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有点小运气,很难说我可以完成第一步任务。在东方航空的等候区,就在登机前,我遇到了斯帕克·布恩,他是我在圣马修的一名同学,在班里属于不受重视的那一类,同学们经常嘲笑他像一个长着龅牙的梨子,现在在他稀疏的沙色头发里又多了个早熟的秃斑。因为希望以哈利·菲尔德的身份出现,所以我在飞往迈阿密的航班上并不想和布兰德利·斯帕克·布恩坐在一起。但是登机的时候发现头等舱有一半都是空的,所以没办法,我只能接受他的邀请和他坐在一起。我选了过道的位置坐下来,以此来安慰自己失望的心情。

很快他就与我攀谈起来。他说自己是《生活》杂志的一名摄影师,这次去迈阿密是为了拍摄古巴主要流亡者的照片。在一个特工眼里,他的这些话题简直是无聊透顶(因为基特里奇跟我说过《生活》杂志的可信度比《时代》杂志还要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口说道:“我听说你在中央情报局工作。”

“天哪,不是这样的,”我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圣马修的小道消息。”

“肯定有人胡说八道,”我跟他说道,“我是一家电子产品公司的销售代表。”我正准备证明自己的身份,忽然想起我的名片上的名字是罗伯特·查尔斯,于是我跟他们解释说自己太慌乱了,没有带名片。头等舱有两名女空乘,都符合夏洛特的描述——都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很有吸引力。我必须要先确定哪一位是摩德纳·墨菲,才能开始和她搭讪。

但是,答案很快就水落石出了。其中一个女空乘身材很好,她在仔细地扫着地;另一个女空乘美得可以跟电影明星相提并论,她在过道里走着,检查每位乘客的安全带是否系好,以及行李架上的行李是否摆放安全。她看上去有些自负,为乘客服务时有点怠慢,好像乘客低了她一等似的,她似乎没有从这份工作中找到归属感。最糟糕的是她长得实在太美了。她有一头和基特里奇一样乌黑的秀发,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萌意,好像诉说着她会在任何事情上和你争论,无论是清晨跑步,还是玩金拉米纸牌。斯帕克直接赞美她的身材要把他迷死——斯帕克给我看他的全家照,包括他的妻子、两个女儿的照片以及他们在达连湾的房子,可以看出他也极其渴望拥有摩德纳·墨菲这样的女人。是的,就是她了!当她从我身旁经过提醒我系好安全带时,我撇了她一眼,看到她胸前工作证上的名字,就更加确信她就是摩德纳·墨菲。

我开始脱掉夹克衫。“小姐,可以帮我把衣服挂一下吗?”我向她问道。

“飞机就要起飞了,现在请你先把夹克衫放在膝盖上。”她说道,看都不看一眼这个跟她说话的男人,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到了空中,我便只能呼叫她,她拿起夹克衫就走了。反倒是斯帕克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对着她微笑,跟熟人见面一样。这个过程就好像成功排练过似的,随后从地上拿起摄影包,放在大腿上开始装胶卷,先是给莱卡装,然后是哈苏相机。在她回来前,斯帕克已经把胶卷全部装好。“打扰一下,”她问道,“你在哪里工作?”

“《生活》杂志。”斯帕克回答道。

“我猜就是。”她说道,然后叫来另一名女空乘,指着斯帕克说道:“妮达,这个男人,”——她用手指指着斯帕克,“登机时我说什么来着?”

“你说他一定是《生活》杂志或是《时尚》杂志的摄影师。”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斯帕克问道。

“我有超能力。”

“你能说一下我的职业吗?”我问道。

“我没想过。”她回答道。

为了更贴近《生活》杂志摄影师布恩,她俯下身,在我面前掠过,向斯帕克打听道:“你在迈阿密待多久?”

“大约一周。”

“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我不喜欢自己拍的照片。”

“这个忙我是可以帮的。”他回答道。

“你似乎对摄影很感兴趣。”我补充道。

她第一次看了我一眼,但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嘴唇。

“你到迈阿密后住在哪里?”她问斯帕克。

“迈阿密海滩的萨克森酒店。”他说。

她笑了一下,说道:“萨克森。”

他问道:“你对那里很熟吗?”

“当然!”

当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张字条,她说道:“你可以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或者我也可以打到萨克森找你。”

她一回到过道上斯帕克就“呼”了一声。我看着她很开心地与一个商人聊天,那人穿着丝绸套装,指甲修剪得很好,隔着三个座位还能看到指甲闪出的光。真让人郁闷!自从夏洛特跟我提过这次会面以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不管怎样,现在我的确被这个女孩迷住了。圣马修的阴影还残留在我心里,在摩德纳·墨菲面前,我感觉非常无助。她有着难以置信的老练,又极为无知。这两种品质本身就有矛盾。

“斯帕克,把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说道。

“噢,我不能这样做。”他对我说。

以前在圣马修,同学们很轻易就能威吓住斯帕克,我们总是用摔跤的方式惩罚他。但是现在表面上看我们都是平等的成年人,但他却表现得难以相处。

“我一定要拿到她的电话号码。”我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在我的凝视下,他说道:“好吧,我可以把电话号码给你。我知道这种女孩并不适合我,她看起来消费很高档的样子,我养不起。”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感觉他语气中透着一股醋意。

“你认为跟她在一起就得为她埋单吗?”

他摇摇头说道:“不,但是如果想要这些女空乘同意跟你约会,那就得花费很多精力。这些本该属于我的妻子和孩子的时间、精力、金钱,我拿来花在她身上,我一定会因此感到很难受。”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我说道。

他说:“是啊,但是你怎么报答我呢?”

我说道:“嗯,你想要我怎么报答?”

“我想要一个专业点的古巴妓女,听说她们的床上功夫不错。”

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些年斯帕克经历的幸与不幸。

“你凭什么认为我可以办到?”我问道。

“你是情报局的人,这种事正是你的强项。”

其中有一部分是真实的。我可以问问流放犯的头领,他们肯定有经营妓院的朋友。

“好吧,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说道,“我保证替你办好,但是你还得帮我点小忙。”

“什么?你还真是善于讨价还价!”

“才不是呢,”我说道,“你得小心这些古巴妓女,因为有的唯利是图,有的萎靡不振。我也是临时做的这个安排,所以必须做些准备工作才行。我会竭尽全力把你装扮成一位成功人士,然后再把你介绍给那些古巴妓女。这种办法肯定管用。”

“好吧,”他说道,“我同意你的做法。但是你还想让我帮你做的事是什么?”

“显然她对你比较关注,那就跟她讲一些我的优点吧。”

毕竟他有自己的看法。于是他皱起眉头对我说道:“把你介绍出去可并非易事。”

“为什么?有什么难的?”

“因为她心里已经对你有了一种看法。”

“好吧,那她是怎样看我的?”

“你很穷。”

一想到摩德纳·墨菲我就又失落起来。

我跟他说道:“斯帕克,你先跟她聊一聊,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他仔细思量了一阵,这时间足够暗示我他已经回想起当初我对他施加的惩罚。他说道:“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真的?”

他举起手说道:“尽管你不会承认,但我还是要告诉她你是情报局的特工。”

我破口说道:“这简直是愚蠢至极,为什么这能引起她的注意呢?”但实际上我知道为什么。

他认为:“就算没钱,也得有点刺激在里面。我知道她是哪种女人。《生活》杂志与中央情报局都有其吸引人的地方。”

我再次想起自己机票上的名字还是哈利·菲尔德,他只能按这个名字把我介绍给她。

我的胃感到不适,这比斯帕克说服我承认自己是个特工还要痛苦。现在,这种痛苦就要表现出来。我提醒自己要坚守住特工的经验法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守住。

“布恩,”我说道,“我必须跟你坦白一些事情。我在一家电子产品公司工作,但并非在迈阿密,我们的店在弗吉尼亚州的费尔法克斯郡。我到迈阿密是为了见一位已婚女士,她有一个嫉妒心极强的丈夫。”

“重磅消息啊!”

“是的。我的女性朋友建议我不要使用真名,因为她丈夫在航空公司工作,可以弄到乘客名单,她说如果自己的丈夫知道我来迈阿密一定会追究的。于是我就以哈利·菲尔德的名字买的机票,我再说一遍名字是哈利·菲尔德。”

“既然你在迈阿密已经有了一个女人,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个女空乘的电话?”他一边问一边从旅行夹克的侧兜里拿出那张纸条,念叨着“为什么是摩德纳·墨菲?”

“因为我被她迷倒了,我敢保证自己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摇摇头说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跟他说名字的时候,他让我拼出来。我嘴里拼着,看他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航班进入一段颠簸的航线。接下来一小时,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的座位。当我们进入清晰的夜空时,航程已经只剩下最后半小时了。他站起身走向餐厅,我可以看到他正在和摩德纳·墨菲交谈。一旦眼神落在我身上,他们就会大笑一阵。然后他回到座位等待飞机降落。

“任务已经完成。”他说道。

“你跟她说了什么?”

“我怕你不想听,都是一些你要否认的话。”他对着我笑了笑,这笑容仿佛告诉我,只要他想,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最后他说道:“我跟她说哈利·菲尔德是情报局里最棒的特工。”

“她信了吗?”

“只要你一暗示你的工作性质,那么所有的怀疑就不存在了。”

他说得对。我们落地后,她走到我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夹克衫递到我手上,眼神中闪耀着光亮。那一刻我相信了陈词滥调还是挺管用的。我的心怦怦直跳。

在机舱口我向她问道:“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她低声说道:“你并不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我说:“我会有办法的。”说完我就迅速走开了。

斯帕克正在出口通道那里等着我,他要开发票。“你要给我介绍的那个古巴女子叫什么名字?”

第二天我把古巴女孩儿的信息发到他所在的酒店,然后他才把摩德纳的住址告诉了我。她住在枫丹白露酒店。

我们在机场分开时,他跟我说:“得有人为她埋单。”

我又看了他一眼。身为电子产品推销员的我可能比较穷,但他作为《生活》杂志的摄影师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分开后不久,我就买了一期《生活》杂志,看它的报头——他并不是摄影师,而是图片编辑,他隐瞒了部分实情。这令我很振奋,毕竟摩德纳·墨菲的眼睛还没那么雪亮!

第二天早晨,我就带着这种想法满怀信心地敲开了她在枫丹白露的门。她在飞机门口给我道别时是那么的甜美。“很高兴你能来,”她说,“我正想和你谈谈,需要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说真心话,”然后她笑了,“你懂的,专家。”她会意地一笑,好像要说些什么。

她解释说,昨晚很晚才回来,今天一天都要去购物,晚上还有别的约会,但“下午五点到六点半有空,我可以那时候见你” 。

我们选在枫丹白露的一家酒吧见面。然而在见她之前,下午三点钟左右我遭遇了一场变故——由于和“战线”的人在安全屋会面,而且有会议持续到晚上的迹象,所以恐怕我要错过和摩德纳的约会了。

我们就资金的问题争吵起来。每看一次时间,我就越发地讨厌这场漫长的争论。最长篇大论的那个人是古巴参议院前任领导人托托·巴尔巴罗,在这次午宴上巴尔巴罗为我们制定了一个每月七十四万五千美元的“战线”预算,用于满足日常生活基本需求。但亨特说,我们每月只能分到十一万五千美元。

会议变成了一场吵架。“告诉你的‘美国富人’,我们早已看穿了他们的种种托词,”托托·巴尔巴罗大声吼道,“我们不要宣传手册,我们可以驾驭自己的历史车轮。爱德华先生,我提醒你一下,推翻巴蒂斯塔我们没有得到你的任何帮助。所以,给钱买武器,其他的由我们来做。”

“拜托,托托,”亨特说,“我们的《中立法令》在这方面要求非常严格。”

“你就是个平庸的守法者。在坐满古巴律师的参议院房子里我就是那个大法官,如果我们占优势,那我们不介意用合法方式解决问题。但是,爱德华先生,只要我们做好了准备,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约束。你是在笑话我们。”

“你去和他谈。”亨特生气地离开了房间,霍华德懂得什么时候该发火。“战线”的经费就放在那儿,但是现在管钱的“会计先生”已经摔门而出,所以最后,大家都满腹怨气地接受了这十一万五千美元,这才结束了此次会议。通过巴尔巴罗帮忙,我给自己的老同学斯帕克找了一个古巴女人,一个年轻的寡妇,人不是太苛刻。又是一场政治!巴尔巴罗的帮忙为他自己换取了我的一顿晚餐,吃饭当然是次要的,单独见面的机会才是他的目的。我发现向未来借贷的最快方式就是通过政治手段来实现。当然,我也和摩德纳喝了一杯,并在四点四十五分到了去往迈阿密海滩的堤道上。我终于按时按点到了枫丹白露,并让服务生为我停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