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自己去估量房子的主人是否是杀人凶手不关我的事,我要用心去发掘有多少图画需要修复,用哪种方法可以得到最好的效果。接下来的几周我全力投入工作中。
客人来到古堡,那意味我不被邀去晚餐。我对此没有不满,因为伯爵对我的态度令我困扰,他似乎希望我失败。我害怕他会逐渐损害我的信心,当我投身于这种精致的工作时,我必须相信这将是一项全面的成功。
让我单独工作了几天后,一天早上,当我工作时,他来到画廊。
“噢,亲爱的劳森小姐,”当他看到我面前的图画时他大叫,“你在做什么?”
我很讶异,因为经由我的处理,这幅画完美的重现,我感到我的双颊刹时变色。当他继续说时,我正想愤怒地辩解,“你将如此的色彩重现在画上,你将再度提醒我们那讨厌的绿宝石。”他很有趣的看着我,我因为他没有批评而松了一口气。
我尖锐的说,以隐藏困窘:“那么你服气了,一个女人也能有些能力?”
“我一直查觉到你有很强的能力,只有一个有个性有决心的女人才会一开始就到这儿来,并极力护卫——我相信被误称的——所谓的较弱的性别?”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做好工作。”
“若是过去奋战的女性有你这份体认,可以省下多少麻烦?”
“我希望我能帮你省些麻烦,因为我能保证,这些图画被忽视这么久后……”
“我注意到了,这就是我决定请你父亲来的原因。”
“哎,他不能来,但是他女儿取代了他的位置,我们多幸运啊?”我转向图画,但是我怕去碰它。我不敢妄动,这种工作需要全神贯注。
他过来,紧靠着我站,虽然他假装在研究那幅画,我相信他正在看我。
“看来好有趣,”他说,“你一定要说明一下。”
“我进行了一、两种试验,自然这是在开始前。我必须确定我将用的是我所知的最好方法。”
“而什么是最好的方法?”他眼睛盯着我的脸,再次我感到双颊上令人不舒服的颜色。
“我用一种温和的酒精溶剂,它在坚硬的油画层上不起作用,但是这个颜料混合了柔软的树脂。”
“你真聪明!”
“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在这方面你真是个专家。”
“那么你现在相信了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太过急切,我觉得我的双唇很难抑制由我的意见所带来的影响。
“你正在说服我,你喜欢这幅画,劳森小姐?”
“它很有趣,它不是你最好的画,当然不能和佛哥纳和布丘相比,但是我想这位画家是色彩大师。这茜草色素很美,他用色大胆,他的笔触虽然有点急……”我戛然而止,我查觉到他正在笑我,“我怕我讲到绘画时,就变得无聊了。”
“你太自我挑剔了,劳森小姐。”
我!自我挑剔!这是第一次别人对我这么说,但是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知道我像只刺猬似的伸出刺保卫自己,所以,我又暴露了自己。
“你很快会修复这幅画。”他继续。
“然后我将知道你是否认为我值得授予这份职务。”
“我确信你已经知道我的判决。”他回答,然后笑着离开我。
几天后,那幅画完成,他来通过评审。他站着皱眉看了几秒钟,我觉得心情往下沉,虽然在他来之前我很满意自己的工作,知道我做得很好。色彩又闪闪生光了,礼服的质感还有画家掌握画作的技巧让我想起根兹伯罗。在我开始工作时,这一切隐而不见,现在又重现了。
而他站在那儿看来很不安。
“那么,”我说,“你不满意?”
他摇摇头。
“伯爵先生,我不知道你期望什么,但是我向你保证任何人只要他懂得绘画……”
他把注意力由图画移向我,他轻轻抬起骄傲的眉毛,他的嘴上挂着微笑掩饰了他眼中传出的惊讶。
“……像你一样多,”他替我说完,“噢,是的,若是我有这种天份,我一定会大叫:这是个奇迹。那些隐藏的地方现出它所有的光彩了!这是真的,这是很重要的。但是我还在想那些绿宝石,你不知道它造成多少麻烦。现在因为你,劳森小姐,将有新的寻宝活动,将出现新的推测。”
我知道他在嘲弄我,我狠狠的告诉自己,他希望我失败。现在他勉强承认我那令人赞叹的成功,因为他无法否认它,他只好谈他的绿宝石。
这是典型的他,我告诉自己;然后我很快的提醒自己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关我的事。他对我一点都不重要,我只关心他的图画。
“到目前为止,关于这幅画你都没有不满?”我冷峻的问。
“你证明了自己的资历。”
“那么你希望我继续完成其它的画?”
一种我不了解的表情闪过他的脸,“我一定会很失望,若是你不做。”
我充满喜悦,我赢了。
但是我的胜利不是全面的,因为当他站着对我微笑时,他正提醒我,他多了解我的疑惑、恐惧及所有我想隐藏的事。
我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吉娜薇薇进了画廊,在她没有被发现之前,可能已经在那边观看我们一会儿了。伯爵先看到她,“你想要什么,吉娜薇薇?”他问。
“我……我来看劳森小姐把画处理得怎么样?”
“那么进来看。”
她进来,看来阴沉,如同她平日与他相处般。
“那边!”他说:“这不是个意外惊喜?”
她没回答。
“劳森小姐希望她的工作有成果,你记得这幅画以前是什么样子。”
“不,我不记得。”
“这么缺乏鉴赏力,你一定要请求劳森小姐在停留此地时,教你懂得画。”
“那么……她要留下来?”
他的声音突然改变,近似关爱,“我希望,”他说,“很久了。因为你看到古堡中有许多东西需要她的注意力。”
吉娜薇薇快快看我一眼,她的眼睛很严厉,奸像黑宝石。她转向图画并说:“也许她这么聪明,可以为我们找到绿宝石。”
“你看,劳森小姐,正如我说过的。”
“它们必定看来很了不起。”我回答。
“无疑的,是因为画家……嗯……善用油彩。”
我不在意他的嘲笑,以及她女儿的满腹怒气,这些美丽的图画才是我真正关心的,它们现在被忽略的薄雾遮掩,这只有让我的工作更加刺激。
即使在那一刻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他鞠躬并说:“我将离开,劳森小姐,我看得出来你渴望和这些图画独处。”他示意吉娜薇薇和他一起走。当他们离开后,我站在画廊中,任我的眼睛沉溺在一幅画又一幅画中。
我的一生中很少这么激动过。
现在我要待在古堡中完成工作,我决定接受伯爵的好意,使用马厩,这有利于我多多看看乡下。我已经游览过小镇;在馅饼店喝了咖啡,与友善但好打听的女店主聊天,她很乐意的欢迎从古堡来的任何人。她带着敬意但狡猾的世故大谈伯爵先生,对菲利浦先生含有尊敬的轻视,对吉娜薇薇小姐的同情,而小姐则是来清理图画的。很好,很好,那很有趣,真的,她希望小姐能够再度光临,下次也许吃一点在盖拉德评价很高的奶油蛋糕。
我逛过市场,看到前方有闪光,我拜访古老的市政厅和教堂。
因此再进一步走进田野的想法令人愉快,而我特别高兴在马厩中,我正被期待光临。
一匹适合我的座骑,巴洪尼,被挑出来。而从一开始,我们就相互认识对方。
一天早上当吉娜薇薇问我是否可以同行时,我又惊又喜。她正处于平静的感情中,当我们骑马时,我问她为何笨到把我关入秘密地牢。
“嗯,你不怕,你说的,所以我不认为会伤到你。”
“这是件愚笨的事,若是拉诺没发现我呢?”
“一会儿之后,我会放你。”
“一会儿之后!你知道有些人可能会吓死?”
“死?”她害怕的说,“没有人因为被关而死。”
“有些紧张的人,也许会害怕而死。”
“但是你绝不会。”她注视着我,“你没告诉我父亲,我想你也许会……和他很友善。”
她向前骑了一点点,当我们回到马厩时,她轻松的说,“我不能单独骑马,我必须带一个马夫,今早没有人和我去骑马。若是你不陪我,我是不能骑的。”
“我很高兴能为你服务。”我冷冷地回答。
在花园中,我遇到菲利浦,我猜想他知道我在那儿,是故意出来和我谈话的。
“恭喜。”他说,“我看过画了,不同处显而易见,几乎认不出来了。”我愉快地笑,和伯爵多不同,我想。他是真心真意的高兴。
“我真高兴你这么想。”
“没办法不这么想,它是奇迹,我很高兴,不仅是因为那幅画成功了,而且是因为你证明你能做它。”
“你真好心。”
“我恐怕在你到达时太无礼了,我很惊讶,也不确定该怎么做。”
“你不会无礼,而且我完全了解你的惊讶。”
“你知道,这是我堂兄的事,自然的我想做他喜欢的事。”
“很自然,有这种兴趣对你有益。”
他皱起眉毛,“我觉得有一种责任……”他开始说:“我希望你不会后悔来此。”
“一定不会,这件工作已经证实很有趣。”
“噢……是,是……工作。”
他开始快速的谈到花园,并坚持带我去看雕像装饰,那是由拉布朗在完成凡尔赛镜宫壁饰后创作的。
“它们幸运的在大革命中逃过一劫。”他解释。我发现他对有关古堡的一切都带着敬意。我喜欢他这一点——我也喜欢他对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可能说出伤害我的话有礼的道歉,还有他对我的成功明显的喜悦。
我的日子有个固定的模式:整个早上我待在画廊持续的工作。午餐后我外出,黄昏时回来,在一年中这个时节,那大约是四点。然后我会让自己忙于混合溶剂,或阅读过去的实验记录,直到晚餐。有时我独自在房中用餐,但多次杜布依小姐请我到她房中进食。我不能拒绝这种邀请,虽然我想。我听她的生活史:她如何是个律师的女儿,天生不必工作。她的父亲如何被一位合伙人陷害,他如何心碎而死。还有她如何一文不名,被迫当个家庭教师。故事以一种自我怜悯的方式讲述,显得非常无趣,我下定决心不要用自己的遭遇使她无聊。
晚餐后我会阅读从图画馆中找到的书。菲利浦告诉我,若是我要用那里的任何东西,伯爵都很乐意。日子已经是十一月了,我活在古堡的边缘,知晓它又未知晓它,正如我听到我房中的音乐,意识到它,但是时时只有我知道它在弹些什么。
一天,当我走出古堡,在巴洪尼背上时,遇见尚皮耶骑在马背上。他以快乐的礼仪向我问好,并问我是否去拜访他家,我告诉他我是。
“先和我一起骑到圣瓦林葡萄园,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我从未到过圣瓦林,就同意了,我一向喜欢他做伴。而巴士泰德家没有他就大不相同,他的活动力和快乐令我喜欢。
“你会和我们共度今日吗?小姐?”他问。
“这是一种正式邀请吗?”
“你知道,我从不正式。这仅是代表家人的衷心期盼,你是我们的荣幸。”
我发觉我该高兴,他们想见我,这真好。
“动机完全出于自私,小姐。”带着一个他特有的快手势,他靠近我,并碰我的手臂。
我不逃避的与他热情的注视相遇,我告诉自己,他这种让我觉得自己对他很重要的态度,仅仅是法国男人遇到所有女人自动表现出来的礼节。
“现在我不会告诉你我们将如何庆祝圣诞节,”他说,“它对你一定是个惊喜。”
当我们到达瓦林葡萄园后,我被介绍给杜蓝先生,他管理此地。他的妻子端来酒和小蛋糕,都很可口,尚皮耶和杜蓝先生讨论着酒的品质。然后杜蓝先生和尚皮耶去谈公事,他的妻子留下陪我。
她知道许多有关我的事,因为很明显的,古堡的事务是闲谈的核心。我对古堡的看法如何?还有伯爵?我的回答很保留,她显然认为从我这儿得不到什么,所以她谈起关于自己的事,她多为杜蓝先生担心,因为他太老不能继续工作了。
“这种忧虑,每年都一样,自从十年前那场大祸害,圣瓦林再也没有好过。尚皮耶先生是个天才,古堡的酒变得和以前一样好。我相信不久后,伯爵会允许我先生退休。”
“他一定要等候伯爵先生的批准吗?”
“一定要,小姐。伯爵先生会把他的别墅送他,我多向往那一天,我会养一些鸡和一只牛……或许两只,那样对我先生最好。对一个老人现在的负担太大了,他怎么能呢?与所有的危机奋战?他已经不年轻。除了老天谁也不敢说什么时候霜害会毁了葡萄藤?当夏天太闷热时,常有害虫出现;春霜是最糟的东西,白天没事,然后霜像小偷般随夜色而来掠夺我们的葡萄;然而如果阳光不足,葡萄会变酸。这是给年轻人过的生活……比如尚皮耶先生。”
“我希望你们能很快获准退休。”
“这全操在上帝手中,小姐。”
“或是,”我示意,“伯爵先生。”
她举起双手,好像在说这都是一回事。
一会之后尚皮耶回来,我们离开圣瓦林。
我们谈到杜蓝一家,他说这可怜的老人曾风光过,现在是他退休的时候了。
“我听到他如何等待伯爵的决定。”
“噢,是,”尚皮耶回答,“这里一切的事情全看他。”
“你厌恶这样?”
“专制统制的时代照说该结束了。”
“你随时都可以走,他不能制止你。”
“离开我们的家?”
“如果你这么恨他……”
“我给你那种印象吗?”
“当你谈到他,你声音变硬,而且眼中有一种表情……”
“没事,我是个骄傲的人,也许太傲了。这个地方是我家,正像他一样。我的家族住在此地几世纪,正如他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他住在古堡。但是我们都在古堡的庇荫下长大,这是我们的家……就像这是他的家。”
“我明白这个。”
“若是我不喜欢伯爵,我仅仅是跟随潮流。他关心过这个地方什么?他很少在此地,他喜欢他在巴黎的华厦。他根本不降尊纡贵的注意我,我们不值得他注意。但是我绝不让他迫使我离开家,我为他工作,因为我不得不,我尽量不去看他或想他。你会有同样感觉,我期待你一直如此。”
他突然开始唱歌,他有着迷人的男高音歌喉,其中悸动着感情:
Qui sant-ils,Its gens qui Sont riches?
Sant-ils plus que moi qui n'ai iien?
Je cours,je vas,je vir je riens;
Je n'ai pas peur de perd'na fortune.
Je cours,je ras,Je uir.Je vir,
Pas peur-de perdre mon Sien。
他唱完,对我微笑,等着我的评语。
“我喜欢它。”我说。
“我好高兴!真的是。”
他如此专注的看我,我轻触马腹,巴洪尼向前疾驰,尚皮耶紧随在后,这样,我们回到盖拉德。当我们穿越葡萄园时,我看到伯爵,他一定是从葡萄园那儿的房子过来的。当他看到我时,他向前伸出头,“你要见我吗,伯爵先生?”尚皮耶问。
“下次吧!”伯爵回答,继续向前骑。
“当他到访时,你一定要在吗?”我问。
“不,他知道我去圣瓦林,我是依他指示去的。”
他很困惑,当我们往巴士泰德家路过那房子时,盖柏拉出来了,她的双颊发红,看起来很美。
“盖柏拉,”尚皮耶叫着,“这是劳森小姐。”
她对我一笑非常心不在焉,我想着。
“伯爵来过,我知道,”尚皮耶说,他的态度也变了,“他想做什么?”
“看一些图形……就这样。他下次会来看你。”
尚皮耶皱起眉毛,继续看着他妹妹。
巴士泰德太太像以往般热心的接待我,但是我注意到盖柏拉一直心不在焉,尚皮耶也保持沉默。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画廊中工作时,伯爵来了。
“工作进行得如何?”他问。
“很满意,我想。”我回答。
他嘲讽的看着我正在处理的图画,我指出图画表层的脆弱和脱色,并说我已经可下结论是釉彩造成图画扭曲。
“我相信你是对的。”他轻声说,“我也很高兴,你没有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
我想他是指前一天他看到我骑马,而当时我或许该在画廊工作,我急躁的反驳:“我父亲总是说午餐后工作不明智,这个工作需要全神贯注,而工作一整个早上后,一个人可能不够机灵。”
“当我们昨天相遇时,你看来令人吃惊的机灵。”
“机灵?”我蠢蠢的重覆。
“至少,”他继续,“至少我们提供的古堡外设施和古堡内一样有趣。”
“你是指马匹?你说过如果有机会,我可以骑马。”
“我很高兴你能够找到机会和朋友去分享它。”
我很惊讶,他当然不能断绝我和尚皮耶交朋友。“你真好心,竟然对我如何打发休闲时间有兴趣。”
“嗯,你知道我刚好很在意……我的图画。”
我们绕着画廊走,研究它们,但是我想像他没有真的用心看:我相信他正在挑剔我骑马——不是因为与尚皮耶在一起,而是在应该工作时骑马。这个念头让我气恼,我已经估算过工作时间。不过,当然,如果我快快完成它,我可以离开古堡,不再造成主人的负担。我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工作速度……”
他转个圈好像很快乐的穿越分割我们的距离对我笑着,“你凭什么这么想,劳森小姐?”
他的头微偏向一侧,他正发现一些自己都未觉察的性格特质,他正在说:瞧,多快你就动怒。为什么?因为你觉得自己遭受攻击……严重的攻击?
“那么,”我笨拙的接口,“你满意我做的事?”
“非常之至,劳森小姐。”
我转身回去工作,他还在画廊中逛,当他出去,快快关上门时,我没看他。
在接下来的那个早上,我不能安心的继续工作。
在我往马厩途中,吉娜薇薇由后面跑来。
“小姐,你可以和我一起骑到克瑞福?”
“克瑞福?”
“我外祖父家,如果你不去,我就要带一个马夫去,我去看外祖父,我相信他一定喜欢见到你。”
若是我曾想拒绝这无礼的邀请,却由于她提到外祖父,使我下了决定。
经由拉诺的话及法兰可丝写的小笔记,我有一幅清晰的图像。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带着无邪的秘密和迷人的态度。现在有一个机会去见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以及那幢形成两幅鲜活肖像背景的房子,我无法抗拒。
吉娜薇薇轻松的骑在马上,是那种自幼小就骑在鞍上才有的功力。偶尔她为我指出地标,并在一个点停下马以便我们回头看古堡。
从这个距离,这是幅令人难忘的景色。在这儿一个人可以对古代的城垛、厚拱壁、圆塔、及屋顶上尖锥的对称美有个绝佳的概念。它站在葡萄园中央;我可以看到教堂和市政厅耸立守护着小镇的房舍。
“你喜欢它?”吉娜薇薇问。
“我想这是一幅可爱的风景。”
“它完全属于爸爸,永远不会是我的。我该是个儿子,那么爸爸会喜欢我一点。”
“如果你乖又守规矩,他会喜欢你。”我说教式的回答。
她带着我觉得是我应该得的轻蔑表情看着我,“小姐,真的,你说起话来真像一个家庭教师。他们常说大话,叫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自己却做不到。”她斜眼看我,对自己笑着,“噢,不是指废物,她绝不会做任何事,但是有些……”
我立刻想起那位曾被她关在秘密地牢的家庭教师,我没有继续这个对话。
她触碰马腹在我前面疾驰,长发在骑士帽下飞扬形成一幅迷人的画面,我随后追上她。
“若是爸爸有一个儿子,我们就不用菲利浦堂弟来此,那么让人舒服些。”
“我相信他对你一直很友好。”
她斜着瞟我一眼。
“有一度,我曾要嫁给他。”
“噢……我明白了,但不是现在。”
她摇头,“我不在意,你不会以为我想嫁给菲利浦,是吗?”
“他比你大了许多。”
“十四岁……正好一倍。”
“但是我假设你长大些后,这种悬殊差距就没有那么大了。”
“嗯,爸爸决定反对它。告诉我,你觉得他为何那么做,小姐?你知道很多。”
“我向你保证,我不知道你父亲的意图。我对你父亲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惊讶我这么讲时的热度,非常的莫名其妙。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一些事,当菲利浦知道爸爸不让他娶我时,他非常的生气。”
她扬起头,自以为是的微笑,因此我反驳,“也许他不太了解你。”
这让她笑,“这真的和我无关,”她承认,“而是身为爸爸的女儿。不,当我母亲……当我母亲去世,爸爸改变心意。从那时起他变了许多,我想他想要侮辱菲利浦。”
“为何他想要侮辱菲利浦?”
“噢……只是因为这让他觉得好玩,他恨别人。”
“我相信这不是真的,人不会恨……没有区别的,没有理由的。”
“我父亲不是一般人,”她近乎骄傲的说,但口气中不经意的激荡着恨意,一种奇怪转变的恨,其中含有敬意。
“我们全都与众不同。”我快快的说。
她的笑声是高八度的,我注意到只要她谈到她父亲,就是这副样子。
“他恨我。”她接口,“我像我母亲,你知道,拉诺说一天天我长得愈来愈像她,我让他记起她。”
“你听太多闲言闲语了。”
“也许你听得不够多。”
“听闲话不是一种值得赞赏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那让她又笑了,“我所能说的,小姐,就是你不是一直都令人赞赏的打发时间。”我发现我因那扰人的实话而脸红。
她指着我,“你喜欢闲言闲语,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喜欢你这一点。若是你像你装出来的那么好,那么举止合宜,我会受不了你。”
“为什么你不自然一点的和你父亲说话……不要像你很怕他似的。”我说。
“但是每一个人都怕他。”
“我不。”
“真的,小姐。”
“为什么我要呢?如果他不喜欢我的工作,他可以说,那么我会离开,绝不再见他。”
“是,这对你来说也许很容易,我的母亲很怕他……无可救药的怕他。”
“她告诉你这个?”
“不是用语言,但是我知道。而你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我说:“是不是该上路了?若是我们再拖延下去,就无法在天黑前回家。”
她请求似的看了我一回,然后说:“是的,但是你认不认为人死后不是一般的死,而是他们……你认为有些人不会待在坟墓里吗?你认为他们会回来找……”
我尖锐的说:“吉娜薇薇,你想说什么?”
“小姐,”她说,那听来像是求救,“有时在午夜,我会惊吓而醒,我想我在古堡中听到吵闹声。”
“我亲爱的吉娜薇薇,每一个人偶尔都会吓醒,而且这通常是恶梦。”
“脚步声……轻踏声……我听到它,真的有,真的有,我躺在那儿发抖……以为会看到……”
“你母亲?”
这个女孩很害怕,她正伸手向我求援。告诉她她说的全是胡说八道,根本没有鬼是没用的,那一点也帮不了她,因为她会认为这仅仅是大人用来安慰孩子的。
我说:“听着,吉娜薇薇,假设说真的有鬼,假设说你妈妈真的回来了?”她点点头,她眼中充满了兴趣。“她爱你,不是吗?”
我看到她双手紧按着腰部,“噢,是,她爱我……没人像她那么爱我。”
“她绝不会伤害你,是吗?你认为现在她死了,她会改变对你的态度吗?”
我看到放松的表情,我为自己而高兴,我发现她是如此绝望的需要安慰。
我接道:“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照顾你,如果她看你就要跌倒了,她会赶过去扶你,是吗?”她点头,“为什么她死后要改变对你的态度?我想你听到的是一幢非常老的房子里的木板咯吱声,门窗嘎嘎声,……任何这类的东西,那也可能是老鼠……不过就算有鬼,你不认为你的母亲会在那儿保护你免于伤害?”
“是啊。”她说,眼睛发亮,“是的,她会,她爱我。”
“若是你在夜里吓醒,记住这个。”
“噢,是,”她说,“我会。”
我很满意,并觉得继续这个对话会破坏我造成的效果。所以我向前骑,过一会之后,我们并排的慢慢小步前进。
我们不再说话,直到抵达克瑞福公馆。
这是一幢位于交叉路口后的老房子,厚石墙围着它,但是装饰细致的铁门却是打开的。我们通过铁门,来到内庭园的一个拱门下。窗户上装着绿色百叶窗,我立刻感觉到一种深沉的寂静。我想像中那个活泼的小女孩,在她每日生活笔记中写下的那个家,和这里不同。
吉娜薇薇迅速的瞥我一眼想猜想我的反应,但是我希望我没有泄露什么事。
我们将马留在马厩,吉娜薇薇领我到门口,她举起沉重的门环敲打,那声音由房子的低处反射回来,那儿一片沉寂,然后伴着脚步声,一个男仆出现。
“日安,莫瑞克,”吉娜薇薇说,“劳森小姐今天与我一起来。”
行礼后我们走进大厅,那儿地上铺着马赛克地砖。
“我外祖父今天怎样,莫瑞克?”吉娜薇薇问。
“差不多,小姐,我去看他准备好了没有。”
在他回到大厅前,男仆消失了几分钟,然后他说他的主人现在可以见我们了。
那个房间中没生火,当我入内时寒冷迎面袭来。一度这儿漂亮过,因为一切都是完美相称。天花板上刻着花,上面有一个铭刻,除了确定属于中世纪法国外,看不清其它的东西。
关闭的百叶窗阻绝了多数的光线,房间中只有简单的家俱。轮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吓了我一跳,因为他像个死尸甚于活人。他的眼睛凹陷在骷髅似的脸上,却又异常光亮,他手中拿着一本书,我们进去后他合上它。他穿一件棕色晨袍,系一条棕色带子。
“外祖父,”吉娜薇薇说,“我来看你了。”
“我的孩子。”他用一种令人惊讶的坚定声音回答,然后伸出一只蓝色静脉浮出的纤瘦白手。
“还有,”吉娜薇薇继续,“我带来劳森小姐,她从英国来,正清理我父亲的图画。”
那眼睛,似乎是他还活着的部分,试着探索我的心。
“劳森小姐,请原谅我不能站立。只有在费了很大劲,又经由仆人帮助下我才站得起来,我很高兴你和我外孙女一起来。吉娜薇薇,给劳森小姐一把椅子……还有你自己。”
“是的,外祖父。”
我们在他面前坐下,他殷勤有礼,他询问我的工作,表现出极高的兴趣,并说吉娜薇薇一定要带我看看他的收藏,其中一些也许需要修复。想到住在这种房子,即使是暂时,也让我沮丧。虽然古堡有许多秘密,它还是活的。活的,这里像是死之屋。
不时他与吉娜薇薇说话,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如何落在她身上。他只是礼貌性的注意我,但是他对她的仔细端详令我吃惊,他十分关怀她,我想。为她觉得不被爱——因此我认定这是她行为乖张的主因——当她有如此一个溺爱她的外祖父。
他想听她在做什么,她的学习如何进步。我很惊讶他谈到杜布依小姐时,好像对她很亲近,然而从吉娜薇薇那儿我得知他从未见过她。拉诺他当然很熟悉,因为她曾是这个宅第的一份子,他谈到她好像是一个老朋友。
“拉诺怎么样,吉娜薇薇?我信任你会对她仁慈。记得她有个好灵魂,简单,也许,但是她尽力而为。她总是如此,而且她对你有益,永远记住这点,并对她仁慈,吉娜薇薇。”
“是的,外祖父。”
“我希望你不会变得对她不耐烦。”
“不常有,外祖父。”
“有时候?”他紧张不安。
“嗯,只有一点点,我只是说你这个愚笨的老女人。”
“那不和气,事后你有没有向圣人祈求原谅?”
“有,外祖父。”
“若是之后你又立刻犯同样的罪,祈求原谅是没用的。注意你的脾气,吉娜薇薇。若是你脾气来了要做傻事,记住招致的苦果。”
我猜想他知道外孙女的野性多少,是否拉诺来看他,告诉他,他知道她把我关在秘密地牢过吗?
他吩咐送来酒和小饼干,一个老妇送来,我猜她是拉比斯家的一员,她的头发上戴着白帽,有点不高兴,一言不发的放下酒。吉娜薇薇喃喃致意,这妇人行个屈膝礼出去了。
当我们喝酒时,老人说,“我曾听说那些画要修复,却没想到是一位女士来做。”
我解释我父亲的死,以及我来完成他的职责。
“一开始有一点慌乱,”我说,“不过伯爵似乎欣赏我的工作。”
我看到他的双唇紧闭,双手紧抓毯子。
“所以……他欣赏你。”他的声音和整个表情变了,我看到吉娜薇薇坐在椅缘,紧张的望着她外祖父。
“至少他藉着允许我继续修画,暗示了他是。”我说。
“我希望,”然后他声音隐没,我没有听到剩下的句子。
“对不起,我没听到。”
他摇摇头,提到伯爵的名字,显然令他沮丧,所以这里又有一个恨伯爵的人,不知是他心中的什么激起了他的恐惧和恨意。从此谈话变得不对劲,吉娜薇薇想要逃开,询问是否可以带我参观院子。
我们离开主厅,通过九条过道,进入一个石头铺地的厨房,她带我通过它到花园。“你外祖父很高兴看到你,”我评论,“我相信他喜欢你常来看他。”
“他不注意,他忘记,他很老而且中风后就和以前不同了,他的心智不清醒。”
“你父亲知道你来吗?”
“他不问的。”
“你是说他从来不到这儿。”
“从我母亲死后,他就没来过。外祖父不想见他,他会吗?你能想像我父亲在这儿吗?”
“不能。”我实在的回答。
我回头望着房子,看到上面一间屋子的窗帘被掀起,我们正被监视,吉娜薇薇随着我的瞪视,“那是拉比斯太太,她在想你是谁,她不喜欢现在的样子,她想回到老时光,那时她是客厅女仆而拉比斯先生是待客仆役,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他们若非外祖父留给他们一笔遗产,要他们服侍到他死,他们是不会留下来的。”
“这是个奇怪的家。”我说。
“那是因为外祖父只有一半的生命,他像这个样子已经三年了,医生说他不能再活几年——所以我假设这就是拉比斯觉得值得的原因。”
三年,我想,那是法兰可丝去世的时间,是受到打击而中风的吗?若是他爱她一如他明显的对外孙女的爱,我可以了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吉娜薇薇叫着,“你想着那正是我母亲去世的时候,外祖父在她去世前一周中风,是不是很奇怪……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会死,没想到却是她。”
好奇怪!她在她父亲中风后一周,因鸦片过量而死。难道这件事影响她至深,使她结束自己的生命?
吉娜薇薇已经转身回屋,我静静的跟在她后面,墙上有一扇窗,她快速通过它,并为我握住门,以便我进去。我们在一个鹅卵石庭园中,那儿很安静,吉娜薇薇穿过卵石,我跟着她,觉得我好像参与一项阴谋。
“这是哪儿?”我问,但是她伸一只手放在她唇上。
“我想让你看个东西。”
她穿过大厅,领我到一扇门,将它推开,这房里空无一物,只有一张草褥床,一把祈祷椅,一个木柜,地板是石板,没有毛毡或地毯。
“外祖父最爱的房间。”她说。
“这像修士的斗室。”我说。
她高兴的点头,她看来神秘兮兮的,并打开了木柜。
“吉娜薇薇,”我说,“你没有权利……”
但是好奇心却无法让我抗拒去看里面的东西,我惊异地发现:是一件苦行僧粗布衫,那儿还有另一件令我发抖的东西:一条鞭子。
吉娜薇薇合上柜门。
“你觉得这间房子如何,小姐?”她问,“这儿和古堡一样有趣,不是吗?”
“我们该走了,”我说,“我们一定要和你外祖父道别。”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很沉默,而且我自己也无法把那幢奇怪的房子赶出脑海,它就像梦魇留在记忆中的某种东西。
留在古堡中的客人走了,我立刻就查觉这个改变。我变得和此地的生活没那么疏离了。例如,一天早上我正要离开画廊,和伯爵面对面相遇。
他说:“现在所有的访客都走了,你该不时的与我们共同用餐,劳森小姐。自家人用餐,你懂吗?我保证你可以教导我们你喜爱的主题,你愿意这么做吗?”
我回答那是令人高兴的事。
“那么,请今晚加入我们。”他说。
当我回房时,我觉得洋洋自得。虽然我和他的会面常带给我震怒,但是却很刺激。我拿出黑天鹅绒服装,将它放在床上。当我这么做时,有人敲门,吉娜薇薇进来了。“你今晚要出去吃饭?”她问。
“不,我将和你一起用餐。”
“你看来很高兴,爸爸邀你了?”
“接到一个稀有的邀请的确令人愉快。”
她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那件天鹅绒,“我喜欢天鹅绒。”她说。
“我正要去画廊,”我告诉她,“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我只是想来看你。”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画廊。”
“不,我不想去。”
我自己去画廊,一直待到换装的时候到了。我吩咐送来热水,怀着荒谬的快乐期待在过道里梳洗。但是当我出来换衣服时,我惊恐的瞪着它,我不相信我看到的。当我拿出它时已准备好可以穿了,现在裙子上有刀痕及不平的镶边,有人从腰到踝的把它割裂,连上半身也不能幸免的撕破。我拿起它困惑惊慌的瞪着它。
“这不可以。”我大声说,然后走到唤人的铃旁,拉下它。
乔塞特很快就来了,“什么,小姐……”
当我把衣服拿给她看时,她双手捂着嘴以免叫出声。
“这是什么意思?”我命令道。
“噢……这太邪恶了,噢,但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我开始说。
“我没有做这件事,小姐,我发誓我没有,我只是送热水进来,那时一定已经发生了。”
“我没有想过是你做的,乔塞特,但是我要找出是谁做的。”
她歇斯底里的哭着跑出去,“我没做,我没做,我不会被骂的。”
而我站在房问里,瞪着那件毁了的衣服,然后我走到衣橱,拿出那件灰色有紫边的。我才刚把它挂起来,乔塞特挥着一把剪刀戏剧化的出现了。
“我知道是谁做的,”她宣布,“我到教室去发现了这个……她把它放在那儿,看,小姐,天鹅绒碎片还在上面,看这些小点,它们是天鹅绒。”
我知道,当我看到毁掉的衣服时,立刻就知道一切。吉娜薇薇,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真的这么恨我吗?
我走到吉娜薇薇的房间,她茫然的坐在床上,拉诺哭着来回走动。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问。
“因为我想。”
拉诺静止不动的看着我们。
“你的行为像个小娃娃,你在做前都不想,是吗?”
“有,我有。我想我喜欢这么做,所以你去画廊时,我去拿剪刀。”
“那么你现在觉得难过吗?”
“我才不。”
“我是,我没有很多衣服。”
“你可以穿这件剪开的衣服,它也许很合适,我保证有些人喜欢它。”她开始无法自抑的大笑,我可以看到她几乎流下眼泪。
“停下!”我命令,“这是一个愚笨的行为。”
“这是剪开衣服的方法,呼!你听听剪刀声,好可爱。”她继续笑,拉诺放一只手在她肩上,却被震落。
我离开她,在她这种心情下,和她讲理是没用的。
我期盼的晚餐不是顿舒服的餐饮,我一直查觉到吉娜薇薇的出现,她阴沉默然。整顿饭她一直偷偷的观察我,等着我对她父亲揭发她。
我谈得不多,多半讲图画和古堡,但是我觉得我很沉闷令伯爵失望,他也许想由他嘲笑的态度引起激烈的回答。
我很高兴晚餐一结束我立刻逃回房间,我在心中盘算我该怎么做。我该向吉娜薇薇讲理,该向她解释像这种行为找不到一丝乐趣。
当我还在默想这件事时,杜布依小姐来到我房间。
“我一定要和你谈,”她说,“真是一场骚动!”
“你听说我衣服的事?”
“整幢宅第的人都知道了,乔塞特告诉负责倒酒的仆人,他又告诉了伯爵。吉娜薇薇小姐玩过太多把戏。”
“所以……他知道了。”
她狡猾的看着我,“是……他知道。”
“还有吉娜薇薇呢?”
“她在房间里,躲在拉诺的裙子后,她会被处罚,她活该。”
“我不明白她从这件事中得到乐趣。”
“顽皮!恶意!她嫉妒你被邀共进家庭晚餐,而伯爵又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当然他对他的画有兴趣。”
她窃笑,“你永远要小心,当然我来此地之前,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一位伯爵、一幢古堡……听起来很棒,但是当我知道那些恐惧的故事后,我真是害怕极了。我准备收拾行李离开,但是我决定给它一个机会,即使我看出有多危险。像伯爵这种男人,比方说……”
“我想不出他对你构成任何危险。”
“一个太太那样死掉的男人!你太天真了,劳森小姐。事实上因为上任主人的不礼貌的注意,我不得不离开上一任的工作。”
我挖苦的告诉自己,她的脸变成粉红色,以尽力想像自己被渴望。我确信她提过那些诱惑只发生在她的想像中。
“多困扰你啊!”我说。
“当我来此地时,我知道我一定要特别小心评估伯爵的声誉,他周围一直有恶言中伤。”
“只要有人制造,就一定会有恶言中伤。”我批评。
有许多地方让我不喜欢她;因为她以他人的不安为乐,因为她以愚昧的假笑暗示她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因为她的长鼻子让她像一只狡猾的老鼠。可怜的女人,也许她能改变外表,但是那晚她心灵的卑鄙却写在脸上,我不喜欢她。我告诉自己,我恨那些站着审判别人的人。
当她走的时候,我很高兴,我的思绪被吉娜薇薇占满,我们的关系正遭到了一次打击。我很失望。失去一件衣服的麻烦与失去我正产生的信心相比实在不算什么。奇怪的是,虽然她如此对我,我却对她生出一种新的温柔。可怜的孩子,她需要关心,而她正在盲目摸索,想引起一些注意。我确信,我想要了解她,我想要帮助她。发生在我眼前的是她在这个房子中几乎得不到帮助与了解——她被父亲轻视、拒绝,被奶妈溺爱。一定得做点什么,我确定。我不常行事冲动,但是我做了。
我走到图书室并敲门,没人回答,所以我走进并拉铃,当一个男仆进来时,我问他是否可以送一个口信给伯爵,说我希望和他谈谈。
当我看到那男人脸上的惊讶表情,我才知道我有多鲁莽,但是我仍觉得有立刻采取行动的必要,所以我不在乎。一番反省后,我希望他回来告诉我伯爵太忙无法见我,也许明天可以安排会见,但是我很惊讶,当门打开时,伯爵进来了。
“劳森小姐,你吩咐我来的?”
我为这个讽刺脸红,“我想和你谈谈,伯爵先生。”
他皱眉,“关于衣服的不礼貌事件,我一定要为我女儿的举止道歉。”
“我不是为你的道歉而来。”
“你真能原谅人。”
“噢,当我看到衣服时,我很生气。”
“很自然,你会得到补偿,而吉娜薇薇将会向你道歉。”
“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脸上的困惑表情可能是假装的,一如往常,他给我一个印象,他对我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
“那么也许你会告诉我为何你……吩咐我过来。”
“我没有吩咐你,我请问你是否可以在这里见我。”
“好了,我在这里,晚餐时你很安静,无疑是因为这件愚蠢的事,你很谨慎,表现出贵国的镇定特质,而且隐藏你对我女儿的愤怒。但是现在秘密已经揭穿了,你不用再害怕编故事了,那么所以……你有事想告诉我。”
“我想谈谈吉娜薇薇,这也许是我的推测……”为了再确定那样说不好,我停住,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请继续。”他只说这个。
“我关心她。”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坐在我对面。当他张大眼睛往后坐在椅子上,双手交迭出小指上的玉刻图章戒指时,我可以相信我听到有关他的所有谣言。那鹰钩鼻,肩膀上那傲慢的头颅,谜一样的嘴巴,表情深不可测的双眼,这都属于一个天生统治别人的男人,他相信自己的天赐权利,以他自己的方式,自然而然的除去所有站在他道路上的任何人或事。
“是的,伯爵先生,我关心你的女儿,你认为她为何这么做?”
“无疑的,她要解释。”
“她怎么能?她甚至都不了解自己,她正在承受着一项可怕的痛苦考验。”是我的想像吗?还是他真的看起来变得有一点警觉?
“是什么样的痛苦考验?”他问。
“我是指……她母亲的死。”
他的凝视与我相遇,稳定、不妥协、高傲。
“那是几年以前了。”
“但是她发现她母亲的死。”
“我看你已被完全告知这家庭的历史。”
我突然站起来,向他走上一步。他立刻站起身——虽然我很高,但是他比我高多了——向下看我,我试着从他深陷的双眼读出他的表情。
“她寂寞,”我说:“你看不出来吗?别对她太严厉,只要你对她好一点……只要……”
他不再看我,一种隐约的厌烦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为什么,劳森小姐,”他说,“我以为你是来修复我们的图画的,而不是我们本身。”
我觉得挫折。我说,“我很抱歉,我不该来,我该知道这是没有用的。”
他领我到门边,他打开它,在我通过时,微微一鞠躬。
我回到房间,想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第二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到画廊工作并期待伯爵的命令,因为我肯定他不会允许这个干扰轻易过去。夜里我曾醒来多次回想那个情景,我把它夸张到这种程度,好似恶魔正坐在我对面的椅子,透过厚厚的眼睑打量我。
午餐像平日般送来,当我进食时,拉诺来了。她看来又老又疲倦,我猜她整晚几乎没睡。
“伯爵先生整个早上都在教室,”她叫着,“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看过所有的练习本并问问题,可怜的吉娜薇薇几乎因害怕而发狂。”她害怕的看着我并说,“这不像他。但是他问东问西,并说他觉得她十分无知,可怜的杜布依小姐几乎要崩溃了。”
“无疑的,他觉得该是注意他女儿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姐,但愿我知道。”
我出去散步,这是一条既不经过巴士泰德家又不进城的路,我不想见任何人,我只想一个人独处,想想吉娜薇薇与她的父亲。
当我回到古堡时,我发现拉诺在我房中等我。
“杜布依小姐走了。”她宣布。
“什么?”我叫道。
“伯爵先生只以给她薪水代替通知。”
我受到惊吓,“噢……可怜的女人!她要去哪里?这好像太……悲哀。”
“伯爵很快就打好主意,”拉诺说,“然后他就行动。”
“我猜现在会有一位新的家庭教师。”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小姐。”
“吉娜薇薇,她怎么样?”
“她从来不尊重杜布依小姐……说实话我也一样,但是她很害怕。”
拉诺走后,我坐在房里想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还有我会怎样?他不能说我没有效率。图画工作的进度很令人满意,不过人可以因为其它的错误而遭辞退,无礼就是一个。而我竟敢命令他到他的图书室,批评他对待女儿的方法。现在我冷静的考虑这件事,我必须承认若是我被命令离去,我可以理解。至于图画,他可以找别人继续完成,我绝非不可或缺的。
当然,还有衣服那件事。我是输家,但是每次他看到我就会想起他女儿做过的事!此外,更记住我曾如此贴近瞥见他的家庭秘密。
吉娜薇薇到我房里,阴沉的道歉,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的,我太沮丧无法对她说什么。
晚上我挂衣物时,我寻找那件我已经扔进衣橱的衣服,它不见了。我很惊讶,怀疑吉娜薇薇是否拿走它,但是我决定对这件遗失绝口不提。
当命令来的时候,我正在画廊。
“伯爵先生想在图书室见你,劳森小姐。”
“很好,我会在几分钟内到达。”我拿起正在用的貂毛刷,若有所思的打量它。现在该轮到我了,我想。
门关上了,我给自己几秒钟好镇定下来,我该装得若无其事,至少他不能说我能力不足。
我自我振作地走向图书室,因为怕双手颤抖,泄露了我的不安,我将它们放在我穿的棕色亚麻外套口袋里。我希望我的心跳不要那么快,它可能很明显。我很高兴我粗厚的皮肤不易变红,但是我猜我的双眼比平常亮。
我的外表不显急躁的来到图书室,走近门时,我摸摸头发,并想起它可能像平日我工作时那样松散。一切都很好,我可不希望他以为我为这个会面预做准备。
我敲敲门。
“请进。”他的声音轻柔,表示着欢迎,但是我不信任他的好意。
他对我专心、顽皮的笑着,这是哪一种心情?
“请坐。”
他引我到面窗的椅子,光线照着我的脸,而他在阴影中,我觉得这是个不公平的优势。
“我们上次见面时,你非常好意的表现出对我女儿的关心。”他说。
“我对她很有兴趣。”
“你真好,尤其是你只是来此地修复图画的,别人可能会想像你几乎没时间花在其它无关的事情上。”
现在它来了,我的进度不够快,不够满意。今天下午我就要火速上路离开古堡,一如杜布依小姐。
一种可怕的沮丧击倒我,我受不了离开,我一生中从未如此不幸。我绝对忘不了古堡,我一生都将受到回忆的折磨,我多想知道关于古堡,……还有伯爵的真相,是否他真像多数人所想的是个怪物,他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那是什么造成他如此?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停下来,仔细的观察我。
“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的提议,劳森小姐,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你一定十分坦白。”
“我尽力做到。”
“我亲爱的劳森小姐,你不用去尽力,你是那么的自然。这是一种令人赞赏的特质,容我说,一种我极为欣赏的。”
“你真好心,请告诉我这个……提议。”
“我觉得我女儿的教育被忽略了,家庭教师的问题,其中有多少人从事这个职业是因为他们有这个才能?很少。多数人接受这职位是因为他们本来是无需工作,突然的,他们发现自己处于必需做个事的状态中。这不是从事这个极重要职务该有的动机。你的工作必须具备天份,你是个艺术家……。”
“噢不……我不会宣称……”
“失意艺术家。”他说完,我感觉到他的嘲笑。
“也许。”我冷峻的回答。
“你和那些来教我们孩子的可怜、沮丧的女士多么不同。我决定送我女儿到学校,你非常亲切的为了她好提出你的看法,请就这点赐予坦诚的意见。”
“我想这是一个很棒的想法,不过这要看学校而定。”
他摇摇手,“这儿没有地方专收高度敏感的孩子,你同意吗?它是为古物爱好者设的,那些对建筑、绘画有热爱,还有那些专注于老传统——老古董的,你可以这么说。”他读出我的想法,他知道我视他为独裁者,高贵神权的支持者,他正这么告诉我。
我说,“我猜想你是对的。”
“我知道,我是。我已经为吉娜薇薇选了一所在英国的学校。”
“噢!”
“你好像变吃惊了,当然你相信最好的学校是在英国?”
这又是嘲笑,我太热切的说,“那很有可能!”
“正是,在那里她不但学会那种语言,而且得学你,劳森小姐如此深具的谨慎。”
“谢谢你,但是她将会远离家园。”
“这个家,正如你对我指出的,她不是特别快乐的。”
“但是她可以,她有能力产生大量的爱。”
他改变主题:“你早上在画廊工作,但是下午没有,我很高兴你用了马厩。”
我想:他曾监视我。他知道我怎么用时间,我相信我知道什么事要发生了,他要像杜布依小姐那样送走我,我的无礼一如她的不适任令他不悦。
我猜想他是否对她安排像这样的会谈?他是一个喜欢在杀死它们之前先玩弄猎物的人,我记得这个想法以前在这个图书室中出现在我心中。
“伯爵先生,”我说,“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工作,请告诉我。我会立刻准备离开。”
“劳森小姐,你太性急了,我很高兴至少从你身上发现这个缺陷,因为它使你不致太完美,完美太乏味了。我没说我对你的工作不满,事实上我发现你的工作很棒。有时我该到画廊去看你,请你示范你如何得到如此优异的成果。让我告诉你我心中的打算,如果我女儿去英国,她一定要对语言有充分认识,我并没有表示她该立刻去,也许明年也不会。现在她将由丘瑞先生上课,他至少会跟离开的家庭教师一样好。事实上他一定行,因为他不可能更糟。但是她的英文是我最关心的,我在想不知你是否可以在不从事图书工作时,教吉娜薇薇英文。我相信她会从这种安排中,获益匪浅。”
我被我的感情征服了,说不出话。
他很快地继续说:“我不是说你要把自己关在一间教室里,而是你和她可以一起骑马……一起谈话。她知道文法结构,至少我希望如此,她需要实际的会话,当然也从中学得合理的正确发音,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了解。”
“你当然可以得到补偿,这件事你可以和我的管家谈,现在你怎么说?”
“我……我很高兴接受。”
“太好了!”他站起来,伸出手,我把手放进他的。他坚定的抓住它,摇了摇。
我非常快乐,一个想法出现在心中:我一生中很少这么快乐。
一个星期后,当我进卧室时,我看见一个大纸盒放在我的床上。我想一定弄错了,直到我看到我的名字在上面,而标签下方是巴黎的地址。
我打开盒子。带着饱满宝石色彩的绿天鹅绒,藤宝石天鹅绒!我把它拿出来,它是一件晚礼服,剪裁简单但美极了。
一定哪儿出错了,同时我把它拿在面前走到镜子前,我闪亮的双眼反射出色彩使它们和天鹅绒很相称,它很美!为什么出现在我这儿呢?
我谨慎的将它放在床上并检查盒子,我发现一个棉纸裹着的小包,当我打开它时,我发现我的旧黑色天鹅绒。我在读那掉下的卡片前,我就明白了。我看到我已熟悉的徽章,卡上写着:“我相信这将代替毁坏的那件,若是这不是你需要的,我们一定要再试一次。洛塞尔。”
走到床边,披起衣服,我比一比,抱着它。事实上,我的举止像个愚笨的女孩,而我的另一个自己,那个我一直想要表现出来的,一直在说:荒谬,你不能接受它。同时真正的自我,那个有时出现却时时准备背叛我的我却说:这是最美的衣服,每次只要你一穿上它,就会变得激动,为什么,穿上这件衣服,你会成为迷人的女人。
然后我把衣服放在床上并说:“我该立刻去找他,告诉他我连作梦都不敢接受它。”
我试着将我的外表镇定下来成为严厉的样子,但是我却一直想着他到我房里来——或是叫别人——找到破损的黑天鹅绒连着指令寄到巴黎:“用一件这个尺寸的礼服,做一个你们做过的最好礼服。”
我多笨啊!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得去见他,这样衣服可以尽快送回巴黎。
我走到图书室,也许他正等着见我,因为他也许知道衣服已经送到了。他似乎在意何时送到。他仅仅决定要给我一个补偿,然后完全忘记它。
他在那儿。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说,就如平日。我因为不好意思,所以听起来很庄重。他注意到了,因为一抹浅笑浮在他嘴上,一丝有趣的神情跳进他的眼中。
“请坐,劳森小姐,你很激动。”
我立刻处于劣势,因为我最不想做的就是流露情感,它是我完全不理解的,对衣服这么兴奋,这不像我。
“没别的意思,”我说:“我只是来谢你送我一件衣服取代原先那件,并告诉你我不能接受它。”
“所以它到了,它不合身吗?”
“我……不能说,我还没试穿过,你没有必要送它。”
“原谅我的不同意,但是依我看来绝对需要。”
“但是,错了,它是一件非常旧的衣服,我穿它多年了,而这一件,嗯……”
“我了解,你不喜欢它。”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再一次我语气中的严厉让他微笑。
“真是?问题的重点是什么?”
“我不敢梦想去接受它。”
“为何不?”
“因为它不必要。”
“现在来了,劳森小姐,坦白的说,你认为接受一件我好意送的衣服是不适当的……如果这是你的意思。”
“我想没那回事,我为什么会?”
再一次他做出一个全然法国式的手势,其中的暗示包罗万象,“我不知道,我一刻也不能想像我能了解你心中在想什么,我只是想找出一些理由,为什么你的一件物品在这个房子里被毁,却不能接受取代品。”
“这是一件衣服……”
“为什么衣服和其它的东西不同?”
“这是全然私人的用品。”
“喔,全然私人!若是我毁了你一样溶剂,你会让我赔你吗?或者这真正的原因是它是一件衣服……你会穿的东西……亲密的东西,我们可以这么说吗?”
我不能看他,他表情中有一种热情,困扰着我。
我离开他的凝视并说:“那件礼服没有赔的必要,在任何情况下这件绿色天鹅绒都比你想赔我的有价值多了。”
“价值很难估算,那件黑色衣服显然对你有价值多了,因为你对失去它很困扰,而且拒绝接受这一件。”
“我想你有意曲解。”
他快速走向我,并将一只手放在我肩上,“劳森小姐,”他温和的说,“若是你拒绝接受这件衣服,我会不高兴,你的衣服被这个家的一份子毁掉,我想赔它,你能接受吗?”
“既然你这么说……”
他的手从我肩上移开,但是他仍站得很近,我觉得不安却无法形容的高兴。
“那么你接受,你真慷慨,劳森小姐。”
“你才是慷慨的人,你不需要……”
“我重申绝对有必要。”
“如此奢侈的赔偿。”我说完。
他突然笑了,我明白我从未听他如此笑过,其中没有苦味,没有嘲讽。
“我希望,”他说,“有一天可以容我看到你穿着它。”
“我没有什么场合可以穿这样一件衣服。”
“不过因为它是如此奢侈的一件衣服,也许那些场合该被制造。”
“我看不出来如何做到。”我回答,当我隐藏的感情增多时,我的声音也变得更冷峻,“我只能说这没有必要,但是你很好,我会接受这件衣服并感谢你的慷慨。”
我走向门边,但是他比我还快,打开它,头向前伸,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当我回到房间时我的情绪很乱,若是我够聪明,我该分析一下。我该是聪明的,但是,当然,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