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已经是盛夏时节,柯兹尼雪夫才准备离开莫斯科。
在这期间,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他花了六年心血写成的著作《试论欧洲和俄国国家基础和形式》一年前完稿,其中一些章节和序言已在刊物上发表过,另一些章节柯兹尼雪夫也读给朋友们听过,因此这部著作的思想内容对公众已不新鲜,但柯兹尼雪夫还是期望它的出版会在社会上造成重大影响,即使不是一场学术革命,也将轰动学术界。
这部著作经过仔细修订,去年已正式出版,并且分发到书商手里。
柯兹尼雪夫从不向任何人提起这本书,朋友们问起,他都回答得很淡漠,他也从不向书商打听书的销路,其实他十分关心这部著作给社会和学术界的最初印象。
但是,过了一星期,两星期,三星期,社会上没有任何反应。他的朋友、专家和学者有时出于礼貌才提到它。那些对学术著作不感兴趣的熟人根本没有提到过它。目前社会上关心别的事,对它十分冷淡。学术期刊上整整一个月对这本书只字不提,柯兹尼雪夫精确估计写书评需要的时间,可是过了一个月,两个月,始终毫无反应。
只有在《北方甲虫》一篇讽刺小品文里,谈到倒嗓歌唱家德拉班吉时,顺便插了几句话,批评柯兹尼雪夫的著作,说它早就受到大家的谴责和普遍的嘲笑。
到了第三个月,终于在一本严肃的杂志上出现了一篇批判文章。柯兹尼雪夫认识文章作者,在高鲁勃卓夫家见过他。
作者是个年轻有病的小品文作家,文笔泼辣,但教养极差,在私人交往上很胆怯。
柯兹尼雪夫虽然很瞧不起这位作者,但还是认真阅读这篇文章。这篇文章实在太厉害了。
写小品的人显然完全不理解这部著作,但巧妙地摘录了片言只语,使没有看过这书的人(事实上几乎谁也没有看过它)觉得整部著作只是词藻的堆砌,文字很不恰当(已用问号标出),作者是个不学无术的人。批评的手法十分巧妙,使柯兹尼雪夫自己都无法否认,厉害也就厉害在这里。
柯兹尼雪夫分析这位评论家的论点是否正确,态度虽十分诚恳,但他从不认真考虑人家所指责的缺点错误,认为人家显然是有意挑剔。不过,他立刻不由自主地仔细回忆他同这位作者见面和交谈的情况。
“我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柯兹尼雪夫问自己。
他记起上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曾纠正他语言上的粗鲁无礼,这样就找到了对方写这篇文章的动机。
这篇文章发表后,对他的著作没有任何反应,不论文字的或者口头的。柯兹尼雪夫看到他六年心血完全白费了。
他觉得特别痛苦,因为在完成这部作品以后,不再有占据他大部分时间的著述工作了。
柯兹尼雪夫天资聪明,很有教养,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如今不知道该把精力往哪里使。交际场所的谈话,各种会议上的发言,花去了他一部分时间,但他是个城市居民,不愿像他那个缺乏生活经验的弟弟来到莫斯科那样,把时间全部花在谈话上,因此他还有许多空闲的时间和脑力活动的能力。
在他著作失败后最痛苦的时期,幸亏原来不受人重视的斯拉夫问题,开始取代异教徒、欢迎美国朋友、萨玛拉大饥荒、各种展览会和招魂术等问题。柯兹尼雪夫原是提出斯拉夫问题的人之一,就全心全意投入这项活动。
柯兹尼雪夫所属的圈子,除了斯拉夫问题和塞尔维亚战争外,什么也不谈,什么文章也不写。一向无所事事的人,如今都把全部时间用来为斯拉夫人服务。跳舞会、音乐会、宴会、演讲、妇女服装、啤酒、小饭馆——一切都证明大家是支持斯拉夫人的。
有关这个问题的许多言论和文章,柯兹尼雪夫在细节上并不同意。他看到斯拉夫问题在社会上已成了时髦的谈话资料——这种谈话资料总是在不断翻新。他看到许多人参与其事,怀有自私和虚荣的目的。他认为报刊大量登载夸大其词的东西,目的只是哗众取宠,压倒别人。他看到在这波澜壮阔的社会浪潮中,冲得最前、叫得最响的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人:没有军队的司令,没有部门的部长,没有刊物的记者和没有党羽的党魁。从这个问题上,他看到许多东西是轻率可笑的,但同时看到并且承认那种联合社会上各阶级、令人感动的日益高涨的热情。屠杀同教教友和斯拉夫弟兄的事件,引起大家对受难者的同情和对压迫者的愤恨。塞尔维亚人和门的内哥罗人为崇高事业而英勇斗争,激发全体人民不是口头上而是用行动来支援兄弟民族的愿望。
此外还有一件事使柯兹尼雪夫感到高兴,那就是舆论的表现。整个社会明确表示它的愿望。正如柯兹尼雪夫说的那样,“表现了民族精神”。他越深入研究这个问题,就看得越清楚,这将是一个规模浩大的划时代事件。
他全心全意投入这个伟大的运动,把著作也给忘了。
如今他忙得不可开交,连答复来信和要求的时间都没有。
他忙了一个春天和一部分夏天,直到七月才准备下乡到弟弟那里去。
他准备去休息两个星期,同时在全民族最神圣的地方,在偏僻的乡村,饱览一下民族精神高涨的景象。对这种精神他同全体首都居民都深信不疑。卡塔瓦索夫早就想实践去列文家访问的诺言,就和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