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拉菲兹能不能算个出色的罪犯,还真不好说,不过要论起打板球,我敢说他绝对可以笑傲群雄。他是一个危险的击球手,一个出色的外野手,同时也很可能是在他打球那个年代,最优秀的慢投手。可是最后,他居然对这项运动失去了兴趣,真是令人没法相信。他现在不再去罗德板球场、板球包也没了,对他本人未曾参与的那些比赛结果如何,更是毫无兴趣。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可恶的妄自尊大,他公开声称,自己对这项运动已经热情不再,之所以还没有放弃,仅仅是出于一些最最原始的兴趣。
“板球,”拉菲玆说道,“跟其他东西一样,在你发现比它更好的东西之前,倒也不失为一项好运动。但是,它只能带给你刺激,没法满足你其他任何愿望,兔宝,一种下意识的比较,就会让人对其心生厌倦。你把这个人打出局了,但是,这个人拥有令你艳羡的财产,那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呢?当然,如果能偶尔去投上几次球,那你身上的低等技能,就不至于荒废。除此之外,打球时,你得不停地寻找对方的弱点,这也算得上是人所必需的一种精神训练。是的,也许体力和精神之间,终归还是有一些关联的。不过兔宝,这项运动对于有我这种毛病的人,具有非凡的保护作用。要不是这样的话,我明天就会与它一刀两断。”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说,“依我看,这项运动,把你推到了公众面前,跟安全和明哲保身,可是南辕北辙啊。”
“亲爱的兔宝,你错就错在这儿。要想犯罪而又不受惩罚,很简单,你必须得同时拥有一个名义上的职业——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这个道理再明显不过了。已故的匹斯先生,通过拉小提琴和驯养动物,蠃得了当地人的尊敬,由此也消除了大家对他的怀疑,而且我坚信,‘开腫手杰克’必然是一位声名卓著的公众人物,关于他罪行的报道旁边,很可能就刊登着他冠冕堂皇的讲话。让自己在某一方面表现得特别突出,别人就不会怀疑,你在别的什么事情上,也有专长了。伙计,就是因为这个,我才希望你到新闻界寻求发展,而且,要尽可能地出头露面。我没有把我那些球棒劈成柴火烧掉的原因也尽在于此。”
话虽如此,每次他去打板球的时候,场上却还是没有谁的表现能比得上他,也没有人能比他更求胜心切。我还记得,在那个赛季的第一场球赛开始之前,他去了球场,口袋里揣满了金币。他把金币放在球门的三根门柱上,用来代替横木。
当时的场面可真是壮观啊,那帮专业板球手,为了得到金币,玩了命地投球,因为击中门柱的投手,就能得到一个英镑,而门柱上马上又会补上一枚新的金币。有一个家伙一下拿到了三枚金币,他投的球,把整个三柱门给打塌了。这次演习花掉了拉菲兹八九枚金币,不过他总是能投出最绝妙的球来。第二天,他还拿到了五十七分跑动得分。
我陪他去参加每一场比赛,这已经成了我的一大乐事。我观看他的每一次投球、击球和接球,要么就在他不打球的时候,坐在更衣室里陪他聊天。
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有一场球赛,对阵双方是绅士队和公子队。公子队投硬币输掉了,第一局先由绅士队击球。
在那一局比赛的大部分时间里,你都能看到我们肩并肩地在一起。虽然你看得到我们,但却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因为拉菲兹没有得分,更不寻常的是,他表现得对比赛几乎毫不在意,脾气却很大。他在我面前一言不发,还对他的好几个队友表现得极其粗鲁。那些队友,有的是想要问问他今天的表现是怎么回事,有的是冒昧地想要对他表示同情。
他就坐在那里,头上的草帽都耷拉到了鼻子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每吸一口,就烦躁地嘬一下嘴唇。这么着,下面的事情就让我觉得很奇怪了:
一个衣着考究的漂亮小伙子,过来挤到了我俩中间,拉菲兹居然彬彬有礼地接受了这个冒失的家伙。我没认出这个人是谁,拉菲兹也没有为我们俩作介绍,不过听他们的谈话,他们也不是很熟。除此之外,这家伙说话还很放肆,更是令我大惑不解。
小伙子跟拉菲兹说,自己的父亲很想跟他见上一面,拉菲兹竟然一口应承了这个唐突的要求。这下我彻底懵了。
“他在女宾席那边。您可以现在就过去吗?”
“当然可以。”拉菲玆说,“给我占着座啊,兔宝。”然后他们就走了。
“那是小克罗里,”后头老远有人说道,“去年在哈罗队打球。”
“我记得他,全队水平最臭的一个。”
“不过倒是挺狂热的,一直到二十岁,才终于进了球队。他老爸把他塞进去的,出身高贵啊。噢,漂亮,快看,真漂亮!”
我看得兴味索然,因为我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看拉菲兹老兄的表演。他走了没多久,我就开始热切地盼着他回来了。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他,他在我右边的栅栏那边冲我招手。
“我要介绍老阿莫斯德斯给你认识。”等我过去之后,他轻声对我说道,“下个月克罗里小友成年,他们要搞个板球周,我们俩都得上场去打比赛。”
“都!”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可是我不会打板球啊!”
“给我闭嘴。”拉菲兹说,等我们走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他又冷森森地补充道,“这个问题留给我解决。我费了老大劲儿,才编出这个谎来,你总不会拆我的台吧。”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线寒光。换作是在别的地方,我当然非常明白其中的意味,可眼前的环境如此健康纯洁,他这样的神情,就让我有点始料未及了。
带着满腹的疑虑,我跟着那件鲜亮的金加利夹克穿过女宾席。女宾席的遮阳篷之下,各式各样有檐无檐的女帽,组成了一片浩荡的花海。
阿莫斯德斯勋爵留着短短的胡子,还有一个双下巴,长得很是漂亮。他客客气气地跟我打招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从中却还是不难看出他对我可不那么待见。他之所以接受我,不过是因为,我是那位宝贵人才拉菲兹的一个附属品。我一边鞠躬回礼,一边心里升起了对拉菲玆的一股怒火。
阿莫斯德斯勋爵说道:“我邀请这位英格兰绅士队队员,下月屈尊去乡郊野外打几场板球,实在是唐突得很。这位好心的先生说,他乐意之至,只是你们本来的计划是外出小钓,呃,呃,先生。”他最终还是想起了我的名宇。
当然,我这还是头一遭听说要外出小钓这档子事儿。不过,我很快就答复了对方,这项活动改期很容易,肯定可以往后推一推。拉菲兹眼中露出了赞许的光芒。
阿莫斯德斯勋爵鞠了一躬,接着又耸了耸肩。
“您真是好心。”他说,“对了,我听说您也是个板球手,是吗?”
“他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是的。”拉菲兹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无耻相。
“也不算是正儿八经的球手。”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学校球队的吗?”阿莫斯德斯勋爵问。
“很遗憾,不是。”我说。
“不过,差一点儿就进去了。”拉菲兹居然如此大言不惭,听得我胆战心惊。
“嗯,不可能所有人都进绅士队的。”阿莫斯德斯勋爵知情识趣地说道,“犬子克罗里,也是勉强才进了哈罗队的,他到时候会上场。我本人也可以充当一下替补,所以不会只有您是生手的。即便您真是生手,我还是很髙兴您能来帮助我们。如果您喜欢,可以在早餐之前和正餐之后,去小河边垂钓。”
“非常乐意。”我开了个头,打算坚决地辞谢对方,但却看到拉菲兹正冲我大瞪着眼睛。于是我踌躇了一下,适时地打住了话头。
“那就这么定了!”阿莫斯德斯励爵的神情里略微有一丝冷峻,“就是一次为期一周的小小比赛,你们知道,正好我儿子成年。我们的对手是自由森林人俱乐部队、多塞特郡绅士队,可能还会有当地的几支球队。不过,详细情况还是让拉菲兹先生跟您说吧,卡罗里也会给您写信的。又一个击球手出局了!天哪,他们全都出局了!就这么说定了,拜托两位了。”说完之后,阿莫斯德斯勋爵冲我们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就站了起来,侧着身子往过道那边走去。
拉菲兹也站了起来,却被我拽住了夹克衫的袖子。
“你在搞什么啊?”我恶狠狠地低声说道,“我连球队的边儿都沾不上,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板球手。这事儿我不能干!”
“不用你。”他也小声跟我说道,“你不用上场,不过你人得到那儿。等过了六点半之后吧,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不过,其中的原因,不说我也猜得到,而且我要很愧疚地说明,跟上球场去当众出丑比起来,我对此行真正目的的反感要小得多。
我万分不乐意在球场上现眼,但却对犯罪行为安之若素。
拉菲兹走进更衣室之后,我绕着球场闲逛起来,心里翻江倒海。
我看到,小克罗里和他父亲短暂地碰了一次面。做父亲的停住脚步,耸了耸肩,俯身对儿子说了点什么,小伙子听了之后脸上有些变色。这一幕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也许只是我自己的感觉,不过我敢说,正是因为不捎上我这个无足轻重的朋友,就请不来伟大的拉菲兹,这父子俩才会如此烦恼。
铃声响起的时候,我爬到更衣室顶上,去看拉菲兹投球,在这个地方,能看清球场上的任何一个精彩细节。如果说有哪位投手,能集所有这些精彩细节于一身的话,那就得算是这天的A·J·拉菲兹了。他这天的表现,至今仍是板球圈里的佳话,就算是一个板球门外汉,也会赞叹不已的;他对场地和偏转球的完美把握、步法多变却又始终优美从容的动作、还有那击中右侧门柱的精彩一球——他所擅长的过顶急坠球。一句话,你无法不赞叹他无比全面的技术和无比灵活的战术。
拉菲兹这天展现的,不仅仅是杰出的运动才能,还有非凡的才智,在我眼中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就在那天下午,在拉菲兹同最杰出的职业板球手之间,那场不知疲惫的对抗之中,我看到了真正的“异曲同工”。真正了不起的不是拉菲兹把对方的多少个击球手赶出了局,同时又没让他们得什么份——他这样优秀的投手,是不在乎对方打到自己投出的球的——三下五除二,对手就出局了。
拉菲兹令我钦佩,并且至今记忆犹新的,是他那种完美的融合,智谋与机巧的融合、耐性与精准的融合、头脑与手法的融合,这样的融合使他的每一轮投球,都成了一个结构精巧的整体。这正是另一个拉菲兹——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知晓的拉菲兹——的风格!
“今天下午,我感觉自己很有投球的兴致。”后来,他在马车上对我说,“只要场地合意,我是可以有不俗表现的。就像今天,我送了四名击球手出局,其中一个没得分,另外三个也只得了四十一分。这可是干燥的新场地,对手又是那帮家伙,我这个慢投手的表现算是不错了。不过我今天还是很生气!有人居然把我当成职业板球运动员,还问我打得如何,这是最让我恼火的。”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我问他。
“去惩罚他们!而且,等不到这个赛季结束,兔宝,我们就会变得囊空如洗了!”
“啊!”我说,“我猜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啦,就是这个原因!看情形,他们是要好好地折腾上一个星期——舞会,宴会,大事铺排的家庭招待会等,各式各样的欢庆活动——当然了,还会有整整一屋子的钻石,数不胜数的钻石!按照我的原则,如果是以客人的身份出席的话,我是不会辱没这个身份的。我从来没那么干过,兔宝。不过这一次,我们是受雇佣的,跟那些侍者和乐队一样,哎,那我们当然要收点费!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吃晚饭吧,再好好合计一下,”
“这么偷东西,好像挺低级的。”我忍不住说道。对我这唯一的一声抗议,拉菲玆马上表示了赞同。
“的确挺低级的。”他说,“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很快就要回到低级的贫困状态中了,眼前这事就是我们的出路。再说了,这些人本来就活该,而且也偷不穷。不过你也別以为这事儿能一帆风顺。把东西弄到手,再容易不过了,摆脱嫌疑,则是最麻烦的事情,当然喽,我们必须得让自己摆脱嫌疑。也许,关于这档子事,我们最多只能想出一个不错的计划。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还有几个星期的时间,你我可以好好地合计合计。”
关于那几个星期,就不用我赘述了。一句话,所有的“合计”都是拉菲兹一个人的事儿,通常,他也不会劳神,跟我进行沟通。不过,他的缄默对我来说,不再是个刺激了。我已经开始接受这种缄默,把它当成了我们这番小小事业当中的一个必要惯例。
经历了最近那次冒险行动,尤其是看到那次行动的结果之后,我对拉菲兹的信任已经异常坚定,不会因我认为他对我缺乏信任而有所动摇。直到现在,我还是认为,他对我的隐瞒,更多是出于犯罪的本能,而不是对我有什么疑虑。
八月十号,星期一,我们准时来到了多塞特郡的迈尔切斯特修道院。这个月的月初,我们就在多塞特郡四处游荡,手里也确确实实是拿着钓鱼竿的。我们这么做的用意是,尽快在当地人心目中,树立起正派钓鱼者的形象,顺便也对这个乡下地方进行一些了解。万一那个星期一无所获,我们也好采取其他行动。
拉菲兹心里还藏着另一个打算,等我们到了多塞特郡之后,他才告诉了我。那之后的某一天,我们从一片草地上经过。这时他突然拿了个板球出来,然后他扔我抓,弄了一个小时。在离我们住处最近的那片草地上,他又花了很多时间,训练我接球。这么着过了一个星期之后,虽然我本来不是什么板球手,但现在也已经挺像那么回事了。
星期一一早就出了事。当时我们从距离迈尔切斯特几英里远的一个偏远的小车站出发去远足,正好赶上了一场大雨,于是,我们跑到路边的一个小酒馆里去避避雨。
店堂里,一个面色红润、穿考究的人正在喝酒。我敢打赌,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人,拉菲兹才赶紧退到了门口,然后,又坚持要冒雨回车站去。不过,他却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其中原因,是他差点儿被店里那股过期啤酒的味道熏晕过去。我只能根据他若有所思的低垂眼睛,和拧在一起的眉毛,去尽量揣测事情的究竟。
迈尔切斯特修道院是一座灰色的四方形建筑,坐落在乡间的茂林深处,有三排别致的老式窗子。我们回去的时候,刚好赶得及换好衣服去吃饭,这时候,似乎每扇窗子都亮着灯了。
我们在马车道上绕了无数个弯,我都记不清中间经过了多少个正在修建的凯旋门。这之后,我们从板球场的那堆帐篷和旗杆旁边经过。就是在这个华丽的球场,拉菲兹要一显身手,证明自己的投球本领名不虚传。不过,最能彰显节庆气氛的,还是屋子里头的那一番景象:屋里高朋满座,如此之多的显贵豪富汇聚一堂,在我是见所未见。我承认,当时我已经完全被折服了。赶上这样的场合,我通常会发表一通高谈阔论,有时还颇为自己的髙论自豪。这一次我们有这样的使命在身,加之我自己也在其中,所以,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还清楚地记得,晚餐终于宣布开始的时候,我饱受煎熬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宴会竟然是如此严酷的一个考验。
我找了一个看上去相对不那么令人敬畏的年轻女士,坐到了她的身边。说真的,挑座位的时候我是为自己祈求过好运的。梅尔赫什小姐不过是教区长的女儿,她之所以受邀,不过是为了让人数能凑个整数罢了。在汤传到我们这里之前,她已经将这两点都告诉了我,而她接下来的谈话,也同样带着这么一股子迷人的坦率劲儿。显然,这位女士非常喜欢向别人散布各种消息。我必须要做的,就是听她说,还有点头和感激。
在座的人没有几个是我认识的,就算看到也不认识,于是,我这位乖巧可人的同伴,就尽心尽责地给我介绍了席上的每一个人,从我左手边那位开始,一直说到她右手边的那位。介绍过程花了很长时间,我也确实听得兴味盎然,不过,她后来谈的那一大堆东西,就引不起我的兴趣了。显然,为了重新蠃得我那其实并无价值的注意力,梅尔赫什小姐突然压低了嗓门,语气夸张地问我:能不能保守秘密。我说我应该可以做到的,她便立刻提出了又一个问题。这回她的声音更低,也更让人胆战心惊了:
“您害怕小偷吗?”
小偷!这下我终于来精神头儿了。“小偷”这个词让我猛然一惊,我带着恐惧和怀疑把它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我终于找到一个能引起您兴趣的话题了!”梅尔赫什小姐说道,一脸洋洋自得的天真表情。
“对,小偷!不过别说得这么大声。这事儿应该严格保密。其实呀,我都不应该跟您说!”
“您要吿诉我什么昵?”我小声说道,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
“您可以保证不跟别人说吗?”
“当然可以!”
“那我就告诉您吧,这附近有小偷出没。”
“他们偷什么东西了吗?”
“还没有。”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人看到他们了,就在这一带,两个很有名的伦敦小偷!”
两个?我不由得看了看拉菲兹。
这整个晚上,我看了他好多次,一边还在心里嫉妒着他。他兴致勃勃、泰然自若,说话轻快风趣,表现得又自在又沉着。可现在我开始同情他了。
我自己心里惊慌失措,同时又觉得拉菲兹很可怜;因为,他还坐在那里大快朵颐,谈笑风生,那张英俊迷人、目空一切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的恐惧或是窘迫。
我端起自己的香槟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我平静地问道:“谁看见的?”
“一名侦探。几天前,他从城里一路跟踪他们过来的。据说,他们对修道院有所图谋!”
“可是,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呢?”
“今天晚上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也问了爸爸这个问题。他说,目前还没有任何的证据,只能先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哦!这么说,他们已经被监视了?”
“是的,有一个侦探专门过来监视他们。我还听到阿莫斯德斯勋爵跟爸爸说,他们今天下午出现在了沃贝克车站!”
拉菲兹和我正是在那里赶上下雨的!
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要仓皇逃离那个小酒馆了;另一方面,到了这会儿,不管我的女伴再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惊吓到我了,我能够硬撑着看她的脸,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这事儿可真够刺激的,梅尔赫什小姐。”我说,“我能不能问问,这些您都是打哪儿听说的呢?”
“我爸爸那里。”她推心置腹地跟我说道,“阿莫斯德斯勋爵找他商量,他又来找我。可是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千万别再往外传了!真不知道我受了什么蛊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您!”
“您可以相信我的,梅尔赫什小姐。不过,您难道不害伯吗?”
梅尔赫什小姐咯咯地笑了起来:“一点儿也不!他们是不会去教区长家里去的,那里什么油水也没有。不过,看看这个桌子旁边的人吧,看看那些钻石,看看梅尔罗斯老夫人的项链!”
桌上有不多的几个、不用指我也能认出来的客人,寡居的梅尔罗斯侯爵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坐在阿莫斯德斯勋爵的右手边,一边炫耀着自己的助听器,一边纵情地喝着香槟酒——她的豪饮可是名声在外的。看这光景,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奢侈放纵、更仁慈和蔼的贵妇了,她那胖胖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镶着钻石和蓝宝石的项链。
“据说那根项链至少要值五千英镑。”我的女伴接着说道,“这是今天早上玛格丽特夫人——你知道的,就是挨着您那位拉菲兹先生的那位夫人——她秘密告诉我的。我们这位可爱的老夫人,天天晚上都会戴着这件首饰。想想看,那会是多大一笔横财啊!不过,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
女士们起立离席的时候,梅尔赫什小姐又让我发了好几次誓言,一定要严守秘密,然后就从我身边走开了。
我敢说,她心里肯定会为自己的轻率,有些许的后悔,但更多的还是心满意足的感觉,因为这么一来,她在我心目中就成了个很重要的人物。这样的想法也许有虚荣的成分,不过,事实上,人和人之间之所以要交谈,其诱因就在于那种想让听者感到震撼的欲望,这种极其人性化的欲望,人所共有。梅尔赫什小姐的独特之处在于:她为求震撼效果,不惜一切。当然,她也的确达到了耸人听闻的目的。
接下来那两个小时的感受,我就不向诸位赞述了。总之,我费尽一切办法,想要跟拉菲兹说上话,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徒劳无功。
在餐厅里,他和克罗里用同一根火柴点着了各自的烟,然后就凑到一块儿说个不停。在客厅里,我听着他凑到梅尔罗斯夫人的助听器跟前,说了一大堆无聊至极的话,他们俩在城里的时候,就已经相互认识了,那些话听得我羞愧难当。最后,他们在弹子房里大战了一局,时间拖得老长。
我站在一旁,恼怒不已地跟边上那个极其较真的苏格兰人说着话,这家伙晚宴的时候就来了,不停地说着摄影技术最近的发展。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参加比赛——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他的任务是,为阿莫斯德斯勋爵拍摄一组板球比赛的照片,而且要拍得空前地精彩绝妙。我搞不清他这个摄影师是业余的还是专业的,只记得自己当时在不停地寻找一些能让自己分心的东西,以便不时从这场乏味至极的谈话中得到一点点解脱。
到最后,这场折磨终于告一段落,大家都喝光了杯中的酒,互相道了晚安,我则紧跟着拉菲兹进了他的房间。
进屋之后,他点上了煤气灯。我把门关上,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得放弃了!我们受到监视了!有人从城里一直跟着我们到了这儿。就在这里就有一名侦探!”
“你怎么知道?”拉菲兹飞快地转过身来对着我,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慌的表情。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我敢肯定,”我又说道,“就是今天下午我们在酒馆里看到的那个家伙。”
“他是侦探?”拉菲兹说,“兔宝,你的意思是,当一名侦探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会辨别不出来?”
“如果不是那个家伙,那会是谁呢?”
拉菲兹摇了摇头。
“真是难以想像,你刚才在弹子房里,跟他聊了一个小时,居然没看出他的身份!”
“那个苏格兰摄影师……”
我一下子呆住了。
“他的确是苏格兰人,”拉菲兹说,“也许还真是个摄影师。此外,他还是苏格兰场的麦肯兹督察,就是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我让人给捎信的那个人。整整一个小时啊,你居然认不出他来!哦,兔宝啊兔宝,你真不是干坏事儿的材料啊!”
“可是,”我说,“既然他是麦肯兹,在沃贝克你见了就跑的那个家伙又是谁呢?”
“就是他监视的对象啊。”
“可他是在监视我们啊!”
拉菲兹用怜悯的眼光看着我,摇了摇头,然后把开着的烟盒递给了我。
“我不知道这边的客房是否禁止抽烟,不过兔宝,你最好还是拿一根,然后站稳了,因为我马上要说一些冒犯你的话了。”
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你要说什么就说吧,伙计,只要麦肯玆的确不是在跟踪我们俩就好。”
“那好,听着啊,他的确不是,也不可能是在跟踪我们,而且,除了一个天生的胆小鬼之外,谁也不会像你那么想的——你真的认为他会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监视对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台球?好,也许他会这么干,他,麦肯兹是个冷静的老手,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不可能那么冷静啊,我还赢球了昵。至少,我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冷静。我们就等着看好戏吧。现在的情况还是蛮紧张的,不过,我相信他没有怀疑到我们头上。你看,晚宴过后,克罗里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而且今天下午,我还亲眼看到了其中的一个小偷。你居然以为在小酒馆里,我是因为看到了一位侦探才开溜的。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为什么没告诉你原因,不过真正的原因,跟你想的正好相反。那个大声喧哗的红脸膛的家伙,是伦敦最狡猾的窃贼之一,我曾经跟他、还有买我们双方赃物的家伙,一起喝过酒。当时在他们眼里,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东区人,不过你也可以理解,我可不想冒不必要的险,让那种家伙把我给认出来。”
“我听说,他不是一个人。”
“那是肯定的,至少还有一个人。听他们说,这所房子里,很可能就有他的一个同伙。”
“这些都是克罗里勋爵跟你说的?”
“是克罗里,他喝下的那些香槟也帮了忙。当然,前提是要我保密,就像你那位女伴告诫你的一样。不过,尽管我答应了保密,他也没有向我透露麦肯兹的情况。他告诉我幕后有一位侦探,但也就仅此而巳。显然,让他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这里,这是他们的一个大秘密,不能让其他客人知道,因为这也许会令客人们感觉不舒服。不过,更重要的,还是不能让那些仆人知道,因为他监视的正是这些仆人。兔宝,这就是我对整个事态的理解,而且,你走着瞧,这事儿远比我们想像中的要有趣得多。”
“可是,这事儿对我们来说,也要困难得多了。”我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提心吊胆了,“不管怎样,这个星期我们肯定是没法下手了。”
“那倒不一定,亲爱的兔宝,虽然我承认我们的运气是不大好。话说回来,这一点也不能就此下定论。在这样的三角关系中,会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让A去盯着B,那他就没法再顾到C了。通常情况就是这样。不过,麦肯兹可是个非同小可的人,有他在这儿,我可不想惹上什么嫌疑。不过,我们也可以插进A和B中间,一举把他们都打败!这值得我们去冒冒险,兔宝,仅仅为了跟B和他同伙这样的老手,在他们最擅长的游戏中较量一番,我们就值得去冒冒险了!是吧,兔宝?就像打一场比赛,绅士队和公子队,一局决胜负!”
这么多天以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拉菲兹的眼睛,如此炯炯有神。他的眼睛里燃烧着邪恶的激情,只有在策划新的冒险行动时,他身上才会涌起这样的激情。他踢掉鞋子,开始悄无声息地在屋里快步逡巡。在去老波希米亚俱乐部参加为鲁本·罗森莎尔举行的宴会的那个晚上,他在我面前也是这么兴奋,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此时我不由得回想起了以那个宴会为引子的那次大惨败,倒也没觉得遗憾。
“亲爱的A·J·拉菲兹,”我用他惯有的那种口气说道,“你对这种高难度的游戏太过热衷了,最终你只会沦为你这种运动精神的受害者。上次的落荒而逃,应该让你得到教训了吧,如果你还知道珍惜我们的生命,那就不要这么雄心勃勃了。你要是乐意,就继续研究这个房子吧,不过,可——别——别把你自己的脑袋,往麦肯兹嘴里送啊!”
听了我这一大堆闪烁其词的话,拉菲兹一下子停住了,手里夹着烟,咧开嘴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发光。
“你说得没错,兔宝,我不会这么做的,真的不会。不过,你看到梅尔罗斯老夫人的项链了吗?我觊觎它已经好多年了!不过我不会去做蠢事的,真的,我不会,可是,哎呀,跟那些行家们,还有麦肯兹斗上一斗,那肯定是一场很带劲儿的游戏,兔宝,肯定会很带劲儿的!”
“总之,这个星期你不能玩。”
“不会,我不会的。不过我在想,那帮行家打算怎么弄呢?那才是最令人好奇的部分。我在想,他们在这栋宅子里,真的有内应吗?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们的计划!不过,没事的,兔宝,不要怀疑我:我会照你说的去做的。”
听了他的保证,我放心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带着异常轻松的心情上了床。
我的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不少良知,足以让我为犯罪行为的推迟感到高兴,为它的实施感到恐惧,同时还为它的不可避免,感到悲哀。不过,这只是一种文过饰非的说法而巳,事实是,我整个人都跟拉菲兹一样坏,意志却又薄弱得没法跟他相提并论。
不过,我这个人还是有一个强项的:我有这样的天赋,可以将那些不愉快的想法,完全抛诸脑后——只要它们不是近在眼前。正是通过对这种本领的修炼,近些日子,我才能在城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跟一年之前一样地尽情享乐。出于同样的理由,现在在迈尔切斯特,在这个多事而又漫长的板球周里,我也照样乐在其中。
当然,这种喜忧参半的局面,还有其他一些原因的。说也奇怪,在修道院的板球场上,居然有那么一两个比我还蹩脚的家伙。这周刚开始的那两天,在我还很把板球比赛当回事儿的时候,我凭借一次幸运的接球,为自己赢来了极大的声誉;有一个球——我只听到了它呼啸而来的声音——稳稳当当地落到了我的手里,阿莫斯德斯勋爵本人还不失时机地当众向我表示了祝贺,就算是我,也无法对这样的意外惊喜无动于衷。运气一来就接二连三,而那位盖世无双的板球手,在场上对我的不断鼓励,也给了我莫大的动力。就这么着,在紧跟着上场击球的时候,我还真完成了一两次胞动得分。
在当晚庆祝克罗里子爵成年的盛大舞会上,梅尔赫什小姐对我讲了不少好听的话,她还告诉我,那些盗贼当晚就肯定会实施行动。虽然整个宅子整晚都是灯火通明,但是当我们在花园外坐着时,她还是吓得浑身不住发抖。在这段时间里,那位沉默寡言的苏格兰人白天拼命拍照,晚上就自己去洗照片,暗房也刚好设在仆人的住处那边。我完全肯定,只有两位客人知道来自敦提的克里芬先生,就是苏格兰场的麦肯兹督察。
板球周最后一场比赛,安排在星期六,这场比赛已经无关痛痒了,我们中的两三个人都打算提前退场,好在当晚赶回城里。不过这场比赛最后也没比成:
星期六凌晨时分,迈尔切斯特修道院发生了一出惨剧。
让我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你们吧:
我住的房间,正对着中央的陈列室,跟拉菲兹——我想还有其他那些男±——住的都不是一个楼层。事实上,我是被安排在了一个大套房的梳妆间里,紧邻的就是梅尔罗斯老夫人和主人夫妇。到星期五晚上,整个欢庆活动事实上就已经结束了,所以午夜时分我就进入了梦乡,那还是一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
突然,我发现自己已经坐起身来,而且几乎喘不过气来了。我是被房门上传来的那一下重击声吵醒的,现在又听到了沉重的喘气声,还有沉闷的跺脚声,那个人的脚上显然是包了布的。
“我已经逮着你了!”有一个人压低了嗓音说道,“反抗是没有用的。”
是那位苏格兰侦探的声音,我心里一凉,涌起了一股新的惧意。
没有人回答,那个沉重的喘气声,却变得越发沉重,跺脚的频率也更快了。
我突然惊慌地跳下床,猛地拉开了门。楼梯平台上有一盏灯,借着灯光,我看到麦肯兹正跟一个强壮的对手,无声地扭打在一起,两个人的身子都在不停地晃来晃去。
“抓住他!”一看见我,他就大声叫道,“抓住这个坏蛋!”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们倒退着撞到了我身上。这时我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压到那个人身上,终于看到了他的脸——是伺候我们用餐的男仆当中的一个。
我一摁住他,麦肯兹就松开了手。
“看好他,”他叫道,“楼下还有他的同伙。”说完他就跳下了楼梯。
另外两扇门也打开了,阿莫斯德斯勋爵和他的儿子同时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睡衣。看到主人,我的对手停止了反抗。克罗里点着了煤气灯,我却仍然揪着他不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莫斯德斯勋爵眨巴着眼睛问道,“跑下楼的那个人是谁?”
“麦肯——克里芬!”我慌慌张张地说道。
“啊哈!”他转向那名男仆,“那么说你是坏蛋喽?干得好!干得好!在哪儿抓住他的?”
我对此一无所知。
“梅尔罗斯夫人的门开着呢,”克罗里说,“梅尔罗斯夫人!梅尔罗斯夫人!”
“她耳朵听不见,你不记得了吗?”阿莫斯德斯勋爵说,“啊!那个是她的女仆吧。”
靠里边的一扇门开开了,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尖叫,门口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边说着法语,一边打着手势。
“窗户开着,首饰盒不见了,天哪!”阿莫斯德斯勋爵大叫道,又用法语问道,“侯爵夫人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对方用法语答道:“还好,大人,她还在睡觉。”
“就这么睡过去了。”勋爵说,“也就是她一个人能这样了!”
“麦肯兹——克里芬急急忙忙冲下去干什么?”克罗里问我说。
“说是下头还有他的同伙。”
“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们?”他大声嚷道,接着也飞奔下了楼梯。
几乎所有的板球手都跟着他冲出了屋子,他们挤作一团,拥了出来,然后分头去追那些盗贼。拉菲兹也在其中。
本来,我也可以很开心地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可那个男仆非在这个时候一把推开我,朝着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冲了出去。阿莫斯德斯勋爵马上抓住了他,但是那个家伙拼命地挣扎,我们不得不两个人合力把他拖下楼去。那些半敞着的门里头,房客们惊恐地连声叫喊。最后,终于来了两个男仆,他们把长睡衣下摆掖进了裤子里。我们把那个家伙交给了他们俩。
我的主人带头往外走,一路他倒没忘了称赞我几句。
“我似乎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他说道,“你听到了吗?”
“我觉得是三声。”然后我们就一头扎进了外头的黑暗当中。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我们往草坪外,人声喧哗的地方跑去,一路上,我的脚被沙子硌得生疼,接着又被湿嗒嗒的草弄得麻麻的。
夜色昏黑,我们一直走到了那帮板球手的中间,才看到了他们睡衣上微微的亮光,接着,阿莫斯德斯勋爵又差点踩着了倒在露水地上的麦肯兹。
“这是谁啊?”他大叫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是克里芬。”跪在那个人旁边的一个人说道,“他身上的某个部位中枪了。”
“他还活着吗?”
“勉强算活着吧。”
“上帝啊!克罗里呢?”
“我在这儿。”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告诉大家,事情很不妙啊,没法判断他们往哪边去了。拉菲兹也来了,他那边也不行。”然后他们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呃,不管怎样,我们抓到了一个。”阿莫斯德斯勋爵小声说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这位可怜的先生抬进屋去。谁过来抬一下他的肩膀。还有腰,手牵着手托住他。现在一起用力,好,就这样。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他根本不是什么克里芬,他是苏格兰场的侦探,到这里来对付这帮坏蛋的!”
拉菲兹第一个表现出了惊讶之情,同时也是第一个去抬伤者的。他们把伤者慢慢地往房子那边抬过去,谁的手也不像拉菲兹的手那样既有力又温柔。
很快,我们就把这位毫无知觉的先生抬进了图书室,把他放倒在一张长沙发上。我们在他的伤口上放了冰块,又给他灌了一点白兰地。这之后,他的眼睛睁开了,嘴唇也动了动。阿莫斯德斯勋爵弯下腰去,听他要说什么。
“是的,是的,”他说,“我们逮到了一个,就是你在楼上抓住的那个坏蛋。”他把身子又往下弯了弯,“天哪!他把首饰盒从窗口放下去了,是吗?他们拿着首饰盒逃掉了!哦,哦,我现在只希望我们能帮这位好人恢复过来。他又晕过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太阳出来了。
十二个年轻人,坐在弹子房的靠背长椅上,穿着睡衣和外套,一边喝着掺苏打水的威士忌,一边兴奋地交谈着。
大家在传看着一张时间表,而大夫还在图书室里。到了最后,门终于打开了,阿莫斯德斯勋爵探头进来。
“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他说,“不过,也已经够糟糕的了。今天不打球了。”
又一个小时之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起身去赶早班火车,我们把一个包厢挤得满满当当。大家还在继续谈论着昨晚的事件,我仍然是他们谈论的主角,因为被逮着的那个坏蛋,是我看住的。我非常洋洋自得,不过也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
拉菲兹垂着眼睑,偷偷地觑着我。我们没有交谈过一句,就这样,一直到了帕丁顿。我们在那里跟其他人分了手,坐上一辆双轮静音马车,车上的铃铛,一路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嗯,兔宝,”拉菲兹说,“那些行家们得手了,是吧?”
“是啊,”我说,“我高兴极了!”
“可怜的麦肯兹胸部中弹了?”
“终于有一次,我们站到了正义的一方。”
他耸了耸肩:“你这个人无可救药了,兔宝,真是无可救药!依我看,如果那些东西落到了我们手上,你也不会拒绝拿你的那一份吧?可是,你还为次等的东西沾沾自喜——已经连续第二次了!不过我承认,行家们的方法让我很感兴趣。我这个人啊,可能是太有经验了,所以对别的一些东西,没了感觉。把首饰盒从窗口放下去,是非常简单又有效的办法,他们有两个人在窗子底下等了好几个小时。”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我的窗户正好在老夫人窗户的上头,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他们。最后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特别是那串项链,让我苦恼不已,这时我凑巧往窗外看了看。事实上,我是想看看楼下那扇窗子是否开着,看看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让我拿床单当绳子,创造出一个奇迹来。当然,我很谨慎,先把屋里的灯熄掉了,这么做给我带来了好运。我看到了那些行家,就在我的正下方,他们却不可能看到我。我看到一个小小的发光圆盘一闪而过,几分钟之后又有一个。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我自己的表盘也是涂了发光涂料的。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就能起到光源的作用了。不过,这帮人不是拿他们的表盘当光源,他们就在老夫人的窗子底下,当时是在看时间。他们跟里头的内应已经商量好了。要抓贼还得靠贼啊——没用一分钟的时间,我就猜到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干了。”
“可你却什么也没做!……”我大声说道。
“正好相反,我下了楼,径直进入了梅尔罗斯夫人的房间……”
“是吗?……”
“一刻也没犹豫。为了挽救她的珠宝,我还准备好了,要冲着她的助听器大声嚷嚷,让整个楼的人都听得见。可这位夫人耳朵实在太聋,晚餐也用得也太欢了,所以,没那么容易醒得过来。”
“嗯?……”
“她一动都没动。”
“你就听任你所谓的那些行家把她的珠宝、盒子,所有的东西全拿走了!”
“除了这个,”拉菲兹拿拳头砸了一下我的膝盖,“我应该早点给你看的,可是说真的,老弟,这一整天,你的脸色可真是难得地好看啊。”
然后,他张开拳头,马上又握了回去,里头是一串钻石和蓝宝石的项链,我最近一次看到它,是在梅尔罗斯夫人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