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森穿着正装,坐在厨房的餐桌边上。他给他们两人都倒了一些咖啡,不过直到杯子里的咖啡都凉了,他们也没碰一下。

哈迪坐在餐桌和洗槽之间的位置上。他把自己的椅子向后挪了一点,一只脚踝放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那你也跟格里斯基讲过这事吗?”

“是的,当然讲了。我为什么不说呢?那是事实。天哪,迪兹,为什么我们要一直不停地回头去纠缠这个呢?这根本没有什么可说的!”

哈迪吸了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才把那口气吐了出来。虽然只是一种怀疑,但是他猜有可能朱迪思记错了,她想起来的不是事发当晚的情况。“其实,埃里克,我不放过这件事的原因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那天晚上科恩医生在你那儿,还睡了一晚上。这一点很难让我明白你的用意何在,因为她原本可以证实你不在犯罪现场的。”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我们也可以先抛开这事不谈。或者你应该去给自己另找一位律师了。”

肯森的眼睛快速地闪了一下,平静了下来。“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顿了顿,手指甲在餐桌上划着,“我没有把她叫醒,所以她不知道我回去了。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个。”

哈迪没有出声,等着看肯森会不会问那个明摆着的问题。但眼看着是等不到了,他只好自己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你有兴趣知道我是怎么发现她在你那儿的吗?”

肯森没有回答。

“我跟她谈过话了,而且我问了她,怎么样?这是昨天晚上的事。你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你没说错。然而那不是十点半,对吧?那是在凌晨一点之后。你要告诉我是她在说谎吗?”

肯森虚张声势地做了个动作,打算继续蒙混下去,但也只是撑了大概五秒钟,随后那种气势很快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的肩膀耷拉了下来,脑袋也垂了下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起身走到哈迪身后的那个洗槽旁,完全处于哈迪的视线之外,而哈迪也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突然间,哈迪觉得似乎有一丝凉风吹到他的脖子上,惊得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他知道一套做饭用的刀具就挂在自己身后那面墙上的磁铁块上,肯森毫不费事就可以拔下一把,在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一阵猛剁。

想到这儿,他马上条件反射似的迅速移动了一下身子。

他的委托人根本就没面对着他,这让哈迪心里有一阵子觉得有点羞愧。肯森伸着双手撑在那个洗槽的边上,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终于,他用嘶哑的嗓音低沉地说道:“七年来,我一直都是正派和清醒的,迪兹。七年啊,一天一天地这么过来了。你知道那有多漫长吗?”他苦笑了一声,“答案是你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于是在上星期二那天,那个毁掉了我的婚姻,从我身边拿走了我的孩子的那个男人出现在了我的科室,而且三小时之后他就死了。就那样死了。据我所知,这是上帝的力量。终于有了正义,终于有了点公平。但接下来我和卡拉,德里斯科尔在医院里吵闹了一阵子,搞得一塌糊涂。随后安来找我。她简直疯了,说是我杀了他,而且有那么一会儿,我真的疑惑起来,想着我是否没有尽自己所能地全力让他活下来。”

他停了下来,往杯子里倒了一满杯水,一饮而尽,用手擦了擦嘴。“总之,我不知道是怎样挨过当天剩下的那些时间的。我去了卡拉家,想找一个适当的场合来对这个……这个已经发生的事表达一下自己心中的歉意。后来那个警察,布拉科,在卡拉家的外面跟我说了一大堆话,好像是有人对蒂姆下了手。不过之后我就离开了,开车回了家。我甚至都到家了,就把车停在外面的街边。我看到自己家里的灯是亮着,知道是朱迪思在那儿。”

肯森长叹了一声。“接着我就到了哈斯酒吧喝了一杯。实际上是两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就那么坐在那儿,慢慢地喝着,那是我所尝过的最美味的东西。然后又喝了一杯,是为了那个人模人样的马卡姆先生的健康喝的,那真是太美了。上帝啊,那是如此的美好。”他回到餐桌旁坐了下来,“接着又是一杯,这一杯是为了那些失去的夜晚,我的孩子,安和我从她那儿遭受的所有恶气喝的。为帕纳塞斯,为我现在的生活,为假装自己是某种学识的典范而快速治愈了一些人的愧疚,又喝了两三杯,为所有的事情都是谎言和我是一个骗子又多喝了一杯。接下来的几杯,为我是个酒鬼和失败者,我自己本身就是那个样子而喝的。到最后,在我想要再叫一杯的时候,那个酒吧招待员,愿上帝保佑他,不让我再喝了。他说酒吧要关门了,如果我需要的话,他甚至愿意把我捎回家。”

“你认为他还记得起你吗?”哈迪问道。

“毫无疑问,他记得。不过如果这事泄露出去的话,我会丢掉自己的工作,而且我不会很快就找到另一份工作。”

哈迪考虑了一会儿。“你明白这是你不在谋杀案犯罪现场的证据,埃里克。”

肯森坚持说:“这事不能说出去。”

哈迪失望地看着他。“那么你最好希望格里斯基还没有跟朱迪思谈过。”

“要是他已经这样做了,我会告诉他,是她搞错了,她说的不是事发当晚的事。”

后面的谈话就简单了,是在司法大楼的大厅里进行的。在各自开车到市中心来的路上,他们两个人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头脑清醒下来,尽管哈迪不安地意识到,现在朱迪思科恩在卡拉的死亡时间上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不过他并不打算把这事向他的委托人提出来,要提也不是在今天早上。他有别的更需要迫切关注的事。

他首先提醒肯森需要注意的一些事情。他对肯森说,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能把他和马卡姆的死或者卡拉的死联系在一起。审判是要讲证据的。如果那位公诉人自以为是,一个劲地在动机——那些可能的动机——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话,哈迪告诉肯森,他应该有礼貌地回答那些问题。他没有必要挑衅,也不要争论,把话讲到点子上就行了。“而且关键的一点,埃里克,是把你自己从那个有可能变为现实的嫌疑人名单上拿掉。”

这番告诫仍在继续。哈迪再次婉言警告他的委托人要讲实话,即使谈到最有可能让他声名扫地的情况——他和马卡姆之间,马卡姆和安之间,他和帕纳塞斯之间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也要把所有的事实都讲出来,特别是在卡拉死的当晚他到酒吧去的情况。埃里克信也好,不信也好,实情就是证明自己无辜的最好的朋友。而且进一步讲,保护证人的隐私也是大陪审团分内的职责。

“你是说他们不会泄露秘密?”

哈迪不愿承认这一点,不过还是违心地这样做了。“是的,任何东西都可能会被泄露出去。不过大陪审团真的不经常泄露证人的秘密。如果你是低调的,而且解释清楚了情况,也没有引起别人不适当的注意,这事就会过去的,从此以后你就不再是嫌疑对象了。”

他必须要让肯森理解这一点。“就算你在经历了一天的压力之后停下来在一个酒吧喝了点酒,大陪审团为什么会在意这个昵?好了,你是个酒鬼,不应该去喝酒,但构成犯罪的不是酗酒,而是谋杀。”

哈迪有必要让他明白这至关重要的一点。现在他们站的地方,离那面刻有遇害警察名字的墙只有一步之遥。此时,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显得有些清静。现在已经过了九点了,肯森九点半就得到楼上去了。那个巨穴似的大厅里,越来越多的交通警察、律师还有民众拥了进来,川流不息,那景象看上去就像一大群市井百姓聚在一起。哈迪向他的委托人靠近了一步,把肯森逼得向后退了一步,背靠在那面墙上。他面对着肯森,牢牢地把他置于自己的视线之中。

“听我说,埃里克。你是个聪明人,但现在你心中的恐惧和混乱正在给你施加不利的影响。我并没有责怪你表现出来的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是个容易让人感到紧张和害怕的时刻,不过不要因此而失去了跟那十九个陪审员斗争的方向。你是个医生,一个正直的市民,一个在一起谋杀中自愿与警方合作的证人。你不可能是嫌疑对象,因为卡拉被枪杀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现场。你在别的什么地方,在那个对你来说特别的地方。那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一旦那些陪审员听到这个,心理上的优势就都在你这儿。只要你不在杀卡拉马卡姆的地方,你在哪儿都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也不具有足够的价值值得媒体去报道、去泄露,就像没有人会在意你系的是什么颜色的领带一样。如果在你去那家酒吧并喝了酒这事上可以诅咒一下的话,只有一个人可以这么做,那就是你自己。所以不要让那个公诉人掺和进来,就是玛琳亚什,不要让她把你描绘成一个杀手。那并不是你,不是真实的你,而且事实上也不是你。”说到这里,哈迪的手指头都戳到肯森的胸膛上了,“你进去吧,相信我,照我说的去做吧。”

但他的委托人仍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话。“这事值得拿我的事业去冒险吗?”

哈迪想了想,用平稳的语调答道:“如果你到那里去隐瞒什么东西,那么陪审员们就会闻出来你身上的臭味,而且当这些谎言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时,你就已经犯了作伪证罪,那可是一项重罪。到那里就实话实说,表现出一个清白的人的样子来,那才是你平安无事地从那儿走出来的办法。要是他们抓住了你的一句谎言,而且如果你给了格里斯基这个机会的话,他是会证明给你看的,那你可能就要受到控告。那样的话,你就作了伪证,你还是个酒鬼,而且也许一项谋杀的罪名就要套在你的头上。那你的事业又会在哪儿呢?”

玛琳·亚什手上有两个议事内容安排表,毫无疑问在第一天的陪审团听证会上她会使用其中的一个。阿布格里斯基在一起谋杀案上的主要嫌疑对象,此时就坐在她所站那个台子边上的桌子旁。在顾及克拉伦斯·杰克曼的意见和他们一起跟哈迪达成的协议的同时,她根本不相信帕纳塞斯医师团队的一个普通医生会掌握集团伪造票据的任何内幕。因此,她准备从谋杀罪控告人手。

在过去的几天里,她花了不少时间仔细查阅了帕纳塞斯提供的电脑打印资料,大部分都跟肯森,他那个跟他决裂的妻子,还有他与马卡姆的关系有关。总之,让人看了觉得有点不舒服。毫无疑问,这两个男人互相憎恨对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玛琳认为,仅从当事人中一方的信件内容来看,在前妻与马卡姆打得火热期间,肯森的行为似乎变得更加莽撞,更具危险性。看上去马卡姆在竭尽全力给予肯森想要得到的东西——潜台词就是如果不答应肯森的要求,他就要把他们私通的丑事公之于众。

现在,尽管手里已经握有了这些可用的弹药,但亚什似乎不太可能如愿以偿地取得成功。到目前为止,她已经讯问了肯森一小时,而肯森都根据事实,用合情合理的答复对她的每一次攻击进行了态度诚恳的反驳。

在马卡姆的庇护下——马卡姆的信件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他一直都不担心失去工作。马卡姆与他妻子之间的这种关系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情,因此他也没有机会担心会丢掉工作。事实上,马卡姆的死已经使他的工作陷于危险之中。在罗斯医生掌握权力的情况下,他目前正被勒令停职休假,这从侧面证实了虽然他不情愿,但马卡姆一直是他的保护人,而不是他的威胁。

他曾经一度对蒂姆和他的妻子感到愤怒不已。这是当然的。谁遇到这种事不这样昵?但事实上,他现在对这种关系感到满意,坦然接受了这一现状。回过头想想,他意识到妻子的离开对他来说也是个机遇。这样一想,也就不再对此事耿耿于怀,愤愤不已了。如果有什么可以说明这一点,那就是他在这事的处理上比安做得还要好一些。离婚在友好的气氛下按程序进行着,他们还相互走动。

亚什女士被她得到的错误消息误导了。上个周末肯森和他的前妻并没有打架。安只是出了点意外。他没有正式对她提出指控,而她也没有对他进行任何控告。她感情上受到了伤害,心里有怨气,而且想把这种情绪发泄出来,因为上星期蒂姆马卡姆丢下她撒手而去了。她的狂怒表现是可以理解的,那是因为他的离世。肯森照管着孩子们,直到她回家才把他们送了过去。

就在两天前,他和安还谈过几小时。令人遗憾的是警方误会了这件事。

亚什女士再次被她得到的错误消息误导了。他从未承认过他杀了蒂姆马卡姆。是的,当然没有承认过。他不敢确定安认为她听到的东西是真实的。她有可能是误会了他的本意。他没有想过事先去跟她商讨她的证词,因为他的律师告诉过他不要那样做。

他欣然承认,那起艾米丽婴儿事件使他和帕纳塞斯原本就紧张的关系更加恶化了。在那件事情上,他只是做了该做的正确的事情,但这样做惹恼了公司里那些见利忘义的人。金钱与治疗是医药界无处不在的话题。他是个医生,毫不隐晦自己对这一问题的意见和立场。他问道:难道这会让他有什么罪吗?

他已经主动到这里来了,他可以使用第五修正法案,然而他没有那么做。他想澄清谎言,洗清自己的名声,以便他能够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继续为自己的病人服务。

“那么,好吧,肯森医生,”玛琳亚什最后说道,“你是最后一个看见活着的卡拉马卡姆的人,不是吗?”

“我不能说是这样的,女士,我认为那个人应该是杀他的凶手。”

陪审员中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马卡姆先生死的当天晚上,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马卡姆家的?”

“十点过一点。”

“你告诉过格里斯基上尉,你随后开车直接回了家,那不是事实吗?”

“是的,女士,我是那样跟上尉讲的。”他吸了口气,说出了下面这些话,“但那不是事实。”他双手放在身前的桌子上面,十指交叉紧紧地攥在一起,对着陪审员们说了他一直不想说的事情,“格里斯基上尉在这件事上问过我。我不想告诉他我当时在哪儿。我把这件事跟我的律师讲了之后,他告诉我,我今天要宣誓,要讲真话。他说我的证词会受到保护,而且你们会保守我的秘密。我很抱歉,我向上尉说了谎,我没有直接回家。真实的情况是,我是个酗酒者,而且……”

菲斯克和布拉科决定,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去收集他们之前没能收集的事实。为了以最高的效率去做这件事情,他们应当分头行动。他们用抓阄的方式分配了各自的走访目标。布拉科抽到了布伦丹德里斯科尔,他从司法大楼给他打了个电话并约定了谈话时间。这个嫌疑人似乎乐于与警方见面,欣然接受了布拉科的请求。

德里斯科尔穿戴整齐,等着这次上门走访。他穿着裤线笔直的裤子,梳着光鲜的中分发式,还穿好了外套,扎好了领带。这身行头,看上去就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当他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布拉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不是准备出门到什么地方去。

得到的回答让布拉科有点意外。“我不认识你吧?”

“不,我不这样认为。”他亮出了自己的警徽,“布拉科探员,凶杀案组的。”

“是的,我知道,进来吧,进来吧。”

他们走过这套复式公寓靠左边的那道走廊,来到了前面的客厅。这是个开阔明亮的地方,四面都是简洁的白墙,斜阳透过打开的窗户照射进来,使房间看起来比实际上更大。在角落里,水正从一座日本式的石雕塑像上缓缓地流下来,发出噗噗的声音。

布拉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他想不起在哪几见过这个男人,但无疑他能认出这张脸。此刻,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都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德里斯科尔指着一把椅子,示意布拉科坐下来,随后自己仰着身子靠倒在沙发的一角,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只胳膊还抬起来放在靠垫上。布拉科拿出随身带来的录音机,按下了录音键,把它放在那个玻璃茶几上的托盘里。那真是个不错的托盘,又大又平,上面平铺着白纱,还摆放着光滑的石头。

照惯例快速讲完那套标准的开场白后,他再次看着这个有可能就是嫌疑对象的人说:“我准备直奔主题,德里斯科尔先生。我知道在卡拉马卡姆的丈夫遇害的当天,你在她家从下午一直待到了晚上。”

“是的,那是事实。”

“你记得当天晚上后来你都做过什么吗?”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德里斯科尔的意料,而且让他感到不满。“我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问这个?”

“如果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

“那好,没有得到一个理由,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你想要知道那天晚上我后来做了什么呢?我认为你来这儿是要跟我谈罗斯医生,或者是肯森医生,谈埃利奥特先生也许从我给他的资料里发现了什么东西。”

“杰夫埃利奥特吗?你给了他什么东西?”

德里斯科尔在这番贸然失礼之后不得不在某种程度恢复了自己的镇定。“我工作上经手的一些档案。证据,我想你会这么称呼它吧。然而当我对大陪审团说这事的时候,他们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

“你认为这些档案中有跟马卡姆的死有关的证据吗?”

“绝对是这样的,当然有,肯定有。”

“那你这儿还有复印件吗?”

德里斯科尔迟疑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把它们全都给了埃利奥特先生。”

布拉科根本不相信这话。“那你为什么还以为我到这里来是跟你谈论它们的?”

“我以为你肯定已经跟他谈过了。”

“没有。”布拉科看着德里斯科尔的眼睛,“不过,也许我会那么做的。”

“重新考虑过之后,他可能不会把它们拿给你看的。因为要考虑到为来源保密的关系,你知道的。不过我可以给他打电话并把它们拿回来,然后让你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

“那样或许会对案子有所帮助,”布拉科说,“否则我们可以申请一张搜查令,我们自己去仔细检查它们。”

德里斯科尔傲慢地摇了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已经晚了,中士。到现在,罗斯已经过来清除掉了所有有用的东西。总之,跟他和蒂姆有关的一切。”

“但是你说你有,而且把它们给了杰夫埃利奥特。”

德里斯科尔自负地耸了耸肩。“我没有全部看完,不过其中有一些肯定是让人感兴趣的,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他确实打算开除罗斯,你知道吗?”

“马卡姆吗?”

“我敢肯定,把药放到用药名单里,他收了回扣。出了斯鲁斯托普药这事之后,蒂姆也已经知道了。在直接控告他之前,蒂姆只需要得到更多的证据,不过要是你读过那些字里行间的东西,你就能明白,他们之间的合作已经彻底完蛋了。”

不管他是否还存有自己拿到的那些档案的复印件,或者那些档案里可能会有什么内容,布拉科决定不再就这些问题逼问德里斯科尔了。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要谈星期二晚上发生的事,因此他又回到这个问题上来。“我还是想弄明白你离开马卡姆家后的活动情况。”

德里斯科尔听到这话,先是怒目圆睁,一副要发脾气的样子,随后又让步了,叹了口气。“那好吧。之后,我回到了这儿,我的家里。”

“谢谢,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清楚。九点,九点半吧。你得明白,当时我的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搞不清楚时间了。”

布拉科无动于衷地点了点头。“你是单独一个人吗?”

布伦丹抬起一只手捂在额头上,眼睛闭起来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努力地回忆什么。“是的。罗格工作到很晚,还没有回家,他最近一直都是这样的。但我给他打了电话,而且那时他正好噼里啪啦地敲打着数字,手头上没有顾客,我们可以说说话。起码我们可以聊一聊了。那真是最糟糕的日子,再糟糕不过了。我差点就跑到他的银行那儿去,就是为了跟他待在一起,但他告诉我他就要回家了。”

“你九点半后往他工作的银行给他打过电话吗?”

“是的,我当时心神不宁,非常不安。”

“你和罗格谈了好一阵子吗?”

“我不知道。似乎觉得很短,不过你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就是跟你讲不清那有多长时间。真是这样的。”

罗斯在回忆事情经过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他告诉菲斯克:“我在办公室跟杰夫埃利奥特谈话,一直谈到很晚。我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也许是九点钟吧,大概是。我告诉你,那真是地狱般的日子。后来他终于采访完了,然而他并没有真正结束在我这里的活动,直到他写出了那篇该死的专栏文章才算完,而且到采访结束时我才觉得自己已经累得头晕眼花,站都站不稳了,于是我钻进车里,开车回了家。”

菲斯克那张年轻而严肃的脸上布满了愁云,一脸的阴郁之色。“那么你是九点半左右回到家的吗?”

“是的,大概是吧。有什么问题吗?”

菲斯克在自己身后搔了搔。“只是,先生,我想你的妻子说过当天晚上你是后半夜才回到家的。”

罗斯想了想,随后干笑了一下。“不。她把那天晚上的事跟另一晚搞混了。我经常半夜回家,她很可能以为那是我经常回家的时间。不过跟那个时间也差不到哪儿去。也许是十点吧,最多不超过这个时间。”

格里斯基已经尽量放手不管自己手上的一些事务性的管理工作了,但今天早晨他出人意料地来到办公室开始了工作。整整三小时,他一直埋头工作,比如核对他的探员从市里注册登记过的汽车上抄录下来的行驶里程数据这样的细节琐事。此时,他干嚼着最后一口米糕,喝了一口杯子里凉到跟室内温度相同的茶水。因此,当玛琳亚什敲门进来时,他显得很高兴。

他高兴地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将面前的那些文案推到了一边。“你已解决了。”他说。

她轻轻地关上那窃门,然后转身面对他靠在进门的那面墙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正在等待着他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据的核实结果,我想再过几小时就有结论了。肯森医生不再是一个犯罪嫌疑人了,至少在卡拉的案件中。而且那也意味着对马卡姆的死也一样,我会这么认为的。”

格里斯基斜了她一眼,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他没有告诉你。他要求大陪审团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我会跟什么人讲吗?”

“他想要确定这一点。”

“而且你相信它是真实可信的。他的证据是什么?”

亚什松开双臂,从格里斯基的桌子旁边拿过一把折叠椅坐了下来。“你知不知道电影《老西部》中,发生那起谋杀案时,跟他最好的朋友的妻子在睡觉的那个男人?因为自己不愿意承认案发当时他在什么地方而上吊自杀的故事吗?这事跟这个电影有点像,除了不牵涉到睡觉这一点。”

“他在自己不应该在的某个地方吗?”

“跟这个很接近吧,阿布。不过那个地方跟我现在想要去的地方有关,甚至对你也一样。如果这件事以后泄露出来——这是经常发生的——我希望到那时候我能说自己从来没有出卖过灵魂。我相信它是真的,非常确定。他没有做那事。”

格里斯基仍然靠在椅背上坐着,面对这个事实沉默了良久。“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让我明白亵渎神灵的好处。你真的满意他不可能在卡拉家这个结论吗?谁会去检验这个结论的真伪呢?”

“不是在十点四十五分,阿布。除非这个时间是经不起推敲的,而且现在我的一个探员出去查证这件事了。”

即便格里斯基已经获得了哈迪的情报,随后他也回去跟弗兰克胡西克谈过话。他认为那个男人的证词是无可怀疑的,而且卡拉的死亡时间也确定下来了。如果肯森十点四十五分的时候不在家,他就是无辜的。他会下工夫去弄清楚那个时候这个医生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他心里明白,他不可能从玛琳亚什这里得到答案。

“谢谢你的聪明能干,”他告诉她,“你还得到其他你想要的了吗?”

“谈不上,阿布。今天下午我要跟帕纳塞斯的会计,或许还有几个董事会成员谈话。我得把网放宽,并在钱款这方面取得一些进展,否则克拉伦斯会不高兴的。他跟迪斯马斯之间的协议并没有让我们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所以现在他有点不满了。”

“那倒是让我得到点东西。”格里斯基带着后怕的口气说,“幸好我没有逮捕他,现在看起来这倒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是无可争辩的,玛琳继续往下说:“好吧,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发了传票,要求得到过去三年里他们所有的财务档案,而且我们要瞧瞧谁能就它们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我会直接让大陪审团采纳关于调查这个骗局的提议。接下来也许我会重新回到对那项谋杀罪的起诉上,但现在我的当务之急……”

“你们这两个家伙在谈些什么?”

准确地讲,布拉科和菲斯克其实并没有谈话。他们结束了各自的走访从外面回来,刚好在走廊里碰到了。他们在办公桌前的说话声已经把上尉从自己的办公室吸引了出来,当时他正在跟亚什会面。

“没说什么,长官,对不起。”达雷尔布拉科并不愿意告发他的搭档,尽管他对他感到相当失望。

“听起来不像是什么也没有说啊。”格里斯基站在他们那张办公桌旁,桌子中间摆着一只汽车尾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先看看这个,然后又看看那个。

最后,还是菲克斯忍不住先开了口。“马拉奇罗斯告诉我那个星期二晚上他是何时回到家的,但时间跟他妻子说的不大相同。”

“于是哈伦告诉了罗斯她说过的时间。”布拉科替哈伦把话说完了。

“你告诉了他吗?”格里斯基像受到了什么打击似的,声调都降低了。亚什已经从格里斯基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就站在他的身后,听到这些话就在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菲斯克点了点头。“她说的是后半夜,而他说的是十点钟。于是他说是她错了,她记错了。”

“而且紧接着,哈伦前脚出门,他就给她打了电话。”布拉科对自己搭档的过失感到大为失望,“我猜肯定是这样的,你想下多大的赌注?”

“好了,达雷尔。”格里斯基出人意料地用耐心的眼神看着菲斯克,“通常来讲,你从两个证人那里得到互相矛盾的证词时——特别是他们之间有非常近的关系,比如说婚姻关系一一在你能够把他们放到一起,面对面地就各自的证词进行对质之前,你不应该把一个人说的话告诉另外那个人。不然只能起到反作用。”

“是的,长官,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犯了个错误。你认为他已经给他妻子打过电话了吗?”

“绝对打过了。”布拉科说。

亚什在格里斯基身后开了口。“你有她的号码吗?你可以打电话去问问她本人。”

菲斯克说他认为自己可以试一试。在他去打电话的时候,布拉科开始向格里斯基汇报他走访布伦丹德里斯科尔的情况。亚什听到信件和电脑档案这个情况时,插了话。“这些文件都是什么?他在大陪审团面前作证时可从来没提过。”

“他告诉我,你没有问过。”

“我怎么可能问呢?我不知道它们存在于公司以外的电脑里。他做了什么,偷了它们吗?”

“我推断,他是在自己被解雇之前以电子邮件的方式把它们发到了自己的电脑里。”

“那他就是偷了它们。这些资料还在他的家里吗?”

“我感觉是,无论如何那些磁盘还在。”

亚什转过头对格里斯基说:“我们需要那东西,阿布。”

“杰夫埃利奥特已经得到它们了。”布拉科提醒说。

“算了吧,”格里斯基说,“他是个记者。我们永远都不会从他那里看到这些东西的。”

“那我们就想办法找到德里斯科尔手里的原件,”亚什说,“你的那些搜查证表格在哪里?放在这里了吗?”

“你甚至可能不需要用它们。”布拉科告诉她,“德里斯科尔正好在寻求一个可以把帕纳塞斯搞得一团糟的办法。他对自己的遭遇怀恨在心。他想要报复那些人,尤其是那些让马卡姆日子不好过的人。”

亚什点了点头,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拿到一张搜查证。菲斯克打完电话回来加入了他们中间,一脸的沮丧。“她不承认他给她打过电话。她说是她自己记错了,而且她改变了主意。她很高兴我给她打电话。她那会儿正准备给我打电话说这件事。”他神情悲戚地看了看自己周围的人,“她说他是十点钟到家的。”

“他给她打了电话,”布拉科打了个响指,没好气地说道。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肯森被排除了作案嫌疑后,格里斯基就陷入了一种听天命的情绪中。

“无论如何,老婆本来就不会在法庭上说不利于自己丈夫的证言。我们并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不像在肯森这件事情上。”

那两个探员你盯着我,我盯着你,面面相觑。“肯森怎么样了?”布拉科问道。

亚什再一次插了进来。“你们可以把他从你们的嫌疑对象名单上去掉了。在卡拉这起谋杀中他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我正在跟阿布讲这件事情。”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还是布拉科打破了这阵静寂。“结果就是卡拉自己杀了自己吗?”

格里斯基点了点头。“看来像是那样。剩下的还有谁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德里斯科尔怎么样?”

“我今天上午问过他了,”布拉科说,“他那时候可能一直在打电话。”

“给谁打?”

“他的伙伴,罗格。我准备去核查他的电话记录。我已经把这事列入了待办事项之中。”

过了一会儿,菲斯克的精神头又上来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听说了,上尉,我们已经在肇事车辆这条线上取得了一些进展。”

哈迪本来应该感到欢欣鼓舞的,毕竟,他的委托人不再是嫌疑对象了。他仍旧待在司法楼五楼,避免跟格里斯基或杰克曼碰面寒暄,他就坐在那间警察委员会委员听证室外面的一张长条椅上,一直等到肯森从里面出来才离开。埃里克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几乎跟哈迪预料的一样。

这两个男人一路来到了约翰酒吧,准备以享用午餐的形式来庆祝他们取得的胜利,但庆功宴完全变成了一桩严肃的公事。哈迪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做了一些不动声色的巧妙的努力,试图让埃里克说出有关他女朋友的情况来。朱迪思科恩跟马卡姆的关系处得怎么样?跟罗斯的关系处得怎么样?跟帕纳塞斯的所有问题,与钱有关的问题,等等,与肯森遇到如此多的困难有什么关系?他们有什么共同的打算——如果有的话?

埃里克都合情合理地一一作了回答。科恩在波托拉任职仅仅一年时间,之前她在哥伦比亚度过了住院医生实习期,并在约翰霍普金斯医院做实习医师,随后又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安排的服务活动,一次是在非洲,另一次是在南美,每次为期四个月。

“你知道的,就是那个无国界医生组织,不过她总是用法语来读这个名字,在她的房间里和车子的保险杠上,到处都有这个组织的招贴画。她以说自己的语言——法语和西班牙语——为荣。而且她是那个组织的狂热支持者,真的。我想她已经说服了我下次跟她一起去,地点是尼日利亚,就在今年夏天。然而,天知道在这个国家还有多少事要做。不过要是帕纳塞斯确实要让我走人……还有我的孩子们,我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对待这件事。记住,决定容易作,可是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他们互相道别之后,哈迪站在洒满阳光的艾利斯大道上,大概就在他的办公室和《旧金山纪事报》大楼之间。这事该结束了,他心里清楚,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事并没有结束。这种感觉不同于知道判决结果后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感。这事没有结束,现在还没有。

有人谋杀了马卡姆和他的家人。有人在波托拉谋杀了一连串的病人。

而且他跟格里斯基之间还有协议。他们正在共享掌握的情报,同时他自己心里清楚,阿布没有分享到该得的东西。这让他感到心里不痛快,而且多少感觉自己欠了朋友的,这真是荒唐可笑。因为哈迪已经帮了格里斯基一个大忙。

但不管这个案子情况有多复杂,他知道自己已经卷入得太深,不能退出了,即便没有委托人需要自己辩护。

这不可能是终点。事情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