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立刻见米兰妮!”安在犯罪实验室里,敲着柜台,对亚力士喊道:“我跟你说过这是紧急事件!”

“安,”米兰妮从门口冒出声音,一脸困惑,“进来。怎么啦?你看起来好糟。”

安看看亚力士,然后转开,深吸口气,试着平静自己。

“不会比我的感觉还糟,米儿!”她说,一边抚平头发,一边走进实验室。米兰妮在高凳子上一坐下,安就递给她那把发刷,“我需要你现在就比对这上面的头发,看是否符合德韦修案子里的那些阴毛。”

“发生什么事了?”这位法医学专家说,非常关心地。她用脚碰碰身边的凳子,要安坐下来。

“在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之前,我什么都不做。”

安开始把她所做的联想告诉她。现在她宁愿把这个故事告诉一个女人而非一个男人。等她把她发现的一切告诉米兰妮之后,她责骂自己:“我竟然还跟他睡觉!”她紧握着双手,“我怎么会这么傻?我为什么会没有看见,没有感觉到?”

米兰妮滑下凳子,拥抱她,“亲爱的!男人都是混帐。我是说任何男人;而这一个比任何男人更混帐。”

“但是为什么?”安的双肩颤抖着,“为什么他要射杀我,攻击我?我就是不明白,米兰妮。如果我能明白——”

“他是个强暴犯,安!”米兰妮说。她自己的声音也紧绷、沙哑,眼中冒出强烈的火焰。

“他以此过活,引以为乐——这个变态畜牲——看女人痛苦,这引起他的性趣。我敢打睹他没办法跟你进行其它方式的性爱。”

安仍然无法领会她的意思。

“但是米兰妮,我在这一切发生前就跟他交往了。那时他也跟我做爱。而那时我并不害怕,他也没有任何问题,相信我。”

她突然记起来克伦特别喜欢在公共场所做爱的癖好,喜欢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那时看起来似乎令人兴奋,现在再一想,变得昭然若揭。等她把这项资讯透露给米兰妮知道后,这女人起身走开,然后再坐回凳子上,点起一根香烟。

“你早就是个受害者了。”米兰妮说,在渐渐高涨的愤慨中抿紧嘴唇。

香烟在烟灰缸里燃烧着,烟雾袅绕,蒙上她的脸。

“我讨厌这样说,安!”她说,挥开那些烟,“也请别误会我的意思。但‘被害者’这个字已经刻在你的额头上了。汉克……”

安感到胃在翻腾。米兰妮知道汉克曾打过她吗?是否大家都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这样,所以克伦才开始和我约会,准备虐待我?”

“很有可能。”她说道。她很快吐了一口烟,然后将香烟又摆回到烟灰缸上。

“你已经被事先安排好圈套了,懂吗,被汉克所发生的事情。”然后她想到另外一件事。

“告诉我,你的单位是怎样派工作给你的?”

“你所指的是什么意思?”

“唔,是否一切事情都是在霍普金斯知道你将要接下德韦修案之后发生变化的?”

安在记忆中搜索。她被射伤那晚,她曾告诉克伦她要负责德韦修案的缓刑监护员在判决前所提的报告,以便有助于判断判刑是否公正与适当。不管怎么说,她那时已经被指派要提出违反缓刑的报告了。

“他们总是派给我多重罪状的案子。克伦知道这一点。我是惟一弄得清楚刑责条款单的人。但我不知道你的重点在哪里,米兰妮。你认为他射伤我是因为他认为我可能会发现事实吗?”

“有可能,但我不这么想。”米兰妮若有所思,“我想正好相反,安。他被你在处理德韦修案的事实弄得很兴奋。那甚至更激起他的性欲。强暴与控制有关,和冒险也有关联。这是他所玩的游戏中最大的了。一个像克伦这样的男人,跟其它一般的强暴犯是不同的。”

“在什么方面?”安说。如同往常一样,她对心理解说总是特别留神。

大卫的治疗师所说的东西,有的就天差地远。

米兰妮望了一下安的头顶,边说边组织自己的思路。

“他很聪明,懂吗!”她说,又吸了口烟,然后把它捻熄。

“但他可能不觉得自己聪明。也许是他母亲在司法界地位太崇高了而使他觉得自己无关紧要。就我们所知,她可能看不起他,告诉他他永远无法达到她所成就的程度。靠着以机智胜过司法系统,这个连结他和他的母亲的系统,就等于也以机智胜过了他的母亲。你难道还不明白吗?在象征意义上,你成为他的母亲而因此成为他泄愤的目标。”安往上仰视,“你是说,因为我有孩子或什么的吗?”

“没错。”米兰妮说:“你在工作上是个理想主义者,安。你很果断而且坚强,是个训练有素的警员。就算有人向你开枪,你也不会乱了方寸。这一点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继续说下去。”安说。

“但在另一方面,他看见你对大卫来说却是完美的母亲,又慈爱又体谅。他自己的母亲可能对他想取悦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很吹毛求疵,百般苛求。”米兰妮顿了顿,然后向前握着安的双手,“懂吗,安!你既是他所憎恨的一切,又是他所渴望的一切。他真正想要的是取代大卫的位置,除掉大卫。然后他就可以成为沐浴在你慈爱中的人。”

安感到一股恐惧而跳下凳子,“大卫!他想伤害大卫?”

拿起发刷,米兰妮指指电话,“去吧!打电话给他,确定一下他是否没事。”

“你会开始化验那些头发吗?”

“当然。”米兰妮说,转回到她的显微镜上。

安与奥斯卡·恰巴通完电话,确定大卫安然地在睡觉后,她靠到米兰妮的肩膀上,“看起来如何?”

“安,你拿给我的是头发。你刚进来时我不忍心讲什么,但我们搜集到的样本是阴毛,两者之间有差别。”

安抓住椅背,差点尖叫出来,“你得证明它们是相同的,米兰妮!”

“冷静点!”米兰妮说,一手举在空中,眼睛则继续紧靠在显微镜上头,“有些细胞和半透明组织的轮廓是相似的。但为了做依法有效的比较,我需要真正的阴毛。”

“天哪!”安说,“阴毛。”她到了那么远的地方,还闯入克伦的房子,竟然徒劳无功。要取得米兰妮所需要的东西的惟一方法是,再和克伦睡一觉。那简直毫无可能嘛!

“狗屎!”米兰妮说,看向上方,“强暴案的证物一送来,我就应该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克伦说那不需要,我于是或多或少把那个样本忽略掉了。在被害者身上所发现的阴毛是白种人的,德韦修的头发不是黑的吗?”

“是啊!”安说。

“那么,他不是强暴犯。”

“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安很快地回答,现在她更加失望了,“我们得证明那是克伦的阴毛。”

“我帮不上忙了,安。”米兰妮回答,同样觉得非常气馁。

“我很抱歉!那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头发和阴发并不一样。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可以研究出细胞组织,甚至做出DNA测试,但现在——”

安把手伸进口袋,把那个装饰用的手镯拿出来“我在他家找到这个。快,米儿,找出那些报告,看看这是否从其中的一个被害者身上拿走的。”

米兰妮到另一个房间找档案时,安研究着那个手镯上的每一个小饰品,上面悬着许多里面镶着儿童照片的小盒子,许多雕刻的心形,许多小东西的塑像:一架钢琴、一双祈祷的手、一个十字架,和一只独角兽。她所握着的是个一辈子珍贵的记忆。

“伊丝黛尔·萨默!”米兰妮说,脸上带着笑容,挥舞着那份报告。

“这是从那件强暴案里被拿走的,白纸黑字明明写在这里。我们逮到他了!”

安张口结舌作为回应,手指握住手镯,然后她看见米兰妮的笑容消失。

“你闯进他家去取得这件东西,”她说,摇摇头,红色卷发披到额头上。

“不能用它来当物证。你不应该拿的,安。那是非法取得的物证,在法庭上无效。”

“但是——”她想反驳,摊开手看看手镯。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见安在面前崩溃,米兰妮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看着我,安!”

她说:“所有的噩运都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坚强起来吗?”

安只是呆瞪着她,无法回答。

“不!”米兰妮说,“你现在就活像个受害者,该停止了。你得逼他采取行动,那是你惟一能够逮到霍普金斯,把他送上法庭的方法。”

“该怎么做?”安说,声音颤抖着,“他可能伤害大卫,你不能把大卫置于那样的——”

“把小孩藏起来。”米兰妮简短地说道,垂下双手,在安面前来回踱步。

“告诉里德所有事情,要他当你每分每秒的后盾。你装做若无其事般地生活,好像车库那一幕从没发生过一样,让克伦急得乱了方寸,他到时候就得被迫采取行动。你难道还不懂吗?如果你当场逮到他,逮到他试图用某种方法伤害你,他就走投无路了。”

安知道她在讲什么。她可能可以用她找到和发现到的来逮捕克伦,但却无法以此来使他坐牢,他将会像其他人一样保释出狱。而一旦获得保释,他们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当然有足够的钱可以逃到国外。他满屋子的艺术品和贵重物品都可以出售。或者,更糟的是,他可以付完保释金后金蝉脱壳,搞地下活动,但继续偷偷跟在安的后面,直到杀了她为止。而如果她照米兰妮的建议去做,不肯甘休,那么处于防御地位的就可能是克伦了,他将会被迫冒各种危险来阻止她。

“我可以做得到。”

“这才是一个勇敢的女孩!”这女人说,拍拍她的肩。

半个小时后,安走出她家的前门去找奥斯卡·恰巴说话。他是保护她儿子的最佳人选。他独居,单身,且有一辆车屋在奥加山脉中某处,离凡翠拉不远。

“奥斯卡,”她说,“我需要你的帮忙。”她于是开始把来龙去脉告诉他,问他是否能带大卫离开几天。

“我得上班啊!知道吗?”他眼神茫然。他不能为了替她当小孩的临时保姆而请假。

“这就是在上班。”安回答,声音比意料中还大。

“我会跟里德和警局说清楚,奥斯卡。我只想在那之前先私下征询你的意见。”

“当然好。”奥斯卡微笑地说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不会让任何事发生在他身上。”

安靠过去,在这大个子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知道你不会让他出事的,奥斯卡。所以我选择你。”

安打电话给里德,把她的发现向他简述一遍,不愿意花太多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在他来到这里后,她才肯一步步说清楚。

等他说他已经上路之后,安把大卫叫起床。他在浴室里穿衣服时,她就一边把他的东西丢到一个行李袋里。她骗他说自己要飞到亚利桑那州去指认汉克的尸体;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那边的当局就不肯把汉克的尸体运回来。

接着,她坚持要奥斯卡立刻带这男孩到奥加山上他的车库里。安不想等到黎明。她已经看到了克伦拥有火力强大的枪械库。他可以在夜晚偷偷避开他们的监视,当天晚上就把他们母子两人统统杀死。

大卫穿好衣服,睡眼惺忪,晕头转向地走出来后,安把他推出去跟奥斯卡在一起。

“里德马上就来了。”她对警员说,关上门,把门闩拴死。

安在沙发上坐下,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以克制颤抖,但她的眼睛不时地朝电话望过去。那个畜牲!她暗忖,突然抓起电话,拨了他的电话。等他答话时,她就倾听,然后挂掉。让他冷汗直流吧!她下定决心。让他尝尝被人不分日夜随时打电话骚扰的滋味。但他是怎么模仿汉克的声音呢?这是她惟一搞不懂的地方。

然后她想起那些声音分析,以及米兰妮声称那是汉克声音的说法。她提到里面有机械的杂音。安自己也记得相当清楚,在电话里曾听到一些奇怪的杂音:一个咔嗒的声音或什么东西。当然会这样,她暗忖,脑中灵光一现,那听起来像是汉克的声音,因为那就是汉克的声音。她急忙跑到大卫的房间,探进他的小橱子底下,找寻那些旧的录影带。然后她记起他把它们保存在一个放在他书桌上的鞋盒里。安找到了那个盒子,但它却是空的。看看窗户,她现在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了。克伦闯进这房子里来找寻一些东西,让他可以用来吓坏她、让她以为自己疯了。如果她的可靠性被完全破坏,那么即使在她有所怀疑而想指认他时,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她了。他所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是把录影带偷走,然后拿到电话机上播放就行了。她还想到那声音里所使用的词语,让她听起来很熟悉。汉克失踪后,大卫把那些带子一再播放,直到安最后坚持要他把它们收起来。

“大卫在哪里?”那充满敌意的声音说:“去找大卫来。”对了,她明白了,思绪飞转起来。其中一卷带子是在一个公园里录的。那天汉克突然被叫回去工作,破坏了他们的野餐,他立刻发起火来。安记得他向她吼道:“去找大卫来!”甚至将她打倒在草地上。大卫曾问过她好多次为什么那卷录影带就这样停了,为什么除了倾向一边的风景以外都没有其他影像。那孩子当时在公园的另一边玩着荡秋千,没有看见他的父亲发脾气。谢天谢地!

也许克伦以为他可以把她逼得走火入魔,安暗忖,让她最后被关进精神病院。大家都知道汉克失踪后,她的行为是多么疯狂,知道她所做过的一切傻事。如同米兰妮说的一样,克伦·霍普金斯就是完全基于这些理由选上了她。被害者。被害者。被害者。像头动物一样,他这只捕食其它动物的野兽嗅出了猎物的味道。

听见了里德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前门叫门,安放下鞋盒,赶至门口。恨意使她勇气更加充沛。她永远不会甘休的,永远不会再让他恐吓到她了。如果这是她这辈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她也会让克伦·霍普金斯付出代价。

里德和诺亚·亚伯拉罕整晚都留在安的房子里,轮班睡觉,整晚都有一个人监视着。安没有睡超过一小时。她死守着屋后的一个岗位,让那两位刑警从客厅的前方防卫。里德起初相当怀疑,不肯相信安的推测。但是他对霍普金斯的厌恶,加上安所提出的证据,使他最后终于让步。

太阳刚刚升起时,亚伯拉罕来到厨房里,拉把椅子坐到安的身边。

“你得再多睡一会。”他柔声说道,“你整晚几乎都没睡。里德已经醒了,我人在这里。去睡觉吧!几乎都天亮了。他不会在这时候展开行动的。”

“不行!”安虚弱地说,双手紧紧握住手枪。她的面孔憔悴,眼球充血。身边的餐桌上放着她的无线电话机。安没让两位刑警知道,她已经按了一整晚自动重拨了,大约每隔十五分钟左右。一等克伦拿起电话,她就挂断电话。这种报复并不大,但给了她某种程度的满足。

诺亚和安静静坐在厨房里,看着窗外的天空由黑转灰,然后再转成橙色。外面树上,鸟鸣啁啾,阳光照到房子里的某些地方。人们正准备着上班,妈妈们为孩子们做好了早餐,准备让他们去上学。

“就算没有这一切,”诺亚深思地说:“他也配不上你,安。”

安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和善深深感动了她。自从他们都是警察局的菜鸟以来,她好几年没见到诺亚这么严肃了。当时他们经常一聊就是好久,谈论彼此对将来的希望和梦想。沐浴在晨光中,他的头发看起来几乎变成红色。安看着他脸上的雀斑微笑起来,想着它们让他看起来多么天真。平常他总是穿着一身西装,戴着一条抢眼的领带,但今天早晨他看起来却又有如回到了好几年之前。穿着牛仔裤和T恤,让他看起来既诚实又年轻。

“我们并没有做好,对不,诺亚?”她郁郁地说。

“你指什么?”他有点不太自然地说。

“记得我们俩都曾盼望能跟某个好人结婚后生一堆孩子,永远过着幸福的生活吗?”

诺亚的眼睛垂到膝盖上。

“是啊!”他说,“我一直以为汉克是你的标准丈夫呢,安。我以为他有我从来没发现的优点。”

“这个嘛!他倒不是标准丈夫。”安说,悲哀地叹口气,“他是个既困惑又痛苦的男人,诺亚。”不知道他对她和汉克的关系知道多少,不知道里德告诉了他多少。诺亚曾经经历了三次失败的婚姻,而安却爱上一个克伦那样的疯子。他们与原来的目标怎么会差得这么远?她暗自思量。她年轻的时候曾经迷恋过诺亚,甚至幻想过有一天他们会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约我出去过?”她问他。现在她好奇起来。

“噢!”他说,仍不敢直视她。

“我不认为你会喜欢我。我是说,不是那种方式的喜欢。你是那么美丽和自信,安。而我只是个骨瘦如柴、傻里傻气的小鬼。”

那时的她真是刁钻没错;更像是个被惯坏的乳臭未干的孩子。她的父亲当时是队长,那让她在警局里有许多特权。所有男人都认识她,替她开路,永远让她、宠她。她犯了别的年轻同事会遭受处分的过失却总是安然无事。

“但是我喜欢你。”安告诉他,看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是说真的,诺亚。只要你当时开口,我会立刻就答应跟你出去。”

“真的?”他的整张嘴都笑开了,右肩兴奋地耸动着。

他们两个同时迸出大笑。安继续看着他,然后又再次大笑。她一直笑到眼泪流上脸颊,郁积在体内的紧张终于找到了出口。

“你知道的,诺亚,”她说,用手擦掉眼睛的泪水,“我们本可以替对方省下一大堆伤心事,如果你当时有胆子约我出去。”

“是啊!”他说,腼腆地低声轻笑,“我想是的。我真的搞砸了,对不?”

他站起来准备往另一个房间走去,因为听见里德在叫他,不过他却站在安的椅子前。

“我可以做一件我好几年来一直想做的事吗?”他吞吞吐吐地说。

安抬起头,不知道他意指什么。但他没有等她回答。他弯下身来,笨拙地把双唇印在她的唇上。它只持续了一秒,但安已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冲击,中间间隔的那几年似乎已经消失了。围绕着他们的世界已经改变,他们都看见了共有的美梦破碎。但诺亚事实上一点都没变,而心里头,安知道自己仍是当年那个同样心情的女孩。

善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永远存在,她暗忖,心头澎湃着对这男人的爱慕,目光尾随着他往客厅里去,看里德究竟要做什么事。邪恶,由于它的本质,经常在改变,转换着,在阴影里拐弯抹角,冲进冲出,就像克伦一样,但是诺亚拥有的基本美德却是持久不变的。

注入了全新的力量与希望,安回到她守夜的岗位上。

九点钟,诺亚把车子停在拘留所前面。

“我应该跟你一起进去。”他“不!”安坚持,“只要掩护我进里面就行了。一旦我进到拘留所里面,就不会有事了。如果我们希望克伦采取行动,不能让他知道你已经盯上他了。他一定会以为我仍在搜集证据,害怕如果没有那个证据,就没有人会相信我,这是他从头到尾的计划。我们就再让他以为自己仍处于控制地位一段时间,这只会对我们更有利。”

“你说得没错。”诺亚说,抓起她的手握紧它。

“只是,我们现在已经——”

安给他一个严肃的表情。不管今天早上他们之间有了什么共同的看法,都得先搁着。一个无辜的人在监狱里,而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却逍遥法外。

“不会超过几分钟的,诺亚。”

他不情愿地放开她的手。安迅速走向拘留所入口,眼睛盯向检察官办公室的窗户。

如果她能提出足够的疑点,她暗忖,法庭可能就可以宣布德韦修的案子为误判。不过她现在就得做些事帮助他,她的良心不允许她让一个无辜的男人被多拘禁一分钟。不只是克伦陷害了他,那男人的律师也无法保护他。安想,就算没有克伦的干扰,她可以让这件案子在上诉时推翻原判,但那要花时间,而这段时间内,德韦修就得继续待在牢里。

现在有两种方法来回顾这件案子。不过,在这个时候,要怪罪公设律师仍属言之过早。他已经提出适当的发现动议,要求获得检方对付他当事人所持有的一切不利的资料。既然克伦是这桩恶行的幕后主使者,他可以很轻易地就把实验室的某些发现送到法院时就将它消除掉。至于那个雇用记录,安知道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一个被送上法庭的人总发誓他拥有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如果他能找得到的话就没事了。那位公设律师跟这系统里其他的律师一样,对于这一类说词老早就听烦了。

安把她的郡识别证丢进金属箱子让狱卒观看。

“面对面。”她冷冷地说道。她昏昏忽忽,心神不宁,勉强做完这些动作。这么短促的时间里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安走在走廊里,经过公开的牢房。一个男人揶揄着吹着口哨,对她喊:“过来,宝贝,让我看看你他妈的奶子。”

安向那囚犯伸出手指,无法克制自己地说:“去干你自己吧!”

那人冷笑着敲响铁栅栏,然后他迸出呵呵笑声。很快整个牢房骚动起来,囚犯们用他们的杯子用力敲着铁栏杆,吹口哨尖叫。

狱卒瞪着安,“如果你不加理会,他们就会停止。如果你不管什么都加以反应,他们就会发狂了。”

“对不起!”安说,垂着头,“我今天心情不太好,简直无法容忍。”

访谈室的门开着,安看见德韦修茫然地坐在那里,垂头弯腰地低坐在椅子上。一看见这位高挑儿的金发缓刑监护员,他的眼中马上神采奕奕,立刻坐直身子。

“好了,兰迪,”她说道,一面坐下来,“我已经有了一点进展,但是还不够。我要你好好地看一看一辆车子的某些照片,然后告诉我你的看法。”

安拿出拍立得照片,从桌上推过去给他。

德韦修立刻认出来,“就是那辆车!那是送给我大衣的那个男子所开的那辆车。你怎么找到的?”

安把身体靠过去,手掌按住桌子,凝视着他的面孔,“你确定吗,兰迪?我们所说的绝对千真万确吗?你现在所告诉我的一切事情,以后都得在法庭上作证,明白吗?”此刻这男人为了出狱,有可能连自己妈妈的车子都敢指认,她需要弄清楚。就算她已经知道那是克伦做的案子,她仍希望德韦修提出真正的证词,而不是做伪证。

德韦修兴奋得坐立难安。

“我发誓!”他说,“唔!我认识车子,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车子。”

安突然夺回那些照片。

“怎么啦?”德韦修说道,“你难道不相信我?求求你,老兄,我发誓,我不会骗你的。”

“你为什么说你被狗咬过?”安说,想起了第一次的访谈,“一只头上有蝴蝶结的白色狮子狗。你是不是这样说的?”

德韦修垂下头,“我不知道。我们在聊天,我想让你喜欢我,就那样说了。是你想谈狮子狗的。”

“你还有哪些事情对我说谎?”

“没有了,女士,我保证。如果你不帮我,他们会杀了我的。现在那个女人既然死了,他们会因此把我送进毒气室。”

含泪的深色眼珠向她恳求着。安对它们认真探索,不肯移开视线。她没有看见邪恶或怨恨;她没有看欺骗或狡猾。她在兰迪·德韦修双眼里所看见的,跟她自己照镜子时所看见的她自己的模样完全一样。

赤裸裸的恐惧。

她看着德韦修脸上的肌肉扭动。她突然听见地板上有滴滴答答的声音。安侧身弯腰,看看桌下。德韦修尿在地板上了,他尿在裤子里。安自己也感到一股恐惧的刺痛,急忙按下警铃,在门口等着狱卒前来开门。

诺亚说过要在拘留所后面的出口等她,那里现在有较多的停车位。安穿过拥挤的等候室,顺着后面的走廊走过去,然后突然止住脚步,全身肌肉绷紧起来。

克伦站在走廊中央,挡住她的去路。

“滚开,克伦!”她坚决地说。

“不!”他双手向她扑来,想抓住她。

“你病了,安。大家都知道,你精神有毛病了。”

安退后几步,但她不跑。她必须坚定,绝不让步,让他知道她并不害怕。

“滚开!”

“求求你!”他说,不肯移动。

“我并没有瞧不起你,安。我知道有问题时是什么感觉。路上就有家医院可以帮助你,我亲自送你去。”

安几乎同情起他来。他疯了,完全疯了。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强制把她带走,送进精神病院,然后就不必受到惩罚吗?她向后退,最后抵达大厅。克伦仍站在走廊上。然后她冲出大楼前门,从外面绕到后面去,跳上那辆等待的车子。

那天傍晚六点,安、里德和亚伯拉罕在厨房里分享着一块比萨饼,讨论如何进行这个案子。里德刚刚告诉安,她被射伤之后曾做过强暴检验,她当时精神恍恍惚惚。

“他们会有阴毛,汤米!”她大叫,“米兰妮只需把它们与强暴案的那些阴毛做比较,我们就可以把这个检验报告提交给费尔得。这样就行了,那就是证据。”她说,举杯向他们致谢。

“我们还需要什么?我们将逮捕他,让他无法保释,然后我就可以把我儿子接回来。”

电话响起。诺亚想去接,但安挥手示意他别接。

“喂?”她说。她想,那可能是大卫。

“你是安·卡莱尔缓刑监护员吗?”

“是的。”她说,“你是谁?”

“我要见你。”那声音说:“这很重要。”

安觉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但她不敢确定。

“吉米!”她说,让声音保持冷静,转头看看里德和亚伯拉罕,指向门口。诺亚立刻晓得含意,急忙从后门出去,朝监视车走过去。一心一意只想逮捕到霍普金斯,使他们忘了一切有关电话的事情。他们当然想追踪这通电话的来源。

“你在哪在,吉米?”安问道。

“我知道警方正在找我。我再也不想回去坐牢。”他讲得很快,声调又高,“他们第一次逮捕我的时候,就让我在那臭洞里面待了六天。我没有射杀你,安,我发誓。是的,我是涉入了毒品生意,而且还讲你的坏话来掩护我的罪过,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

“吉米,”安慢慢地说,要让他和她多交谈一会儿,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追踪电话的来源,“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事情?你真的以为有人会相信你针对我所说的那些话吗?”

“我看到你在楼梯间跟他做爱。”他说,降到自言自语的声量,“如果你跟他做爱,我想人们会相信你也曾跟我做爱。”

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她无法咽下口水。她想得没错。索耶就是那个打开安全门的人。她对于录影带的推测有错吗?她一定要知道。

“你有没有一直伪装自己的声音打电话给我?”

“你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她说,一边看着里德的双眼。

“有人一直打电话给我,还伪装了自己的声音,假装他是我的丈夫。”

“听好,如果你肯和我见面,我会告诉你一切事情。”索耶说,声音越来越大,“不过不准带条子和地方检察官。如果你带那些混蛋来,就再也不会听到我的消息了。”

“地方检察官?”安说,对里德扬扬眉毛。

“你提到的是有关地方检察官的某些事吗?”里德到另一个房间去拿起分机。

“他想出卖我,”索耶急忙说道,“我父亲要我打电话给你。他说如果他们抓到我,会把我杀了。”

安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几乎已把索耶及他的同党排除在任何与这个案子有所牵连之外。难道他刚才是在说自己是个共犯,与克伦一起犯案吗?

“谁想出卖你?”她坚决地说,手掌拍在墙上。

“说出他的名字,吉米。”

“我不在电话里说。你到达之后,我会把一切告诉你。我是个目击者。如果你答应帮我的忙,别让他们把我关进牢里,我就替你作证。”

安觉得心脏怦怦跳,整个事情让她十分惊讶。克伦跟索耶有所牵连吗?克伦是坚持要逮捕索耶的人,在没有人认为他们有足够的证据时,他就将这个案子起诉。

“克伦·霍普金斯杀了某人而把尸体藏在你家吗?”她问,猜测这可能是他所要作证的。

“那些手指,吉米。如果你想告诉我什么事,就告诉我有关那些手指的事。”

电话挂掉了。

一会儿之后,里德回到厨房来,暴跳如雷。

“你干嘛和他顶嘴?你一提到霍普金斯,他就开始慌了,想到他自己没有东西可以当筹码了。那真是愚笨,安!”他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

“我收回刚才自己说的话。那不是愚笨,是他妈的笨到极点!”

“对不起!好吗?”她自卫地喊道。

“要是克伦残杀了某个可怜的妇人该怎么办?你难道不想知道吗?老天,汤米,”安说,“那些手指不见了。索耶可能是那件谋杀案中我们惟一的线索。”

“如果真有谋杀案的话。”里德把问题抛还给她。

诺亚回到房子里,摇着头。时间不够,无法追踪那通电话。一会儿之后,电话又响起。

“接吧!”他说,“器材都准备好了,让他一直讲话。”

“你想在哪里见面?”安知道那是索耶。

“你为什么不干脆就在电话里把一切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想把我引诱到某个地方,然后伤害我?”

“嘿!”索耶说,比刚刚有自信多了。

“我会告诉你关于那些手指的事。还有,没错,它们是真的手指。但你得在一小时之内,在马琳娜公园和我见面。穿白衣服,坐在游乐场立体方格架旁的长椅子上。别迟到,我不会等你的。”

“不!”安说,想把他留在线上。

“别挂断。那些手指怎么样了?我为什么要去见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吉米?你可能是个杀人凶手。”

“因为我要把你所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他挂断电话。她把听筒用力摔回到话机上。

“下一次,安,”诺亚又再重弹老调,“你得让他讲更久一点。”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想和我见面。”安说,声音颤抖着,“你们没听见吗?他要自首了,甚至要说出对克伦不利的证词。”她停下来瞪着两个刑警。

“找些人过来。我要去和索耶见面。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单独一个人去。叫他们赶快来。我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里德抓住她用力摇晃,对着她的脸大吼,“我不会让你去那里。他可能会射杀你。也许我们错怪霍普金斯了。”

诺亚把里德拉回来。

“我们不要自己先起内哄好吗?”他说道。然后转向安,“里德是对的,安,你不该去那里。”

“不!”安吼道,“我要去。如果我不出现的后,他就会逃亡,那我们就永远无法知道真相了。那些真的是人的手指啊!”

两位刑警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克伦有可能犯下凶杀案,而如果没有索耶的告发,他们可能永远都无法证实它。她气呼呼地走出房间。

里德咆哮一声,一拳捶在桌上。

“好吧,诺亚,”他疲倦地说,“联络无线电调度员,要她集合必需的人力和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