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将伟大强加给某个人,那么他的思想就是从其他人那里掠夺来的。作为一个没有过去也逃避未来、没有参加到社会活动和经济关系中去、没有对过去的记忆也没有对今后享有理性的人,我怎么才能再次灵活地与并非我自己的而仅仅是我曾经研究过然后又忽视了的想法做斗争呢。我再次汇集了研究设备、领悟的知识以及随后会应用到的定义。

我坐下来复习着最开始的东西。工人出卖劳动力,在他劳动的过程中他创造了比他工资更多的价值。在第七天,劳动者休息,资本家可以计算他的成果,消费掉盈余的一部分,然后寻找有更多价值的领域投资。这就是我的圣经里的创世纪,从那里开始,两千页的远行,在无尽的书里,经过三百年的历史,沿着地平线,工厂在发展,铁路在延伸,城市在扩张,没落衰败,情爱消弥。

我用等式和关系来提出质疑。这里有工人和机器,随着机器的规模越来越大,工人的数量就越来越少,直到背景音乐里传来阵阵哀乐的时候,你随之产生一份感叹:人生固有一死,暂时未死,只因死期未至。那些被压迫的人毕生追求着这样的挽词,而那些压榨他们收入的机器则把他们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工人和机器,一个的工资和另一个的成本比较,善变的资本家和常量比较,以及一个如何减少另一个如何膨胀,那些被剥削的工人和那些没有生产任何东西的机器比较如何变得更少。他们找遍整个世界,寻找那个工厂的所有者——因为一个罐头必须消耗成本并且产生利润——以及一百多处殖民地和附属国的原住民,因此,他们被从洞里拉出来塞进小囚室。

因为盈余产品一旦被偷走,就必须从他们腰间挂着的钱袋里拿出钱来再次投资。如果剩余价值已经成为他们扩大规模的资本,那么它也是他们毁灭的根源。我坐在那里思考着,我必须使那些想不起来的东西在脑海重现。我沉思着那些我可以处理的错综复杂关系,把价值规律转化成反对垄断实践的武器,探寻着托拉斯科技,试着去理解为什么生产被限制,为什么价格是人为的,为什么有一半人的生活水平没有提高,难道垄断是让彼得去偷窃然后把钱给保尔?我深陷于自己几乎没有掌握的黄金标准中,并且猛烈地批评关税的阻碍,直到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我可以抓住矛盾点,并且知道了为什么那时候工业技术做好了服务全世界的准备。世界市场正在一步步毁灭。

我追踪着他们是如何行动、欺骗以及在每一个国家引发冲突,作为必需品的工具——他们称之为政策——的军队在壮大,武器堆积如山。我研究着可能在我出生之前就结束了的一战历史和把我卷入进去的二战,以及正在发酵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人类变得越来越渺小,机器变得越来越庞大,我们的视野被新的一幢盖过一幢的工厂遮挡,而人类可以使用的产品变得越来越少,因为每当有一个新的消费者和新的货物出现时,每一个炮弹都可以把敌人的军队当成顾客。这样的市场从来不会满足,它为旧的增稠剂增添新的血液,确保成千上万的人有工作以及另外成千上万的人穿上制服,不断寻找新的投资需求,剩余价值被收入囊中。我的手四处乱抓,带着酸溜溜的喜悦情感,因为我拥有的太多。这是生活在我这个世纪末的人的通病,只要有钱就不用考虑其他的,他们需要什么就可以去买什么。作为一种怀旧,这个时代将会被铭记。

钱袋,我那古典的钱袋子,将会和其他的一起恸哭,因为它和我一样脆弱并且在内心知道这个事实。从所有报纸的底端知道,从那些口是心非的人的眼神里知道,从那些滥用职权的官僚那里知道,他出去了,他们进来了。通过每一次在共和国那儿收到支票,每发给兵工厂一车货物,他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小,把他们变得越来越大。啊,他已经有了生命,他有长达一年的生命或者是战时的两年或者更长时间,但生命就要结束了。工人们工作更长时间、领更少工资的时代就要到来了,而要想实现这样的奇迹只有代表工人说话的政府可以胜任。但如果辞职,哪还有钱进入口袋呢?他的领导将会拿走他的利润,资本主义国家将会买下所有的劳力然后以少数人高收入多数人低收入的方式进行再分配,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奖赏。呼喊着新的民主下军人有自由教会有平等,了解这些对他而言算是小小的喜悦。没有人在听,因为他们种下了腐败,他们现在只能对着杂草尖叫。这是敌人,是越来越难以言表、无法缓解、无可救药的该死的敌人,是杂草,是照见未来的镜子。垄断对于敌人来说已经结束,这垄断曾经是彼得养活保罗的必要条件,他们在垄断的压迫下永远不能翻身,而现在垄断突然不存在了。他们是敌人,从垄断开始就诞生的敌人,而且他们誓死对立。他们手握预言未来的魔镜,输赢由此得以区分。我认为让工人继续支持那些浑球,已不再是什么社会革命了。生活水平将会如同许诺那样得到了提高,提高到可以吃上猪排骨的地步,然后又回落。那些工人以为掌权的会是他们的政党,以为这个国家不再是他们的工厂而是他们的主人,他们曾经提出的自由生产和自由消费现在正与这个政党和这个国家的工资关系中和谐存在着。社会主义自由,是最伟大的自由概念,为了替代品,他们准许对受管制的劳力进行奴役,把充满工人阶级思想的理论大肆宣传,甚至整理床铺都成了责任。这里本来是有遗产的,但是被分掉了,被那些老板、那些剥削者、那些斐济人私吞了。除了斧头,钱袋终究会消亡的。慢慢地,他们会自己消亡,用他们自己的矛盾,用他们自己的液体当作调味汁,在他们酝酿的战争中炖着。它会以这种方式到来,我已经看见了,那些被欺骗的士兵们正在为那些永远相似的标语相互屠杀着。

接下来会是什么?我回答的问题比我提出的问题少得多,如果我想要回答蓝妮,我会因为担心回声而放弃。想法从我的脑海中闪现,但我把它压下去了,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我的大脑已停止工作了。

我沉思了一个小时左右,一颗鹅卵石在我脑海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直到它传到足够远才消失,我一定是恍惚了。

因为被打断,所以我不知道我已经持续了多久。霍林斯沃斯来到门前,用一种几乎很友善的方式向我打招呼,他告诉我他和麦克劳德的谈话将会继续,准确来说是谈那桩生意——尽管这样称呼不是太合适。他们的谈话将会在十五分钟后开始,我希望我也能够参加进去。

我发现可能性很大,就像我一直在等这样一次机会似的。我穿过大厅第一个到达那里,坐在那个空房子里等着,霍林斯沃斯、蓝妮和麦克劳德都走上楼来加入了我。我们还是在之前的位置坐着,看着对方,麦克劳德和霍林斯沃斯在桌子两边相对而坐,蓝妮坐在中间,而我则坐在床上。

“我想知道,”霍林斯沃斯开始说,“你是否就我的建议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然后熟练地吐了一口痰到他的手帕上。

麦克劳德耸耸肩,而在这期间,霍林斯沃斯则在桌子上整理着文件。“这是一个不现实的建议,你现在都没有就我会如何得到保护做出解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我从一开始就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不管怎样,”麦克劳德继续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接受你的交易。”

霍林斯沃斯敲着铅笔,“很好。”他在一张纸上做着标记,“那样的话,那么我想是时候讲一些细节了。”他看着倒在椅子上似乎半睡着的蓝妮,“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马蒂森小姐?香烟?”他声音里的讽刺泄露了他的气愤。

蓝妮因为谈话的中断而惊讶,然后睁开眼睛。她很憔悴,甚至比我离开她时更加憔悴。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沙哑,思维很混乱。“不,不,谢谢你,不需要。”她说着,愧疚地看了看四周,她用力坐回椅子上,却很难感到自在。面对着每一个人突然的动作,她都是手颤抖着或眨着眼睛回应。

霍林斯沃斯拿起一张打印纸,“那么,细节,”他叹了一口气,“你能告诉我你是如何加入我工作的组织吗?”

这个让我吃惊不已的问题很明显在麦克劳德的意料之中,然而他,在我看来很不情愿地把手伸进衬衣胸前的口袋,他在玩弄着那个袋口,像是霍林斯沃斯又一次递给了他一张他想要隐瞒的纸。“没有深入研究的必要,”他最后说,“你知道这个研究课题的所有内容。”

“请你允许我用我的方式。”霍林斯沃斯几乎是在说悄悄话。

麦克劳德又一次耸耸肩,“这个故事相当简单,”他轻松地说,“我知道如果我待在我的职位上更长一点的话,我将会受到审判,那会关乎我的脑袋。那时签署了几项军事协定,在我看来都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我曾经说过不会再对任何人说一个字,但是有很多方法可以知道一个人什么时候失宠,我知道我将会受到一个高级军官的公开袭击。因此,因为渴望生存,或者说因此我告诉自己,我发出请求,然后被告知我可以重新获得这个国家的护照,如果……”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如果我要去你的组织工作,我的情报就是关于大洋彼岸那片土地上特殊事件和人员信息的详细清单。经过慎重考虑后我决定提供这些信息。”

蓝妮发出一声冷笑,接着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所以我就工作了,”麦克劳德继续生硬地说,“一段时间后他们甚至给了我一张桌子和一个秘书。”

霍林斯沃斯开了一个玩笑,“你的合作伙伴必须得认可你是一个统计员。”

“还有必要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吗?”麦克劳德问。

霍林斯沃斯弹了弹舌头,“如果我们达成协议,关于那个……小物体,就没有必要。”

“我没有那个东西。”麦克劳德咕哝着。

“好吧,我们会处理那个的。”霍林斯沃斯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道,“怎么继续?”像是从装饰盒中挑选卡片一样,他抽出一张纸,然后读着上面的内容,他点点头且发出很明确的声音说,“是的,是的,这会有用的。”他松了松领带。

“你是否乐意,”他很正式地问,“解释一下为什么离开我们?消失得无影无踪。”

麦克劳德检查了一下他的关节,“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作为一个人我已经不存在了。”他稍稍朝我这边倾斜,我可以感受到他对我和对霍林斯沃斯说的至少一样多,“我不得不开始完全转变为新的存在,你看,过去的十二年已经削弱了我革命行动的激情,只剩唯一一个有意义的行动——去拯救人的生命。但是以什么名义去拯救呢?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生命的重要性。而当我加入到你的朋友当中时,这让我很痛苦。”麦克劳德小心地把舌头放在嘴唇上,像是在确认嘴唇依然在那里,“不需要详细说明我所经历过的各种各样的危机,包括心理的,道德的,甚至是身体的,我下定决心做一次完全突破。”

“然后你就消失了?”

“很正确。”

“你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那个小物体?”

“没有。”

“但有人发现它不见了。”霍林斯沃斯提醒他说。

“巧合可能经常使一个人苦恼。”

霍林斯沃斯礼貌地点点头,“换句话说,你投身于新的激进的和革命的工作,却是小规模的。”

麦克劳德摇摇头:“我什么事都没做,自那以后我很少折腾,然后沉浸于所有非政治的活动中。”

“啊,你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十足的傻瓜。”霍林斯沃斯声明说,他朝着他抽出一份剪报:

随着工人在两个对立的阿波罗的国家经济中聚集,野蛮的前景将更加逼近。

霍林斯沃斯吃力地读着,他像一个学龄儿童一样动着嘴巴,准备着文章里超出他理解能力的长句:

对于未来的社会主义历史学家来说,20世纪的悲剧将会锁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的几年,革命没有成功地发展到西欧,那些杰出的青年工人运动者受到了致命的伤害,他们只能堕落到腐败、背叛、挫败和死亡的极大痛苦中。

霍林斯沃斯抬起头,“我需要继续吗?”

“如果你的目的一致。”

到现在,随着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临近,野蛮行为的技巧已经完整建立,以集中营、秘密警察等手段将对手消灭,以及以和平为名作战的雇佣兵也在越发明显地集结。相反地,社会主义革命的前景已经缩小到极限——政治地平线中的一点,而这个点必须让其继续存活着,因为失败者对于成功者总是要反击的。因此,作为一个有责任的社会主义革命者,我们首先必须意识到失败者反击的可能性极大。

霍林斯沃斯停了下来,用一种胜利的姿态看着麦克劳德,“你认可这个来源吗?”

“不。”

他对着他折叠的手帕咳嗽着,“你可能会很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是如何从这篇文章中发现了你的行踪,这花了我们几个月的时间。但是那个油印机、纸张与同一个作者写的其他文章的联系,他对我们组织运行的了解和那个大洋彼岸的人,一切都吻合了。”他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麦克劳德,“浏览一下,所有的证据都在这儿。”当麦克劳德对它进行详细检查时,霍林斯沃斯坐在后面,一脸满足地轻拍着他那个文件袋的钩子,就像那个文件袋是潘多拉魔盒,所有他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从里面拿出来。

“没错,”麦克劳德说,“是我写的这篇文章。”

“其他的呢?”

我前倾着身体去听答案,心脏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跳动着,“都是我写的。”麦克劳德说。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我心里跳了起来,我得意忘形地转向蓝妮,“你看见了?”

但她坐在那里,用一种别样的声音反应说:“他没有写,他在说谎。”

“坐下。”霍林斯沃斯轻声说。

“不,他不可能写那个,他骗了你们所有人。”她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肌肉紧绷着。霍林斯沃斯站起来递给她一支烟,然后小心翼翼地给她点着,“我告诉过你会有迂回曲折的。”他平和地对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咕哝着。

霍林斯沃斯回到他桌子后面的座位上,“不允许再插话,”他严厉地说,“我只会在罗维特先生说话后才讲话。”这时我没有回应,他礼貌地微笑着,像是对这个誓言反应迟钝,然后继续用那种实事求是的声音说:“你是说最后几年你的时间都花在了写这样的文章上?”

“花在写作和学习上。”

“没有其他的?”

“没有。”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合作伙伴会给出这样的答复,我有一个由历史数据编辑成的报告,我从未听你用那样的口气表达过,一个官僚,永远转型为写作和研究布尔什维克理论……”

“马克思主义理论。”

“在那个国家生活很多年后,”霍林斯沃斯几乎是在道歉,“人们或许会认为你现在正在伪装,如果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话。”

“我没有接着做下去。”

“你着手革命理论研究只是为了掩盖你来到我们这儿时依然属于那个你假装离开了的组织,因为,你的同伴会问自己,为什么他们不处置你?”

“他们从来没有找到我。”

霍林斯沃斯闻了闻他的手指,“不可能。”

“勒罗伊,你说我有那个小物体,如果我有,那我怎么会还属于……”

“布尔什维克主义者。”霍林斯沃斯补充说。

“如果我属于,很久以前我就会把它给他们。”

霍林斯沃斯收紧圈套,“但是你说你没有那个小东西。”

麦克劳德大笑起来,“你真是精心安排啊,朋友。”他说道。

“我认为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霍林斯沃斯叹了一口气,“我们来做个总结吧,要么你有那个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而不属于那个组织,要么你没有那个东西却依然与敌人站在一条战线上。你只是在使你自己相信你是一个好的伙伴并且为你的过去感到愧疚,这是你的伙伴唯一能接受的两种可能性。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吗?”

“这是在浪费时间。”

霍林斯沃斯从他的口袋里拿出小刀开始削他的铅笔,他削得很慢很彻底,麦克劳德专注地盯着他,当他削完后,他把铅笔屑集中在手掌心然后倒在地板上。“噢,请你原谅。”霍林斯沃斯说完,用脚把铅笔屑踢散开。麦克劳德点点头,嘴巴拉长着。

“如果你的伙伴想离开我们去研究理论,”霍林斯沃斯猜测着,“为什么他想要带走那个小物体?”

“你想要一个假设的回答吗?”

“噢,是的,现职公司除外。”

“又一次,这是一个环境问题,勒罗伊。表面上,这是一个很愚蠢的行动,只会给我们想象的那个人带来更多使他受到伤害的紧急情况。但是他的处境是什么?他打算重塑自己,他必须抛掉过去十年的习惯,他没有退路。更有甚者,他被禁止加入任何团体,因为团体活动会让他产生共鸣。行动总是给理论提供素材,但是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考虑,任何一种力量拥有那个小东西都对对方不利,剥夺他们是道德的。”

“对我而言这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霍林斯沃斯说。

“相信你所期待的。”

“你有没有那个小物体?”

“没有。”

“我不信。”霍林斯沃斯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文件,“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一个无私友善的合作伙伴。我想再说说我们最后一部分谈到的巴尔干朋友。你是否依然否认他的所有信息?”

麦克劳德说,“我想过这个,我相信我见过他一两次。”

“就这些?”

“不管怎样这就是我记得的。”

“我们来看一下事实,”霍林斯沃斯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个巴尔干绅士出现在地中海国家,我们可以说,1936年?假设国家正处在内乱之中,而他提供力量帮助两个派别中的一边,那个合法政府的一边。我们的朋友在一个由国际人员组成的特别部队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他是负责策反的。在浏览关于他的资料时,我们发现他做了一个明显解释他职位的演说。稍等一下,我给你读读这个。”

霍林斯沃斯熟练地从文件中抽出另一张纸,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他说的:为革命做的工作还不够。我们必须全心全意战斗,我们必须接受那些和我们理想中的社会主义使命相反的使命,集中建筑、大量的工业化、以及其他一些卓越的成就是和这些不太愉快的使命对比的。总之,除了最高赞扬,别的都不够意思。我对我们国家的安全机构,那些革命的看门狗,给予最高的赞美。我以无比的欢愉接受这个新职位,这可是人们在斗争中被考验过上千次的职位。”

霍林斯沃斯点点头,“那个国家的统治者对作者极为赞赏。”

“他今天已经不会了。”麦克劳德说。

“你永远也搞不懂的,”霍林斯沃斯咳嗽了一声,“这就是那个说要让自己接受考验的家伙,条件是在民族冲突中证明他自己,他有的是机会。第一次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件很小的事。这个部队的一些成分在战场前线和其他的政治成分并列,而和这些政治成分在一起他们根本不会产生共鸣。我必须承认我从未搞懂过,因为所有的派别和团体太复杂了,但据说其他的成分是由声称要革命的工人组成的——如果我记得他们说过的某个类似于‘会议组织’的派别——他们和那支部队在政治上并不融合。有一次炮弹穿过了这个部队的强大保护网,而武器是如此的分散以至于‘会议组织’一派什么都没得到。当敌人来袭时,‘会议组织’一派被安排行军,结果走向一场注定的灾难,因为侧翼的变动使得大片根据地丢失。后来这支部队出现内部矛盾,他们问,为什么我们的侧翼没有武器,这种矛盾发展到一个代表团跑来对我们的巴尔干朋友提出抗议。他和他们争论,他试图劝阻他们,但都是徒劳的。他最后收到坐牢的命令,当他们发现他是敌人的特工时命令被收回了。更有甚者,我们的朋友宣布,‘会议组织’一派人没有发武器的说法被证明是假的,他们得到了武器却卖给了敌人,他们不是因为没有武器而是因为贪生怕死才撤退的。这个故事被所有最优秀的宣传机构传播着。那个出了问题的巴尔干绅士对他的一个下属吐露实情,他确实犯了没有给‘会议组织’一派提供武器的错误,即使他们是一些无政府主义者。但是,我直接引用他的话说,‘比起半路停下来和后退,面对敌人犯错要更好一些。’现在,你怎么看这个合作伙伴呢?”

“他只是一个组织系统的产物。”麦克劳德咕哝着说,他的额头开始冒汗。

霍林斯沃斯递给他一支烟,但他拒绝了。“我们的消息已经能够如此精确,因为几个下属持续给母国发去了关于这个伙伴的报告,通过某些途径我们截获了副本,所以我想到另一个事例,关于‘会议组织’的卓越领袖,或许他是一个拒绝合作并试图在战争结束之前激起工人参加革命的无政府主义者,但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给他提供武器都违背了政策。在一个燥热的晚上,这个领袖给一些理事会做演讲,”霍林斯沃斯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个演讲阐述他们将会在战争中失败,除非工人们明白他们是在为自己的革命战斗,而不是为一个人的许诺战斗。上面有阴谋,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那个巴尔干伙伴通知说,情况正在从上到下快速发展着。几个赏金杀手谋杀了这个特别的领袖,并且两晚之后其中几个杀手伪造了一份材料到处散发,说他也是敌人的特务。”

“工人们流血了。”蓝妮突然说,她的声音是空洞的,在房间里回响着,麦克劳德用手支撑着手肘,点燃了一支烟。

“我已经做了一份研究,”霍林斯沃斯继续说,“关于这个巴尔干绅士,我们不得不敬佩他的高效。来看下一个事例吧……”

但是另一个讲起来太复杂了。我的思绪变得混乱,我的理性变得呆滞,巧合偶遇巧合,武器造假,逮捕和谋杀,背叛和诋毁,掺有隐形墨水的混合物,匈牙利人的刀,以及那个巴尔干绅士膨胀的蜘蛛网。霍林斯沃斯用平和的语气一一列举出来,就像一个记账员做着记录,手指一根根伸出来说到事件三、条款四和主题五,然后再次折回文件夹,直到第一只手数完,他必须用上第二只手,然后表格里继续出现项目七、事例八。随着档案的增多,麦克劳德采取了防守的措施,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一个接一个的故事,而此时他的前额沾满汗水,衬衣前半部分全都湿透了。我也带着明显的耐心听着,意在保护自己,用我可能会觉得琐屑的细节资料进行着攻击。蓝妮张着嘴听着,她的眼睛很明亮,摇着头,舌头发出咯咯声,像一个超出任何演员想象的充满活力的观众,不管是谁说话她都全神贯注地听着。

“现在,”霍林斯沃斯说,“我要说一个在浏览文件时引起我注意的特殊事件。应该说这是一个很小的问题,但是我发现它相当有趣。有一个为我们谈论的这个绅士的战场组织工作的小伙伴,从所有报道来看是一个不错的小伙伴,但有点不切实际。大概差不多一年之后,他又总是时好时坏,他的行为举止开始正常化,其实是很不正常。我们的报告显示,他到处跟每个人说类似的话:‘我们战败了,全是我们的错。我们谋杀了无辜的人。那些无政府主义者和“会议组织”成员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但我们是吗?这就是我们要问的。’那个伙伴的分辨能力简直少得让人吃惊。新闻媒体对他说到的巴尔干老板进行了大范围报道,事实上他甚至对那个绅士本人也说了。”霍林斯沃斯轮流看了我们每一个人一眼,他的结束极具戏剧性。“上头下达命令,这个年轻人是反革命者,必须被除掉,这只能算是小得可怜的事情。”霍林斯沃斯用他铅笔上有橡皮的一端温柔地擦着他的鼻尖。“那个老板做了什么?人们可能会说,从他过去的行为判断,无法想象他会不杀那个年轻人。他把他藏在一个秘密的地方然后传播虚假的新闻,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行为,如此的古怪,以至于他差点逃脱了。但他还是被找着了,有人真真切切地告诉他了,假如那个年轻人没有被杀害,那他就能成为他自己了。”

“啊!”蓝妮惊呼着。

“是的,接着他做了人们期盼他做的事。那个年轻人被处理了,我想仅仅是由于精神的缘故,他做了一些特别异常的事。他自己杀了那个年轻人。”

“什么异常?”麦克劳德直截了当地问。

“好吧,你看这个老板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因为这里有很多雇员。但是在这个事件中,他去看那个暗地里很信任他的年轻人,像是很惊讶,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谈话,他下达了命令。当他回到家,他为自己一个人写下了整件事情,他永远不会想到,最后他写的会出现在我们的文件里。对于所有这些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太残忍了!”蓝妮笑着说。

霍林斯沃斯摇摇头,“他因为这受到赞扬,他们是对的。那个年轻人可能已经准备好了……偏离,是这个词吗?但是当他杀了这个年轻伙伴时,我猜他们认为这会把他清理出去,或许他这样做就是为了把自己清理出去。因为之后他犯了另一起谋杀案,也是自己亲手做的。”

“第二次谋杀的情况是怎样的?”麦克劳德沙哑着喉咙问。

“噢,一件更加日常的事。”霍林斯沃斯继续讲着更加冗长的内容。有一个朋友,一个伟大的朋友,那个巴尔干老板的朋友,他们相互认识很多年了,并且合作过不止一次。他被派到我们的主角游乐的某一个地中海国家的首都执行任务,这是一个如霍林斯沃斯描述的来自母国的任务,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然而在他来到这个城市前两周,他的行为变得明显古怪起来。一个很少沾酒的人开始猛烈喝酒;一个早期内乱时的老兵,精神如钢铁般坚硬,却抖动起手来;尽管他很魁梧,却没有一件衣服合身。他完成工作,回到旅馆的房间,在那里待了三天,一个人也没见,只是喝酒。有人把一本护照发过来要求他回到东方,他则把护照寄到在同一座城市的巴尔干朋友那里,所以那个巴尔干朋友来见他,如霍林斯沃斯告诉我们的那样带着小菜,然后他们又聊了几个小时,他们展开了一场讨论。“我们破坏了革命,”那个老朋友说,“我们已经吞噬了自己。那个实验,你知道那个实验的谎言吗?你知道平等是资产阶级的信条,我们为计件工作欢呼,我们的妻子穿着皮衣,我把粪倒进牛奶,把毒药投进蜂蜜,我们已经阻碍了社会主义一百年了。因为社会主义美德死了,我已经得出结论,它是大头针帽而不像角一样,没有一个谎言能在上面站住脚。”所以他们争论着,或者说是那个老朋友这样劝他,最后那个人发誓除非用武力否则他是不会回去的,他挑衅他的老同志使用武力。

“最后,”霍林斯沃斯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这个充满理想主义的伙伴死了。巴尔干老板越过了当局,他所有想做的就是给他护照。他本应该把剩下的交给另外某个人做的。”

“我说,”麦克劳德低沉地咕哝着,他脸上的皮肤都陷进骨头里了,“一个如此表现的人会变得不可信任,并且被对自己的不信任折磨着,只有把他推向更远才能解决问题,迫使他到那些他害怕安排他的下属去的地方。”

“很遗憾我不同意,”霍林斯沃斯安静地嘀咕着,“但这违背了所有的事实。即使在自己的意志下这个伙伴在整个地中海动乱后期都待在那个组织里,直到不久以后,有理由相信他依然和他们保持联系。”

“我不是那个人。”麦克劳德绝望地说。

“没有人能够准确地知道,你在保护他。”

“我在解释他。”麦克劳德快速地伸出舌头舔干他上嘴唇的水分。

“这有可能,”霍林斯沃斯点点头,“但是依然很有趣。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聊天几个小时,在那期间一定说了很多事。”

麦克劳德的太阳穴上有青筋突了出来,那根动脉在皮肤上很显眼。“你确信这些行动都是无情实施的?”

霍林斯沃斯看上去漠不关心。“我在我的工作中发现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行动。毕竟,一个朋友可以留给人不同的感觉,但是长久以来是他做的这些事让我忙起来的。现在,在这种特殊环境下,那个我们讨论的男人拿着武器走了进来,他感觉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一直都在和他的伙伴交谈。假设在这几个小时里,有那么一两次,他觉得再也不用它了,他非常喜欢另一个伙伴。然而,不管他怎么想,他最后还是扣动了扳机。他是带着致命的武器来的。”——霍林斯沃斯概述着他手上的简报——“他又带着相同的致命武器离开……开火。一个法律搭挡可以争论这是故意杀人或者不是故意杀人,但是在我看来他心底并没有下定决心,一开始他也没有携带杀人武器,你知道,我问过自己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麦克劳德声音低哑地说。

“那个家伙会不会一直到现在都做着相同的工作呢?除非他能拿出相反的证据,根据我粗浅的看法,他一定是的。因为没有人会承认他们犯过那样的错,有统计数据证明这一点。正如我所说的,没有哪个官僚主义能回头好好研究一下理论知识,一个人先是承认一切,然后又说自己说错了,他这种手段为什么就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呢?比如,他就可以用在我的身上。”

“只有承认你的罪恶你才能判断。”麦克劳德慢慢地说。

“真无聊,你是一个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拿来讨论的人。但是这些是事实,而且像我这样的伙伴没必要接受这些话。”

麦克劳德的眼睛在他憔悴的脸上烧得通红,直勾勾地看着桌子对面的霍林斯沃斯。“我不会屈服于任何一股力量。”

“然后你得到了你要找的东西。”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我提到的这个巴尔干绅士?”

“不是。”

“如果你是你会说什么?”

“你列出的两个命题中的一个得是对的。”

“最后。”霍林斯沃斯坐回椅子上点着一支烟。尽管他的手整齐地搁在膝盖上,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他却几乎很难放松下来,而且他追求的那种持续的感觉实在太痛苦了,差不多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

“马蒂森小姐,”他说,“你可以离开房间一会儿吗?”

她一句话也没说,照着他的吩咐站了起来,然后走出去关上了门。霍林斯沃斯身体前倾打开灯,灯光直接照在麦克劳德的脸上。

“你看,”他低声说,“我对你怀有无比的敬意,这让我这个伙伴因为告诉你所有这些事而感到难受。你没有必要经历这些,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议,所有的事都会变得简单,你也可以走了。”

“这些建议从来都不准确。”麦克劳德明确地说。

“就是现在,我无法告诉你我对于一个像你这样指挥很多人的绅士的敬佩,如果他是如此地希望能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霍林斯沃斯的演说里充满了诱惑,“一个伙伴可以买下一个军队。”直到他所有的情感被压制下来,他的声音才开始降下来,然后补充道,“那对你来说只可能是艰难的时光,而且一个人不会无目的地受罪。”

他停顿了下来,在停顿期间他点着一朵小小的火焰。一只手在外边的门上抓着,像一个星期之前那样,那只手持续歇斯底里地抓着,直到一根手指重重地敲在门上,声音啃噬着我们的耳朵。灯泡的光照进麦克劳德的眼睛里,那只手指抓着,胡搅蛮缠着,一直触及我们的肉体。整个过程中霍林斯沃斯都看着他。

“不要发出那个声音。”麦克劳德说。

“你心烦意乱了吗?”

“让它继续。”

他紧紧握住桌子边缘,嘴角僵硬,似乎是一张长期被隐藏起来的另一张脆弱的嘴脸。

“这就是那个声音,”霍林斯沃斯陈述道,“就是那个巴尔干绅士在某些秘密工作中运用的声音。也许有人会说这是口令,而且在他拜访他的老朋友那晚也用到了这个声音。从你的反应可以明显看出这个声音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陌生。”

麦克劳德没有回答。

“你是那个所谓的巴尔干绅士吗?”

半分钟过去了,刮擦声持续着,灯也发着光。

“是的。”麦克劳德说。

“你真的离开了那个组织?”

麦克劳德点点头。

“那么你依然有那个小物体?”

“是的。”麦克劳德说。

“它在哪儿?”

“不,够了,已经够了!”麦克劳德喊叫着,“不是今天,给我些时间。”由于烦乱,他站了起来靠在桌子上。我想他快要哭了。

“好吧,够了,”霍林斯沃斯说,“慢慢来,慢慢来。”让我吃惊的是,他绕过桌子来到麦克劳德这边,然后站在他旁边,像一个对他说了某种不幸消息的朋友一样,充满同情地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是的,慢慢来,振作起来。”他用一种安慰的语气说。

“出去。”麦克劳德沉重地说。

“我们将延迟并且等待另行通知以继续这个话题,”霍林斯沃斯快速地说,“我要谢谢你,先生,因为你的合作。”

最后他碰了碰麦克劳德的脖子,然后整理完他的资料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