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悲剧的大变动后,苏菲姨妈不但成了我的法定监护人,更带我到英国境内最迷人的郡县之一居住。我,算是非常幸运的了。
到了那儿,我马上注意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氛。当我和苏菲姨妈提起时,她说是那些古代的遗迹所致。那些史前时代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先人,遗留下来无可抹灭的痕迹。
古遗迹中,又以那些巨石为主。有些人推测,那是早在耶稣诞生前便耸立在那里,使其更覆上一层崇高的色彩。但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是不足以解释这奇特现象的。
哈普葛林村本身和英国其他乡村并无两样。村内有常年需要修复的“老伯爵教堂”;四周绿意盎然:有养鸭池:对面有成列的都铎式小屋;还有圣奥比邸园内建于十六世纪的大宅院。
苏菲姨妈的家虽然不算大,但却非常舒适。而且每当天冷时,每个房间内必会升起暖暖的火。康渥尔来的莉莉告诉我,她无法忍受寒冷。她和苏菲姨妈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收集更多的木头,将柴房堆得满满的。
就如当初来自伦敦的梅格一样:离开故乡康渥尔后,莉莉也曾在西达大宅待过。因此她和梅格也很熟,我总喜欢和她聊起有关梅格的事。
“她和卡洛琳小姐一起走。”莉莉说,“能跟着苏菲小姐,我是较幸运的一个。”
我曾写信给梅格,但由于她的文笔不甚顺畅,所以至今除了她祝我和她目前能够平顺,及索美塞德郡还可以之外,其他则所知不多了。我很庆幸能将新的现况告诉她;如果她自己有看信方面的困难,我确定那边一定有人可读给她听。能这样,我已经感到很安慰了。
圣奥比邸园和庄严的红砖屋——大钟宅,是邻近较具特色的两座建筑物。
“之所以会这么叫,”苏菲姨妈说,“是因门廊上方一直有个大钟,高高地挂在那里,几乎触及屋顶。那儿应曾是礼拜堂。现在杜利恩家住在那儿,他们家里有个和你同年的女孩……是个失去双亲的孤儿。她是杜利恩太太的侄女。当然了,圣奥比邸园也住了个家族。”
“什么样的家族?”
“噢,和邸园的名字一样……圣奥比,他们的家族历代都住在那里。圣奥比邸园建于十六世纪末,而大钟宅则整整晚了一百多年。”
“那么圣奥比家里的人呢?”
“他们有两个孩子……孩子!克里斯派主人一定不喜欢人这么说他!他至少也有二十岁了,是个非常傲慢的绅士。老二是个女的——泰玛莉丝,以轻柔的坚柳命名。是个不寻常的名字。泰玛莉丝和你同年,所以可能会邀你过去喝杯茶。”
“我们从没和买下西达大宅的人喝过茶。”
“可能是被你母亲回绝了,亲爱的。”
“她因他们事业有成而轻视他们。”
“可怜的卡洛琳,一直被过往的日子缠住。没有人在乎她的过去……除了她自己。圣奥比家是这里的望族,大钟宅内的人则名列第二大族。生长于西达大宅的我,如今在山梨之屋也活得很快乐。”
“山梨之屋”是我们的家,其名字之灵感源自于门廊两旁的两棵山梨树。我最喜欢苏菲姨妈谈起村子里的事了。雷凡伦.海瑟林顿牧师虽然已经退休了,但他的“道”还得继续讲下去,所以穆德.海瑟林顿小姐不仅得理家,还得照料我们。
“非常坚强的女士,”苏菲姨妈下评论说道,“可怜的雷凡伦真是少不了她。”
我对离山梨之屋几哩远处的岩石特感兴趣。那天和苏菲姨妈搭着乔加宾的马车往沙里堡购物的途中,我首次和那些岩石会面(因为哈普葛林没有商店)。
“乔,我们可否在这儿停一会儿?”苏菲姨妈问道。乔照着她的话做。
站在这群古代的巨石之间,那遥不可及的时光就好似环绕着我。我既高兴又兴奋,现在我才明白那是种“敬畏”的感觉。
苏菲姨妈告诉我一些有关这群巨石的历史。
“没有人真的知道,”她告诉我。“有些人认为是约在一千七百多年,早在耶稣诞生前由诸尹德祭司所置的。另一种说法是:这个是古代的神殿。当时人们对天堂有崇高的敬拜之意。他们说,这些石头是因日升及日落的投影而设计的。”
我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很高兴能和她一起站在那里。回到马车内,乔加宾驾车送我们回家,这一路我想了好多。
每当想起密德默西达大宅阴影下的那段生活,我就会对现况开心不已。
我们常常去探视我母亲。她看起来很自在,只是对于现况及置身何处,无法确定。
离开她,总会引起我悲伤之情;但是,看着苏菲姨妈,我无法否认,若母亲能像她这么好,我们的生活该有多快乐。苏菲姨妈一天比一天更讨人喜欢。
很多较日常的细节都已安排好了
苏菲姨妈加入哈普葛林最重要的活动。她精力旺盛,又喜欢指挥管理。她组织教会合唱团,安排年度节庆及义卖事宜,虽然她和海瑟林顿有时会意见不合,但她们俩都能认同彼此的才华。
没错,苏菲姨妈住的小屋的确无法和圣奥比邸园及大钟宅相比,但,她是在一座大宅内成长的,深知料理村庄生活的责任与义务。虽然比较不具影响力,但我还是很快地领悟出,我们同属于“上流社会”。
和那些在我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人见面之前,苏菲姨妈已先向我形容过他们了。我知道老汤姆,在风湿病“蔓延到双腿”之前,他一直是圣奥比家的园丁,后来就整天坐在凳子上望着养鸭池。他曾告诉那些坐在一旁的人们:他那幢位于圣奥比邸园内的小别墅,是他在“有生之年”所拥有的。听起来宛如那是个锁住他的牢,而不再是那由领主恩赐、曾令他骄傲的爱屋。人们说,看到汤姆必须立刻说“日安”,否则就会被留下,听他诉说陈年往事。
有个可怜的老查理,他一见到人就说“再见”。另外还有曾率兵平镇印度叛变的卡明将军,如今那些重大的功勋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苏菲姨妈把他们俩称为“葛林村的老长辈”。只要天气状况不坏,他们俩必会聚集在那儿,苏菲姨妈说:他们的话题总离不开汤姆的小别墅和风湿病:当查理在场时,便会加上印度叛军之事,他们都聚精会神地一边听,一边点头,好似这一切都是“新”闻。
他们都是幕后的人物——就如同合唱团般。真正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与我同龄的女孩——尤其是圣奥比邸园及大钟宅的那两位。
苏菲姨妈说:“泰玛莉丝有点野,这也难怪了,圣奥比老爷和夫人只管自己的生活,从不拨时间陪陪孩子。当然了,他们是有护士和保姆的……但,孩子需要母亲特别的眷顾。”
她几近惆怅地看着我,知道我母亲满脑子萦绕着过去那些“好时光”,而无暇给我多一些爱。
“他们曾是快乐的一对佳偶,”她继续说道,“有参加不尽的宴会,跳不完的舞,从伦敦到欧洲内陆。也许你会说那又怎么样?反正家里有保姆及家庭老师。莉莉认为这样不妥,不自然。他们有了个儿子,虽然孩子一生下来就把他交给下人带,我想他们也不愿再生,因为这对圣奥比夫人所追求的生活而言无异是道枷锁……大家都很清楚,其实有好长一段时间,圣奥比夫妇都常常只留下他们的儿子克里斯派在家中,自顾自地狂欢去了。克里斯派并没加入圣奥比欢腾的生活中,他们也不大了解他。你可以猜到了吧!他一直照顾那位曾待他无微不至的保姆……和她的妹妹,她们一直在一起。可怜的佛萝拉精神有些失常,她们俩都没结婚,住在邸园内的一幢小屋内。克里斯派的感恩之心,将她们照顾得很好。不过,你想知道故事的发展吧!后来,老爷死了,人们说是因生活太靡烂的关系,他们总是这么说,不是吗?熬夜狂欢,四处游荡……饮酒过度。在许多方面来说,这些对强那生.圣奥比而言是太过、太多了,圣奥比夫人后来也有这种倾向,他们说她还是爱喝酒……不过,人们总爱说那些是是非非。所幸在老爷死去时,克里斯派已过成年之龄,邸园在他的接管下变得有条有理的,他是接管邸园最佳的人选了。”
“他真的很出色,不是吗?”
“很出色的大地主——别忘了他的头衔。大部分的人承认那正是这幢旧邸园所需的;不过,也有些人对他的评论不好。他是这邸园地主之子——如今是这‘邸园之主’。”
“宅邸里有女主人吗?”
“我想你说的是圣奥比夫人——他们的母亲。不过,自从她丈夫去逝后,就因病弱而很少离开邸园了。他们俩很相爱,除了和他狂欢、共度岁月外,她什么也不要。克里斯派结过婚。”
“结过婚?”我问道。
“她从他身边逃开。人们对这事并不表惊讶。”
“她还是他的妻子吗?”
“不是。她到了伦敦不久后便发生火车意外,死了。”
“真可怕!”
“有人说这是恶有恶报,大钟宅内虔诚的乔修杜利恩深信这论点。有更多的善心人士说,他们能了解那可怜的女孩急于离开她的丈夫。”
“这太戏剧化了。”
“呃,这得看你是从哪个角度来看,亲爱的。这种五味杂陈的现象在每个村庄都可见,在平静的外表下,风吹草动后,你可能会发现意想不到的事物,就如寻找藏在石头下的宝藏般,玩过吗?试试看,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所以克里斯派结过婚……但,现在是单身。”
“这就叫鳏夫。他那时太年轻了,我想大概是那可怜的女孩和他合不来吧!老实说,以圣奥比家族的名望而言,身为邸园之主的他无形中就是一种诱惑,或许这个事件的发生对那些蠢蠢欲动的投机者有遏阻的作用。”
“告诉我有关泰玛莉丝的事。”
“她就是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 。我起初并不认为他们想再生一个孩子,想想在那几个月期间,夫人必须放弃她那快乐的生活。不论如何,整整小克里斯派七岁的泰玛莉丝还是生下来了。”
“她的出生一定带给他们很大的不便。”
“噢,她刚出生时还好,不过,后来为了不让她影响他们的生活,就将她交给保姆带。这也难怪她会这么任性不羁。对这俩兄妹而言,保姆就是他们童年的世界:老爷和夫人对他们而言宛如陌生人,是不会去关心他们的成长的。可怜的孩子,他们一定很伤心。不过我也挺同情圣奥比夫人,他们俩那么相爱,而他却先走一步留下她孤寂一个在世上。我和穆德.海瑟林顿都去探访过她,但却被她回绝,其实我们并不想看到她,但曼德说非去不可,曼德的话谁也不能不听。”
“我是不是该见见他们?”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不过,首先我得告诉你有关大钟宅里杜利恩家族的事。那幢房子很棒……和马路有段距离,红砖砌成的,窗上装有竖框,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里面住的是杜利恩家人,那该是个充满欢乐的房子,我会很乐意住那里的,虽然对我而言大了些,但我想我们可以好好地利用它。我想乔修.杜利恩就是忘不了那里曾是桂格派式的礼拜堂,虽然那不真是个教堂,不过几乎看不出两者间有何不同。但想像得出那里的人都是那种……罪恶源自放纵,是开往地狱之锁。它还高高挂在房子前面,我想乔修.杜利恩并不打算拆掉。”
“那里不是有个女孩吗?您说她和我……及泰玛莉丝.圣奥比同年。”
“没错,你们看起来差不多大。可怜的女孩!前阵子父母双亡,幸好她还有姨丈、姨妈可依靠。”
“而我有姨妈照顾……”
她笑着说:“哎,亲爱的,别拿我和乔修.杜利恩比。”
“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上帝保佑你,孩子,我们俩都是,我们俩互相将幸运带给对方。我为瑞琪儿在那种环境生长感到很遗憾。那种生活一板一眼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吧!连仆人都待不久,玛莉杜利恩必须一人料理他们的生活起居——在她丈夫的命令下。大家都讨厌乔修.杜利恩,瑞琪儿的妈妈是玛莉.杜利恩的姊姊。我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如果我能顺利将你的教育问题安排好的话,我希望你对周遭的人、事、物都能先有相当的了解。我想送你上学……到一所好学校。”
“那不是很贵吗?”
“到时我们自会有办法,大概再过一年吧……不是现在。在这之前,泰玛莉丝有个家庭老师……罗利小姐,瑞琪儿也和她一起上课,她每天都到圣奥比邸园和泰玛莉丝一起学习,你知道我的意图吗?”
“你要我……?”
苏菲姨妈用力地点点头。“我还没全安排好,不过,快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让你加入应该不是件难事。虽然圣奥比夫人不太在意外界之事,但我还是得征求她的同意,她应该不会反对的。接下来是乔修.杜利恩,我想他也会同意的。
反正到时候我们就知道了,我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对前景感到异常兴奋。
“这表示你每天早上都得到圣奥比邸园上课,能和同年的朋友一起学习是件好事。”
这时,莉莉的注意力转向前门。“海瑟林顿小姐来了。”她说。
“请她进来。”苏菲姨妈叫道,她转向我。
“你将和我们教区牧师的女儿见面——她是他的左右手及最好的顾问,她在哈普葛林有相当大的权力。”
当她一进门,我就知道苏菲姨妈对她的评价一点也不夸张,马上就可看出她的权威。她又高又大,头发往上枕在头顶处结了个髻,上面戴个用勿忘草做装饰的小帽子,领口高及下巴的短衫使她看起来更严厉苛刻:眼镜后是她那双棕色带警觉的眼睛:她的牙齿有点向外凸:她全身散发出的权威是不容忽视的。
她的视线马上落在我身上,我向前走过去。
“这位就是你的侄女?”她说。
“是的。”苏菲姨妈笑着说。
“欢迎你来,孩子。”海瑟林顿说。“你将成为我们的一员,你在这里会快乐的。”她的语气坚决,一点也不含糊。
“我知道。”我说。
她和我谈了一下,看样子似乎很满意,我猜她正试着了解我,看看我能够做些什么。
苏菲姨妈告诉她,希望我能加入那两个女孩,在圣奥比家读书。
“当然好,非常理智的决定,对罗利小姐而言,不管是两个或三个学生,都不会影响到她的教学品质的。”海瑟林顿小姐说道。
“我应先征求圣奥比夫人及杜利恩先生的同意。”
我在想若他们不答应她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不过很难想像他们敢违背她的意思。
“好了,苏菲,有些事我必须和你商量……”
我溜出房间,留她们两个在里面。
几天后,苏菲姨妈告诉我,家庭教师的事已经解决了,我将加入泰玛莉丝和瑞琪儿,在圣奥比邸园内的教室上课。
在仔细评量下,苏菲姨妈邀请她们俩一起到山梨之屋喝茶,她认为在我加入她们成为学习伙伴之前,最好能先认识她们。
对于这次的会面,我感到很兴奋。在楼下的起居室等时,我充满好奇心但又有一点点的恐惧感。
瑞琪儿先到,她是个纤弱的女孩,有着一头深色的秀发及一对棕色的大眼睛。我们庄重并带有点傲慢地相互握手打招呼,而苏菲姨妈则在一旁微笑着。
“你和瑞琪儿将会相处得很好的,”她说道。“瑞琪儿,我的侄女才刚到哈普葛林,你愿意教她玩跳绳吗?”
瑞琪儿无力地笑着回答:“我会尽力教她的。”
“太好了,现在你们已认识对方了,让我们坐下来聊天吧!”
“你就住在大钟宅吧!我觉得它很迷人。”我先打开话题。
“那幢房子是很棒。”瑞琪儿说,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那房子是货真价实的古建筑物,几乎和圣奥比邸园一样老。”苏菲姨妈说。
“噢,没那么壮丽。”瑞琪儿说。
“它很迷人,”苏菲姨妈坚持地说。 “泰玛莉丝迟到了。”
“泰玛莉丝每次都迟到。”瑞琪儿说。
“哼!”苏菲姨妈低声抱怨。
“她非常想和你见面,”瑞琪儿告诉我。“她很快就会到。”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噢,亲爱的,你来了啊!”苏菲姨妈说。“迟到了,嗯!”
“噢,对!”新来的客人说。她长得满迷人的,一头美丽的鬈发,一双闪耀的蓝眼睛,小巧的鼻子向上翘使她看起来很愉快。她用那毫不隐藏的好奇心看着我。
“你就是那个‘侄女’啊!”
“你是泰玛莉丝.圣奥比?”
“对,我住在圣奥比邸园,”她边说边用其“带有轻视意味的眼神”,扫视苏菲姨妈那摆设高雅,极富品味,但格局不大的客厅。
“你好吗?”我冷冷地问她。
“很好,谢谢,你呢?”
“很好。”我回答。
“你将加入瑞琪儿和我,一起上课。”
“对,我很期待那天的来临。”
她那撇开脸还有噘着嘴的表情我已渐渐地习惯了,这意味着也许在见到家庭老师后,我就会改变想法。
她说:“癞痢佬佬最会奴役幼小了,对不对?瑞琪儿。”
瑞琪儿没回答,她看起来很胆怯,也许是因为敬畏泰玛莉丝吧!
“癞痢佬佬?”我问道。
“癞痢、罗利,她的真名是艾丽丝,但我叫她‘癞痢’。”
“不是因为她外貌的关系。”瑞琪儿很快地加一句。
“我觉得是。”泰玛莉丝反驳道。
“我星期一开始上课。”我告诉她们。
“你们三个可以好好聊一聊,认识彼此。”苏菲姨妈说。“我去看看茶好了没。”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面对两位客人了。
“现在你打算在这里定居了吧!”泰玛莉丝说。
“我母亲生病了,她住的疗养院就离这里很近,所以我就来了。”
“瑞琪儿的父亲及母亲都去逝了,所以她才来这里投靠她的阿姨及姨丈。”
“对,我知道,她就住在大钟宅。”
“那里不比我们家好,”泰玛莉丝告诉我。“不过,还不坏。”她又用那藐视的眼光再一次扫视苏菲姨妈的客厅。
“再过不久我们就要到学校读书了。”瑞琪儿告诉我。
“我想我也该去。”
“那么我们就有三个人同行了。”泰玛莉丝吃吃地笑着。“能到学校上学真棒,可惜我们都太小了。”
“我们当然不会一直这么小。”我说,也许回答得太快了,引起泰玛莉丝一阵爆笑。
“你的语气听起来已经和癞痢佬佬一样了,”她说。“告诉我们你老家的情形。”
她们专心地听我说,就在她们反问我时,莉莉正好送茶进来。
“佛莱迪,好好地招呼我们的客人,”她说。“我就把这责任交给你了。你们可从彼此的身上学习到一些经验,相互提携、成长。”
听了姨妈的这番话,不论倒茶或拿茶点给她们,都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这个名字真好笑呀,对不对?瑞琪儿。”泰玛莉丝说。“佛莱迪!听起来像是个男生的名字。”
“事实上应该是弗雷德莉卡。”
“弗雷德莉卡!!”她的表情里充满了轻视之意。“我的名字比较特别。可怜的瑞琪儿,你的名字太平凡了,你不觉得‘瑞琪儿’好像和圣经有关吗?”
“对的,没错。”瑞琪儿说。
“我还是最喜欢‘泰玛莉丝’,我不会喜欢别人用男孩子的名字叫我。”
“这样才不会和别人搞混。”我回她,结果引来泰玛莉丝的一阵大笑。
之后我们就毫无禁忌地什么都谈,感觉她们俩已接受我了。她们告诉我有关癞痢佬佬多变的性情,告诉我她有多么容易受骗,只是始作俑者必须负起全责:她曾有个爱人,后来因染上不明之疾,年纪轻轻地就去逝了,这就是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未婚,得当像泰玛莉丝、瑞琪儿及我这类人的家庭教师,而不能和丈夫、家人住在一块,有个自己的家。
在茶会结束之前,我已经不再有恐惧感,并觉得我可以应付泰玛莉丝,而对瑞琪儿我是不用担心。下个星期一,我已准备好前往圣奥比邸园,对和艾莉丝.罗利小姐的会面充满了乐观的好奇心。
圣奥比邸园是幢大型的都铎式大宅,两边外园的灌木丛中都开满了艳丽的花朵。苏菲姨妈和我穿过那精美的房门后,进入了以圆石铺盖的前庭。苏菲姨妈对此次同行解释为:“把这地方介绍给你。”
“别让泰玛莉丝欺压到你头上来,她是那种一有机会就不会放弃的人。千万别忘记,你和她一样聪明。”她说道。我向她保证绝不让她有机会欺负我。
一位仆人引我们进入,说:“卡汀汉小姐,罗利小姐正等着这位年轻女士呢!”
“谢谢,那么我们该上去了吧?”
“太好了。”我回答。
大厅高耸且壮丽,里面摆了个长型饭桌,四周有数把椅子围绕着,墙上挂了一幅依莉莎白女皇的全身照,她身穿缀有鸟毛及碎钻的礼服,样子看起来颇严厉的。
“她曾在这里待过,这家族的人一直引以为傲。”苏菲姨妈轻轻地说。
她带我们爬上一段楼梯,我们经过楼梯间的平台,然后是更多的楼梯,经过摆了几对沙发、椅子、小型大键琴及竖琴的楼座,我怀疑泰玛莉丝会玩这些乐器。接下来又是楼梯。
“教室一定在宅院的顶楼,西达大宅就是如此。”苏菲姨妈下了个定论。
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苏菲姨妈敲门,然后进入教室里。
这个教室后来成了我非常熟悉的地方,教室很宽敞,天花板也很高,中间摆着一个长型的桌子,而泰玛莉丝和瑞琪儿就坐在那儿。我注意到半开的橱柜内装满了书和石板。教室的另一端有个黑板。这是间很典型的教室。
有个女人直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她,当然就是艾莉丝.罗利小姐。她高高瘦瘦的,约四十出头,我注意到她脸上流露出的神态,宛如受尽了长期的煎熬,一定是教导泰玛莉丝.圣奥比这类学生的后果。这种参杂惆怅的神情,使我想起泰玛莉丝说过,她的生命中曾有个深爱的男人,曾也编筑这无数的美景,而……
“罗利小姐,这位是我的侄女,佛莱迪……事实上是,弗雷德莉卡。”
罗利小姐微笑地看着我,而微笑使她整个人都改变了,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喜欢她这个人。
“欢迎你的加入,弗雷德莉卡,你一定要好好地自我介绍一番,这样我才知道你和其他两位学生的程度能不能配合得上。”她说。
“我相信你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待会儿见了,亲爱的。”苏菲姨妈说。
她和罗利小姐道别后就离开了。
罗利小姐指示我坐下,并问了我几个问题,她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的样子,于是我们就开始上课了。
我的求知欲望本身就很强,而且也一直不间断地看书,所以很快地,我发现自己的程度并不落于其他两位同学之后。
十一点仆人拿着托盘进来,盘上有三杯牛奶及三碟饼干。
“我把你的放在房间了,罗利小姐。”她说。
“谢谢你,”罗利小姐说。“好了,各位同学,休息十五分钟。”
她走时,泰玛莉丝在她背后做了个鬼脸。
热牛奶的味道真好,我们都拿一块饼干吃。
“终于自由了。”泰玛莉丝下了个结论。
“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吗?”我问道。
泰玛莉丝点点头。“十一点:牛奶时间。十一点十五分:上课时间,一直到十二点,然后你和瑞琪儿就可以回家了。”瑞琪儿赞同地点点头。
“我想你一定认为这房子很富丽堂皇。”泰玛莉丝对我说。
“它和我母亲长大时住的房子一样壮丽,”我说,一股夸大不实的感觉涌上心头。“它就叫西达大宅,你可能也听说过吧!”
泰玛莉丝不在乎地摇摇头。
但我才不买这个帐,继续形容那房子——当然是运用想像力了,因为我从没进去西达大宅过。不过我可将在圣奥比邸园内所见的景象,搬入西达大宅内,而且确定让它听起来更壮观、更华丽。
瑞琪儿坐在一旁专心地听,看起来像是陷进椅子里。她,听得太着迷,太入神了。
“当然了,瑞琪儿是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的。”泰玛莉丝盯着瑞琪儿说。
“我听得懂。”瑞琪儿说。
“噢,不,你不懂得,你只住过大钟宅那栋破房子:而且,在这之前,也不知你是打哪儿来的?你对这样的房子当然不清楚了,对不对,佛莱迪?”
我说:“一个人是不需要住在这样的房子,才能了解这些事。更何况,瑞琪儿每天早上都来这里上课,不是吗?”
瑞琪儿满脸感激地看着我,从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要保护她。她小巧精美,看起来像个易碎的娃娃,我喜欢瑞琪儿,但是对泰玛莉丝则抱着怀疑的态度。
我们继续夸耀我们的房子,直到罗利小姐和仆人进来才停,仆人将托盘拿走,而我们则开始上课。
我记得第一天早上上的是地理和英文文法,由于我在课堂上表现优良,罗利小姐对我的满意也明显可见。直到我们下课回家前,这一切都相当完美。
当时我和瑞琪儿正要往山梨之屋方向走,因为大钟宅和山梨之屋相离不远。
罗利小姐面带笑容,慈祥地看着我说:她很高兴我的加入,并相信我就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学生。然后就往她所谓的“书房”——就在教室隔壁——离去。
泰玛莉丝和我们一起下楼。
“哼!”她推了推我,说:“我看得出你将成为癞痢佬佬的小宠物,舔她的脚趾头,佛莱迪.海曼。 ‘我相信你就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学生。’”她模仿罗利小姐说。“我不喜欢马屁精。”她又恶意地补了一句。
“我天生就是这样,”我说。“我喜欢罗利小姐,只要我愿意,当然可以成为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学生,她至少需要一个。”然后看着我发誓要保护的瑞琪儿,我又接着:“……或是两个。”
“书呆子!我最讨厌书呆子了。”泰玛莉丝说。
“我来这里就是要学习的,而这也是我们的本分,否则来这里干嘛?”
“瞧她说得多正经!”泰玛莉丝对瑞琪儿说。
瑞琪儿直盯着地板,毫无疑问的,她一直受到泰玛莉丝的欺压,但为报答圣奥比的恩情——使她有机会学习,所以就忍气吞声。但,这些课程是由大人们安排的,和泰玛莉丝丝毫无关系,我并不打算迎合她。
泰玛莉丝决定放弃这个话题,我于是领教了她来得快,去得也快的脾气。她可以前一分钟侮辱你,而下一分钟又和你言归于好,成为朋友。我心里很清楚,她对我的加入感到很高兴:事实上,她很喜欢有我这个对手,这打破了瑞琪儿一成不变的温驯和认命。
我们走到宽敞的楼梯间时,楼下正好有个男人等着要上楼。
“哈罗,克里斯派。”泰玛莉丝说。
克里斯派!我心想:这就是她哥哥!人们心目中的“邸园之主”。
他和苏菲姨妈形容的一模一样,高高瘦瘦的,一头深色的发及一双淡灰色的眼……冷冰冰的眼……好像蔑视这个世界般,他身上穿着骑马的衣服,看来像是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
对他妹妹的打招呼,他只是接受地点个头,眼睛很快地扫过我和瑞琪儿,然后从我们旁边跑上楼去。
泰玛莉丝说:“他是我哥哥,克里斯派。”
“我知道,你刚刚喊他的名字。”
“这一切都是他的。”她很骄傲地展开她的双臂说。
“他并不很注意你!”
“那是因为你们在这里的缘故。”
接下来,我听到他的声音,那种可传得又远又清楚的声音。
他说:“那个没特色的小孩是谁啊?”他当时正和楼上的人聊天。“我想大概是新来的吧!”他又加了一句。
泰玛莉丝克制自己,不敢笑出来,而我则感到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充到脸上般,热烘烘的。我知道自己长得没泰玛莉丝迷人,也没瑞琪儿漂亮,但……“没特色的小孩”!我愤恨地觉得自己好伤心、好丢脸。
“呃,他的确想知道你是谁。再说,这是他的房子,而你则是那没特色的小孩。”泰玛莉丝说。她真的不太尊重别人内心的感受。
我说:“我不在乎,罗利小姐喜欢我,我的苏菲姨妈喜欢我,我才不在乎你那无礼的哥哥心里怎么想。”
“这只不过是事实,绝对不是无礼,‘真理永不灭’……应该是这么说的吧!你很聪明,你是知道这一点的,因为你是癞痢佬佬的小宠物。”
我们走到门前,然后泰玛莉丝毫无憎恨之心说道:“再见,明天见。”
和瑞琪儿走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想着:我毫无特色。
我从没想到这一点,而如今则得明明白白地面对这个事实。
瑞琪儿挽着我的手,她自己也曾受过这些屈辱,所以能了解我的感受,我很感激她的沉默,边走边想着:我毫无特色。
我们已到达大钟宅了,在艳阳下,它显得格外迷人。就在我们往前进的同时,一个中年男人走出门外,他姜黄色的头发厚厚地盖在顶上,太阳穴边的那撮已褪成银灰色,而他那短短的胡子看起来则像长在脸上的刺一般,尖尖的。
我注意到他放在门上的手布满了姜黄色的手毛,他的嘴巴紧紧地成一直线,小小的双眼则闪闪发光。
“日安,你就是那位住在山梨之屋,在圣奥比上课的新人。”他眼睛盯着我说。
“这位是我的姨丈。”瑞琪儿静静地说。
“午安,杜利恩先生”我说。
他点点头,用舌头舔湿他的嘴唇,突然间一阵不知名的嫌恶之感涌上我的心头,我很纳闷,但又无法否认。
瑞琪儿的态度也变了,她看起来有点怕:不过我想她大概天生如此吧!
“上帝保佑你。”杜利恩先生说,眼睛依然直盯着我看。
我和他们道别,然后往山梨之屋方向离去。
苏菲姨妈和莉莉正在那儿等我,午餐也已摆在桌上。
“嗯,怎么样?”苏菲姨妈问道。
“非常好。”
“很好,我就说嘛,是吧?莉莉。我猜你一定把她们俩个比下去了。”
“我也这么觉得。”莉莉说。
“罗利小姐好像觉得我还不错,说她很高兴能够教到我这样的学生。”
她们俩相互换了个眼神,然后莉莉说“我花整个早上的时间精心准备好午餐,可别等到菜凉了才吃。”
我们坐在餐桌前,而她则开始上菜,我没什么胃口,吃不多。
“所以,今天早上算得上刺激了。”苏菲姨妈说。
我很高兴能逃回房间躲起来。盯着镜子,我心里想着:没特色!哎,没错。虽然我的头发又直又多,但颜色却太深了:泰玛莉丝的头发卷卷的,颜色又很漂亮,瑞琪儿的波浪也很美。我的脸颊光滑但太苍白了,我淡棕色的眼睛,配上长但不起眼的棕色睫毛。我的鼻子太大且嘴巴太宽了。
苏菲姨妈进来时,我正看着我的脸。她坐在床上。
“最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不是都很顺利吗?”她问道。
“你是指上课吗?”
“我是指一切。是不是泰玛莉丝找你的麻烦?我不会感到惊讶的。”
“我可以应付她。”
“我想也是。她像是个吹了气的气球,把空气泄出来,她的锐气就不再了。可怜的泰玛莉丝,她无法过着正常的童年生活。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她哥哥。”
“泰玛莉丝的哥哥,克里斯派!他怎么会卷进这里面呢?”
“我们出来时,他正好在大厅。”
“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但,说了有关我的事。”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解释那短暂的巧遇及他如何说“那个没特色的孩子是谁……?”
“那个下流的小人!你不需要把这种人说的话放在心上,不值得。”
“但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我的确毫无特色。”
“乱讲,你不需要听这种无意义的话。”
“但,那是事实。我不像泰玛莉丝和瑞琪儿般漂亮。”
“孩子,你拥有比漂亮更重要的东西,一种很吸引人、很特别的气质,这才是重点,我很庆幸你是我的侄女,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的鼻子太大了。”
“那才算是真正的鼻子。不像那些小家子气的鼻子,看起来好像才刚被黏上去似的。”
我失声大笑,她则继续说:“大鼻子才有个性,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个大鼻子!”
我说:“苏菲姨妈,您的鼻子并不小。”
“你父亲的鼻子生得好,而他将它传给你,他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你有一双明亮……且充满感情的眼睛,你的心全映在里面,这就是眼睛的功能……当然了,还有看清事物。别担心,说这种话的人,通常都未曾思考过,他当时匆匆忙忙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这么说的原因了:他一定没看清楚嘛!”
“他只不过看了我一眼。”
“这就是了,他对任何人都可能下同样的评论。如果你没特色,那我不就成了拿破仑了吗?就是这样!”
我无法忍住不笑,亲爱的苏菲姨妈!她又一次地解救了我。
因此,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早上我都固定到圣奥比邸园去。我已习惯在大钟宅门口和瑞琪儿碰面,然后一起相伴到邸园,我成了瑞琪儿的头目,我俩编列为同一国和泰玛莉丝对抗。
但,我还是忘不了克里斯派对我下的评论,它对我产生很大的影响。苏菲姨妈清楚地告诉我:我并不是没特色,我的头发很美,她坚持地说。虽然有点太多,但很好,我每天都把它梳得光亮柔顺,然后让它散在肩上,一改往日保守的辫子作风,确定我没把衣服弄绉。泰玛莉丝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没下评论,但,她却笑得很神秘。
她对我很友善,有时我认为她试着想取得我的支持,好让我和瑞琪儿瓦解,我对这种奉承感到受宠若惊。
我很少见到克里斯派,即使有,通常距离也都很远。很明显的,他对他的妹妹及她的同伴并不感兴趣。
苏菲姨妈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的确是个“下流的小人”,找对这点深信不疑。
他想让人们崇拜他的地位,但是他却不在乎苏菲姨妈或我是否崇拜他。
有一天,由于我提早到和瑞琪儿相约的地方,所以她并没在那儿等,因为看到大门是开着的,于是我便走入前庭,坐在椅子上等她。
我双眼凝视着大宅,它的确很庄严华丽,甚至此圣奥比更具吸引力。它应该是个充满快乐、温暖的房子,但事实则不然。泰玛莉丝从小就被家人忽视,且由保姆带大,但也许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正常。瑞琪儿胆子很小……好像畏惧着什么似的,我觉得可能和这房子有关。
也许我是个浪漫主义者,梅格说我是个爱做梦的小妮子,总爱替别人编故事……
而其中大半和事实毫无关联。
突然间,我背后有声音响起。
“早安,亲爱的。”
是瑞琪儿的姨丈,杜利恩先生。我突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立刻站起来,从他身边逃开。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和善,但,为什么我会有这种反应?
“你在等瑞琪儿吗?”
“是的。”我边说边站起来,因为他正准备坐在我旁边,他把手放在我手臂上,拉我回座位上。
他很专注地看着我。“你喜欢上罗利小姐的课吗?”
“喜欢,谢谢你的关心。”
“很好……非常好。”
他坐的地方离我相当近。
“我们再不走就要迟到了。”我说。
然后我看到瑞琪儿从屋子里走出来,谢天谢地。
“对不起,我迟到了。”瑞琪儿说道,而且她注意到了她姨丈也在场。
“你害弗雷德莉卡在这儿等。”她姨丈温和地谴责她。
“是我的错,抱歉。”
“快走吧。”我一心一意急着想离开。
“做个乖女孩,上帝会保佑你们的。”杜利恩先生说。
我看到他的眼睛在我们背后直盯着我们离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的确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瑞琪儿什么话也没说,但她经常那么安静,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使我相信她能了解我的感受。
有关杜利恩先生不愉快的回忆的确干扰了我一阵子,而我也试着忘记它。所以之后我都在外面等瑞琪儿,不敢再越入前庭内。
罗利小姐和我处得相当融洽,而我也很高兴能成为她最喜爱的学生,她说我反应灵敏。我们分享彼此对诗的爱好,一起分析、讨论,这时瑞琪儿脸上总会露出不知所云、茫茫然的表隋,而泰玛莉丝则是一副穷极无聊的样子,好似我们的讨论丝毫引不起她的注意。
罗利小姐说,若泰玛莉丝能邀请我和瑞琪儿一块喝个茶,那该有多好。
“泰玛莉丝,你觉得呢?”她问道。
“我无所谓。”泰玛莉丝很不客气地回答。
“太好了,那我们就来开个小茶会。”
当我告诉苏菲姨妈时,她看起来很开心。
“除了那间旧教堂外,那房子还有很多值得你看的。”她下了个评论。 “你会有很多收获的。我很高兴看到你和罗利小姐成了朋友,她是个通晓事理的女人,知道你比她们两个聪明得多。”
“也许我长得没那么好看,但是我的学习能力比她们来得快。”
“胡说!我是说前面那句是胡说,而后面那段是事实。亲爱的,抬起你的脸,你必须先要有自信,这样别人才会对你有信心。”
于是我出席了,茶会里有精致的三明治及美味的樱桃蛋糕,罗利小姐说:身为女主人,泰玛莉丝应想些点子娱乐我们这些客人。但泰玛莉丝的行为举止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听说泰玛莉丝近来在她母亲健康状况准许下,都会在四点半去探望她,罗利小姐事先已问过圣奥比夫人,是否同意和她女儿的同学们见见面,出乎罗利小姐的意料,她马上就答应了,并说她的精神还不错,只是会面时间不宜太久。
就这样,我见到了这邸园的女主人——泰玛莉丝和克里斯派的母亲。
罗利小姐带领我们进去。
圣奥比夫人身上穿的薄绸睡衣是淡紫色、半透明且上面缀有缎带;她当时正躺在沙发上休息,沙发旁有个桌子,桌上有一盒硬糖:虽然她有点太过丰满,不过在那一头金发的陪衬下——发色和泰玛莉丝的一模一样——她看起来非常美丽:她的颈子上有钻石组成的垂饰,手指上也戴有同样的宝石,灿烂夺目。
她没精打采地看着我们,然后目光闪闪地落在我身上。“圣奥比夫人,这位是弗雷德莉卡,卡汀汉小姐的侄女。”罗利小姐说。
她指示我走近一点。
“听说你母亲病了。”她说。
“是的。”
她点点头说:“我非常……了解这种事。她现在应该是在疗养院了吧?”
我说:“是的。”
她叹了口气。“这真的太不幸了,可怜的孩子,我们必须好好聊聊。”
我正打算说话时,她又接着加了一句:“改天……等到我的精神好些时。”
罗利小姐把手放在我肩上,将我拉开,我明白引起圣奥比夫人兴趣的是我母亲的疾病,而不是我。
过没多久,我就想离开这个房间,而罗利小姐似乎也有同感,她说:“圣奥比夫人,您一定累了吧!”
圣奥比夫人顺从地点点头。
“这位是瑞琪儿,她和弗雷德莉卡是好朋友。”罗利小姐说。
“很好。”
“她们都是好孩子。泰玛莉丝跟你母亲说再见……还有你们俩……”
我们带着解脱的心情,照着她的话做。
我心想:这个家真是有够奇怪的了,不过至少圣奥比夫人不像她的儿女般坏,记得苏菲姨妈说,她曾在狂欢中过日子,除了享受生活外,她并不在乎任何事。如今的状况对她而言一定很难适应,不过我想到,也许她也享受这些,穿着有蕾丝的薄绸,躺在沙发椅上,受疾病煎熬的日子。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
泰玛莉丝和我之间的战况也变得较友善了,她总想在各方面比我强,老实说我也乐在其中。她对我的尊重比对瑞琪儿多多了,每当我和她顶嘴时——常有的事,她看起来也很享受我们之间的文字大战。她对瑞琪儿的轻视是毫不保留的:但,我想在某方面她很崇拜我。
有时,我们会花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圣奥比广大的领地上逛,她喜欢用高傲的态度指出所有特殊的目标,也因此我有机会拜访佛萝拉和露西.莲。
她们的小屋离圣奥比邸园不远,她说:她们俩曾都是克里斯派的保姆。
“人们总是和老保姆有份特殊的感情,”她继续说:“尤其是在他们的父母不大关心子女时。虽然坎普顿老奶奶总是生气地对我说:‘别这样!’,但,我还是很喜欢她。克里斯派很关心露西.莲,多奇怪的姓!我想他可能不记得佛萝拉了,起先是她照顾他,后来她发癫,就由露西接下来做。他将她们俩照顾得很好,你没想到克里斯派会这么细心吧?”
“我不知道,我还没真正见过他呢!”我说。
每当我提起他的名字时——当然了,这情形并不多——我的声调听起来总是冷冷的,想起当初他问起:“那个没特色的孩子是谁?”的声音。
“她们就住在这小屋里,本来露西也该是我的保姆,但,我出生时她的母亲正好去世,所以她得照顾她妹妹,佛萝拉需要有人看着她,她老是做那些奇怪的事。”
“哪些事?”
“她总是带着娃娃四处游走,把它当成婴儿,我还听过她唱歌给它听,她常坐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对着临近矮小的桑树说话。露西不喜欢人们和她说话,她说这会使她变得很沮丧,我们去拜访她们,这样你就可以看到她了。”
“她们会欢迎我们吗?”
“这有什么关系?她们住在圣奥比的土地上,不是吗?”
“这是她们的家,而且是你哥哥送给她们的,也许她们应享有自己的隐私权。”
“呕,呕,呕”泰玛莉丝嘲笑地说:“不论如何,我就是要进去。”
我也不再坚持,和她进去了。
小屋孤孤单单地立在那儿,前面有个小花园,泰玛莉丝打开大门向小径走去,而我则跟在后面。
“有人在家吗?”她大喊着。
一个女人走出来,我一眼就猜出她是露西.莲小姐。她的头发已渐转灰了,而脸上流露出的不安神情,看起来像是经年累月刻上去的,她身上穿着整洁的灰色衬衫及灰色裙子。
“我带弗雷德莉卡.海曼来见你们。”泰玛莉丝说。
“噢,你真好,请进。”露西.莲说。
我们进入小小的客厅,不过规模虽小,却也有条有理,窗明几净。
“原来你就是邸园新来的学生,卡汀汉小姐的侄女?”露西.莲看着我说。
“是的。”我回答。
“并且和泰玛莉丝一起上课,这真是太好了。”
我们坐下来。
“佛萝拉今天好吗?”泰玛莉丝问道,她很失望我无法和她见面。
“她在房里,我不想打扰她。小姐,你喜欢哈普葛林吗?”
“非常喜欢。”我告诉她。
“你可怜的母亲……我知道,她生病了。”
我同意她的说法,也猜她接下来会说:“幸好。”不过她却出乎意料地说:“欧……人生中无法事事如意。”
泰玛莉丝开始觉得无聊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和佛萝拉打个招呼。”她说。
露西看起来很惶恐,我确定她正要回绝我们的请求。就在同时,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门槛里站着一个女人。
由她和露西之间明显可见的相似点,我知道她一定就是佛萝拉;不过,露西看来已全副武装,进入警觉状态,而佛萝拉却睁着她困惑的大眼,好像在找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似的,她的手里抱着一个洋娃娃,这种情景在一个中年妇女身上看到,是颇为奇怪的。
“哈罗,佛萝拉,我来看你了,这位是弗雷德莉卡.海曼。”泰玛莉丝说。
我说:“我叫弗雷德莉卡。弗雷德莉卡.海曼。”
佛萝拉点点头,目光由泰玛莉丝身上转向我。
“佛莱迪和我们一起上课。”泰玛莉丝继续说。
“佛萝拉,你是不是该回房了?”露西紧张地问。
佛萝拉摇摇头,低下头看着洋娃娃说:“他今天不大安稳,长牙齿的关系。”
“这是个小男孩,对吧?”泰玛莉丝说。
佛萝拉坐下来,把娃娃放在腿上,温柔地看着它。
“他的午睡时间不是到了吗?”露西问道。“来,我们上楼去吧!真是抱歉。”她对我们说。
她紧紧地挽着佛萝拉的手,将她带走。
泰玛莉丝用手指着头,看着我。
她低声说:“我告诉你,她疯了,露西试着想为她隐瞒……不过,她真的是精神错乱。”
“可怜的女人!这对她们俩来说都很悲哀。我想我们也该走了,她们不想看到我们在这里,我们不该来的。”我说。
“好吧,我只想带你来见见佛萝拉。”泰玛莉丝说。
“我们得等到露西下来才能走。”
于是我们在那儿等。
我们走回去的路上,泰玛莉丝问我觉得怎样。
“真可悲,那个姊姊——露西,她是姊姊吧?”泰玛莉丝点点头。“她真的很担心她发疯的妹妹,真可怕,居然能把洋娃娃看成婴儿。”
“她把它当成克里斯派……克里斯派当时只是个婴儿!”
“不知为何她会变成如此?”
“我没想过这点,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只是个婴儿,后来九岁时他便离家出外求学了。他一直很喜欢露西,她的父亲因为曾是我们家的园丁,所以一直住在那幢小屋内,他在露西返乡前便去逝了。原先她在北方工作;她父亲死后,母亲还住在小屋里,所以她便回来了;接下来没多久,佛萝拉发疯了,于是露西就成了克里斯派的保姆。”
“即使她们俩都不再替圣奥比家工作,但克里斯派能留她们在这里,到底是件好事。”
“他很喜欢露西,大部分的人对保姆都有份特殊之情,而她就是他的保姆。”
在回家的途中,我不断想起那个将洋娃娃误认为克里斯派,抱着它到处晃的怪女人。
很难想像那个骄傲自大的男人,曾是个小小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