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爵和柯兹尼雪夫坐上马车跑了;其余的人也都疾步走回家去。

天上的阴云忽而发白,忽而变黑,迅速地飘过来。他们必须再加快脚步,才能赶在下雨前回到家里。前面的乌云沉得低低的,黑得像煤烟,飞快地横过天空。离家还有两百步光景,可是刮风了,随时都会下倾盆大雨。

孩子们又惊又喜地尖叫着,跑在前头。陶丽吃力地挣脱贴住两腿的裙子,眼睛盯着孩子们,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奔跑了。男人们按住帽子,大踏步走着。当大滴的雨点打着铁皮水槽的边缘时,他们已走到台阶边了。孩子们和跟在他们后面的大人快活地说笑着,跑到屋檐底下。

“卡吉琳娜·阿历山德罗夫娜呢?”列文问阿加菲雅,她手里拿着头巾和披肩在前厅迎接他们。

“我们还以为她同你们在一起呢。”她说。

“那么米嘉呢?”

“一定在柯洛克树林里,保姆同他们在一起。”

列文抓起一件披肩,拔脚往柯洛克跑去。

刹那间,乌云已把太阳完全遮住,天色黑得像日食一样。狂风肆无忌惮地刮个不停,挡住列文的去路,吹落菩提树上的叶子和花朵,把白桦树枝上的树皮剥得不成样子,把洋槐、牛蒡、花草和树梢都吹得倒向一边。在花园里干活的姑娘们尖声叫着跑到下房。白茫茫的雨帘吞噬了远处的树林和附近的一半田野,迅猛地向柯洛克推进。雨点碎成一个个小水珠,弥漫在空中。

列文头向前冲,同那要刮去他手里头巾的狂风搏斗着,快跑到柯洛克了。这当儿,他看见一棵麻栎树后面有个白晃晃的东西,突然火光一闪,整个大地燃烧起来,头上的天空仿佛爆裂了。列文睁开发花的眼睛,透过把他同柯洛克隔开的浓密雨帘,首先恐惧地看到,树林中间那棵熟识的麻栎树的绿色梢头已古怪地换了位置。“难道真的被雷劈了?”列文刚一想到,那棵麻栎树的梢头越来越快地倒下来,隐没在其他树木后面,接着就听见轰隆一声,一棵大树倒在别的树木上。

闪电、雷鸣和浑身上下的一阵寒意交集在一起,使列文感到极其恐怖。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千万别砸着他们哪!”他喃喃地说。

他立刻想到,祈求那棵已倒下的麻栎不要砸着他们是多么可笑,但他还是重复了一遍,因为除了这种毫无意思的祷告外,他束手无策。

他跑到他们平时常去的地方,可是没有找到。

他们在树林另一头一棵老菩提树下,正在呼唤他。两个穿深色衣服(他们出门时穿的是浅色衣服)的人弯腰站在什么东西上。这是吉娣和保姆。雨已经停了。列文跑到他们身边的时候,天亮起来了。保姆的下半截衣服是干的,可是吉娣的衣服全湿透了,贴在她身上。雨虽然已经停了,可他们还是保持雷电交作时那个姿势。两人都弯下腰,俯在一辆遮着绿色阳伞的童车上面。

“都活着吗?都平安无事吗?赞美上帝!”他喃喃地说,跺着一只灌满了水快要脱落的靴子,啪哒啪哒地向他们跑去。

吉娣戴一顶被雨淋得走了样的帽子,扭过她那张湿淋淋、红喷喷的脸对着他,羞怯地微笑着。

“咳,你怎么不害臊啊!我真不明白怎么可以这样鲁莽!”他怒气冲天地责备妻子。

“说实在的,这不能怪我。我们刚要走,他就哭起来。我们只得给他换尿布。我们刚要……”吉娣开始为自己辩解。

米嘉身上一点没湿,平平安安,一直睡得很香。

“啊,赞美上帝!我简直不知道我这是在说什么!”

他们收拾好湿尿布;保姆把婴儿抱了起来。列文走在妻子旁边,为自己的发火感到悔恨,背着保姆,悄悄地握住吉娣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