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弗里曼那通严肃的劝诫之后,哈迪马不停蹄地行动了起来。此时,他已经返回司法大楼里的法医办公室。让他大为震惊的是,斯特劳特双脚跷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正在看一台小电视机里上演的某档早间脱口秀节目结尾那几分钟的表演。哈迪以前也看过这种节目,不过他认为这种东西是没有意义的,毫无疑问是在消磨生命。斯特劳特示意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欣赏这段节目。那两个节目主持人——一男一女——正在跟一个哈迪不认识的人就一部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电影进行谈话。那个演员显然正在进军一个新的娱乐领域,而且刚刚推出了一张唱片。一步入这个领域,他就开始演唱那些没有生命力的、生产过量的畅销歌曲。这段节目结束之后,斯特劳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我喜欢那个家伙。”他说。
“谁呀?那个歌手吗?”
“不是,是里吉斯。”
“里吉斯是谁?”
“迪兹,拜托了,你连里吉斯都不知道。”斯特劳特不相信哈迪不认识这张在美国无处不在的面孔,“你看过《百万富翁》那个节目吧?就是他。你注意到去年我系的那些领带吗?整个系列都是那个家伙设计的。我妻子跟我讲,配上它们我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这我知道一点儿。”哈迪说。
“你知道我喜欢他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你曾注意过他有多开心吗?”
“真的说不上,没有。我对里吉斯这个人谈不上了解。”
斯特劳特咯咯地笑出声来。“你正在被世界遗忘。”他叹息了一声,然后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起一把小匕首,按了一下上面的一个按钮,咔嗒一声,那个窄窄的钢刀片弹了出来,“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回到了这儿?我希望不是像上两次那样的要求。”
“上两次的要求让你上了头条新闻,而且很快就挣到了一千美元。”
斯特劳特用那把刀子清理着自己的指甲。“真实的情况是,我自己一直在想着要不要把钱还给你,因为结果证明你的猜测完全是对的。这活值得做。在罗琳这件案子之后,没有人打算叫我去做接下来的第一例——我指的是莱科特先生这件案子。”
“好了,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约翰。要是你想把钱还给我,我会收下的。不过你赢得光明磊落。在你作决定的时候,或许我们能花上一点时间谈谈卡拉马卡姆的事。”
斯特劳特并没有立即作出回答,相反,他不停地把匕首合上又打开。“你要谈她,这让我觉得有点不明白。”
“你是说我该有个理由是吧?”
“那倒不是。我用不着再说什么了。我对这事所作的结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谋杀与自杀不能确定,两种可能都有。”
“不过这事有什么地方让你感到不踏实,是吧?”
斯特劳特点了点头。“有许多地方让我心里觉得不踏实。你有我报告的复印件,对吧?”
哈迪点了点头。他是在星期天晚上第一次看到那份报告的,昨天又在办公室里看了一遍。对他来说,把证人的证词和情况报告读了又读已经习以为常了,真相通常就埋藏在一大堆的细节之下。“我注意到那枪是从右耳的后下方朝前击发的。”
“没错。”斯特劳特再次合上那把匕首,起身走到他左首边那个从天花板一直接到地板,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架边。他抬起屁股坐到薄薄的台面上,从第一层架子上取下一把旧的六发左轮手枪,转动它的弹仓。“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况。”
“有几次?”
斯特劳特又转了转弹仓。“也许有两次吧。”
“在你长达三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吗?”
斯特劳特点了点头。“大概是吧。或许是三次。”
哈迪接受了他的说法。“那么我可以认为马卡姆夫人是习惯用右手的人吗?”
“不,那也不对。”这位法医无意识地晃动了一下腿,然后平静地继续往下说道,“此外,你知道,有痕迹表明,她咬过自己下嘴唇的内侧。”
“我看到了。有人用手捂过她的嘴吗?”
“从她的身后,你是这个意思吗?有可能是这样,但绝不能下结论。就像她自己咬了嘴唇那样。”
哈迪不做声地坐了一会儿。他垂下头,目光茫然地望着斯特劳特办公桌后的软百叶窗。尘埃悬浮在从窗口透进来的光束中,非常清晰。左轮手枪的弹仓又来回旋转了好几次,终于,他抬起头来。“那为什么还要提到自杀这种可能性呢?”
“她右手上有手枪击发后的残留物。而且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斯特劳特伸手阻止了哈迪下面的话,“这不能证明是她开的枪。杀了她的这一枪可能让她看起来处于一种自杀式射击的状态。你这种想法完全没有错。不过她手边的那把枪……”斯特劳特的口气软了下来,迎着哈迪的目光说,“我没有找到任何法医学上的依据去排除这种可能性,迪兹。”
“有没有可能,那有人做了相当不错的伪装工作,让现场看起来就像是一起自杀事故昵?”
“有这种可能,迪兹,确实有可能。不过请允许我问你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她是被谋杀的这个结果呢?”
“因为我想这是唯一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除了你的那份名单外。”
哈迪摇了摇头。“就像弗里曼先生指出的那样,名单上的任何人跟谁杀了蒂姆马卡姆之间都没有必然的联系。不过如果卡拉是被害的,我敢打赌,凶手一定也是杀她丈夫的凶手。”
“可是,最后离开她家的,不是你的委托人吗——”斯特劳特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哈迪叹了口气。“这个说法并不是无懈可击的,约翰,我正在继续查证这件事。”
带着搜查令,布拉科和菲斯克找到了波托拉医院的档案管理员唐娜。她大概三十岁,稍微有点胖。知道他们是警察后,她开始显得有点紧张。她紫色的嘴唇上戴着一只小小的金属环,右眉上也有一只。菲斯克看出来了,显然布拉科不太愿意跟这个打扮前卫时尚的女人谈话,那让他觉得不舒服。因此,他凑了上去跟她交涉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几分钟之内他们就交上了朋友。她对自己的工作非常尽心,半小时之内就找到并打印出了那段时间内,与案情有关的波托拉的医务人员及病人的档案资料。
他们又花了大约半小时,在一间会议室里查阅了这些档案,掌握了他们认为格里斯基想要的大量资料。结果表明,这个重症监护室里的护士确实在按照一个相当固定的值班表轮班工作,而且整个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护士的数量,比这两个探员一开始以为的还要多。在肯森那份名单上的人出事时的十个轮班护士中,有九个曾在重症监护室里待过。然而,其中只有两个护士——帕特丽莎达丽和拉扬巴丹——在每一起死亡病例发生时都在值班。
“只是我们还不能确切地知道,那十个死掉的病人中有谁是被杀的,是吗?”布拉科问道,“我们知道的就只有罗琳和马卡姆而已。”
“不过我们知道马卡姆死时达丽不在他身边,不是吗?”菲斯克答道,“然而巴丹在。他那一班的搭档是——她叫什么来着?”
她是另一组七个固定在重症监护室轮班的护士之一。布拉科随时都可以叫上她的名字来。“康妮罗薇。”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记住这样的小事的。当听到这个名字时我知道就是它,但要是让我去想,我一辈子也想不起来。”
“没关系,哈伦。这就是他们让我们俩搭档的原因。有些我从来就不会考虑的东西,正好是你所擅长的。打个比方,就像现在对唐娜这件事,或者说查找罗琳的当班护士那件事,我几乎都没做什么,全是你一个人干的。”
这一通赞扬让菲斯克的心里暖洋洋的,他兴奋地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再来半小时,我们玩得更开心一点怎么样?”
他们俩出去找档案了。现在,他们跟唐娜俨然是老朋友了。他们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还得查一查最后一个值班班次的情况。布拉科这个细心的男人记得那个日期是十一月十二日。玛乔丽罗琳在小夜班,也就是下午四点到午夜这个班次期间,咽下了她的最后一口气。
唐娜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真是奇怪了,”她说,“你们查看过的每一个班次里都有拉扬·巴丹这个名字,而且这里也有。你们这些家伙是专门在找什么人吧?”
“没有,只不过他的名字一直不断地出现,不是吗?”
这个年轻的女人用她那涂成黑色的指甲在工作台上咔嗒咔嗒地敲打着。“总之,这事跟这些日期有什么关系吗?你可以告诉我吗?”
菲斯克低下头来装模作样地把房子的上下左右都瞧了一遍。“可以是可以,”他说道,还不忘加上那句老掉牙的笑话,“不过说完后我们不得不杀了你。”
有那么一会儿,唐娜的眼睛因惊讶而瞪得像足球那么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并按下了输出这份档案的打印键。菲斯克拿起打印出来的纸匆匆扫了一眼。他注意这次又是康妮罗薇,不是帕特丽莎达丽。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他的搭档并让他也看了看,然后还给了那位档案管理员。“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问你点事情,唐娜。在我们查看的这些值班班次中,有任何关于医生往来重症监护室的档案记录吗?”
她想了一会儿。“哦,不同的病人,他们自己的医生的排班情况是不同的。你指的是这个吗?”
“不全是。我的意思是在那段日子里所有有理由进入那个重症监护室的那些医生,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
“全部吗?”
菲斯克耸了耸肩,对她报以微笑。“我不知道,所以才要问问你。”
她伸出舌头拨弄着自己嘴唇上的那个小环。“他们或许在护士站留有记录。你可以去那儿问问,尽管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那样做。你知道的,那些医生总是来来去去的,我想那得看事情的多少而定了。”
对杰克兰特里这位犯罪现场勘察负责人来说,这种情况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就在午餐前,玛琳·亚什请他到她的办公室去商讨卡拉·马卡姆的事情。到达那儿时,他看见另一个人就站在她旁边,弯着身子靠在她的办公桌上查看那些现场照片。兰特里在一英里之外就能嗅出律师身上的那种味道,而且这个家伙就是其中之一。就在这时,亚什也顺便作了个介绍。“这是肯森医生的代理律师哈迪先生。格里斯基上尉和杰克曼先生已经同意在交换他委托人证词的条件下与他合作。他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兰特里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要是玛琳,亚什这么说的话,那他也没什么问题。“没问题。老兄,”他说,“放心吧。”
哈迪的眼睛盯着那张显示马卡姆夫人尸体的彩色照片,她躺倒在厨房的地板上,就是兰特里当初到现场第一眼看到她时的那个样子。那把枪的位置是在照片的上方。哈迪把自己的手指头放在上面。“这枪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厨房隔壁的办公室,马卡姆办公桌左下方的抽屉里拿到的,起码事后我们在那儿找到枪支登记证、子弹和清洁枪支的东西。我们给这些东西拍了照,留有照片资料。”
“我想我已经看过了,是点二二口径的,对吧?”
兰特里的目光从照片上抬起来,看着哈迪的脸,没有说话。
“你把这作为证据搜集起来,对吧?它装了多少发子弹?”
“六发,不过只有五个弹壳。”
哈迪皱起了眉头。“那开了五枪吗?”
兰特里耸了耸肩,心想,见鬼,他是怎么知道的?“死了四个人,一条狗,一发一个。”
“你发现什么情况了吗,迪兹?”
哈迪对玛琳说:“我在想,某个人开了前五枪,然后把枪放在她手里又开了一枪,而且把最后那一枪的弹壳带走了……”
“那弹头会到哪儿去了呢?”兰特里问。
“我不知道。难道飞到窗外去了?”
“窗户是关着的,也没有弹击的痕迹。”
“也许在晚上睡觉之前是开着的。孩子们的情况如何?”哈迪问。他快速翻过一些照片,找到孩子们的那些。他看了一会儿就得把头偏向一边,嘴里不自主地吸着气,发出唏嘘的叹息之声。兰特里内心也是这种惨不忍睹的感觉,看到他们的样子,心里又一阵阵作呕起来。
“你想了解什么?”
“就是接下来你看到的情况。”
接下来的几分钟,兰特里简要介绍了一下这起罪案的情况,与此同时,哈迪把那堆照片草草地翻阅了一遍。兰特里说完后,哈迪心里有了另一串疑问。“一把点二二的左轮手枪击发时的声音有多大?”
“不是太大,跟点三五七完全不同。就像开汽水瓶盖时‘噗’的一声轻响。”
“如果夜里在家里开一枪,会把家里所有人都吵醒吗?”
“我不知道。也许会吧。”
“好的。另一个问题:为什么马卡姆会有一把点二二的左轮手枪呢?”
“这个我不清楚,老兄。用这东西来防身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根本阻止不了任何亡命之徒,你看呢,它行吗?除非是在对方完全不动的情况下,或者把枪直接抵在对方的身上,像这儿的这些人那样。”
“嗯,”他又顺便翻阅了一些照片,“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中士,还有玛琳,我想去那座房子看一看。”
他们各自驾车直奔马卡姆家而去。兰特里在马卡姆家的前面跟哈迪会合,就在他胡乱转动手里那把钥匙开锁时,一个男人突然穿过草坪从隔壁向这边走了过来,友好地向他们摇着手。“打扰了,”他说,“我看见你们站在这家人的门阶上等人来开门。你们该知道不再有人……有人住在这里了。”
“是的,先生,谢谢你。”兰特里已经掏出了他的证件和警徽,亮给这个男人看,“警察。我们知道这些情况。你是?”
“那边的邻居。弗兰克胡西克。”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家,“只是对附近的情况保持着警惕而已。”
“我们对你这样做表示感激。谢谢你了,”兰特里说,“我们要再查看一次。”
“那你们继续吧,抱歉打扰你们了。”
“算不上打扰。”
他们走进房子里,进入那间厨房。哈迪站在墨西哥风格的瓷砖地板上,暖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房间。透过屋顶上的一扇天窗,正午的太阳在炉灶前投下了一个又大又亮的长方形图案。在洗槽上方,有一扇对开的宽大的窗户,洗衣房就在它的后面,被自然光照得透亮。冰箱旁边是一条短过道,通向那扇半是玻璃的后门,那条狗就死在冰箱旁边。
在哈迪身后,兰特里坐在自己拖过来放在餐厅里的一把椅子里。哈迪则单膝跪着,半蹲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他起身站了起来,跨过那只洗槽,打开窗闩,把右边那扇窗户推了上去,再踩着洗槽的沿把左边的那扇也推开了,然后走回到卡拉躺倒的位置。“如果我低身在接近地面的这个地方,朝斜上方开枪,让子弹从这两扇窗户中的任何一扇穿出去的话,”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就不会打到邻居家。我的子弹就会射向空中。你愿意再帮我个忙吗?在厨房这儿站一分钟。”
兰特里照要求做了,同时哈迪回身走出餐厅。主楼梯上清晰地传来了他上楼的脚步声,接着传来他从楼上冲外面喊叫的声音:“数到十,然后用你最大的嗓门叫我。”
过了一分钟,哈迪回到那间厨房。“我听到你的叫声了,不过非常微弱。我当时是在伊万的房间里。”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卡拉和那只狗被枪击时,没有一个人醒过来,意味着射狗的那一枪是为了自己不被人发现,这是看上去唯一合理的解释。”
“那接下来为什么那些孩子也被枪杀了呢?”
“他担心自己把人吵醒了。如果不是,那就是在孩子们上床睡觉的时候,知道他在家里。除非孩子们都睡着了,没有醒,那就没有必要开枪射杀他们了。不过这样做还是不太保险。因此,首先从伊万下手,而且为了不让枪发出声音,他用枕头捂住了,接下来就轮到女孩们了。这个推理听起来怎么样?”
哈迪不打算在有警察在场的情况下跟证人进行谈话。他开车跟着兰特里走了几个街区,然后按喇叭跟他道别,又掉头回了马卡姆家那条街道上,把车停放在路边,径直去胡西克家敲了门。这位先生也许以为他也是个警察,因为他和到邻居家来过的有警徽的兰特里在一起。哈迪也就由着他这么想了。
胡西克请他进屋,给他倒了杯冰茶——是他自己要求喝这个的。随后他们出了后门,来到一个修建得不错的、用红杉木搭成的平台上。哈迪不知道自己上次坐在这样一个花草整齐又繁茂地方是什么时候了。胡西克把它们种在木台的周围,台上也摆了一些花盆。在四月下旬的这个时节,它们正开得烂漫,如同一片花的海洋。不过他在台子的中央留出了一片空地,放上了一张锻铁做的桌子,顶上撑着一把大大的帆布遮阳伞。他就坐在那舒服的、带有衬垫的椅子上。
从笔录副本上,哈迪知道胡西克是个退休的牙科医生,今年六十二岁。他面色红润,留着一头短短的灰发。今天他下身穿着一条退色的海军蓝便裤,光脚套着一双平跟船鞋,上身是一件配有活动领子的衬衣,脖子处的两颗扣子是敞开的。他给人的印象是热心、友善而聪明。哈迪也在心里对他进行了一番评论,事情要是跟想象中的一样的话,胡西克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证人。
“是的,我听到了枪声,”他说,“就像是从扔块石头那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你知道的,我已经把这个隋况跟警方讲过了。”
哈迪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但在这件事上让他感到沮丧的是,他发现了菲斯克和布拉科在盘问技巧上的不足,显得有些笨拙无能。他不清楚他们是否听说过那种相对简单的盘问理念,就是问清楚证人案发时他们在什么地方,他们看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他们当时在做什么这些问题。他认为,这不是什么高深难懂的警务工作。而且他们对胡西克的盘问,就是关于花草和投资问题的随意闲聊,几乎跟马卡姆家人死亡那天没有任何关系,而他认为那恰恰是最要紧的一部分内容。
如此一来,在这件事情上,他就需要填补太多的空缺。“我明白,”他答道,“事实上,我已经看过那次走访的笔录副本,不过我有个稍许不同的处理方式。你刚才说到了‘枪声’。你只听到一声吗?我想我注意到你在哪儿说到过是‘三声’的。”
胡西克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桌子上。“他们也问过这个,恐怕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我想我跟别的警官讲过,当时我正躺在床上,在卡拉家里帮了一天的忙后,我已经感到相当疲倦了。让我说给你听听吧。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情绪相当激动。但如果她需要我,我希望我能帮上忙。”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调皮地做了个鬼脸,“这样说并没有回答你问我的问题,是吧?抱歉,我是个牙医,我花了整整一生的时间去跟那些就医时不能回答我问题的人闲扯。这就影响了我说话的方式,而且在这儿我又成了这个样。好吧,我听到几声枪响吗?清楚地听到的只有一声。”
哈迪看着对面那片一直延伸到马卡姆家厨房下的草坪。他意识到,他们离开时忘了关上厨房的窗户。
“我以为那是发动机回火或者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我的意思是,在这附近,听到那种声音通常不会首先想到是枪击的声音。”
“不过你有可能听到了三次那样的声音吗?”
“哦,那真是有点奇怪了,你知道的,没有一声是很响的。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是三下,不过当我的记忆回到当初并尽力再去听的时候,又更像是我听到了一声,记得有另外两声。我说这话让人觉得没有道理,是吗?我的意思是,最后那一声确实是有什么动静,当时我听到它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但最初的两声几乎就像我在梦中梦到的那样,感觉模模糊糊的。你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
“当然。”哈迪点了点头。报警声后来证明是你的闹钟发出来的闹铃声。不过放到这件事上来考虑,他认为这有可能就是离这儿七十英尺远的那边传来的杀害女孩们的那两声枪响,然后,最后那发穿过开着的厨房窗户的子弹可能发出了更大的声响。“你听到它们的时候,是躺在床上的吗?你还记得当时是什么时间吗?”
“是的,没错。我看了床边的闹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四十二分。我记得当时我的心情非常沮丧。自从梅格四年前去世后,我入睡一直都很困难,而且要是中途醒过来,那一晚上都很难睡着了,我索性就会起床不睡了。上星期二,带着一天的劳累,我从卡拉家回来后喝了一杯葡萄酒,睡意就上来了。不过刚打了个盹,就听到了枪响……”
“后来你一直都没睡吗?”
“三点钟之前都没有睡着。那也是难熬的好几小时啊,从十一点到三点。”
哈迪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我对这种痛苦有非常深的切身感受。那你是什么时候才最终确定那些声响是枪声的?”
“哦,第二天早晨之前吧。”这回忆突然让他陷入了某种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才说,“天哪,想起来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你跟他们,马卡姆一家关系密切吗?”
他迟疑了一下。“哦,是卡拉,我宁愿这样说。蒂姆对人比较冷漠,起码对我是这样的。”说到让他高兴点的往事,他的脸上才变得有生气起来,“卡拉有时会过来帮我收拾花园。我们会一起喝喝咖啡,高高兴兴地聊聊天。我不敢相信……”他仰起头,悲伤地摇了摇。低下头来时,尽管脸上还带着笑容,但眼睛已然变得潮湿了。
哈迪也没有急于打破这阵沉默。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终于轻声地问:“那在你听到枪声的时候,没有去查看一下那声音到底是从哪儿发出来的吗?”
“我当然找了。一分钟之后我就起了床,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外面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非常安静。”
“你介意跟我讲讲你确确实实看到过的情况吗?”
“好吧,真的没有什么异常的。卡拉的房子就在那儿。”胡西克似乎被这个问题搞糊涂了,“只看到她的房子在那儿矗着。”
哈迪注意到,他用的不是“他们的”房子,只是“她的”。
“不过知道那边很多人都在,要是他们都回家去了,我也不会去打扰她的,就算要去打扰她,也不会是在那天晚上。我心想,让她睡个觉吧,她已经够累的了。”
“那外面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吗?”
这个问题再次把胡西克给弄糊涂了。“哦……不是的。厨房里有灯光,而且我记得门廊上也有灯光。楼上大厅里的灯也是亮着的。”他转身用手指了指,“就是那个在顶上的、中间的那盏灯。”
“那之后你又做了什么呢?”
胡西克吐了口粗气,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对不起,哈迪先生,我第一次讲述的时候不就把这些都告诉你们了吗?”
“也许你没讲完整,先生。我们能够再花上五六分钟时间谈谈吗?我会对此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的。”
胡西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表示他已经让步了。“我打开电视看起《荣誉运动员》这部片子来。我想如果我能笑出声来,也许就能入睡。但那晚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逗笑,甚至连戴夫也不行。我仍然在为卡拉担心,说实在的,怎么也不能把她从我的脑子里弄出去。‘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
他漫不经心地伸手端起自己的饮料,用手指搅了搅杯子里的冰块。“不过那天晚上我也只能这么做了,你知道的,我只能等着,让时间……总之,我还是睡不着,于是我就从房子里出来,到了这儿,瞧了瞧那儿的那个小温室,又弄了弄我的那些盆景,花了一两小时的时间。然后,大概是两点钟,我看见卡拉家所有的灯都灭了,卡拉应该已经去睡觉了,至少我当时是那样认为的,于是,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可以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