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之后,他们醒来了。四周漆黑一片,营火几近熄灭。寒冷向他们袭来。寒冷,你瞧,渐渐侵入骨髓,特克斯浑身战栗,使劲往毛毯里钻也不顶用,便索性掀开冰冷的毯子出来,而D.J.则如抱寒冰,浑身冰冷。特克斯就像一个干瘪刻薄的老妇人一般怨声载道,诅咒漫天寒冰,诅咒漫漫岁月,诅咒懒惰的小伙伴,诅咒未来可能加于关节的风湿病。他在黑暗中徘徊,抱回一堆黑云杉的嫩枝及树枝添进营火,沉睡时被黏液堵得几乎不透气的鼻子,此时却被燃烧的松脂那扑面而来的浓烈松香刺激得再度敏感起来,松节油瞬间汇集,如同鸦片,的确如此,火烧得并不很旺,还没有产生足够的热量,于是他用嫩枝编了一只笼子,用其击打木柴,似乎这些木柴太过好逸恶劳,他要痛斥教训它们,以使其发挥类似热炭的功效。他不断击打以保持火势,不断调教修理,直到这愈来愈旺的火焰吸纳了阿拉斯加大地的独特成分,这便是当初促成小树苗长成这参天大树的成分。此时,这种成分正在为他的熊熊营火提供燃料,甘心燃烧自己以成全他的温暖。特克斯站在那里,抽取着大地的热量,而D.J.看到一匹狼信步从他身边掠过,于是大惊失色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过一只壶铛铛敲了起来。

他们开始互相诅咒,特克斯指责D.J.一直窝在毯子里面,D.J.则指责特克斯太蠢,居然都没看见一匹狼已如此接近。然后D.J.起身站在火边,等两人都暖和过来,他们又再次躺下,渐渐平静下来,也暖和过来。这时麻烦开始了,最简单不过的麻烦,却是最麻烦的麻烦——他们无法入睡。两人躺在荒郊野外,心里清楚只有十五或二十英里以外才有人迹。月光照在盐池上,盐池几乎没有响动,似乎只有北方的鱼儿不时探出水面。地面上田鼠和旅鼠躁动不安,当然还有狐狸和狼。在这山坳之中的盐池周围,一切都难以成眠。火,这个四足动物所无法想象的“一切皆有可能”的陷阱,是的,霸气威武的狮子在内心中很容易将这火焰想象成一群野兽。沉寂并非静止不动,它奔流不息,澎湃涌动,如同盐池泛起的阵阵涟漪,是的,每一个声音都将团团寂静留在回声的波谷之中,然后再通过如下诸物的混合物发射出来:疲惫、寒冷、他们睡的第一个好觉、他们刚刚度过的这一天的生活、他们未遭乌七八糟的狗屎杂物所污染的纯净内心,以及他们未带刀枪赤手空拳躺在不知名的山峦附近,仿佛在夜间赤裸前行,他们躺在那里观望狼和灰熊,观望驯鹿妈妈,观望仙鹤。这些仙鹤从未忘记他们的心随着上千只仙鹤振翅的神秘声音而跳动,这声音似乎要使你的心脏蹦出体外,追随仙鹤一起飞向远方。带着这些记忆,两人深吸一口气,并肩躺着,仿佛两根因线圈里的磁性而带电的避雷针,天线在毛毯之下升起,升起。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们躺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仿佛炼狱已经临近,他们要彼此靠近,举起双手,手指伸直,心跳渐缓,似乎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北冰洋将重见光亮,极光已去,仿佛在这次九月之旅中,它每个夜晚都不曾离去,此时又穿过盐池抵达他们的双脚之上,他们的北方笼罩在一片红色与荧光绿的日冕之中,溢彩流光宛若丝绸,道道彩光仿佛探照灯一般光芒四射,冕冠散发出钻石一般的光芒,向上延伸两百英里直上云霄,光线如缎带、幕布、帏幔一般飒飒作响,色彩的脉冲直入暗夜,仿佛什么东西在夜的屈服之下激愤不已,爆裂之声如同被蛊惑的火花,追随着丝绸一般的彩光狂奔不已,幻彩流光似有生命,正对着他们私语。

“这是什么引起的?”特克斯问道。

“不知道。”

“太阳黑子。”

“嗯,太阳黑子。”

“磁场干扰?”

“嗯。”

一切又归于沉寂。两人此时几乎都灵魂出窍,因为流光在和他们说话,他们跟着它,靠近它,流光告诉他们,此处有某藏书网个东西,它真的就在此处。是的,上帝在此,他活生生地在此,他不是什么人,他是野兽,长着巨大的下巴,大如洞穴的嘴巴,呼吸时露出巨大的洞穴、巨大的獠牙,他悄悄呼唤:过来,到我这儿来。他们会没穿靴子就站起身来,穿过盐池,走入北方,升上天空,然后渐渐消逝、死亡,最终与那头巨兽为伍。在充斥着这一切欲望的田野上,D.J.举起手来,将其径直放在特克斯的隐秘之处开始揉捏。就在他动手之前,北方之光霎时变化,夜色中有声音响起,仿佛“黑暗”这个建筑物的电路保险丝已被烧断。D.J.其实并未将手放在特克斯身上,因为他暗自害怕特克斯过于强壮,会将他压倒,会在他的屁股上留下烙印,这对一个高贵的得克萨斯人而言就像身处地狱。但是他,D.J.,可是哈莉的宝贝儿子。哈莉拉的屎都是香的,她拥有可爱的屁股,自然他也遗传了母亲的基因,拥有可爱的屁股。妈妈对他的影响和诱惑使得他的男子气概不足,于是他总是跟在特克斯身边佯装雄姿勃发,如此一来,印第安人就永远不会在他的屁股上留下烙印,任何人都不会。今晚的特克斯似有心灵感应,他不再纠结于这个秘密:他为什么从来都没试过折磨老D.J.?特克斯可是什么小混混都会上的,因为后面更难挺进,因此它在一切特殊工具面前都很矜持,特克斯例外。特克斯从未试过被男人近身,更不用说让别人抚摸。他会折磨任何人,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成熟到敢去尝试和D.J.的妈妈在一起,那个生猛危险、娇柔妩媚的混蛋妈妈。虽然他常因这种无法言语、无人知晓的冲动而恐慌,对这个女人的渴望常使他暗自掐捏腹股沟,然而每每夜晚来临,对D.J.的一种难以言表的忏悔就会强烈地向特克斯袭来:他,特克斯·海德,有着无所畏惧的伊恩英血统之人,最终却害怕不敢去戳D.J.,因为D.J.曾经变得像一条母狗一样,差点儿杀了他。此时,在黑暗中了无睡意的D.J.洞悉特克斯的心思,北极光随着他心跳的节奏而跃动,它也清楚D.J.今晚试图“大战”特克斯,他有机会得以长驱直入,从特克斯的身上复原他的男儿雄风,然后将其置入自己体内。想到这儿,他的私处不由坚若铁锤,他已做好准备电光四射,此时特克斯也已做好准备打死他,瞧,就是这样,弃一切友情于不顾,两人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因为上帝是个野兽,不是人,并且上帝说道:“去吧,杀了他——完成我的心愿,去杀了他。”他们彼此纠缠扭打在一起,彼此都既渴望拥有对方,又害怕被对方杀死,两人都被这种矛盾所分裂,所折磨。一小时过去了,光再次变化,北方的光芒之中的某个东西向他们袭来,主宰着他们的恐惧,这是心灵感应和新的力量的交融,并且,他们是孪生兄弟,永远无法再如爱人一般接近彼此。可是,他们是一对杀手兄弟,被某个东西所主宰,被黑暗之王所主宰,被光之王所主宰,而他们却不自知;他们只知彼此有心灵感应,他们已被北方深深震撼,而他们手指上的每一滴鲜血又震撼着他们,使他们相融,血脉相融。幻彩流光悸动着,照耀着这北冰洋的夜晚,照耀着这茫茫雪原,暗夜中那头野兽低语着:完成我的心愿,去杀了他。一小时后,他们在黑暗中离开,想要返回营地,在路上,他们深知拉斯蒂、老卢克、奥利、M.A.比尔和皮特见到他们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他们的面容已经铭刻在两人心中,他们已经预见到了这些人的反应,这些长者的声音中尽是一些他们自身所特有的乌七八糟的陈旧狗屎,这些狗屎东西他们都曾经听过,在他们新近形成于布鲁克斯岭的意识中听过,在他们颇具心灵感应的、电光四射的意识之穹中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