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斯基在前门跟妻子吻别。“要是我中午回来吃午饭,会给你打电话的。”

“要是我回来的话,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去用午餐。”特雷娅故意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撅起了嘴巴,“一年前,为了想跟我一起吃午饭,你会花一上午的时间来琢磨如何达到目的。你会围绕这件事计划好你一整天的工作。”

“我知道,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结婚了,而且你有孕在身。这很自然,那种浪漫正随着一天一天的油盐酱醋的平常日子而过去。”

她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把嘴凑到他的耳朵边。“那么昨天晚上怎么样?”

“昨天晚上?”格里斯基抓了抓自己的下巴,装出一副在回忆的样子,“昨天晚上吗?”

她抡起胳膊肘捣了一下他的肚子。“哦,对不起。”然后,对他笑了笑,“争取回来吃午饭。”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关上门回到厨房里,哈迪正坐在那张餐桌旁等着他。哈迪一小时前就给他打了电话,主动提出要开车送格里斯基去上班,尽管他自己通常都是和妻子一道驾车出门去上班的。但哈迪认为,他可能在马卡姆这个案子里得到了点什么东西,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而且也许阿布能够对他的想法有所帮助。此刻,阿布拉过了椅子准备坐下来。

哈迪在桌面轻叩着手指。大约过了二十秒钟后,格里斯基说话了。“你想阻止那事?”接下来又说道,“罗斯看起来遇到了某种麻烦,不是吗?”一分钟后,他伸手拉过自己面前的一张纸,“这个,也许它指的可能就是迈克尔安德烈奥蒂。”

“这人对我来说是个新面孔。”哈迪说。

“是波托拉的管理人。如果我提出要求,他会跟你谈谈的。他对这些凶杀案的调查采取了全面合作的态度。我甚至可以跟你一起去。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的?”

“杰夫埃利奥特不可能靠掷铜板,碰运气来解开这个谜团。他说也许我可以办得到,我当然愿意得到它了。”

“没错,但它的最初来源是什么地方?”

“这是马卡姆的东西,通过德里斯科尔,之后又通过埃利奥特的手得到的。”

“是原封不动的东西?”

“是的,但我认定它是真的。”

“从这一点来看,”格里斯基一边起身一边说,“我要认真对待这个东西。”

上次跟格里斯基见面时,安德烈奥蒂的身体一直绷得紧紧的,神经都紧张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但现在他对他的来访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像行尸走肉的僵尸一般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他甚至连从自己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起身都觉得麻烦,也不想去知道这个跟格里斯基一起来的陌生男人是谁,只觉得哈迪看上去不是一个警察,或是个地区检察官,甚至也不是个记者。他反正觉得自己就是再没有什么力量去挪动身体了。他工作了一晚上,应付手下那些让人心烦的护士,他们要么因为那些传言,要么就是意识到可以利用这个时机来为他们争取更高的薪水而变得人心惶惶。无论如何这艘船是要沉了,而且他没有看到任何办法可以阻止这个结局。

现在来的这两个男人又抛给他一个难题。对这事他有一种超常的抵触情绪。他已经遭受了如此的打击,连脚指头都被困扰得乱了章法,他们却想要让他来替他们破鹪这个难题。这真是让人觉得可笑,真的,要是他还有力气去笑的话。

“见MA,re: recom.就SS.对照MR备忘10/24.”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说。

接下来那几行字,哈迪微微地朝前探着身子让安德烈奥蒂看了看。“我们相信那个MR是代表马拉奇罗斯。这对你的理解有帮助吗?”

格里斯基在自己的工作经历中遇到过太多的调查进行不下去,一时陷入僵局的情况,此时在这里他也觉察到了这种迹象。他伸手拿过那张纸片,再次直面着安德烈奥蒂。“见迈克尔安德烈奥蒂就SS的建议。对照马拉奇罗斯于十月二十四日的备忘。这会帮助你理解吧?SS是什么?”

这一次,安德烈奥蒂没有任何的迟疑就作了回答。“斯鲁斯托普。”

“那你的建议是什么?”

“算了吧,那不是我的建议。我只是个管理人员,不过PPG建议——”

“对不起,打断一下,”哈迪说,“PPG是什么?”

安德烈奥蒂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帕纳塞斯医师团。基本上,他们都是在这里工作的医生。”

“好的。”格里斯基按计划继续往下进行,“那他们就斯鲁斯托普提出了什么建议?”

“就是我们一直都在不加限制地大量使用试用药,而且也许我们应该暂时制定出一个政策,采集到试用药更多的药理及安全数据之后再放心地去使用这些药物。现在回过头来看看,那真是个明智的建议。”

“但是你没有执行吗?”哈迪问道。

“没有。罗斯没有考虑这个意见。他写了一个长长的备忘来证明他的立场的正确性。我这儿就有这东西。我购进的药品都是绝对符合医药标准的。我自己并不是个医生,但是有些资深的职员都对我们的医学主管放行任何诸如斯鲁斯托普那样的药品的举动感到惊骇不已。因此跟往常一样,我们妥协了,而马拉奇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你对他不是很感兴趣。”格里斯基这话显然不是一个问题。

但安德烈奥蒂仅仅是微微抬高了一点肩膀,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人们对金钱都趋之若鹜,而且长期以来这里的金钱一直紧巴巴的……”他又耸了耸肩,“如果他不这么做,别人也会这么做。”

“仅仅在这两星期前,那个人还是马卡姆。”哈迪提醒他。

“不,那还是罗斯。罗斯对金钱有强烈的欲望。马卡姆仅仅只是想要获取利润。这是有区别的。”

“区别是什么?”格里斯基问道。

“呃,就拿斯鲁斯托普来举个例子吧,它本来就没有任何去争论的必要,因为只是一种还未通过临床试验的试用药。但罗斯看到它一年就可以为我们节省一百万美元,直接击中了问题的关键。就算可能会右不利的一面,就算会引发流血的惨剧,他也愿意去拿它冒险。”

“马卡姆不是这样的吗?”

“有时候是吧,但远不及罗斯。你以为在婴儿艾米丽这件事上向媒体公开消息的那个人是马卡姆吗?想都别想。”他再次指着哈迪手中的纸,“总之,我猜测那就是他给自己写下便条的原因。他认为罗斯再一次在那条路上走得太远了。”

“你怎么样呢,安德烈奥蒂先生?”格里斯基问道,“你是怎么认为的?”

又是一声疲惫的叹息。“我知道这听上去总会让人感到不快,但我是一名管理者。我抵制那种诱惑。我服从上面的指示。”

不过哈迪得到了他需要的东西,而且在另一件事上也已经有了一条线索。“如果可以的话,先生,”他开始像格里斯基那样翻译起第二张便条来,“与罗斯谈话并就他干预波托拉一事提出不满。帕纳塞斯医师团上个月的建议,必须是最后通牒。”

“就是这样的。”这对安德烈奥蒂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谈到这件事情,他居然看起来精神微微有点振作了。“去年有段时间,罗斯开始不断地到医院来。他把这些到访称做是顺便来看看。先是核查我们这里医师的所有工作的操作程序,从分娩接生到外科手术,到急诊程序等,接着就是建议在这儿该省一美元,在那儿该省一美元。后来竟然警告医生在治疗他们的病人时应该处理得体。现在,当你意识到即使地位最卑贱的普通人在上帝的悲悯下也有一点点的自尊,你能够想象到他的这些到访受欢迎的程度有多大。最终,帕纳塞斯的医师团发出了一个最后通牒,要求他必须停止这么干,而且大部分的要求他都做到了。起码是足可以让他们感到满意了。”

“但没有完全做到?”哈迪想要搞清楚。

“是的。不过他所谓的顺便来访从一个月的二十次下降到了五次左右,而且他停止了直接下命令,转而将其伪装成建议提出来。”

“你有他到这儿来的那些日子的记录吗?那些确切的日期?”哈迪问道。

安德烈奥蒂沉思了片刻。“没有,我认为不可能有。我们怎么会有呢?他不是在这里工作的员工,因此不会有任何的个人记录。他只顺便来访。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有原因,只是好奇而已。”哈迪故意含糊其辞,把其他的几张纸推到桌子对面的安德烈奥蒂面前。“如果我可以再占用你另外几分钟时间的话,安德烈奥蒂先生,这些便条能让你想起点别的什么事吗?”

这位管理人伸手取过那些便条,一张一张地抓紧时间看了起来。“我不明白麦德拉斯是什么意思,但是巴尔森是一家药品制造商的名字。他们生产的多数药品都是低利润的非处方药。他们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玩家,不过我听到一个传言说他们刚刚从食品及药物管理局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批准。”他翻到下一张便条,仰起头来盯着天花板想了想,“福利就是帕特里克福利。他是公司的法律顾问。我不知道DA是指的谁。”

格里斯基知道是指的谁。“地区检察官。”

安德烈奥蒂的眼中闪过一道亮光,但他对此并未做任何的评论,默不做声地翻到了最后一张便条。“见Coz. re;惩罚性的下岗——MR.所有文件。Prep. rpt.给董事会。断绝?”

“Coz就是科兹纽,她是人事主管。”他埋下头用了片刻工夫去破译剩下的那些字句,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头,“蒂姆打算让罗斯走人,不是吗?”

格里斯基的嘴唇绷得紧紧的。“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先生。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为我们抽出时间来。”

在驱车前往恩巴卡德罗中心和帕纳塞斯总部的途中,他们就计划好了如何向公司的法律顾问介绍哈迪的身份,到时候就说哈迪是与地方检察官一起共事的一名律师。如果不严格地抠字眼的话,这种说法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事实。帕特里克福利在门口接到了他们,看到他们进了门之后,回头向走廊的两端看了一眼才关上了房门。他们还没有机会来得及解释此行的目的,福利就抢先开了口。“你找到了我的时候我正要出门,不过我的约会地点就在唐人街那边。也许我们可以边走边谈。”

五分钟之后,他们就已身处朴茨茅斯广场上了,置身于一些佛塔,练太极拳的人群,一些成人用品和在修车厂外排成长龙等待空位的车子的包围之中了。一夜之间天空已经盖上了浓云,虽然有微弱的阳光透过云层斑斑驳驳地洒下来,上午的空气还是让人感到一阵一阵的寒意。

福利的脑袋即使是在光线晦暗的天气里看上去也是油光发亮的。头上只有几根稀疏的金发,下巴上一小撮同样颜色的胡须。瘦削的肩膀,加上稍微有些发福的肚子,从他的样子就可以看到那种坐在办公桌后、面临巨大财务压力的生活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所能起的作用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看上去还远远没有超过四十岁。当他终于在公园里一个花园中的一块混凝土地面上坐下来时,已经气喘吁吁了。

“抱歉,”他说,“我不愿意在那儿谈论这事。有时候,隔墙有耳,不得不防着点啊。”

“谈论什么呀?”格里斯基和颜悦色地问道。

“好吧,苏珊说你们在调查凶杀案。我猜这事跟马卡姆先生有关,或者是波托拉医院别的死人事件。虽然不得不承认我的工作几乎就是专门处理公司的问题,不过我不知道我掌握的信息会对你们的调查有用。如果换作是我,作为一名法院的警官,我理所当然地也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格里斯基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在家里也是像这样讲话的吗?”

还没等福利反应过来,哈迪接着就问了:“你真的认为你的办公室被装了窃听器吗?”

这两个人左右开弓,简直把他搞糊涂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回答哪个问题才好,于是他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那这是跟马卡姆先生有关的吗?”

事实是,哈迪和格里斯基两人都不是十分清楚这次会谈到底要谈些什么。能说明字首大写字母MR的意思的东西甚至在马卡姆的便条里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尽管他们俩都怀疑罗斯难逃干系,但现在也不愿意把任何有关这种怀疑的消息泄露出去。“你知道‘萨拉托加’这个词有可能指什么吗,福利先生?”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在半岛上,与圣何塞相邻的城市吗?我想在纽约州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在北部,我相信确有此地。是这个吗?”

此时哈迪和格里斯基一唱一和的,就像在表演双簧。哈迪跟着问了话。“那些城市中有哪个在你的工作中出现过吗?”

福利将头转向他的另一个询问人,考虑了一会儿才作了回答。“我想不出它们何时可能出现过,”他尽力把话说得能体现出自己的诚意,“我们在这两个地方都没有业务往来。也许有些病人住在那里,不过那样说起来可能就跟这事扯得远了。”

格里斯基问道:“如此说来这个名字最近没有出现过了?萨拉托加?可能是马卡姆先生跟你讨论过的什么东西吗?”

福利抬起一只手捂在自己的脑袋上,皱起眉头,看上去像是极力在脑海中搜寻着与此有关的东西。

“或许不光是萨拉托加,”哈迪猜测道,“而是一个跟萨拉托加有关的什么东西呢?”

此话一出,事情出现了转机,福利记忆的闸门应声开启。“啊,”福利说道,“那是一架飞机的名字。对不起。我想到了萨拉托加,还想到了库佩蒂诺。我是在那儿长大的,随后又想到了贝拉明。不过那是一架飞机的名字。约翰肯尼迪总统的名字家喻户晓时的一种初级机的机型。”

哈迪和格里斯基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尉会意地开了口。“公司计划购买一架飞机吗?”

“不,是罗斯先生。那就是这事引起我注意的原因。”

“以什么方式引起你的注意的?”哈迪问道。

在这一轮的询问中,福利实际上已经是心神不安,左顾右盼起来了。他擦着自己那宽宽的脑门上的也许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汗水,尽力想露出一个笑脸来,但似乎并没有怎么成功,以至于挂在脸上的只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僵硬的笑容。“算了吧,那是无疾而终的事,真的。”

格里斯基的口气严厉得不容反抗。“让我们来评判评判它。怎么回事?”

“有一天晚上,时间已经相当晚了,我想那时夏天就快要过去了,马卡姆先生打电话过来,想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工作,随后让我上楼到他的办公室去。这种事有点不同寻常,不是指我工作到很晚,而是他那时还在那儿。我记得那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因此肯定已经是九点或者九点三十分了。尽管如此,他还叫我把门关上,就好像那儿还有别人在工作,有可能会偷听我们谈话一样。

“我坐下后,他说他想让我们的谈话是百分之百保密的,只限于我们两人之间,不能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他说那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而且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来处理它,即便是他知道了实情,他也应该为他的行动提供书面证明,以防他哪天到市中心去说明问题的时候需要一份有关它们的记录。”

“他想要干什么?”哈迪问道。

“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最后,他才说到了他的考虑,他认为他应该雇用一名私人侦探去调查罗斯先生的财务状况。”

格里斯基继续施加压力,在这个问题上紧迫不合。“是什么让他要走这一步?”

“有好几件事情,我想,不过最近的一件就是那架萨拉托加。”福利为自己要讲的故事变得情绪激动起来,似乎他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得以将自己心中的积郁一吐为快,身心都得到一种解脱一样,“好像在一星期之前,马卡姆先生和罗斯医生一起到拉斯维加斯参加了一个医学大会,期间有一天晚上他们一同去参加了一个聚会。他们多年来一直都是亲密的朋友,你知道的,而且很明显他们后来一起出去之后又单独喝了几杯,只是为了聊聊个人之间的一些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罗斯医生也许喝得有点多了,显然跟马卡姆先生谈论了他那不妙的财务状况,我指的是他的个人财务状况,帕纳塞斯是另一码事,它本身就已经够糟糕的了。”

“那么罗斯趴在马卡姆的肩上哭了?”格里斯基问道。

“从本质上说,是这样的。告诉他自己没有余钱,没有积蓄,他的妻子花钱的速度比他挣钱的速度快得多。在给他第一任妻子的赡养费和维持第二任妻子的奢华的生活方式的双重夹击之下,他已经快崩溃了。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哈迪从布拉科和菲斯克关于南希的调查报告中对此已略知一二,不过从另一个来源这里听到这事也不错。“那马卡姆对此有何建议?”

“照常理,我猜测会是这样的:削减某些地方的开支,在收入预算之内安排生活。这并不是说罗斯医生好像就要失业了似的。他仍旧有一份不菲的收入和固定的流动现金,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在于那晚我们的会议。”

“是什么?”格里斯基问道。

福利已经在那块硬邦邦,冷冰冰的混凝土上坐了足够长的时间。他起身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又抬腕看了看表。“那天下午早些时候,马卡姆先生的妻子给他打过电话,这是……”福利打定对此主意不作什么解释,哈迪推测这是跟安肯森有关的事情,“总之,他的妻子打了电话,问他是否已经听过那个消息。罗斯医生刚刚折价卖掉了他的那架旧飞机,并且买了一架崭新的,是一架萨拉托加。他和他的家人那个周末正准备坐着它飞到塔霍湖去度周末,而且罗斯的妻子还打过电话来问他们愿不愿意带上全家人跟他们一起飞过去玩。”

“‘你知道一架崭新的萨拉托加值多少钱吗,帕特?’他问我,‘五十万美元,差不多这个数目吧,取决于它的装备。所以,’他继续讲道,‘我故意在餐厅假装碰巧遇到马尔并且告诉他我听说了那架飞机的事情,不过我感到好奇的是,’他继续讲,‘你是如何支付这笔款项的?’

“而且罗斯医生要么记不起他那天醉酒时都具体说了些什么,要么他认为他可以告诉他的朋友实情而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只是笑了笑并讲了一句类似这样的话:‘钱就是上帝’。”

既然他已经把心里的这些话说了出来,原来压在心上的大石头现在变成了戴在身上的一枚小小的徽章,因此他感到浑身无比轻快。他再次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头顶,又一次试图露出一个笑容,不过这次笑得比第一次自然了一点。“事情就是这样,”他说,“马卡姆先生在一些问题上想听听我的意见,比如作为一个公司我们应当怎么办,我们应当如何继续下去等。他认为有一种可能性——罗斯医生收受了贿赂或是从列入用药目录的药品中吃了回扣,但是他没有任何证据。他就是想不出罗斯医生怎么能够拿得出五十万美金来。他已经跟他的妻子谈过并且——”

“卡拉吗?”格里斯基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他们夫妻之间进行交流的这个迹象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记得马卡姆和他妻子的关系并不融洽,即便是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

“哦,是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形影不离的。在他们……的问题出现之前,他们是无话不说的。卡拉甚至有时会到公司来并参加董事会议,而且她知道公司的事情比我们中的一些人都要多。这让一些人感到恼火,但没有人打算就此说点什么。而看来她并不像是泄露董事会内部机密的源头。她个性格直率固执,但头脑真是绝顶聪明,极富商业智慧。不管她想到了什么,就会当场说出来,并且让我们去处理。”

这个信息让哈迪消除了自己心中一个小小的谜团。他曾对便条中的“Dis. w/c.”这个部分感到困惑不解,而且已经断定它肯定是指人事部门的科兹。但是现在,也许c指的是卡拉。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把福利带回到马卡姆的举动这个话题上来。“那你们俩最终决定怎么做?你说过无论怎样那是无疾而终。”

这是个让福利感到不快的回忆。“我告诉马卡姆先生,如果他的确认为罗斯医生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或许就应该把这事交给地方检察官和税务人员,而且让他们就从飞机这件事上人手调查。”

“但是你没有那样做,”格里斯基说,“这是为什么呢?”

福利对这个问题根本用不着去多想的,不过他还是想了好一会儿才给出了回答。“简单的答案就是,第二天在我还没来得及去做任何事情之前,马卡姆先生就把我叫了过去。他说他已经面对面地跟罗斯医生对质过了。他们之间的友谊要求他这么做。罗斯跟他说本来是在这事一发生的时候就跟该他分享这个好消息的,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笔购买飞机的钱是从他妻子的娘家人那边来的。一个姨妈或是什么人突然离世,留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财。”

上午的一阵微风卷起一小片混合着尘土和汽车尾气的烟尘吹了过来,他们都转过身去躲避。哈迪右手揣在衣袋里,面对着这位公司法律顾问,说道:“当你对这事感到无望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做。我被马卡姆制止了。”

“那你相信他吗?相信马卡姆吗?”

“这跟那个问题是两码事。”

但是格里斯基对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没有兴趣。“那好吧,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福利先生。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这个可怜的男人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深红色。哈迪认为他的血压已经高到可以让他的耳朵随时流出血来。这一阵气血上涌让他花了近十秒钟才考虑好该如何对他们的问题作出回应。“我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任何不轨的行迹,你们明白这一点。我并不是在就任何事指控任何人。我应该澄清这一点。”

“就像你没有指控任何人在你办公室装窃听装置一样吗?”哈迪温和地说,“然而在这里,我们已经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外了。我们不会理睬你是怎么去为你的说法辩解的。告诉我们你心里的想法。”

这个问题倒没有费什么时间,福利很快就给出了回答。“罗斯手里也有马卡姆的一些东西。或许就在我们着手准备做这事的时候,他们两人在一起互相都抖出了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不清楚,也许是比这事更早之前的什么事情。无论如何,他威胁说要揭发马卡姆,而且他们僵持不下,关系陷入了僵局。”

“而且他原原本本地听到了你和马卡姆之间的谈话内容,因为那些办公室都是被装了窃听器的吗?”格里斯基嘴唇上的疤痕紧绷了起来。

“我猜是这样的。”

“你们怎么没有好好地清理一下那个地方呢?”

这一次,福利的眼神里传递出来的意思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如果罗斯下命令要窃听的话,他现在就掌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你要是在工作上跟罗斯医生不合拍的话,坏事情就要降临到你头上了,”他说,为了让自己的这些话听起来更合乎道理,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还得为自己的家人想一想。”

再次出现了,哈迪心想,这种可悲而又熟悉的套话。今天毫无疑问正在成为一个陈词滥调风行的日子——先是安德烈奥蒂称自己只是为了服从命令,现在福利又称是出于对家人的考虑。有那么片刻时间,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儿的这个问题也在哈迪的脑子里绕来绕去。为什么没有委托人了自己还要待在这儿,站在一个辩护律师的对立面?即使没有什么人身方面的安全之虞,可也在冒着不得安宁的威胁。对此他拿不出一个周全的答案,但是他明白一件事情——他不会拿他的家人来做挡箭牌,或者说拿工作来为自己开脱。他正在做他必须去做的事,这就是他最后为自己寻找到的支撑点。这似乎是值得去做的正确的事情。这个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在格里斯基试图让他的下一张搜查令得到签署的过程中,哈迪仍然跟他的身后。里奥科莫罗是今天核批搜集令的当值法官,而且结果证明碰到他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他不会签署一张搜查罗斯家或是他办公地点的搜查令。这个皮肤黝黑,留着寸头,有着一张四方脸的,貌似墨西哥阿兹特克族酋长一样的科莫罗法官软硬不吃,铁面无私,过去曾多次坏过哈迪的事,格里斯基遇过的这种事情还要多一些。但这不是个人之间的私事,这是法律。

“我不会再经我的手就这件案子签署出一张搜查令了,因为看似可能的根据是缺乏说服力的,而且变得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过去的那几天里我一直被催着哄着,听着那些纯粹一派胡言乱语的鬼话,给每个到这儿来的人签署搜查令,还说什么他们的兄弟或是姐妹可能具有在波托拉医院杀害某人的动机。上星期那个你认为做过这事的医生,上尉,你还记得吧?或者说那个可能让半个郡的人都中毒的护士?但是后来,就在昨天晚上,玛琳告诉我那个秘书也有作案动机。”

“那不是我的办公室管得了的事。我——”

科莫罗举起手给了他一个警告。“我不管。给我一个依据,上尉。这些话能让你想起些什么吗?我不会签发任何一张搜查令,我也许要提醒你,它是对任何公民权利的一种极大的侵犯,除非有确凿的根据,也就是说有确凿的证据发生的时间与案件的发生处于同一时间段,并且事后可以证明案件的发生。”

格里斯基压制住了自己的傲气。“这就是我们希望用搜查令去找出来的东西。”

“但是你们必须在你能够寻找更多的证据之前起码掌握了一些东西。那些都是规定,而且对此,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然而要是你没有——”科莫罗突然朝哈迪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比不上你的辩护律师朋友,他对刑事程序每一个细小的,苛刻的规定都非常熟悉,而且我相信他会愿意你跟上形势的最新变化。无须多说,事实就是如此,在这份书面陈述上,指定的当事人不是什么没有权力和律师的愚笨之人,而是这座城市的主要合同承包商之一的首席执行官。根据这一点来看,你是大错特错了,即使你请求,我也是这个回答。”

“阁下。”即使现在情况不妙,哈迪认为他也应当尽力争取一下,“罗斯医生是一起谋杀案调查中的最基本问题的解答人:谁是受益者。不仅仅是他接替了马卡姆先生的那份薪水和位置——”

科莫罗并没有大发脾气,只是把那团怒气压在心里。“你不要以为你可以在法律上跟我说教,哈迪先生。就这个案例来说,有些玄幻小说作家对谋杀案件的幻想俯拾皆是。我完全明白受益人是谁这个词的意思,而你对这个法律条文使用的拉丁词只是一知半解,如果你想以此作为运用这种司法权的根据,给你个建议就是你还是改行吧。我本人的意思说清楚了吗,对你们两个而言?”他现在直接对他们俩瞪起了眼睛,连伪装出来的那种耐心也没有了,“找到更多的根据,否则没有搜查令。这就是我最后的决定!”

“但愿他不是个法官。”不知道怎么回事,花生如魔法般地重新出现在了格里特斯办公桌的抽屉里,而且哈迪面前那一小堆花生壳正在不断变多,“我要杀死他。”

“不要因为他是法官就难住你。杀一个法官跟杀一个公民一样。如果你打定主意要干这事,那就去干吧。毕竟我是凶杀案组的头儿。我敢打赌我可能会弄丢大部分的证据。不,在我们甚至还没有尽力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毁灭证据的事情。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做过了这事——我会把所有的证据都弄丢。而且你听到那位大人说过的话——没有证据,没有搜查令。我甚至不可能去逮捕你,尽管我讨厌错过这个部分。或许我可以逮捕你,然后因为缺乏证据又不得不释放掉你。”

哈迪又掰开了一个花生壳,砰的一声取出花生仁。“那是你连在一起说过的最长的,最连贯的一串话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在《尤利乌斯恺撒》一剧中讲过‘朋友,罗马人,农民’这段台词。这就是让自己话多的办法。”

“不过你并没有化妆扮演他们。这还是有区别的。”

格里特斯耸了耸肩。“没有做到那个程度。要是那样你话会让你感到吃惊的。”

“你演过马克安东尼吗?”

格里斯基又耸了耸肩膀。“那是一所语言学校。接下来的一年,我们又演了《奥赛罗》,而且他们不愿让我去演他,因为他是黑皮肤。”

“你没有向他们指出来你也是黑皮肤吗?”

“我以为他们凭自己的眼睛已经看到了这一点。不过我猜没有。”

“这么说你受到了歧视?”

“肯定是那样的。不可能恰好有别人更适合扮演那个角色。”

“你就忍住不要说了。如果你没有得到那个角色,而且你是黑皮肤的人,那才是原因所在。不要再往下说了。事实会让你得到解脱的。你在旧金山已经生活了多长时间了,还用得着我跟你讲那些规则吗?我敢说即使在所有这些时光都过去之后,你也可以就你所受的痛苦和磨难向某人提出补偿的请求并且变得富裕起来。我可以为你详细撰写那些文书,而且或许我也可能变得富有起来。我敢说,你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奥赛罗。”

“大学一年级那年,我也没有得到夏洛克这个角色,因为我是半犹太血统。”

哈迪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成为一个警察就毫不奇怪了。去为不公平而战斗。”

“算了吧,”格里斯基面无表情冷漠地说,“不是这个原因就是因为姑娘们喜欢那套制服。”

“你们学校演出了不少莎士比亚的作品。”

格里斯基慢慢地享受着一粒花生米给他带来的满足。“那是不同的时代,”他说,“都是过去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