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8月12日

亲爱的哈利:

这是我们间断通信时间最长的一次吧?太神奇了。好几个月以来,我都不想写信给你,但我经常准备拿起电话打给你,可是,我做不到。收到你的表白信,我是不是应该说:“你好,哈利。”就当这封信不存在?“我也深爱着你。”这句话我说不出口啊。因为,我并没有像你爱我一样地爱着你,我没有。你的那封信11月25日即周一就到达我的手里了,那时候正是杰克·肯尼迪的葬礼——噢,太慢了!棺椁游行从宾夕法尼亚大道到圣马修教堂。你那可怜的信啊!我读它的时候,外面传来的声音是我听到过的最悲惨的声音。我肯定那天晚上林登·约翰逊将会遇到一场灾难,他早晚都会应了我的预言,因为他给我的印象从来都像威廉·福克纳小说中斯诺普斯家族中的关键人物一样。

我觉得很悲惨,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失去一个人们很重视的人并不是最悲痛的,让另一个人们很鄙视的人代替他才是真正的悲哀。第二天,我意识到这样一种凄凉的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你的来信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东西。我想,你和卡尔对玛丽莲·梦露死因的推测那么感兴趣,万一这也是一份奥斯瓦尔德契约该怎么办。一位牧师曾经说过,美国社会的联合是上帝支持的,让我们避免倒退到早期社会的力量就是神圣的祝福。人们得想一想,我们是不是消耗完了上帝的祝福?如果是,那我们究竟原谅了多少犯罪才耗完了这份祝福?我想起了艾伦和休·蒙塔古与诺埃尔·菲尔德和波兰的共产主义者之间的恐怖游戏,然后我又仔细考虑了我在巴拉圭的惨状,这件事到现在我都不敢告诉你,同时我自己也不敢承认。当初休·蒙塔古让你和摩德纳玩这个可怕的游戏时,我感到很不安;还有你和卡尔一起去巴黎的时候我也很担心,我甚至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的,有很多这样的事,我们必须好奇是什么让杰克活了这么久,尤其是这个人还贪婪到把自己的罪行也放在需要神的祝福之列。所以我不喜欢你口中说着你对我的爱是绝对的,然后行动中却说:“好吧,就这样吧,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是,你的信并没有给我带来惊喜,反而要我这个穷光蛋分担一个寡妇的悲伤。因为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只是喜欢杰克·肯尼迪,然而在他葬礼的那天晚上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地爱他,我爱他的心坚决而纯粹,但是之前我对自己的感情全然无知。当然,我的纯洁也是保护我免受我父亲的疯狂影响的保障,而且休的狂热会占据我的子宫,我为杰克的死责备休——我都快疯了。

你知道是什么拯救了我吗?是鲍比。我再次坠入了爱河,但是这次再也不用隐藏强烈的肉欲了。我觉得我爱上鲍比是因为我同情他悲惨的遭遇,我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男人是那么地受伤。他们说在那个恐怖的周五晚上,鲍比睡觉之前在白宫的林肯卧室曾简单说过几句话:“上帝啊,这太可怕了。一切都才刚刚步入正轨。”然后他就关上了门。告诉我这些的那个人当时就站在大厅里面,听到了他这些崩溃的话,听到了这位如岩石般坚强的男人——鲍比·肯尼迪大声啜泣:“为什么?天啊!”他大声呼喊着。

鲍比问:“为什么会这样,上帝?”这个问题肯定是一个超自然的。毕竟,他是那么认真。我相信他是在问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答案,或者说宇宙是不是也可能会犯一些可笑的错误?因为,如果真的有答案,那他就要勇往直前,去实现那些他和他兄弟这些年来想要实现的事情,尽管这些事情有时候需要经历一个可怕的过程。他们是在努力为一个更加理想的美国奋斗还是他们很享受这种邪恶的游戏呢?

你知道,那件事情已经发生几个月了,他去办公室,见到他的助手,努力重新管理那些事情,但是他的表现就像一个死人一样。就算是这样,他也一点不在乎,他知道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兄弟。之前他的私人电话安装在埃德加·胡佛的桌上,他可以随时拿起电话听联邦调查局局长亲自向他汇报工作情况,如今那个电话已经被移到胡佛外面的办公室了,这里的秘书,甘迪小姐,胆敢拒绝任何权力低于她主人的人。现在看来,鲍比的威严的确受到了挑战。林登·约翰逊还是胡佛的老朋友,而司法部长的办公室现在已经被挪到一边去了。对抗黑手党的工作一直以来都是鲍比在负责,如今也已经不关鲍比的事了,因为胡佛和约翰逊都不愿意继续这个计划:胡佛从来不会做自己没有胜算的事,同时和黑手党比起来,美国的共产主义者更好对付,林登·约翰逊也不打算对付那些准备非常充足的敌人。所以现在辛迪加组织兴起,而鲍比已经出局,胡佛甚至再也没有和鲍比说过话。约翰逊给了胡佛一个不受法律约束的特权,允许他七十岁退休。“我们的国家不能失去你。”约翰逊当着媒体镜头的面在玫瑰园里面对胡佛说,或许你在我们共和国的某个历史片段中见过这感人的一幕。

所以,就是这样,失去兄弟的同时权力也被剥夺了。吉米·霍法对记者说:“鲍比·肯尼迪现在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律师罢了。”是啊,最具讽刺意义的是他对他的那些敌人再也没有威胁了,就连一个小小的当地卡车司机协会的财务处长都敢直接寄信给鲍比,目的竟然是申请资金为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建一座干净整洁、到处是鲜花的美丽墓园。

然而,就算是这样,鲍比也从没有停止过自责,玛丽莲·梦露的阴影无处不在,杰克的摩德纳,以及其他所有与他天主教徒行为不符的人和事都让他烦恼不已。我不知道卡尔、你、休和卡斯特罗之间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但是我可以大概猜出几分。我也不知道鲍比是否知道他为了继续支持哈维和赫尔姆斯都做了些什么,他对我们的事了解得太少了。有一天晚上,他告诉我说:“我曾怀疑过你们情报局里的人,但是现在不会再怀疑了。约翰·麦科恩是值得信赖的,我问他是不是情报局的人杀了我哥,而且我是以一种他对我撒不了谎的方式问他的。他告诉我说,他调查了,确定不是情报局的人做的。”

我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休,你知道他是很少大声笑的,但是我问过这个问题之后他失态地大笑了起来:“是的,这事儿就应该问麦科恩。”

“如果问你,你会怎么回答?”我问他。

“我会告诉鲍比,如果这事儿做得对,那么我是不可能给出正确答案的。”

太可怜了。鲍比深陷痛苦之中,他原本蓝色的眼睛现在变成了一种病态的牛奶灰。他试着隐藏自己的痛苦,但是他的神情似乎总在诉说:“我会活下去,可是这些痛苦什么时候有个尽头?”

你知道吗,我竟然不知道杰奎琳·肯尼迪还有这样的一面。她正在阅读伊迪丝·汉密尔顿的《希腊精神》,她希望在书中找到自己的答案,我很怀疑鲍比迷上这本书也是受她的影响——鲍比在四月复活节时成天阅读甚至背诵这些文字,最有深意的那段来自《阿伽门农》,鲍比读给我听:“埃斯库罗斯说:学习的人一定要受难,即使是在梦中,苦难也挥之不去,它就像水一样在我们心灵之间一滴一滴地落下。让我们失望、违背我们意志的是,只有依靠上帝的仁慈,我们才能获得智慧。”

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那么一段专属于他的意味深长的文字。鲍比对新事物的理解与你、我和休都不一样,我们只是为了把情报局推向一个新的高峰,希望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探索新事物的本质。但是鲍比却是怀着怜悯之心获得新知识的,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比他更富有(至少在Ω里面是这样。他们说他现在在玩触身式橄榄球时,会以踢到老朋友为乐。很明显,α仍然可以怒骂咆哮)。但是怜悯,“所有痛苦的终点”(欧里庇得斯,我的朋友)离他很近。他在《希腊精神》里划出了一段又一段的文字:知道你一定会帮助那些身处逆境的人。这是他引用《乞求》的一个句子,是的,他或许会变成一个专家。他也收集加缪的名言:“可能我们阻止不了这个世界折磨孩子,但是我们可以减少遭受折磨的孩子的数量。”你知道,杰克死后,鲍比的第一次外出是出席一家孤儿院的圣诞节晚会——是的,一个政治家最后一根活着的神经是不可能死去的——但是无论如何,外出是一件痛苦的事,我的天,你可以看到他连走路的样子都很痛苦——在他的胸膛和腰之间没有一处不充满痛苦。他走进孤儿的游戏间,在这里,孩子们都在等他。尽管之前他们在这里四处奔跑玩耍,但是现在他们很安静。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活动。这时突然有一个六岁大的男孩跑到他身边大哭道:“你的哥哥死了!你的哥哥死了!”我觉得这个男孩只不过想让人们知道他很聪明,可以记住别人教他的话:一个死了哥哥的大个子男人正在走进来。这就是那个男人。

哈利,当时我也在孤儿院,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气氛有多么的悲哀吗?“你的哥哥死了!”我们都转过脸去,原来对这个男孩的讨厌被他的哭声一扫而空。鲍比把他抱起来,抱得很紧,就好像他是他的亲人一样,鲍比对他说:“没事的,我有了另一个兄弟。”

这就是我爱上鲍比·肯尼迪的时刻。哈利,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故意对你的表白视而不见,而是试着向你解释我在什么情况下对鲍比产生了爱意,是在告诉你我对别人的同情,这样才让我觉得我和你更亲近了。对于我们两个,我是有感觉的,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怎么产生的、哪一年开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希望这种感觉快点发生。我承认自己感受到一种近乎敬畏的恐惧,因为我了解我们的智慧或苦难,我怕如果有一天我们的苦难来临,这种痛会把我们之间的爱一扫而空,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我再也不爱休了。我曾经爱他,尊重他,但是他压抑了我太多的生理反应,可以这么说,都是因为他,他占据我的身体比我希望的或者比我想要的还要多,但是我再也不爱他了。他很鄙视死去的杰克和活着的鲍比,这一点让我很讨厌。我对他的悲惨童年再也没有了同情,我是一个被监禁的不快乐的妻子,我的婚姻很不幸——我只是众多处于不幸婚姻的女性之一。

所以我觉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快要来了,你必须等待,你一定要耐心,我们甚至不能走错一小步,否则我就要为你、为我、为克里斯多夫提心吊胆。我真的很喜欢你写的那封信,或许时间会给我们机会过上那样的生活,或许属于我们的时间终会到来。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但是现在我要说,我爱你,我爱你的一切!噢,天啊,这太简洁了,你这个小傻瓜。

亲吻你

基特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