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待着。

他的手和脸紧紧地贴在明净的新看守所的厚厚的彩色玻璃上。饶有兴趣地望着自己嘴里哈出的气在玻璃上形成的一个个圆圈,他用手指在圆圈上画出各种图案自娱。天色很暗,那辆红色的小轿车孤零零地停在他的窗户下面。

每天早晨和晚上,他都注视着她修长的腿从车门中露出,裙子随之飘起。他仿佛透过她的裙子,看出她的内裤质地。他想象着她一丝不挂的样子。

他对她很恼火。她并不每天总是同一时间出来,但从未这样晚过。她一定在跟谁胡搞,他可以肯定。他已经向她暗送秋波,把她当作自己的女人,她现在怎么还能跟别的男人胡搞,就是现在正在搞!

他仿佛看见她充满淫荡的眼睛望着那个男人,慢慢地靠拢他……

他要挥拳击中她的脸,叫她脸上淫荡的表情转为痛苦。她看上去像个中学教师或者是监督缓刑犯的观护员,但其实什么都不是,她只是个婊子。她们都是婊子!

他的身体仍然靠在玻璃窗旁,但伸长脖子朝公共休息室那边张望,别的犯人正坐在不锈钢餐桌前,嘻嘻哈哈地看不知是电视喜剧片还是警匪片。他们肆无忌惮地狂笑着,如同一群关在囚笼中的鬣狗,他们爱看警匪片,如果电视剧中出现某个警察被打死或受伤的情节,他们就全体鼓掌或吹口哨。

但他们笑不了多久,几个钟头后,他们就会被锁入牢房度过他们的漫漫长夜,代替他们笑声的是别的声音。他们会在黑暗中交谈,他们的声音在监狱中回荡,从一间牢房传到另一间牢房。他们也会默然聆听。在黑暗中是另外一个世界。

某些时候,他也会听到男人们像婴孩般的哭泣,这叫他恶心。他们一定是在谈论他们的老婆、孩子,甚至母亲;他们也可能谈到上帝和《圣经》,谈到赎罪与宽恕的问题。此外,还有别的声音。臭汗淋漓、令人作呕的性交所发出的呻吟、呜咽。看守所试图阻止他们,但从来都是徒劳的。

男人总是男人,他想。男人们需要性,但他决不会自贱到这种地步——像其他人那样沦为动物,被这些家伙搞得男人气概雄风尽失。这决不是他!

无论他们如何对付他,不管他们监禁他多少年,他都决不会改变!他永远是个拉丁式的情人,淑女们心目中的男人。女人们总是说他是一个潇洒的男人,她们都想要他。他所要做的只是在她们中间挑选一个。

他将下半身抵着窗户,俯视着停车场。他想象着自己躺在她汽车底板上,等待着她。他眼前出现了她的脸,似乎听到了她的尖叫。

他对着窗户,嘴半张着,呼吸粗重,哈气在玻璃窗上形成一个圆圈,随后往外扩散,变得残缺不全,使他联想到污秽的血迹。他猛然转身离开了窗户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心中充满了愤怒。

他们把他和一个黑人关在一间牢房里,这还不算,那黑人是个愚不可及的老黑鬼。他有朋友在里面,来自同条街上的弟兄。但他们却把他和一个该死的黑鬼关在一起,而他现在不得不面对这个老家伙,睁着两眼度过这黑夜。

笑声、叫声、口哨声从公共休息室里传来。这是一天最好的时候,而他却没法离开窗口,直到他看到她。是她偷走了他宝贵的时间,这个红头发的臭婊子!

“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可恶的女人,你要付出代价的!”他对着窗户愤愤地叫道,“到时候你肯定要向我求饶!”

那是个早晨,她来上班时他正站在窗户边等待着什么。望着窗户下面的她,使得他心烦意乱。因为惊恐,她尖声叫起来,他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火。

他以前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不是隔着窗户,而要近得多。他记得她脸上有雀斑,细细的分布于鼻翼两侧和面颊上,他决不可能隔着窗户看到这个。

但他知道它们确确实实存在。他闭上眼睛便可以看到它们。大多数西班牙裔女人都没有雀斑。他从没拥有过一个长着雀斑的女人。

“什么事都有个开头,伙计,”他对自己说,“咯咯”地笑出声来,“什么事都有个开头。”

“你这家伙在笑什么?”一个身体庞大的黑人带着浓重的口音问道,边拖着脚笨拙地在牢房里走动。

“你老站在封得死死的窗户边上像个疯子似的傻笑,他们会看见你的,会派囚车把你押走。你还是听老威廉的一句话,老弟。威廉知道的,他们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发火的。”

他绕着那黑人转着圈,一边吐唾沫:“去你妈的!他们要带走的是你这个老黑鬼,他们才不会碰我一根汗毛。我有很多朋友,你要知道,妈的!我们有帮派、组织。我就要从这儿出去,而你那会儿还在去监狱的囚车上呢。”

“也许吧,”那黑人边说着边低着头往铺位走去,“也许如此吧!”

他紧逼了一步,那黑人虽然体魄高大,但已经老了。

“你这个无能的家伙,不过是开枪打那几个想偷你车的小笨蛋就被逮到了吗?要是我,才不会被逮到呢。我肯定能跑掉,只有你这种窝囊废才会被逮住。你听到了吗?”

那黑人已经脸向着墙,躺在自己的铺位上。

“看着我,老小子,我在跟你说话呢!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黑人在床上没有动弹。拉丁美洲人走近前去,现在他有足够的自信,并为自己占了上风而沾沾自喜。铺位上的黑人这会儿看上去是那么渺小,毫无还手之力。

斜靠在床上,他嘘了一声:“我干的事能让你的卷发倒竖,老家伙。比起我干的事,开枪打几个毛头小孩简直算不了什么。理查德·拉米雷兹,你知道那人吧,鼎鼎大名的‘夜间横行者’,你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

“是我自己的兄弟,搞清楚了没有?他是我的好朋友,老家伙,是我真正的好兄弟。他的事全都登在头版头条,老家伙,全国所有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登了。”

那黑人慢慢蠕动了一下,大眼珠子定定地盯着他:“小子,你头脑有问题,离我远点!让老威廉一个人静会儿。我又没惹你,你让老威廉单独静一会儿。”

“你跟白种女人干过吗,威廉?一个红发女人怎么样?你干过红发、脸上有雀斑、皮肤细得像婴儿的女人吗?妈的,可柔软了,威廉,那皮肤细得像天鹅绒,美得比画还漂亮。”

那黑人低头弯腰以免脑袋撞到上铺,他站起身来,至少有六英尺半高,或许还不止。他双手护住前胸,想把对方推开,但这是多余的,拉丁美洲人早就面无血色地退到一旁了。

“我知道你们干的好事,小子,我听说过那回事。我要是你,就决不声张,我威廉到过那所大房子,他们讨厌你这种小鬼,你这类干过那种事的小鬼。”

他哆嗦着缩到角落里,紧贴着牢房的后墙上,离又脏又臭的无盖马桶不过几英寸。只有提到监狱时,他心中才会充满恐惧。他个头矮小,身体早就让毒品和酒精给毁了,他正是从那些无助的受害者身上汲取力量。在看守所里他还能生存,一到监狱就完了,他清楚那儿等着他的是什么。

他走了几步,到了窗户前,像原先那样两眼盯着停车场:“这都是你的错,你这母狗,”他低低地咒骂道,“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