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九月中旬,我转租了一间公寓,摩德纳和我第一次陷入了感情危机。

这次危机开始于她日程表上的一点变化,由于西南地区空姐的短期匮乏,她通知我,她即将要去达拉斯的航班上服务几天,而且连续四个晚上都不在迈阿密。

即使我觉察出她在对我撒谎,我也会尽量回避这一事实。她每晚都会打电话到我的新公寓来向我汇报她一天的详细行程:第一天是从纽约打来的,第二天是从达拉斯打来,后来她就去了孟菲斯,并在同一天内又回到了达拉斯。她说她这些天服务的乘客不是特别温和就是特别暴虐。

到了第四天,我不能再相信她了,并核对了她所说的这几天的行程。我查询了我们机构中要出差去纽约、华盛顿、新奥尔良、墨西哥城以及其他南部地区的所有人的数量,更不用说迈阿密设有卡斯特罗间谍潜入佛罗里达州南部的警报了,我们情报局与机场的联系次数可谓数不胜数。所以我们的秘书仅仅花了十五分钟、打了两通电话就让我知道了东方航空公司的空姐摩德纳·墨菲请了四天的假,将在今晚返回,即九月十四日晚上。

我的妒火在熊熊燃烧着,我决定一定要在迈阿密与摩德纳见一面。尽管当时已经很晚了,我们还是立即去了我的新公寓,那是位于椰林的一座改造过的小巧而精致的西班牙殖民风格建筑的二楼,我们一番云雨之后才开始交谈。如果我们之间的桥梁已经垮塌,那么建造新的浮桥就尤为重要了,所以我知道爱情走到绝路时将会是什么样子。这一次的云雨之欢我是心怀仇恨的。在这座装修华丽的现代公寓里——尽管我连房租都付不起——我就像在和另一半自己相爱,因为那一半已经与摩德纳的一半融为一体了。说到为情所困,我就记起自己曾满怀怨恨地凝视着她的长指甲,因为这些看起来绚丽优雅的长指甲毁掉了我们许许多多的夜晚。她幻想着自己是个小龙女,这些长指甲便是她的龙鳞,她不愿与人分享她美好的存在,而且她在网球场上输给我之后就会大发脾气,这是一个“α-女孩”啊。“α”必须要戴着手套来时刻保护自己的指甲,甚至指甲上还贴着保护胶布,没打完两场比赛就要更换一次手套。我怀疑她为她指甲流的泪比为我流的还多;但在酒店的烛光中,她漂亮的指甲夹着烟卷的姿势是多么的唯美啊!我觉得她的灵魂根源和其他的凡夫俗子相比起来,就如同兰花和杂草相比一样。

今晚她回到家后,我并没有谈及我了解到的事情。就像我有能力杀了她,但我也绝对做不到一样。这就是绝望的爱吧!她刚刚结束了四天四夜的劳累奔波,本来应该休息一下的,但恰恰相反,她还要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每天都要飞去华盛顿再飞回来(连续工作七天!)这是为什么呢?她竟然完全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不,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聪明如我已经知道了她是去度假。然而直到一周以后,来自蓝胡子—奥拉尔的文字记录传到了我的手上,我才知道摩德纳是在芝加哥和山姆·吉安卡纳度过了这四天。从这份文字记录我看出威利与我一样的好奇:摩德纳和吉安卡纳发生关系了吗?

没有,摩德纳坚持说她没有和山姆上过床,但她已经有点喜欢他了。“老实讲,威利,他实在太任性了。”

“你有觉得对不起他吗?”

“没有,他才不会在乎呢,但他的生命里还是存在苦痛的。”

“比如?”

“不要再盘问我了。”

她们的交流开始重复,我把她们的对话压缩到一个合适的长度,并向夏洛特提供了一幅吉安卡纳的画像。

威利:他有把你带到他家吗?

摩德纳:当然了。

威利:他的家是富丽堂皇的大别墅吗?

摩德纳:不是,但从外面看起来很高雅,而且建筑结构坚固,像一座堡垒,其中一个出口可以通向橡树公园。

威利:在芝加哥北部吗?

摩德纳:是的,橡树公园。当我开口说“这里是海明威成长的小镇”的时候,山姆显得十分吃惊,问我:“海明威是谁?你的众多男朋友之一吗?”然后我说:“你不会有兴趣知道的。”山姆说:“你觉得我是个无知的人,是吗?好吧,我们这里正好有份报纸,我见过这个人的名字,海明威,我和海明威是橡树公园里最著名的两个人了。”接着他大笑了起来。对于自己的笑话,他总是笑得最大声。我猜他一定是独自生活很久了。

威利:屋子里,你们在屋子里都发生了什么?

摩德纳:你就不能等一会儿吗?屋子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房间挺小,家具是笨重的意式风格。地下室有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那便是他的办公室了,我猜里面有一张开会用的长桌,他还在那里放了一张断层式橱柜,橱柜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瑰丽的玻璃碎片。他是一个收藏家,他每拿出一份收藏,你都能领略到他不同的一面。他的手指可灵活了,威利,假如我同山姆发生关系的话,那便会是他诱惑我的地方。

威利:所以这种诱惑使你进行下一步了吗?

摩德纳:别再问了。

威利: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摩德纳:没什么好说的。

威利:晚上你们都做了什么?

摩德纳:他喜欢去钢琴吧。氛围越是烟雾缭绕的,他就越喜欢。他会叫一个号然后在钢琴师的弹奏下伴唱,然而山姆只是在不停地变化歌词而已。你懂的,就像“为什么你不带走完整的我?我,你以及全部的我。关上灯睡觉吧!”哎,可怜了我们的钢琴师啊!山姆的嗓音听起来就像坏掉的雾号。但真的很难相信,我竟然觉得这很有趣。

威利:他态度严肃吗?

摩德纳:是的。他跟我说了他母亲的死亡,我看得出来他所承受的痛苦。他母亲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从小在芝加哥的意大利贫民窟长大,当他五岁左右的时候,他正在墙角玩耍,忽然一辆车朝着墙角冲了过去,他母亲立即跳过去将自己的孩子救了出来,自己却不幸丧生在车轮之下了,我为山姆感到难过。然后他又跟我说起了他的妻子,那是个精致的女人。她出生时心脏不太好,虽然她的家族也是从意大利移民过来的,但社会地位或多或少都比他高一些,所以她的家人都看不起他,为了改善这种局面他盗窃了一辆汽车,却因此被捕入狱。当他出狱时,他和妻子只能住在只有冷水供应的公寓里,抱着他们的两个小女儿围坐在炉子旁,烤点橘子皮当甜点吃;而且其中一个女儿心脏也不好,这听起来的确让人为之动容。山姆的妻子在认识山姆之前是有一位未婚夫的,但不幸英年早逝了,所以,她总是在缅怀她的前夫,山姆为此花了很长时间才成为她真正意义上的丈夫。

威利:他真聪明。

摩德纳:为什么这么说?

威利:他这是在暗示你他能够容忍你和杰克·肯尼迪的事情。

摩德纳:他一直都叫我“上流小姐”。

威利:我在想他是不是害怕靠近你——因为弗兰克·辛纳特拉的缘故,要是他比不上他怎么办?

摩德纳:威利,你说得也太不靠谱了。首先,山姆知道我是不可能告诉弗兰克我和山姆的事的;其次,山姆和弗兰克完全是不同的类型,他更情绪化一些。

威利:对不起,但我更同情山姆。

摩德纳:好吧,他其实并不像我们想的那么惨,他能把你逗得开怀大笑半天。他对我说过鲍比·肯尼迪的一个故事,那是几年前,当鲍比做好准备动员山姆加入麦克莱伦委员会时……你记得麦克莱伦委员会吗?

威利:记得,他们是专门做犯罪调查的。

摩德纳:嗯,山姆特意把自己打扮成最低劣的那种地痞流氓,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穿得一身黑,再戴一条金色领带的装扮。当他走进肯尼迪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用手摸着铺满整个地板的地毯,说道:“这里真是个适合赌博的好地方。”然后一个律师走进屋子,山姆一把抓住他,拍了拍他的背和大腿,叫喊起来:“不要靠近肯尼迪先生!如果鲍比被杀了,他们一定都会怪我的!”

威利:是有一点好笑。

摩德纳:是啊,我的心情实在是需要靠玩笑来缓一缓。

威利: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汤姆怎么了?

摩德纳:没怎么,我不想说他的事情。

威利:你会告诉他你看到山姆了吗?

摩德纳:当然不会。

威利:你确定不会吗?你说过汤姆的嫉妒心越重,他就越会是一个好情人。

摩德纳:现在看来,这个话题已经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第二天从情报之眼传来一条消息:请我接听机密电话。

“这些姑娘们,哈利,”夏洛特张口便说,“确实间接参与了很多事,事实证明这很有用。我做过一些小调查,所以现在我能确认吉安卡纳先生就是一个骗子——他从来就没有被他母亲救过一命,那场车祸里不幸丧命的是他的继母,而且被救的是山姆的同父异母兄弟查尔斯,吉安卡纳的亲生母亲是死于子宫感染的。”

“是的,他就是个骗子。”实际上,我根本无法相信他如此高超的撒谎本领:一个随时可能打断你腿的家伙没有必要编一个他母亲的谎啊。

“此外,”夏洛特说,“在鲍比·肯尼迪的办公室里,吉安卡纳没有耍任何手段。我的手下盘问了一位前麦克莱伦委员会的成员,有位叫乔伊·盖洛的绅士上演了肯尼迪办公室的这一出闹剧,山姆只是张冠李戴而已。”

“嗯,他就是个大骗子。”

“现在,这个汤姆到底指的是谁呢?是汤姆和哈利二人合成了菲尔德吗?”

“是的,这就是我告诉你的方式。”

“你是在暗示我你已经钓到了美人鱼,是吗?”

“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没有任何信息反馈呢?”

“因为我们这位美人鱼一点都不愿意提供任何信息,而且我不愿意打草惊蛇。”

“嗯,孩子,现在就开始吧!吉安卡纳可能只是想利用她从肯尼迪那里获取情报。扮演好你是汤姆的角色吧,尽力找出这个姑娘身上的蛛丝马迹。”

“我会努力的。”我说。

“做得再好一点吧。”

“我会的,”我说,“这是需要时间和运气的。”

“再加一点冷暴力。”他建议道,然后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