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没有庆祝。蜂蜜的表面集聚了泡沫和蜂蜡碎屑,克拉拉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撇去,但是她仍然坚持推迟蜂蜜宴。

一个原因是,克拉拉想每天继续不停地搅动蜂蜜,她相信这是非常有必要的。每当她回到厨房,她就搅动它十来分钟,然后就硬拉过安格拉或者小阿洛伊斯来替她,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她告诉他们,大家都应该齐心努力,不能让蜂蜜变硬了。这是她童年时代就知道的。她心里想,有时候做妻子的能比她的丈夫看得远一点。为什么不能呢?上帝给予每一个人不同的天赋。

终于,她宣布蜂蜜制作完成了,他们举行了蜂蜜宴表示庆祝。老阿洛伊斯考虑邀请老爷子,但是克拉拉立即就拒绝了这个想法。“这是我们的家庭聚会。”她说道。

于是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汤匙,围着站成一圈,只有波拉由克拉拉抱着,尝着用食指挑起的蜂蜜。其他的人都舔着汤匙。克拉拉烘了一个松蛋糕,切成片,让他们蘸着如获至宝的蜂蜜,但是阿洛伊斯,老的和小的,安格拉和阿迪,就是在汤匙上舔着,一遍又一遍。

他们每一个人仿佛都醉了。虽然表现各不相同,但是毫无疑问一家老小人人都非常愉快。对于阿洛伊斯来说,这就像优质法国白兰地——他一生中品尝过三回——那样特别且很有特色。没错,这蜂蜜有魔力。它给他带来了对于芬妮的回忆,美妙的回忆,那是他多年来自己不敢多想的记忆。那真是激烈的感情。真是个淫妇!真叫人着迷!太惨了。她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死得太年轻了。能否说她对他爱得太过火了?对于如此过分的爱,如此过分的兴奋情绪的思念,以及对安娜·格拉斯尔老套而非常奏效的背弃行为,都与蜂蜜的滋味掺杂在一起,是的,他倒不如醉了吧。

至于克拉拉,脑子里装满了上帝赐予她的全套礼物,又想起了她早年在斯皮塔尔喜欢上的一个小伙子,当时她还年轻,甚至早在阿洛伊斯到农场来拜访的一两年之前,这个舅舅日后成了她终身的男人。但是另一个人很帅。他们有一回牵过手,尽管她从没有吻过他,那倒没有。可这蜂蜜一定是偷偷地潜入了她的心中,因为她现在明白了——如此美好的记忆——当她牵着那个双手粗糙的农民小伙的时候她感到幸福,而她与阿洛伊斯在一起从没有这样的幸福。这就是生活。人们得小心谨慎。人们不可能天天跟蜜生活在一起。她现在小心地放下汤匙,吃起蛋糕来。

小阿洛伊斯在想老爷子,想的是老人两眼盯住他看的样子。两眼湿润。老人看上去就像要张开嘴巴,润一润嘴唇,然后把在斯皮塔尔一个比他小的男孩子已经为他做过的事再做一次。给他干了一两次吧。后来又不止一两次。蜂蜜让他知道了真相。他很喜欢。他曾经试图叫一个女孩子替他做,但是她没有答应。

现在他记起来比他大的男孩子想要叫他替他们做同样的事。其中有一个甚至扭了他的胳臂。他大叫不干,他不愿意,这个高大的男孩就揍他的肚子。他非常灵活地抬起手。这一下吓退了这个大家伙。现在也许他可以在老爷子那里找一点乐趣。这样他就可以为他心目中的女孩子做好准备。带她骑上乌兰,骑光背马。

安格拉也沉迷在梦境中。蜂蜜让她有了比以往都好的感觉。感官上的刺激,那样强烈。她觉得仿佛她身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新的人,一个感觉很舒服的人。这样满足地享受什么东西,对吗?

在小阿道夫是我唯一的真正对象的时候,我这样的一个魔鬼怎么可能进入这一家人的思想?假如有这样一个问题存在,那就要归功于蜂蜜了。在我们的天赋中有一个能力是让许多东西里有我们的身影存在。不会很多。假如我们尊重这样一种能力,那么那个身影在短时间里就能进入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或一个儿童的思想。这一微妙的联系处理得巧妙就可以是真的;我怀疑这就是克拉拉这些天来总是不停地搅拌蜂蜜的缘故。仿佛她想要插足做又一个保护人,防止我们侵入。

我没有花工夫与埃德蒙和波拉待在一起。不要多久这个男孩就会吃很多,裤子也弄脏了,而那个抱在怀里的孩子肚子有一点痛。不过这是后话。起初,他们一直笑得那么天真愉快,结果大家一个个都在朝他们哈哈大笑。

阿迪是最有趣的人。正如我所预料的,他发狂了。他吃了甜的东西产生的效果,与小阿洛伊斯空肚子喝了烈性荷兰酒一个样。因此,阿迪给了克拉拉和安格拉一个黏糊糊的亲吻,见她们一边擦着黏糊糊的嘴,一边大喊大叫、惊慌失措的样子就乐了。尤其是克拉拉。她擦嘴巴全然是出于本能,但是当她发现阿迪的笑突然止住,仿佛他看到她脸上的厌恶表情就大吃一惊,眼泪立即冒出来,这时候她抓住孩子,以作为一个尽职母亲的全部力量吻他,而此刻阿迪并不知道这是奖赏还是加倍惩罚,用食指挑了一团蜂蜜悄悄地朝安格拉走去。

安格拉发现头发涂上了蜂蜜便大吼起来,而且她的叫声里听得出憎恶。他把她从触动全身的感官刺激中猛然拉开了。就在安格拉缓过气来要骂他的时候,阿迪又蹦蹦跳跳走向小阿洛伊斯——后者瞪了一眼就把他遏制住了。

埃德蒙站着没有动。阿迪走过去在这两岁孩子的脑袋上抹了那么多的蜂蜜,害得他又把屎拉在裤子里,这时候阿迪走到克拉拉面前,手指着埃德蒙说:“妈妈,我两岁的时候可没有拉在裤子里。这个埃德蒙老是脏兮兮的。”

就这样他当即领受了安格拉的报复。她正好在那里告诉克拉拉刚才的事,而且说得那样分毫不差,以致克拉拉开始用从没对他说过的话训斥他。“真丢脸。你懂吗?恶狠狠地对待比你小的人那是罪过。你怎么会这样恶毒?上帝要惩罚你的。他要惩罚我们大家。”她很痛苦地说。她不想把这绝好的家庭聚会糟蹋了,但是替其他人想想,她又觉得非说不可,为安格拉,为可怜的小埃德蒙,因为他又弄脏了裤子。“你怎么能这样捉弄人呢?”她对阿迪说,“埃德蒙很爱你。”

这一回她真想把阿迪骂哭。相反,掉眼泪的人却是她。他——也许是蜂蜜之故——自己觉得非常了不起,这六年半来都是如此。这些责骂叫他听了气呼呼的。他朝安格拉瞪眼。他心里在说:“我永远不会饶恕她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要把她送到地狱里去!”而这样想时,他感到非常得意。他弄得他母亲流泪了。“就让她哭一回吧。哭的不是我。她也该明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