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的签署日期是将近七年前了。

帕纳塞斯医疗集团

恩巴卡德罗中心

旧金山市,加利福尼亚州

亲爱的肯森医生:

根据上星期举行的纪律委员会议,此信将证明该会议的决定是被你、帕纳塞斯医师团和帕纳塞斯医疗集团(简称“集团”)三方所相互认可的。你已经承认,自从你受聘于本集团以来,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出于个人使用的目的,你服用了数量不详的吗啡和维可丁。此外,你还承认你是个酗酒者。由于饮酒造成精神状态委靡,你的医疗表现已经多次跌落到合理医疗的标准水平之下。

本集团认识到,作为一名医生,你具有相当的技能,并发挥了医学交流者的作用,而且此前在这里主动请缨做出了几项医学发明,由此认为你是这个团体有价值的一个成员。出于这种考虑,在经过充分的商讨,摒除医疗主管的异议之后,本集团的纪律委员会决定,此次只发表这封正式的谴责信而不是终止你的聘用关系,而且根据下面的条件,保留对你提出犯罪指控的可能:

1.你要立即,并且永远停止饮用一切酒精饮料和服用所有的麻醉剂,因合理的医疗理由,由别的医师偶尔给你开的处方药除外;

2.你要不定期地主动递交你的尿样,以便确定你体内药物和酒精的含量;

3.你要立即接受致瘾药物滥用治疗顾问的建议,并参加和配合由本集团推荐的所有治疗计划;

4.在下个年度,除了定期地访问给你指定的治疗顾问外,在本集团的批准下,你要每天都去参加一个十二步康复计划,以处理你的药物成瘾和化学品依赖问题;

5.在第一年接受了必要的治疗咨询服务之后,在本集团内余下的工作时间中,只要本集团认为有必要,你就要参加这样的十二步康复计划,但这些康复计划的安排不能少于每星期一次。

对上述问题,你已经坦白地承认了你的过失,如再次违背上述你已认可的条款,本集团将立即无条件地解雇你,而且会对你提起相关刑事和民事诉讼程序来追究你的责任。

您忠实的

蒂莫西.G.马卡姆

帕纳塞斯医疗集团

恩巴卡德罗中心

旧金山市,加利福尼亚州

亲爱的肯森医生:

鉴于我已建议本集团采取友善,而不是激进的方式来帮助你在过去几年里处理你自身存在的问题,我要补充说明的是,这是我不顾高层反对而做出的建议。我愿以个人的名义,请求你考虑收敛一下你就我们针对用药目录制定的种种内部政策,向你的同事和媒体发表的那些措辞过激的批评言论。我并不是要封住你的嘴,不让你说话,或者是干涉你自由发表言论的权利,不过我相信,你了解我们在很多方面正面临着财务困难。我希望集团有偿还债务的能力,以便我们能继续向我们用户中的最广大群体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的服务。当然,我们并非是完美无缺的,但我们正在努力完善自己的工作。如果你对集团的政策有什么独到的改进建议,或者是不同的意见,我任何时候都乐于与你进行商讨。

您忠实的

蒂莫西.G.马卡姆

帕纳塞斯医疗集团

思巴卡德罗中心

旧金山市,加利福尼亚州

亲爱的肯森医生:

我已经注意到,你打算在报道公众事件的电视节目《海湾专访》上露面。请允许我提醒你,几个医学委员在你和医师团体共同出席的那次会议上,给你秘密安排了那个康复计划。我会把你泄露这件事的任何行为,理解为解雇你的依据。作为私人提醒,我肯定,你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刻我们正在跟市里进行紧急磋商。我发现,你的一些公开露面和对集团的一些政策的负面言论,是非常不领情和缺乏道德感的,况且集团过去曾在一些方面对你给予了宽大和怜悯。

您忠实的

蒂莫西.G.马卡姆

医疗总管及首席财务官

帕纳塞斯医疗集团

恩巴卡德罗中心

旧金山市,加利福尼亚州

亲爱的肯森医生:

如果你不愿意给你的过敏症患者开斯鲁斯托普这种药,当然了,那是你个人的权利和你个人的医疗决定,不过它是一种有效的药品,而且我已经批准将其添加到用药目录上了。你继续通过怀疑我的决定的方式来削弱集团赢利的做法是不合时宜的。在这些事情上,我已经对你保持了足够长时间的耐心了。在你身上发生的下一件事情将产生惩戒性的影响。

马拉奇罗斯


“你从哪儿得到这些东西的?”哈迪问杰夫埃利奥特。他匆匆地翻了翻手中的那沓东西,有二十多页。此刻他们正坐在卡尔斯咖啡店的吧台边。因为拐角处刚新开了一家星巴克,这家在《旧金山纪事报》大楼边上的咖啡店看上去一点也不显眼,可能很快就要停业了。“特别是这第一封信,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埃利奥特的眼睛闪过一道亮光。“正如你所知道的,迪兹,我从不向别人泄露消息来源。”

不过哈迪没怎么费劲就找出了答案。“是德里斯科尔,马卡姆的秘书吧?”

埃利奥特的眉毛上扬了几乎一英寸那么高,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愕。哈迪知道,自己只要略施小计就能从埃利奥特口中套出实话来。“你凭什么这样说?”

“他已经多次提到过这事了。他被解雇了,对吧?而且在这事还没发生之前,他就提前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于是他用电子邮件的方式把自己手里掌握的文件发回家里,以备这些东西以后能够产生他想要产生的某种影响,或者只是为了寻开心拿去恐吓某个人。”

埃利奥特搔了搔下巴上的胡子。“你对我手中信的来源的这番猜测,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它的对错。他是一个记者做梦都想要找到的那种人。具有复仇倾向,喜欢搬弄是非,渴望得到别人的注意。他给了我大概五百页的东西。”

“都是关于肯森的吗?”

“不,不,”埃利奥特对哈迪惊慌失措的反应嘲笑了一番,“不,我只能告诉你那么多,全是跟帕纳塞斯有关的。”

“玛琳亚什知道这些东西吗?”

“如果她知道的话,会想方设法找到它们的,当然我不会给她。不过我跟他说过——我指的是我的信息来源——如果他想独享或者控制这些东西,或许应当把它们刻录到碟片上,然后放在玛琳或者格里斯基想不到的某个特别的地方。”

“你已经拥有它们了。”

“我知道。”埃利奥特咧开嘴笑了笑,“有时候我喜欢自己的这份工作。”

哈迪拿起小勺子搅了搅自己的咖啡。“谁都有可能拷贝一份,你知道的,也许它们的价值并不可靠。”

“你说得对,也许它们不可靠。不过,谁会这么快,上星期就把这些东西都拷贝出来了?”

哈迪接受了这种说法。事实上,他完全相信那些信件都是真的,而非伪造出来的。但在法庭上它们绝不会被当做证据而采纳的,因为没有原件和亲笔签名,就不具有法律效力。它们只适合新闻报刊,而且如果杰夫的来源足够可靠,他可以决定采信它们。“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呢?”

这是问题的关键,对此他们都心知肚明。出于好意,杰夫才给哈迪打电话让他过来的,因为哈迪是肯森的律师。考虑到马卡姆死后,几乎跟帕纳塞斯有关的每一件事都会引起外界的高度关注,埃利奥特告诉他,肯森滥用麻醉品的问题,本身就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大新闻。“另一方面,”他说,“热点似乎已经转移到罗琳这件事情上去了。如果波托拉存在一个连环杀手的话,那肯森每次都有可能陷入绝境。我真不愿意把这个刊登在报纸上,迪兹。我喜欢那个医生,他挺不错的,而且这样做会毁了他的生活。不过要是结果证明这些新闻很重要,我别无选择,只能那样做。”

“什么情况下很重要呢,杰夫?”

“如果在那间重症监护室里,他在处理马卡姆病情的时候麻醉品的药劲上来了,那会怎么样?”

哈迪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下埃利奥特是可以发表那些信的。“有别人提过这事吗?”

“没有。不过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如果我的‘来源’确实看过大多数材料,并且好好地琢磨过这件事,我认为这事迟早会被抖搂出来。”

哈迪摇了摇头,对有些人身上那种不加掩饰的、行卑鄙之事的能力感到惊讶不已。埃里克肯森仅仅是帕纳塞斯二三百个医生中的一个,但不幸的是,他跟德里斯科尔作过对,还结下了仇。也许更重要的是,他犯了七宗大罪之一的对上司不敬罪,而这个上司恰好就是德里斯科尔所倚重的人。

不过哈迪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德里斯科尔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去打击肯森或者其他人,但不是为了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事,或者因为他们对他的怠慢。他可能只想让人们不要把目光盯在自己身上,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而已。

“你在想什么呢?”埃利奥特一直在注视着他。

哈迪掩饰了一下自己走神的原因。“我在想你是否打算告诉我那剩下的四百九十五页的内容,真的,没想别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我只能看这么快了。这些信件突然就出现了,我想我欠你的情,所以这么快就让你知道了。”

“跟你想的一样,现在要是你帮我另一个忙的话,我就会欠你的人情了,对吧?”

埃利奥特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许吧。要我帮什么忙呢?”

“如果你从你那个匿名来源那儿听到上星期二关于肯森戒毒的更多谣言的话,在你从别的渠道得到证实之前不要把那个报道刊发出去。”

“我不认为这些信件说的是谣言,迪兹。”

“我没说它们是谣言,不过我也觉得那不是谣言。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三点半钟左右,哈迪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了从司法大楼那边送过来的,关于马卡姆案件的更多调查材料。他既感到满意,又有些失落。格里斯基已经进入一种更愿意合作的状态,这很好。他愿意去做这项单调而乏味的材料阅读工作,要知道,这堆东西不花上六小时是看不完的。他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东西,把它们放在办公桌的中间。他扫了一眼电话机,看到有两条留言信息。

“迪兹,我是埃里克肯森,请查收留言。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在家。”听着肯森的话音,哈迪想起了自己对委托人有多么失望。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彻底解决了自己滥用麻醉品和酗酒的问题,但他怎么能自以为是地认为,他的律师没必要了解这些情况呢?

下一条留言是格里斯基的。当然了,这就是阿布,他一向都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形式的开场白。“如果你在电话旁边,就拿起听筒来。”接下来是一阵大概三秒钟的沉默,“好吧,给我回电话。”哈迪在想,这家伙可真是有个性。

他拿起电话,不过不是打给阿布,而是打给他的委托人的。当他把情况说完之后,肯森沉默了好几秒钟,一声不吭。“埃里克,你在吗?”

“我在。我该怎么做呢?”

“你该告诉我的。那事现在怎么样了?”

“为什么?”他问,“那些东西早就跟我没有关系了。它只是初涉职场、刚开始家庭生活时那些压力带来的结果,而且那是个巨大的错误。我已经不碰——”他突然停住了,只是说,“我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哈迪听到了这些话,认为从表面上看可能是实话。不过它们的真实性并不是他关心的问题。“你在说你不是一个酒鬼吗?”他用的是现在时,在那个治疗计划规定的那些条件中,这是一个作为有永久约束力的条件而存在的。“听着,现在这是不可改变的既成事实了,埃里克。杰夫埃利奥特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而且他干的是信息传播这一行。”

从肯森的语调中听得出来,他有些慌乱了。“他不打算把这个印到报纸上吧?他是怎么找到它的?跟这事有关的任何东西,一直都是机密。”还没等哈迪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肯森就脱口而出:“该死的,德里斯科尔。”

“他很不高兴,想把自己的怨气撒到全世界的人身上。关键在于,这家医院处于四面楚歌的困难境地。如果现在这事被抖出来,说他们为了掩盖自己医生的问题而进行了秘密的交易……毫无疑问,这本身就是个轰动的新闻,埃里克。”

“德里斯科尔想把那个地方弄得四分五裂,不是吗?”他叹了口气,“而且那个卑鄙小人就要继承那个地盘的统治权了。”

“但愿不会。不管怎样,我已经跟杰夫达成了一笔交易,把你置于公众注意力的中心之外,消失一些日子,或许是永远。不过我已经告诉过他,他不能使用我给他的东西——这就意味着你仍然处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口上——直到我通知他,他才可以用。这还要取决于你。”

“好的,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拒绝的。”

“好。”哈迪意识到他手里的电话一直都抓得紧紧的。他松了松自己紧握着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你记得马卡姆死的当晚,你去过他家。”

“当然。我从没说过我没去。”

“我要你想一想,你从那儿离开后都做了些什么?顺便说一下,当时是什么时间?”

“大约十点,我想是的。那个探员,叫布拉科的,他看到我开车离开的。他可能记录了这个情况。”

“他也许这么做了,”哈迪勉强承认了这一点,“不过他并没有在那儿逗留,而且也许你又回去过。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

“哦,我没有回去过。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他犹豫了片刻,“这跟我有关系吗?”

“它关系到卡拉的谋杀。我想知道,你离开那儿之后,都于了些什么?”

“就跟我前面一直所说的那样,我开车回家睡觉了。”

“我知道你说过这些话,但那对我来说没有用。我要你尽力回忆一下,你是否在你住的公寓楼里碰到过什么人,或者在街上跟什么人说过话,或者用过任何电话或电脑。总之任何能证明在十点到十一点,最好是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内你不在马卡姆家的东西。”

谈话中断了一会儿。“我用我的手机给诊所打过电话,想看看有没有给我的留言信息。”

哈迪心想,这是个好情况,那诊所就会有这个电话的记录。他们甚至能够查明这次拨号时,信号发射的原始地点在哪几个街区。“很好。是什么时间的事?”

“就在我离开之后。我想我还没有走出两个街区那么远吧。”

这不是个合适的答案。肯森可能打了那个电话,绕着那个街区转了一圈,还有足够的时间再回到马卡姆家去。“再想想别的事情吧。”哈迪恳求道。

“为什么?这有什么关系吗?”

哈迪忍不住想要大声朝他喊叫: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只管回答这个问题就行了——他能为他自己提供一个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吗?不过他还是压制住了心头的火气,回答说:“这跟我和那个听到枪声的证人的谈话内容有关,埃里克,他们被杀的时间大概就在十点四十五分。”

“这跟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吻合的。”

“是的,十点四十五分,她死了,屋子里的灯却是开着的。凌晨两点钟,灯全熄灭了。我估计那个人杀了她之后,还在她家待了好一阵子,然后才熄了灯,悄悄溜走的。”

“然而在那种情况下,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待在那儿不走呢?”

“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也许他耗费那些时间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也许是在掩饰现场,制造假象。也许他认为在枪响之后就立即离开现场会被附近的人看到。这件事,我跟你一样心中没有底,不过现在我们有了一起谋杀案和一段缓冲时间,这就意味着你是清白的,如果你能想到任何——”

“不!”肯森猛然间脱口叫道,情绪显得有些激动,“就是没有,怎么样?天哪,我没有杀过任何人,迪兹。我是个医生。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拯救了那些生命。我就是没有干过。我们能不谈这个吗?”

哈迪的怒火爆发了出来。“我们当然可以不谈这个,埃里克。但这个星球上的其他人却不打算这么做。那你就悠然享受你自己的美好时光吧,而且如果你完全回想起了那晚你都做过些什么,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如果对你来说这还不是什么天大的麻烦事。”

哈迪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