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停靠在省城车站,柯兹尼雪夫没有到餐厅去,却在站台上来回踱步。
他第一次经过伏伦斯基的房间,看见百叶窗关上了。但第二次经过时看见老伯爵夫人坐在窗口。她招手叫他过去。
“嗯,我现在送他到库尔斯克去。”她说。
“是的,我听说了。”柯兹尼雪夫说,站在她的窗口往里张望。“他这次行动真是太漂亮了!”他发觉伏伦斯基不在里面,加上说。
“出了那件倒霉事以后,他还能做什么呢?”
“那件事真是太可怕了!”柯兹尼雪夫说。
“唉,我这是受的什么罪!您请进来吧……唉,我这是受的什么罪!”柯兹尼雪夫走进车厢,坐在她旁边的软座上,她重复说。“简直没法想象!整整六个礼拜,他跟谁也不说一句话,要不是我求他,什么东西也不吃。简直一分钟也不能让他独个儿待着。我们把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全拿走了,我们都住在楼下,谁也不能担保他不出什么事。您知道,他为了她已经开枪自杀过一次了。”她说,一想到这事她那苍老的前额又蹙了起来。“是的,她的下场正是她那种女人应得的下场。连死的方式都挑得那么卑贱下流。”
“审判她可不是我们的事,伯爵夫人,”柯兹尼雪夫叹息说,“但我懂得这件事对您有多痛苦。”
“唉,甭提了!当时我住在我家庄院里,他也在我那里。有人送来一封信。他写了回信,叫那人带回去。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就在车站上。晚上我刚回到屋里,我的梅丽告诉我有位太太卧轨自杀了。真是晴天霹雳!我知道就是她。我当时就关照:不要对他说。可他们已经告诉他了。当时他的车夫在场,什么都看见了。我跑到他屋里,看见他已经精神失常,那个模样可吓人啦!他一言不发,骑上马往那里直奔。我不知道那里的情况究竟怎样,但他被送回来时已经像死人一样没有知觉。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医生说是‘完全虚脱’。后来就有点疯疯癫癫了。”
“唉,提他干什么!”伯爵夫人摆摆手说,“那些日子太可怕了!哼,她怎么说也是个坏女人。唉,这种不要命的热情算什么呀!无非让人看出她这人不正常罢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毁了自己,也毁了两个好人:她的丈夫和我那可怜的儿子。”
“她丈夫怎么了?”柯兹尼雪夫问。
“他带走了她的女儿。阿历克赛最初什么都答应了。如今他可后悔把自己的女儿给了人家。可是话出了口,又不好收回。卡列宁来参加了葬礼,我们竭力不让他同阿历克赛见面。这样对他,对做丈夫的,都要好些。她使他自由了,可我那个可怜的孩子完全被她给毁了。他抛弃了一切:他的前途和我,可是她还不肯放过他,存心把他彻底给毁掉。咳,不论怎么说,她这种死法就是一个堕落的不信教的女人的死法。上帝饶恕我吧,我眼看儿子给毁了,没法不恨她。”
“那他现在怎么了?”
“上帝拯救了我们:发生了塞尔维亚战争。我老了,不懂这种事,但对他来说确是上帝的恩典。当然,我这个做母亲的有点担心,再有,据说彼得堡对这事也另有看法。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唯一能使他振作起来的事。雅希文,他的朋友,把钱输得精光,也要到塞尔维亚去。是雅希文来看他,把他动员去的。如今这事可引起了他的兴致。您去同他谈谈吧,我希望能使他散散心。他太伤心了。倒霉的是他的牙又痛了。不过,他看见您一定会高兴的。请您去同他谈谈,他就在那边散步。”
柯兹尼雪夫说他很高兴见他,说着就往站台那一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