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丽带着孩子们在波克罗夫斯克妹妹吉娣家避暑。她自己庄园里的房子全倒塌了,列文夫妇就请她到他们那里去消夏。奥勃朗斯基很赞成这个计划。他说可惜他因公务缠身,不能和家人一起到乡下避暑,要不然这对他也是一大乐事。他留在莫斯科,只偶尔到乡下来住上一两天。除了奥勃朗斯基一家和他们的家庭女教师,今年夏天到列文家来做客的还有老公爵夫人——她认为照顾缺乏经验的有喜的女儿是她的责任。此外,吉娣在国外结交的朋友华仑加,履行在吉娣结婚后来看她的诺言,也住在她家里。这些都是列文妻子方面的亲友。列文虽然喜欢这些亲友,但眼看他列文的小天地和生活秩序受到他所谓“谢尔巴茨基因素”的冲击,不免有点遗憾。今年夏天,他这方面的亲戚到他家来做客的只有一个柯兹尼雪夫,况且柯兹尼雪夫也不完全是列文家的人,他有他柯兹尼雪夫的特殊气质,因此在家里列文精神就完全湮没了。

列文家空关很久的房子如今住了那么多人,几乎个个房间都住了人。老公爵夫人每天坐下来吃饭,总要点一点人数。如果正好是十三个,她就叫一个孙儿或者孙女单独坐到小桌上去吃。对精心料理家务的吉娣来说,采购母鸡、火鸡、鸭子等东西就够她忙的了,因为夏天客人和孩子的胃口都很好,食品消耗量很大。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陶丽的孩子们、家庭女教师和华仑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采蘑菇。柯兹尼雪夫的过人智慧和渊博学识使客人们个个折服。他谈到有关蘑菇的事,尤其使大家感到惊讶。

“你们把我也带去吧!我很喜欢采蘑菇,”他眼睛盯着华仑加说,“我觉得这活动挺有意思。”

“那我们太高兴啦!”华仑加涨红了脸回答。吉娣意味深长地同陶丽交换了一个眼色。博学多才的柯兹尼雪夫要同华仑加一起去采蘑菇,这就证实了吉娣最近头脑里萦回着的猜想。她慌忙同母亲说了一句话,免得人家注意她的目光。饭后,柯兹尼雪夫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客厅的窗边,一面继续同弟弟谈话,一面望着孩子们采蘑菇去要经过的门。列文坐在哥哥旁边的窗槛上。

吉娣站在丈夫旁边,显然在等待这场她不感兴趣的谈话结束,她好对他说句什么话。

“你结婚以后许多地方都变了,变得更好了,”柯兹尼雪夫对列文说,同时对吉娣笑笑,他对这场谈话显然不感兴趣,“不过你好发怪论的脾气却没有变。”

“吉娣,你这样站着不好。”做丈夫的推给她一把椅子,含情脉脉地瞧着她说。

“哦,对了,现在可没工夫了。”柯兹尼雪夫看见孩子们跑进来,又说。

塔尼雅穿着长筒袜,挥舞着篮子和柯兹尼雪夫的帽子,侧着身子一路领先,向他大步跑来。

她大胆地跑到柯兹尼雪夫面前,那双酷似她父亲的秀眼晶晶发亮。她把帽子送给他,仿佛要替他戴上,露出羞怯而亲热的微笑来冲淡她的放肆行为。

“华仑加等着呢!”她从柯兹尼雪夫的笑容上看出她可以这样做,就一面小心翼翼地替他戴上帽子,一面说。

华仑加换了一件黄色印花布连衫裙,头上包了一块雪白的头巾,站在门口。

“我来了,我来了,华尔华拉·安德列夫娜。”柯兹尼雪夫说着喝完咖啡,把手帕和雪茄烟盒分放在两个口袋里。

“呦,我们的华仑加多美呀!呃?”吉娣等柯兹尼雪夫一站起来,就对丈夫说。她说得很响,使柯兹尼雪夫能够听见,显然是有意的。“她多美,美得多有风度!华仑加!”吉娣叫道。“你们到磨坊的树林那边去吗?我们回头去找你们。”

“你简直忘记你的身子了,吉娣!”老公爵夫人急急地走到门口说,“你现在可不能这样大喊大叫哇!”

华仑加听见吉娣的声音和她母亲的训斥,步态轻盈地向吉娣跑来。她动作敏捷和生气勃勃的脸上的红晕,都说明她心里正起着不平凡的变化。吉娣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留神她的一举一动。她现在叫唤华仑加,就因为她认为今天饭后在树林里将发生一件重大的事情,她在心里为她祝福。

“华仑加,要是今天发生一件事,那我真是太高兴了!”吉娣吻着她低声说。

“您跟我们一起去吗?”华仑加窘态毕露地问列文,假装没有听见吉娣的话。

“我要去的,可是只到打谷场,我要留在那边。”

“哦,你有什么事吗?”吉娣说。

“要去看看新买的货车,算算账,”列文说,“那你到哪里去啊?”

“我到阳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