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着这些萤火虫的光,快说,您有什么要求?”母亲说。

“我没什么要求。”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在我们家里,”母亲说,“我们经常以快乐回报快乐。您希望我们为您做什么?我们都会照做。”我真受不了她看着他时眼睛里流露出的放肆。

“我能想起很多种快乐,”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但他笑起来,似乎想让她走开,“让我通过表达自己的欲望来获得满足吧,我已经构思好几年了!”他点点头,好像是为了表示这是真的,然后继续说道:“这些小虫的光使我想起了古时军队里的营火。”父亲惊叫起来,对这种想法感到很意外,普塔-内穆-霍特普点点头。“是的,”他继续说道,“我想问问大将军——你的祖父迈内黑特,他对于时间的分析让我大开眼界,现在我想让他给我们讲讲卡叠什战役的故事。”

迈内黑特小声说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上一次讲这个故事是什么时候了。”

“我可以告诉你:我经常能梦到这场战役,”普塔-内穆-霍特普说,“勇猛的先人——拉美西斯二世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所以,我想问:你愿意以快乐回报快乐,跟我说说卡叠什战役的故事吗?”

曾祖父迟疑了一下,然后鞠躬道:“就像海斯弗蒂蒂说的,这是我们家的传统。”他看起来并不开心,像朵雷雨云。

他还没开始说话,母亲又插嘴道:“说说那场战役吧。”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好像迈内黑特一不小心就会出错。

在充满厌恶表情的曾祖父面前,我们都沉默着。他的脸上显现出风暴来临前的吵闹,坏情绪全都发泄在母亲身上。我知道他的思想很丑陋,还没准备好接受这样的折磨。“吃蝙蝠屎的堕落之人开始透露秘密了。”这是曾祖父想对母亲说却未说出来的话。

“你们来到这里,我很高兴。”普塔-内穆-霍特普对沉默的我们说道。

迈内黑特再次向他鞠了个躬。

“我可以用四种声音给你们讲故事,”他说,“我可以用一位年轻农民升为战车御者再升为军队统帅的声音告诉你们,口吻和拉美西斯二世执政期间指挥阿蒙、拉、卜塔和赛特的军队一样。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在我第二次生命里,我曾经是底比斯最年轻的大祭司,而这也是在拉美西斯二世执政的后期。同样,我还可以告诉你们第三个迈内黑特是富豪之最,他在麦伦普塔赫法老执政期间出生,见证了希普塔、塞提二世还有其他的法老执政的全过程。现在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以现在的自己告诉你,这就是你的迈内黑特——一个贵族,一个将军,晚年还是个有名的大夫。我可以告诉你:你应该听听自己的父王是如何被暗算的;听听拉美西斯四世短暂而痛苦的执政王朝;听听拉美西斯五世、六世、七世和八世是如何在短短的二十五年里弃我们而去的。但您的执政时间会比他们所有人的加起来还长。”

我曾听说过,一个人可以给自己的最大尊重就是把自己的爵位和曾经取得的成就用最大的声音讲述出来。但是曾祖父的演讲太短,而且有些粗鲁,但他下面要说的话让我们更震惊:他在称呼法老时离经叛道。他现在说道:“伟大的法老啊,您说您看到我很高兴,但这是圣猪节,所以我说话时没什么顾忌,在您执政的七年里从未邀请我进过您的朝堂,现在您却说您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听听自己的祖先——拉美西斯二世的事迹,想听听关于卡叠什战役的故事。我舌尖的牙齿很酸,很想说出这些故事。我比您王国里的任何人知道的都多,但我的法老从来没有召见过我。”

海斯弗蒂蒂发出哽咽的声音。

法老的语调变得清晰,好像眼前的这个人正好说出了他的心声。“继续说吧!”他命令道。

“伟大的神啊,您会憎恨我所说的事的。”

“我希望听到。”

“如果在朝堂上有人嘲笑我,您会是第一个。”

“我不会。”

“今晚不会?”

“是的,我已经在以前的夜晚嘲笑过你了,今晚不会再嘲笑你。”

迈内黑特说:“这种幽默的回声又向我传来了。”

普塔-内穆-霍特普点点头说:“我知道在我的朝堂之上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崇拜你。他们肯定害怕你,但你也是大家讽刺的对象。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我更希望您能告诉我原因。”

“我们受人尊敬的迈内黑特有着不良的习惯。”

“他们真令人讨厌,”曾祖父回答,“他们都知道我是吃蝙蝠屎的堕落之人。”

“你看,他自己都大声地说了出来。”母亲说。

迈内黑特说:“蝙蝠是污秽的动物,像猴子一样神经质,像害虫一样焦躁不安。”

“谁不同意呢?”法老问,“憎恶你比理解你的生活习惯简单得多。”

他们互相注视着,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法老又问:“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练习魔法?”

迈内黑特点点头:“我希望能熟练运用从其他动物身上学到的东西。”

“那你成功了吗?”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就是放弃不了对古怪问题的追求,所以我不愿从那种声音里撤出来,那个声音一直在说:天机存在于蝙蝠不可说的憎恶里。”

“你继续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坚持了几周吧!我坚持不懈地探索那个问题,是的,我把那讨厌的东西泡在水里喝了一次,然后又喝了第二次,现在提起这件事就觉得恶心。但我觉得有必要说一说,因为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这件事到此本该结束了,但一个曾在准备仪式时帮过我的仆人却告诉了另一个人,我本来很信任他的。看来,没人是值得信任的。第二天晚上,孟斐斯都惊动了,我觉得应该没有一个贵族没听过这件事,他们都想通过我学到的来……”

“来干吗?”

“让我们贫瘠的土壤变得肥沃。”迈内黑特说道。法老惊奇地看着他,迈内黑特举起手,仿佛我们的君主,他说:“我没有祈祷让我们的河流涨到合适的高度,那是祭司做的事。我说着自己不想解释的事,这需要我的经历四世的智慧来理解有些仪式……”现在法老嘴角的不愉快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残忍,看到这一幕,我意识到在法老的好奇心被激起但又突然停滞不前时,他会立刻产生折磨别人的欲望。曾祖父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某些人可能会处理许多不同的仪式,运用语言的力量把自己的心意向某位神讲明。因为他不仅给那位神举行了很多仪式,还把自己的许多思想也传递给他。因此,我努力成为欧西里斯的使者,因为他在死亡之地跟我说过话,我认为只有他才可以使我们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起来。”

现在,没人说话,曾祖父的自尊就像暴露的雕塑。

除了普塔-内穆-霍特普,还有谁能够这样安静?他问:“我是使你想到欧西里斯最多的法老吗?”

“是的,”曾祖父回答,“是这样的。”他看着法老眼睛里闪烁着的光,即使萤火虫发出的光很微弱,他也可以感受到他眼睛里的光。

“真有趣,请继续。我想听听朝臣给你造成的伤害。”

“我不想在您面前抱怨,我只想说我仆人小小的背叛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因为贵族的憎恶,我的仪式一直达不到预期的效果,我无法忍受这种羞耻,我知道很多却做不到。”

“一个魔法师应该克服他人的嘲笑。”

“神灵总是倾听邪恶的思想,他们必须这样。当我们在梦中与神对话时,每个人都有魔法。”

“你说:有一个不守信用的仆人导致了故事悲惨的结局。”

“我没这样说,”迈内黑特说,“我做了很多事情,无论是虔诚的人还是不虔诚的人都不会赞同。但在大众的意识里,吃了那两顿奇怪的晚餐与我做的其他的事无异,真的很可悲,我要教给他的太多了。”

“是的,我相信你被人诽谤了,我想知道让你无法忘怀的究竟是关于蝙蝠这件事还是关于蝙蝠屎的?因为今晚是圣猪节,所以我也就很坦诚了。听说作为一名大夫,你的治疗方法很极端。”

“我自己怎么理解,现实中就怎么做,这才是正直的人生,”迈内黑特说,“我不惧怕任何东西,哪怕是与像您这样明智的法老对话,我也丝毫不畏惧。不,我不以说出自己的秘密为耻,只是别人听不下去而已。”

“我知道我不能,这样整个夜晚就被破坏了。”海斯弗蒂蒂对他说道,她说话声音很大,曾祖父将眼睛鼓得大大地看着她。她的力量闪烁不定,最后无法再盯着曾祖父看了,这是属于他的时刻。

“再说些吧!”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我会的,”迈内黑特说,头斜靠在海斯弗蒂蒂身上。“我们不知道这样的思想是怎样传到埃及的,”他接着说,“但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我们都把猴子、蛇、山羊、马、奶牛、鸟甚至我们自己的屎入药。”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不得不思考我们食物的质量。我们从食物中吸收能量,而我们不想用或者不愿用的东西也随之排出来。粪便是不雅之物,但它里面含有我们无法吸收的东西——所有过于营养、过于勇敢或过于自傲的东西。今天是圣猪节,那我要跟你说:从你的贵族、淑女和大祭司的屎里找到的忠诚和宽容比从他们嘴里冒出的还多。因为滋养虚伪的食物总是很快被他们吸收,而你希望他们具有的美好品质总是被他们排出体外。”

“说得好,”普塔-内穆-霍特普说,“我不觉得这些很奇怪。”他的声音很微弱,他肯定也经历过曾祖父那样的痛苦。在萤火虫发出的可爱的光里,他开始论述这个问题:“你可以无视常人的智慧吗?他们肯定会把干净的亚麻布当作等级的象征。完美无瑕的人总是可以惩罚污秽之人,我们甚至把自己不喜欢的人当作屎,但你的想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不能总是怀疑它,它让人如此好奇。如果我们的屎尿不仅带走了我们身体内最坏的东西,也带走了最好的,那你如何从高尚之人的身体内发现美德呢?根据你的观点:最糟糕的食物往往是最先从他体内排出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反之就不对了吧?穷人也是从他们的屁眼里拉出金子来的吗?为什么埃及的老百姓没有这样的常识,冲到乞丐们大便的公共厕所里捡金子?想一想这些可怜的人能拉出怎样的财富、勇敢和宽容?”

海斯弗蒂蒂笑得前仰后合。

然而,曾祖父却泰然自若。“是的,”他说,“我们和海斯弗蒂蒂夫人一样,一提到屎就发笑,但当事实被揭露又突然被隐藏时,我们也会笑。神灵总是用事实来挑逗我们,所以我们会笑。”

“曾祖父,你没有回答问题。”我突然喊出声来。

“你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吗?”法老问。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家哄堂大笑,我很好奇自己刚刚让他们看到了哪些事实。

在大家安静下来后,普塔-内穆-霍特普说:“好,我也想知道答案。”

迈内黑特说道:“我相信贵族总是拒绝不良食物的诱惑,所以他们的排泄物只是没用的东西,而且贵族永远有一种羞耻感。当有机会可以大展拳脚时,他们却不敢尝试。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迎接生命里的所有挑战,不然,最勇敢的人肯定很快就死翘翘了。结果,每一次他们都回避困难的选择,才导致体内最好的东西被排出体外。”

普塔-内穆-霍特普看着曾祖父。“我还是不能理解,”他用一种嘲笑的口吻说道,因为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那为何我的大臣不觊觎乌合之众的排泄物?按照你的说法,那就没什么事能比在最脏的粪水里洗澡更令人神清气爽的了?”

“您的大臣们心知肚明,穷人和可怜的人可以诅咒大臣们的排泄物,如果不这样,他们连屎都得不到。”

“这句评价很到位。”普塔-内穆-霍特普说。

“我的法老,他说得真好啊!”海斯弗蒂蒂说。她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我很想知道这是谈话、红酒、啤酒、猪肉还是它们的综合。很显然,她对曾祖父没那么尊重了,看着法老的时候也很放肆。我有好几次想进入她的意识里,但除了一个像竞技场上的摔跤手一样的裸体,什么都看不见。然后我看到沼泽里的拉瓦,普塔-内穆-霍特普、父亲和曾祖父都在那里,母亲赤身裸体的和他们在一起,嘴巴张得大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