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荒谬了,”霍华德第二天早上说,“真是令人发指。你工作一直这么出色,勇敢地接受克格勃这个烫手山芋已经很了不起了,他们竟然因为不满意结果就欺负你。你说得对,这是管辖权的问题,我绝不会让任何高傲的偏执狂在我的地盘撒野。”

“如果真要接受谎言测试的话,我也会做好准备的。”我说。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但是在这儿我要保我的人周全,我已准备好了冒任何风险,”他停顿了一下,“但是我需要掌握事实。你真的确定你的笔记准确性达到95%了吗?你知道,这就是他们生气的原因。你不能厚着脸皮侮辱他们的评估过程,就像你不能亵渎《圣经》和《古兰经》一样,”他仔细地看着我,“我们之间亲密无间,你告诉我,你真正的估计是多少?”

“90%。”

“好,我信你。但是为什么马萨罗夫的话这么模糊?这场游戏的名字会使某人受伤。”

“霍华德,我把它写在我的报告里,这是我自己的推测,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几周前,也就是二月二日,俄国人要求召开一次峰会。我想马萨罗夫是想故意透露给我——俄罗斯用上千种不同的方式发送到世界各地:来参加峰会吧,赫鲁晓夫还不错。这是他们的个人宣传方式的一部分。”

“完全正确。这些个数字肯定会在手稿中脱颖而出,但是为什么会让人混淆呢?鲍里斯是一个老手,他知道秘密的纸条和政治立场之间的差异,顺便说一句,我一点也不相信,苏联人会放弃和平而追求喘息的时间来思考应对我们的新方法,”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就这样吧。鲍里斯传授他的思想,进行布道,我们也可以为苏联哭泣,毕竟无穷无尽的人被杀害。但是,马萨罗夫曾经间接对着后脑勺开枪的五千名波兰军官,以及失踪了的一万名波兰军官又该怎么说?斯大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杀害的可能是未来导致波兰独立的骨干人才,是的,这些人想要和平,除非拉皮条生意断绝。”他拍了一下桌子,好像这个桌子是一个讲台。

“你应该参与政治,霍华德。”我说。

“我本来可以做许多事,可是守着卡拉斯科这份家业真的快要了我的命。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很苛刻,哈利,我们要对组织忠诚。我这个中央情报局的人可是作出了很大的经济牺牲啊,但那又是另一件事了。还是让我们说说眼前的事吧,你再跟我解释一次你对马萨罗夫纸条一事的看法吧。”

“霍华德,我认为鲍里斯喝醉了,很痛苦,一边准备叛变,一边又心里清楚自己不会叛变,毕竟他是俄国人,半疯半傻,他爱他的妻子,而且他还沉浸在内疚中。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他想拯救他的灵魂,如果把所有的都算上的话,他肯定很有自我破坏力。他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认为他想带毫无意义的纸条上吊自杀,但后来他改变了主意,就把它烧毁了。”

“所以,你听进去了他的话?”

“我想是的。要不然他为什么还要写一个毫无意义的纸条给我呢?”

“我的上帝,你还是太年轻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我是惊讶我能撒谎,这让我觉得很幸福。看来我的体内也有我母亲的影子,我第一次明白了她从“小发明”中获取的乐趣。撒谎也是精神上的慰藉。

“好吧,我决定帮你一把。”霍华德说。

“我很感激。”

“孩子,你知道为了证明你说的是真的,要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吗?”

“我认为由于你的强硬立场,不管是高官还是低官都会尊重你的。”我说。

“是的。获得多少尊重、失去多少他人的善意。告诉我,哈利,为什么你不愿做测试呢?”

“我会做测试的,霍华德。我准备好了,我是无辜的。只是,一旦他们把这些电报拿上来,你就会有负罪感。”

“你再说一遍。我记得,当初他们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很愤怒。好多年前,我一直控制着自己,替自己反驳——当你受到质疑时,你就要观察究竟谁是挑事儿的人。但是,我告诉你,伙计,如果任何人胆敢把他的阴茎放到我的嘴里,我不管他是个黑小子,还是有六英尺高,我必定将他的阴茎咬断。所以,我可以明白你的感觉,我也讨厌谎言测试。让我们一起教训他们一顿吧,毕竟,这是我的地盘。”

我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身上有几条皮带,我敢肯定这不是他的习惯,很可能他比我更愤怒。

亨特和一位乌拉圭朋友约了吃午饭,所以很快就离开了。“我会保持电话线畅通。”他说。

似乎是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他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留我自己待在里面。这有点不太寻常,他通常都会锁门,现在他却让门半掩着,待在外面的南希·沃特森小姐坐着不动就可以看到房内的情景,看我有没有打开他的抽屉。就在这时,封闭的储藏柜的安全电话响了。

“南希,”我问,“你听到电话响了吗?”

过了一会儿,她说她听到了。

我告诉她:“我们最好接听一下,你有钥匙吗?”

她有钥匙。于是,她打开储藏柜的门,在她接起电话的时候,电话铃声已经响了十二声。“是的,”她说,“他在这儿。你是谁?”片刻停顿后。“噢,这个电话是机密电话。噢,恐怕我不知道这个机密电话上的内容。”与此同时,她用手指向我,意思是:找你的。

“我来接。”我说。

“等一等,”她遮住了听筒说道,“谁找你呢?”

“不用大惊小怪,不过是个正常电话。”

“这我可不知道,”她又重复说道,“谁找你呢?”

“南希,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所有内容,但是我不会这么做。你在干涉我的私事。”

“好吧,”她说,然后在她把电话交到我手上时,又说了一句,“是个女人。”

“你好。”我对着话筒说。

“有别人站在你旁边吗?”基特里奇在话筒那头说道。

“差不多吧。”

“让她离开。”

“这不太容易。”

“我不管!”

“南希,”我说,“这是个私密电话,请给我点私人空间,这不就是安全电话本来的用途嘛。”

“但这电话仅限首长使用。”南希说。

“他不在,他已经授权给我用,电话内容会涉及亨特和我。”

南希退了出去,但是很不情愿,就像涨潮时潮汐不愿从高水位退下去一样。房门依然半开,我也没有打算关上储藏室的门。今天的情况比较特殊,而且房门、储藏室的门都只是半掩着,也许南希会往里面偷看,所以我一边尽量压低声音,一边观察南希的动态。

“现在没人了吧?”基特里奇问。

“是的。”

“哈利,我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我知道我没有及时回复你,但是,我很喜欢信上的内容,特别是这最后一封,很有价值。”

“你还好吗?”

“非常好,现在一切都正常了,我身体很健康。”

她的声音传到我这有很长的回声,我能确定她现在一定说得很快。

她说:“我打电话来是想征求你的同意,关于一些微小而准确的托词。”

“好。”我说。除了部分可恶的遗漏内容,我还有什么“微小而准确”的东西不能说呢?

“我还没有准备好告诉休你和我通信的事,这会让他很难过,但是我希望得到你的允许,让我告诉他,你很担心与俄国人一起野餐的事,我就说是你打电话到家里来,休刚好出去,我接了电话,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这样你和休今晚就能愉快地通话了。”

“你的提议有漏洞,第一,你打来这个电话本来就让人很不痛快了,我今晚除非说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要不然南希小姐不会允许我再次使用安全电话的。顺便说一声,亲爱的,安全电话是锁在储藏柜里的,钥匙在南希小姐手中。”

“你不要一次讲那么多话,话筒里的回声太嘈杂了。”她说。

“第二就是我不信你说的话,我觉得你已经跟休讲过了。”我说。

“我确实已经告诉他了。”她说。

“我最后一封信也告诉他了?”

“没有,绝没有告诉他信的事,我只告诉他马萨罗夫给你的纸条的事。我昨天才收到你的信,是的,就是昨天,星期三,我编了故事,说你是下午四点打电话过来跟我讲的。休很忙。”

“说慢点。你说他很忙?”

“他很忙。休安排了他的人进入苏俄分部,他们很高兴。亲爱的,休说,你一定篡改了纸条上的信息,你在给我的信中就没有那些内容啊,他们肯定是在辛苦地寻找纸条确切的信息。”

“请慢一点。”

“他们不是在白费功夫,是吗?”

“嗯,”停顿了一下,“休·蒙塔古怎么看我的做法?”

“他认为你的本性体现出了一点‘神圣的焦油’。”

“‘神圣的焦油’?”

“哈利,那是休对你的夸赞,这东西是由上帝从恶魔手中夺来的。”

“好吧,基特里奇,你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突然,基特里奇就把话题转向了让人不开心的事上。“噢,哈利,我刚刚想到,你和休通电话的时候,记得把我们的故事编圆满:你昨天打电话时,告诉了我纸条上缺失的内容。”

“好,我会把新故事牢牢记住的。”我说。

“你真是太好了!可是这不算难题,如果没有安全电话,你怎么和我丈夫通话呢?”

“我想休可以今晚十一点打电话给我。”我说,我把距离我酒店很近的街道电话号码给了她,我有时候会用那部电话联系沙威·福特斯。

“你是第一次用它吗?”她问。

“不是。”

“你必须选择一部你从未使用过的付费电话,然后于今晚十一点打给我们。休会接电话,你不要告诉他你的名字,只报一下颜色代码就挂断。当然,你最好事先处理一下颜色代码。”

“选哪个数字?”

“随你决定吧。”

“4……”

“我想说2来着,那就定为3吧。”基特里奇说。

“3。”

“嗯。”

“需要连续吗?”

“最好是这样。”

“跟你说一声,这儿的电话上只有六个数字,不是七位数字,”我说,“我会在晚上十一点准时打过去,如果没有打通,我会在午夜继续打。”

“好的。”她说。

“再跟你说件事,他们想让我接受谎言测试。”

“休会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什么办法?”

“哈利,你要相信休。”

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她就挂了电话。

这是一个漫长的下午,我一想到颜色代码就很紧张。我回想起了当初接受的专业训练:0代表白色,1代表黄色,2代表绿色,3代表蓝色,4代表紫色,5代表红色,6代表橙色,7代表棕色,8代表灰色,9代表黑色。颜色代码在使用时需要交叉或修改,即0变为9,1变为8,2变为7,依次类推。我与基特里奇约定的数字3,意思就是从3开始交叉,即3变为9,4变为8,5变为7,6变为6,7变为5,依次类推。连续交叉数字代码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电话号码的第一位数字切换为3,第二个变为3加3即6,第三个数字变为9,第四个数字又变回3,如此循环。在使用过程中,没人敢用脑子直接替换,而是用笔和纸记录下来再操作。但是,颜色代码的交叉使用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如果有人窃听电话,而且窃听者又很熟悉颜色代码,但是他不知道连续交叉代码是从哪个数字开始的话,他就需要拆分并重新组合这些数字,等到他们完全弄明白了电话号码,那我的电话也早就打完而弃之不用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基特里奇要我选择一部从没用过的电话的原因。

亨特吃完午餐回来便锁上了他的门,我猜他是打电话到华盛顿。后来他又给希尔马·欧梅勒打了电话。等到亨特出来时,我见他面无表情。不难猜测,苏俄分部是否要我做谎言测试,这个问题不是亨特能做得了主的,决定权在蟑螂小巷手中,然而编码器和解码器上什么信息都没有发来。

谢尔曼五点钟回了家,盖茨比也是。南希六点钟离开了办公室,跟她前几周一样,希尔马很快也离开了,我猜他俩今晚会一起吃晚餐。

亨特离开前在我的桌旁停下,问我:“那个安全电话是怎么回事?你家人生病了?”

“是的。”我回答。

他要发飙了,脸上的表情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我再也不会让你用安全电话了!”“我不用了。”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我明白他的愤怒,毕竟他也不想一直抓着电话这事儿不放。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从周日下午以来我第一次觉得很充实。我和沙威·福特斯照常约在安全屋见面,今天恰好是周五,所以我得先看看有关他的文件,遗憾的是我与AV/ALANCHE相关的材料一团糟。我已经两周没有整理它们了,这些材料就搁在那儿,像是经历了几场血腥的街斗一样混乱不堪。我那未完成的材料笔记不仅包括AV/OCADO和AV/ALANCHE,而且也包括AV/OUCH-1、AV/OUCH-2和AV/ERAGE,现在这些都要我重新整理,为了南希·沃特森。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甚至都能感觉到AV/ERAGE——我那个同性恋记者正在生闷气,因为我一周都没有约他出来喝酒了。然而,一想到这些未完成的任务我就很安心,正好有机会利用一下过去三天突增的肾上腺素。

那天晚上,在约好与夏洛特进行一场严肃的电话交流之后,我一个人去了老城的一家咖啡馆。坐在里面感觉有点不安,但还算愉快,我一个人吃着烤肉喝着啤酒,就像我就要准备去和萨利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一样。我拦住服务员,扔了一大把零钱给他,离开饭馆的时候,我的钱袋空空如也,懒散地贴在我的大腿上。

到了十点半,我来到了电话亭,准备打电话。在十一点十分的时候,国际话务员接通了电话,我告诉她乔治城“破屋”的电话号码,同时在电话机里投了几枚硬币。当我听到夏洛特的声音时,我说:“黄色的墙前放着一张白色的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紫色的台灯。一个穿着棕色夹克、黄色裤子、红色鞋子的男人站在那儿,没有椅子。”

“再简要地重复一遍。”夏洛特说道。

“黄色、白色、紫色、棕色、黄色、红色。”转换为数字就是104715。

夏洛特说:“十二至十五分钟。”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104715只不过是直接转换过来的数字,用连续交叉法换算之后是154545。

我选择在一家正规酒吧附近的电话亭接听第二次电话,那里有两个独立的私人电话亭,所以如果我和夏洛特的谈话需要很长时间的话,那么另一部电话可以供别人使用,而不至于站在亭外等我。说实话,我提前五分钟就进了这个电话亭,我一手拿着电话对着我的耳朵,另一只手则支着会随时挂断的杆子,以便这个电话能响。

十四分钟之后,电话终于响了。

“好吧,”夏洛特说,“我们又要废话了。我和你一样十分不喜欢付费电话。”

“这个电话会比较有趣。”我说。

“时间有限,”他停顿了一下,“这是‘卫生’问题,为了把事情说清楚,如果有必要我们需要透露人名,所以现在我们暂时断开,你待在那里不要动,我会再打给你。如果五分钟之内没有接到电话,那就等到午夜时分,我会打给你的。”

“十一点四十分打来吧。我问过了,这个地方午夜就关门了。”我说。

“真是个好家伙!现在说我打电话的目的,为了验证:你确定你的酒友提到了苏俄分部,是吗?”

“是的。”我说。

“你为什么不报告?”

“我的酒友很显然在陷害我,我想我已经落入了他的圈套。”

“你太放肆了。”

“我只能说,我内心深处告诉我这么做,”我说,“而且我有预感你也希望我这么做。”

“太棒了!”夏洛特说,“你知道吗,如果你咨询我的话,我会告诉你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俄国人的真正目的不是苏俄分部,而是接近我们的老窝。”

“天啊!”我惊讶道。

“是的,‘幽灵’才是他们的目标。我认为苏俄分部里潜伏着一个毛茸茸的家伙,他们也都认为苏联人要对情报局下手,但这个间谍是不是潜在‘幽灵’里,还没有得到一致认可。亲爱的伙伴,你天资聪颖,做法很得当。因为现在不论怎样,大家都以为你和我同乘一条船,所以如果你在报告中实话实说,那么苏俄分部一定会咬定间谍就在我的部门,到时候连艾伦也不得信他们几分。我预计马萨罗夫选择了你就是这个目的,毫无疑问最终的目标就是我。这些俄国佬把我看得比情报局还要重要,同样,我也欣赏你的那位酒友,他的价值可超整个克格勃啊,他是一个可怕的家伙,要远离他。坦白地说,他和我一样有资格被人如此看重。”

“我的天啊!”我说。

“你还不至于想和我交换智慧,是吧?”

“是的,先生,还不至于。”

“呵呵,这样对你也好,还不是时候。所以,同样的道理,离你那位新朋友远一点。”

“如果不是工作命令的话,我会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你会的,”停顿一下,“关于谎言测试,你可以不用参加了。”

“我能知道得更详细些吗?”

“不能,你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电话费很贵的,而且我还不能报销。”

“好吧,再见。”

“好的。记住,我对你很满意。”他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