是没有指纹,也没发现那支枪。他在跟他设想中的一位职业杀手较量,可是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

一位职业杀手应该明白第一枪是致命的,决不会继续待在现场,冒着被捕的危险,又开一枪。

再说,赫纳德兹兄弟俩也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在奥克斯纳德,如果你想叫某人死,只要花上五百块钱,你就可以随意挑选一位家伙替你达到目的。这些家伙可能不是职业杀手,可是他们却排着队等生意上门。

惟一值得注意的是那个与卡门·洛蓓兹一起被害的名叫彼德·麦克唐纳的男孩。如果真是赫纳德兹兄弟俩作的案,那男孩的家里了解到真相却没有报案,可能他们雇用了人去谋杀赫纳德兹,甚至也可能就是其中的某个家庭成员亲自动手复仇。显然那辆小汽车以及凶手系盎格鲁人可以证实这一推断。

他终于排到了,拿到装有双层再加双层的汉堡和炸牛排的小袋。他停好车,打开了先前在停车招呼站买的健怡汽水的瓶盖。只要有可能,哪怕节省几便士也好,他习惯于如此。一边咬着热乎乎的汉堡,他一边还惦记着第二天早晨要给经办洛蓓兹——麦克唐纳谋杀案的警探打电话,看看能否从麦克唐纳一家找到一些什么。

严格说来,此案发生在离他的辖区约二十分钟路程的温图拉,并不关他的事,可是要是他能收集到有关证据,又有谁会介意呢,一点儿也不会。何况,曼尼·赫纳德兹又是个龌龊卑鄙的家伙,其差无比。不仅如此,坎宁安想起来,他似乎很惊慌,简直惊慌失措。坎宁安那灵敏的鼻子嗅得出来,他甚至隔着一个街区就能嗅到曼尼的气息。

至于失踪的帕特丽夏·巴恩斯,也就是博比·赫纳德兹最后才打消念头,没有加予强奸和绑架的那个胖妓女,也毫无线索。他查遍了全州,没有尸体被发现,甚至连无名女尸都没有。在大货车上找到了她的头发,与她妹妹提供的她的一把梳子上的头发一致,可是他们早就知道她上过货车。不管是大货车里,还是屋子里,都没有找到血迹或其他任何证据,能够间接地证明谋杀成立。

说不定一个月或一年后的某一天,巴恩斯便会翩然出现,要求领回她的孩子。她也有可能徒步旅行去了。当然,也可能她的尸体被埋在了某个地方,永远都不可能被发现。老埃塞尔·欧文至今仍下落不明,永远是个谜,谁也不知道答案,他想。这也是干他这一行的另一个好处:悬疑。他这个人对越悬疑的事情越有兴趣。

回到局里,走近档案柜,看见麦丽莎在那儿,他脸上露出笑容,松了口气,庆幸那个牢骚满腹的坏脾气女人下班走了。

“喔唷,麦丽沙!”他说着走过柜台,“瞧我撑得跟头猪似的!”

他敞开夹克,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要我给你去弄点什么吃的吗?”

麦丽莎将手中香烟搁在烟灰缸边沿上,冷冷地对坎宁安说:“谢谢,可是我不领情。”说完,她又埋头干自己的事,就当没他这个人似的。

当她左手再度拿起烟时,他盯着她那正在奋笔疾书的右手拇指的骨痂。她是该部门最好的雇员。只有一点,这女孩瘦得不成样子,就算全身披挂称起来恐怕顶多大约才八十五磅重。她不是患有厌食症,便是去吸安非他命之类的东西。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故,谁都对此挺感兴趣。

麦丽莎的父亲以前是位老牌的、无可救药一直堕落的飞车党,现在已成了瘸子,不得不坐在轮椅上,还身患某种稀奇古怪的疾病,是由多年滥用毒品所致。正因为出身卑微,这位年轻姑娘处处试图表现出自己举止优雅,风度不凡。

她穿的虽是廉价服装,但式样入时,一头黑发梳得光滑水溜,在脑后挽了个雅致的发髻。近年她变得越发消瘦,股骨上一点儿肉都不剩,不得不垫着枕头坐。

“亲爱的麦丽莎,”他说,“我有件小事要靠你帮助。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她没有笑,可是她站起身,往柜台走去,那支不离手的香烟搁在烟灰缸里悠悠地自燃着。

她为局里半数以上的人干过额外的活,甜言蜜语这些老套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那些值完勤的巡逻警官懒得将潦草的笔记整理成报告,总是央求她替他们写。她手指上的骨痂就是那样起来的。

“关于那件谋杀案,我什么资料都没有,一无所有,”他说,“我手头只有这个牌照号码,可是其中一定有错。”她抬头用她那双充满热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等着他从案卷里找出那个号码。

“所以,你想要我替你查查一切可能的组合。到底要查什么?”

“我们正在找一辆小汽车,红色的,譬如说在本地以五十英里为半径的方圆内设法查找,再通过车辆管理部门寻到车主,看看哪怕有五成像,也跟我说一声。另外,查一下上个星期前后失窃的可疑车辆。”

“圣诞节前后再给你吧!布鲁斯。这件小任务得花这么长时间。”

她拿了那张写有牌照号码的纸,回到她的办公桌,将它压在桌上的桌垫下。表面上看来她似乎有些烦躁,但他知道她爱干这类活。

“可怜!”他边想边摇晃着他那高大的身躯,穿过走廊,朝警察局的办公室走去。

有朝一日她也许会成为本部门有史以来最能干的警官,限制她发展的恐怕就只有体重才八十五磅这个原因了,不过再怎么说,目前仍是未成气候。

就在当时,一个穿制服的小个子男人擦过他身旁,他不禁摇了摇头,不管他怎么努力,他就是看不惯这号人——他将他们称作下属。

当他刚进入这一行工作时,干这一行的人哪个不是健壮魁伟、器宇轩昂,勇猛豪迈。他们都是些勇敢高大的男子汉,是本地的英雄。而现在这一行都成了侏儒的世界,撇开身高不说,男男女女都变得残酷无情,动不动就诉诸武力,以显示才能高人一等,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控制局面。

就因为几个洛杉矶警察,以及一些道德沦丧之徒,半个城市在暴乱中被焚毁,成千上万的人们无家可归,失去工作。这种丑事决不会发生在奥马哈,尽管那里也有犯罪,可是发生在这里的却是疯狂、道德败坏,都是玩命越轨的把戏。

人们陷于绝望中,失去了英雄,失去了斗士,失去了保护者,没有人出来划分善恶界限。一旦到了警察们都分辨不出谁是好人之时,毋庸置疑,那将是可悲的一天!

没错,他想,身子陷进椅子里,脚跷到桌面上摇晃着,他们的职责跟以往已经不复相同了。问题在于,这个见鬼的世界也不再是先前的那个世界了。

得了,还是赶紧拿出笔和纸,乘着为时尚不算太晚,试着理出个头绪,他对自己说,趁着他自己还没跟那些鼠辈一起掉到阴沟里同流合污之前,赶紧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