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过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夜总会。这是基特里奇的建议,但是休·蒙塔古并不喜欢这个建议,可是她坚持要去,尽管她怀着孕也一定要去。在夜总会,有一个叫作连尼·布鲁斯的人当时正在一家名叫玛丽·简的夜总会里表演,基特里奇很想去见见这个人。

蒙塔古说:“酒吧咖啡屋?只要一个就够了吧。”

“休,我不管它叫什么名字,我就是想去看。”

我大学的一个室友曾在信里称呼这种滑稽演员为“具有毁灭性吸引力的人”,基特里奇很好奇。“在拉德克里夫的四年时间里,她从没有提及过滑稽演员。我怎么知道今晚的滑稽演员能不能吸引我们呢?”休问道。

灯光非常刺眼,音响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在号叫。在这家叫作玛丽·简的夜总会里,舞台只是一个被涂成黑色的小讲台。我们坐在可折叠的椅子上,这里的饮品都很贵,我记得蒙塔古还抱怨那里的苏格兰威士忌要卖一美元五十美分,一杯苏打水至少要两美元。“贵得让人吃惊。”他小声告诉我。

我们进来的时候第二场表演还没开始,所以我们就坐在那里等着看表演。尽管酒吧里面的大部分人看上去都像是市政府的官员,但是我估计应该没有情报局的人。不,如果我是一个人事官员的话,我知道他们一定不愿意去做情报工作。他们是出来“放纵”(我想起了一个新词来描述他们)的,似乎有一个诡异的秘密要上演了。

灯光暗了下来,在黑色的背景之下,聚光灯锁定了一个麦克风和一个站台,一个非常苗条的男人慢慢走出来,他留着短短的卷发,穿着粗棉布做的裤子和一件同样质地的夹克,看起来是个帅气的人,除了他那双突出的眼睛和那张苍白的脸。顿时,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晚上好,”他说,“掌声真热烈,谢谢你们啊,我很感激你们送我这么响亮的掌声。你们给我掌声是因为我上一场的表演很好看吗?就是嘛,我猜今晚的第一场表演会是绝对精彩的。也对,很少有人留下来看第二场,是不是啊?对对对,就是你,坐在那里的那位朋友,”他说着,手指指向观众里面的一个人说,“第一场表演的时候你和你的女朋友都在这里。”他们猛烈地点头。“还有你们也是,”他说道,又指着另一对情侣说,“还有你们,是的,后面的好多朋友们也是如此。”他停下来了,似乎有点体力不支,这对一个表演者来说非常不幸,他的声音变得温和而没有感染力了。“是的,”他说,“第一场表演很精彩。事实上,如果要我自己说,那么我会说真开心,我已经来了一次高潮。”他站在舞台上,眼睛环视着我们,我们也因此看到了他那苍白的脸。

观众中传出了欢呼声,这声音透露着观众亢奋的情绪,简直令人恐惧。其中最让人难以相信的尖叫声竟然来自基特里奇,她就像一匹马驹,因为看到另一匹马背上驮着一个死人在慢慢行走而疯狂地尖叫。

“是的,”连尼·布鲁斯说,“我来了,可是现在我却感觉有点格格不入。啊,伙伴们,我需要再一次勃起来。”

在夜总会里面,我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笑声,像是大楼里管道爆裂的声音,观众的笑声此起彼伏就像一条蛇在人群中滑动一样,一会儿笑声分裂,一会儿咆哮,一会儿喘息,最后变成尖叫,“耶!”有一个女人大叫道。

“是的,”连尼·布鲁斯说,“我要面对现实了,再次勃起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来,女士们,让我来告诉你们一个小秘密,男人并不总是想要第二次高潮啊。噢,我看到有人点头了,真是诚实的人啊。你们也同意我的观点,再次勃起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对不对?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说白了,再次勃起就是件自我意识的事儿。”

观众席中一阵骚乱,紧接着就是掌声了,我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热起来。他在公共场合对着一群陌生人说着我并不熟悉的东西,但是,我和英格里德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难道她的确没有给我暗示她想要更多吗?这让我又回忆起了在柏林那个冰火两重天的小房间,还想起了那种待在那样的房间里的恐惧感。现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继续待在这个夜总会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看着基特里奇,她的眼睛在聚光灯的照耀之下显得更加炫彩夺目,而夏洛特的表情就好像僵在石头里一样。此刻,连尼·布鲁斯的疲劳更是显露无遗,他似乎在向观众展示他是如何把生命献给观众又从观众的掌声里获得了重生的。“是的,”他说,语气听起来就像场下的观众不是他的密友就是会衷心给他意见的人一样,“第二次勃起可是为了你们呀。女人,下一次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另一半在找各种理由不要进行第二次进攻了,噢,他们会撒谎——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他们会说:‘亲爱的,我不能再来了,因为疟疾平。’‘疟疾平?’你会问。‘是的,在南太平洋作战的时候,部队里面为了不让我们感染上疟疾,就给我们注射疟疾平。但是他们没有告诉我们,这种药物会让精液变色。如果第二次射精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黄色的!变成黄色的精液,看起来就像是脓汁一样。’男人会编出各种理由来避免第二次射精,而且他们还会做任何事来防止老婆发现真相。相信我,这不就是事实的真相吗?对你的妻子说谎?他们嘴里说婚姻是神圣的,可实际生活中他们不就是这副德行吗?我们不会上当。婚姻是修成谎言高手的高级课程,不是吗?”

夏洛特把手伸进口袋里拿钱付账,基特里奇却用手按在了夏洛特的胳膊上,他们的眼神相互紧盯着彼此。“我不要因为离开的事让我们两个在这里出丑。”她小声地告诉夏洛特。

“伙伴们,或许我们有了一个有效的方法来解决这种情况,”连尼·布鲁斯又继续说,“那就是永远都不要告诉你妻子真相。这条原理已经在生物学上得到了验证,女人的耳朵生来不是要听事实的,如果你告诉她们事实的话,她们会宰了你。所以,一如既往地骗下去吧,无论什么情况都要骗下去。假设,你妻子出去了,你在自己家的那张双人床上和一个女孩上床,你们正在性交,哦!——你相信吗?——你的妻子回来了……”

“性交是什么?”基特里奇小声地问。

“意第绪语。”夏洛特说。

“噢。”基特里奇说。

“你就在那,就在你妻子的床上,正在和那个女孩翻云覆雨。砰!忽然,你妻子站在了门口,你被捉奸在床!这时候你会怎么做?”他停了很久,“怎么做?”他说,“你否认它。”

观众又笑了起来,他只好又停下来,然后他说:“是的,否认。不管故事有多荒唐你都要编给你老婆听,告诉她,你刚回家,就看到这个光着身子的女孩在你们的床上,是这个女孩自己躺在了你们的床上,她正在哆嗦,因为她患了急性疟疾。相信我,她冷得身体发紫,她要死了。在这种情况下,救这个女孩子的唯一办法就是用我的身体去温暖她冰冷的身体,这就是把一个人从死亡边缘救回来的唯一办法。是的,告诉她你能告诉她的一切。因为,在婚姻中,你不得不骗到底。”

“你知道吗?”夏洛特很清楚地说,不管声音是大是小,“我终于知道乔·麦卡锡害怕什么了。”

“嘘。”基特里奇说,她的脸颊飘着愠色,不知道她是因为夏洛特生气还是因为那个演员生气。

“当然,”连尼·布鲁斯说,“你可以说是那些信徒教会我们撒谎的。他们会将这样一个故事传授给我们:耶稣给了他们圣饼和美酒,‘嘿,’他们说,‘我们吃主的肉体,喝主的血。所以我们要做一个好教徒,你会这么做吧?’”连尼·布鲁斯吹了一下口哨。“嘿!嘿!这样我们一生都要被沉重的规则约束。你是不会相信人们都乖乖地接受约束的,对吗?为什么?第一个听说这件事的人一定会说,‘给我一把铲子,我要自己挖土走出这种境地。’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拜托,伙计,我又不是食人族。”

观众们都笑了,尽管笑得不是很自在。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而且连尼·布鲁斯的声音很刺耳。两个女人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房间,有一个男人紧跟着她们的脚步出去了。

“先生,”连尼·布鲁斯说,“当你从男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别忘了给人家小费,这样他就知道你不是舍不得花钱的人啦。”

门砰地关上了。“自以为是的人。”布鲁斯说着。这个男人走出了酒吧,背后还传来一阵阵笑声。

“关于圣餐,我想了很多,圣饼和美酒,它们就像火腿和汉堡一样总是在一起,我就开始好奇了:如果用其他的东西来代替其中的一样行得通吗?比如说我不吃肉,你给我换成肉味的派,或者,给我一杯热咖啡,我喝不了红酒的,因为我还在嗜酒者互戒协会呢……很讽刺吧?”他摇了一下头,“既然我们已经讨论到这个话题了,那我们就说说弥天大谎吧。‘什么?你从来没有和男人上过床?拜托,玛丽,真的一个都没有过吗?从来没有东西进入过你的阴道吗?你把这叫作什么?什么?这就是你所说的马利亚无原罪成胎吗?’好吧,玛丽,别说了。我不瞎也不傻,我是不会相信这样白痴的故事的。”

基特里奇站起来朝舞台走去,此时休·蒙塔古对我点点头,这样我们才半扶半押地把她拉了出来。“小姐,回来呀,”连尼喊着,“否则你会错过割礼的。”

休·蒙塔古转过身说了一句:“太卑劣了!”我们就这么走出来了。基特里奇在啜泣,然后又破涕为笑。第一次,我看清了她现在的孕肚有多大。

“我恨你,休,”她说,“我是准备上前给他一巴掌的。”

我们开车前往运河边上的房子,一路上静默无语。一回到屋里基特里奇就坐到了椅子上,把手放在她的腹部,脸庞因生气而通红。

“你还好吧?”休·蒙塔古问她。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生气过,希望他的这些污秽东西不会传给我的孩子。”

“不会告诉他的。”

“你为什么不让我打他呢?”她问他。

“这样一来,事情的结局可能就是我们登上报纸头条,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

“如果你看到那些媒体是怎么处理这类事情,你就要在乎这些了。”

她无语了。

“新闻人,”休·蒙塔古说,“都很卑贱。我在酒吧看到几个新闻人在向那位‘喜剧天才’致敬呢。”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新闻媒体的人?”基特里奇问。

“有的人天生就是这么一副新闻人的嘴脸。我告诉你,在信仰上帝的那群人里面有一些人正在繁殖肮脏的文化,而连尼这种人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小人物。”

“你真应该让我揍他一顿。”

“基特里奇,”蒙塔古说,“我要做的是让世界团结在一起,而不是颠覆世界。”

“你知道吗?”基特里奇说,“如果我能够用我的包打那个烂人的话,我一定会在包里装足东西砸向那个人。自从今年夏天那个可恶的死鬼之后,我还没有看到过如此让人恶心的东西。”

“什么?”我问,“什么鬼?是在自留地的城堡吗?”

“是的,就是那里,”她说,“有东西。我知道那个东西想要折磨我的孩子。”

“哈利,你有没有听说过那座岛上幽魂的故事?”现在,蒙塔古问我。

“嗯,这里的确曾经有过一个关于幽灵的故事,说的是一个老海盗奥古斯都·法尔的故事,但是以前我们都是对这样的事一笑而过,我堂弟克尔顿·沙勒尔的父亲哈德洛克告诉我们那个生物在大约一百年前就进入休眠状态了。”

我本打算说这件事为了幽默一下的,但只听见基特里奇说:“奥古斯都·法尔……”她似乎是几近无意识地震颤了一下,“看来这个名字要陪我度过这个可怕的夜晚了。”

我想到了加德纳博士和他那血腥的伊丽莎白时代的树桩,他们或许连暗处的影子都能打散。

“我不管这会不会让孩子喝醉,”基特里奇说,“但我想要喝酒,我要痛痛快快地喝点布鲁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