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曼已经放出话来,要他们所有人在第二天早晨八点之前都到他的办公室去。这位地区检察长终于如愿以偿,他的目的都达到了。现在,他办公室里的气氛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布拉科和菲斯克靠着敞开的房门站在那儿。韦斯法瑞尔和哈迪各自坐在沙发的一头喝着咖啡,格里斯基在办公室的外间和他的妻子在一起。八点刚过,杰克曼与玛琳亚什、约翰斯特劳特也一起赶到了。跟每个人都热情地打过招呼之后,地区检察长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向特雷娅示意开始开会了。她把格里斯基领进去,在他身后随手关上了门。

杰克曼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开场白上。“迪兹,”他开门见山地讲了起来,“我听说在你那个神奇的名单上,你已经知道了十来个人的名字。我想,你会把它交给阿布的。”

“是的,长官,我已经那么做了。我还把复印件给了斯特劳特法医。而且昨晚我还跟另一个有可能出庭作证的人通了话,是波托拉的一个护士。她打算跟她的同事谈谈出庭作证的事。大约在六个月前,肯森医生才开始建立他的名单。我的护士证人手头或许还握有更多的名字。”

“而且那还包括那些逃过了这一劫的病人。”玛琳亚什插了进来,“我有种感觉,有人认为,每一个死在波托拉的人都是值得怀疑的,这里面一定有鬼。”

杰克曼点头表示赞成,他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所以我在这里要求斯特劳特法医让他的一个助手重薪检查那些死者的尸体。我预料将会有一大堆要求掘尸、进行尸体解剖的请求。在我们继续深入调查之前,起码用这种办法我们会证实某个病人非正常早死这种想法是否属实。”

“但愿能有这种好运,”法瑞尔说,“你是在说让这些家伙去推翻他们自己医院所做的尸检结论。你不会从在那里工作的医生那儿得到太多的合作,而且要想从管理层得到支持和合作,情况只会更糟糕。”

“如果我们下令,他们不愿这么做也不行。”

“那是当然,”法瑞尔说,“但如果他们不愿意,我们也不能让医生和护士说出那些他们有疑问的死亡病例,或者说我们根本得不到那些死者的尸体。”

杰克曼并不担心这个问题。“不要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想要那一大堆的请求。”

“但我们要得到尸体,如果从医院方面不行,就从他们的家人那里想办法。”亚什转头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我们得做好准备。”

“好的。”杰克曼打算继续往下进行,“约翰,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份你昨天得出的结果的详细报告呢?虽然大家可能都知道大概的情况了。”

这位法医把情况向他们作了一个详细的介绍。罗琳夫人是因过量的巴夫龙和琥珀酰氯化胆碱致死的。这两种药物都是肌肉松弛剂,尤其是在人已经进入昏睡的情况下,使用这两种药物就可能造成自然死亡的假象。

“这件事绝不可能这么简单,”法瑞尔打断了斯特劳特的话,“在迪兹把她的名字告诉我,叫我赶快去找找原因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到过这事。我甚至想控告这家医院疏于护理,而且毫无疑问,她是被谋杀的。”

斯特劳特继续进行他的情况介绍。这些药物的药力极强,而且一向都是在静脉注射时才使用的。除此之外,罗琳夫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都卧床不起,不存在她自己吞下药丸结束生命的可能,她根本就接触不到这些东西。结论就是,斯特劳特把这种杀人称为“死在别人的手上”。换句话说,也就是某种程度的谋杀。

“没有钾的原因吗?”格里斯基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

“一点也没有,没有。”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大家都不出声了,还是杰克曼打破了这次静默。“在我看来,这里的关键之处并不在于那些可能被用在了这两个死者身上的药物类别。而且我也不想推测将来我们可能发现的实情。不过除了药物上的不同,这两起杀人案的共同特征是,有人似乎知道,或是相信在他们根本就没有被验过尸的情况下,波托拉会例行公事式地批准他们的尸检报告,尤其是对那些死因看上去更明显的病例。”

“我粗略调查了一下,”斯特劳特主动提供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好像他们赖以支撑的经费开支遭到了削减,留给他们这个医学部门的经费已经相当少了。这是他们一直以来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医院自身的尸检工作,通常不会按照明文规定不折不扣地完成。这些家伙,他们仅仅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而已,甚至连一个法医学方面的专业人员都没有。与此相反,他们只在实验室里进行一些基本的尸体检查工作。”

“那还是他们认为不得不这么做时。”法瑞尔说。

斯特劳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同意你说的这个情况,没准基本的检查也不常做。”

“那么,标准的尸检是什么样的呢,约翰?”哈迪问。

“那就有好多种了,”斯特劳特说,“不过基本上我们以费用的多少和复杂程度的不同级别来加以区分。打个比方,你接受了A级的尸检,这个级别的规定检查项目,只是对你体内的酒精含量和服用的一些普通药物,像阿司匹林、可卡因之类的进行检测。通常来说,你在某个级别上被查出了某种死因,或者是某种可能的死因,那就可以说你在A级尸检中就被查出了体内的古柯碱乙烯含量达到了可致中毒死亡的水平,这是由可卡因和酒精的共同作用导致的死亡。然后你就不需要进行更高级别的尸检了。但如果你要求继续往下做,B级的尸检项目规定了对其他很多类药物的检测。总之,每个级别的尸检费用都是不同的。级别越高,费用也越贵。因此,如果死因很明显,用不着进行任何级别的尸检,那些家伙多半都会到此为止,不会进行尸检的。”

“那你认为罗琳夫人就属于这种情况吗?”杰克曼问道。

斯特劳特一脸和气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们所能做出的最适当的推测。没有人会把这当回事去认真核查的。他们就这么草草地做了,有人罩着他们。”

“一旦你找到了某种死因,会就此停手吗,约翰?”玛琳问他,“或许你会做更进一步的检查吧?”

“是的,女士,我肯定那样做过。她自己服用了化学制剂和一些吗啡来缓解病痛。我在要求对她的尸体进行解剖时得到了她的病历,知道她住院期间在自己服用的药品中加入了吗啡,但还没有达到致命的剂量。”

“不过要是她自己给自己加药的话,”法瑞尔问,“那说明她相当清楚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不是吗?”

“可以这么说,”斯特劳特表示赞成,“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痛,而且疼痛得厉害时,她会按呼叫器要求来一剂吗啡来止痛。”

“剂量都是事先测量过的,我说得对吧,约翰?”亚什问,“而且药效过去的时间也都是控制好的。”

“没错,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她不可能用药过量的。”

“那她没有出过现在任何形式的昏迷吗?”哈迪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曾想象她出现过昏迷。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如果她的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那么她的死就非同小可了。事实比人们想象的更为严重。“你是在告诉我们,在她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就有人径直进去杀了她吗?”

“是不是这样的情况,我不知道,迪兹。或许她当时正在睡觉。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是在清醒的状态之下吗?我只能说几乎就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地区检察长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脑袋上下来回地动着。终于,他停了下来。“法瑞尔先生,一大早叫你,你就过来了,为此我要感谢你。我期待着我们在近期能够听到你那边传来的消息,感谢你的合作。”

法瑞尔的脑子转了一会几才明白过来杰克曼说这话的意思,是在告诉他他可以走了。明白这个意思之后,他愉快地接受了它,并得体地向地区检察长的邀请表示了谢意,随后为斯特劳特和哈迪所做的努力再次道了谢。

斯特劳特也紧随其后直率地说:“如果你这里没我什么事了的话,克拉伦斯,我想我今天还有事要忙,我最好还是回去接着干我手头上的事。”

这两个人离开之后,杰克曼起身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抬起屁股坐到了桌子上。“迪兹,我们在马卡姆这件案子上与你分享信息,你是把罗琳夫人带到我们大家视线范围内的人。我们对你所做的工作表示赞赏。不过我们仍然期待着你的委托人能够在大陪审团面前毫无保留地进行作证。特别是根据他提供给我们的这份名单来看,这是揭开过去一直不为人所知的棘手问题的关键所在。”他转头看了看亚什和格里斯基,还有那两个靠后墙站着的探员,“如果任何人想要哈迪出去回避一下的话,我相信他会理解这种做法的。”

但没有一个人吭声。杰克曼又稍等了片刻,才对格里斯基说:“那好吧,阿布,我们大家都知道,这个情况会给马卡姆这个案子的侦破工作带来一定的进展。关于下面我们如何继续进行调查,你有什么建议吗?”

哈迪进去的时候,大卫弗里曼正在他那本黄色的公文簿上埋头写一份绝对精彩的诉状。见哈迪进来,他抬起了头。“哦,哈迪先生,是你呀,”他高兴地说,“请进,请进。”他嘴上还叼着半截已经熄灭了的雪茄,衬衫领口处的扣子也没有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就跟没系一样。哈迪心想,这条领带就是他昨天系的那条吧,衬衫也没有换过。百叶窗依然半挂在窗上,没拉起来。虽然现在上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弗里曼是在办公室里过的夜吗?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他决定还是不要多嘴去问为好。反正他也不想弄明白。

“你要见我吗?如果是房租的事,我不打算再多给了,而且这就是我的决定。事实上,我已经付得够多了。”

弗里曼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埋怨道:“这个波托拉女人的事情,是你干的吧,不是吗?”

“也许是吧。”

“这事会把你弄成这个星球上最倒霉的浑蛋,或者最大的傻瓜。我很想知道,在你要求斯特劳特把这个可怜女人的尸骨挖出来时,你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你怎么就知道那是我干的呢?而且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那是法瑞尔干的,不过我得承认,这事也有我一份。”

“你或许兴奋得过头了,已经把昨天午餐时自己那愚不可及的错误立场抛在了脑后。约翰斯特劳特指名道姓地提到了法瑞尔先生和罗琳夫人,我碰巧在今天早晨的报纸上看到了他们的名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是在头版位置上。”

“文章的作者还是杰夫埃利奥特,既然我想到了这事,我得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请我吃午饭或者别的什么。”

弗里曼身子向后倒靠在了椅背上,示意哈迪也坐下来。“你并没有把这当回事。”

哈迪拉过一把装有椅套的椅子,放到了弗里曼视线内的位置,坐了下来。“是的,我没把这当回事。出于对你那满头灰发的尊重,我认为,这既不是倒霉的事,也不是呆头呆脑的做法。我查过了,证实了罗琳夫人死时我的委托人早就离开了现场。他不可能杀了她。”

“不,也许不是她,但也许她跟马卡姆遇害这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技术上来看确实是这样,但不是没有关系。她跟他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关系,请你讲讲吧。就我的理解,而且连埃利奥特先生的文章都讲得清清楚楚的,你的罗琳夫人跟马卡姆先生相比,是死于一种完全不同的药物过量。这本身就说明了他们不是一码事。难道你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哈迪对弗里曼的教导感到不快,不过他打心眼里佩服有人能够把英语、拉丁语和法语三种语言如此流畅地混在一起使用,而且不用事先考虑张口就来。这样的语言不是你每天都能听到的。因此在回答弗里曼时,他微微地咧嘴笑了笑。“当然,大卫,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弗里曼向前探着身子,胳膊肘搁在办公桌上。他从嘴上拿掉雪茄。“问题就是,就马卡姆先生这件案子而言,对这种既不能证明也不能反驳你的委托人的东西,你居然还装出一副有所结果、就是这么回事的样子。事实上,你当时这样做,让杰克曼先生承担了更大的压力,至少会针对波托拉的某个人提起一项控诉,而且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事实证明可能就是肯森医生。”

哈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就算结果是这样,我也会支持克拉伦斯的,况且他还根本没有去想。”

“他会的。给他时间。等着瞧吧。”

“我不这样认为。他打算找出杀罗琳夫人的那个人,而且或许是杀了好几个病人的凶手。然后他会推断,就是那个家伙也杀了马卡姆。”

“那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呢?”

“我的天哪,大卫,因为这是合理的。你这不就是放大信任度,相信波托拉的大楼里有两个互不相干的凶手在潜出暗行吗?”

弗里曼仰起头来,叹了口气。“O.J.辛普森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案子就没有放大信任度吗?莫妮卡那条蓝裙子上找到的未被洗过的污点就没放大信任度?或者说佛罗里达州那场对两百个投票点的重新计票,有些候选人的投票竟然超过了六千万张。相信我,迪兹,现在的人对不着边际的、弹性很大的信任度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我看到的是,你不由自主地认为你已经赢了,你已经洗掉了肯森的罪名。我要告诉你,并不是这么回事。你所做的一切就是把波托拉的每个人都放到放大镜下去观察,包括肯森。你不能忽视这一点,据我所听到的,你正打算这么做。”

哈迪的目光直瞪着这位老人,神情有些愠怒。“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弗里曼乐于给出自己的建议。“现在事情已经弄到这个地步了,迪兹,他们追于形势,会找个由头尽快把某个人铐起来,否则就会爆发一场农民起义式的暴乱。有迹象显示,就算不是百分之百地符合事实,剩下来的那些嫌疑人当中,肯森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只不过他们不能证明这一点而已。”他的眼睛在钢丝般卷曲的眉毛下闪烁着光芒,“你可以在庭审时为肯森做出辩护,不过现在看来极有可能他会有一件案子在身。”

实际上,哈迪已经断定肯森的麻烦彻底了结了。猜对了罗琳夫人的死另有原因,然后格里斯基转变了自己的立场,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胜利的喜悦。不过现在,他承认自己对尸体解剖的结果可能产生的影响或许有些过于乐观,高兴得太早了。弗里曼在提醒他,他的委托人仍然暴露在警方的关注视线之中,而且容易受到攻击,现在的形势也许比以前还要严峻。在所有的事情都水落石出之前,哈迪最好还是保持警惕。

“我问一下,”这位老人说,“如果在新一批的尸体解剖中又发现一例钾中毒的症状怎么办?你认为这对你的委托人有帮助吗?”

“大卫,罗琳夫人死亡的时候,他就不在场。明白吗?如果他没有杀她,那他就没有杀他们中的任何人。”

“这不正确,这完全是你一相情愿的想法。这么说你现在会生气,当你看到自己的逻辑站不住脚时,你也有理由生气,这是很正常的。不过不要把火冲着我发呀。”他拿起自己的雪茄,若有所思地放在嘴里咂摸起来,“听着,我不想给你泼凉水,我真的不愿意这么做。我承认你在这儿打开了一个突破口,有可能把你引到你该去的地方,我希望是这样。我希望在日落之前能有一个连环杀手自己站出来招认这一切都是他干的。

“不过想想吧。是谁提供了那些死者的名单昵?是肯森。如果他对那么多死亡病例都感到怀疑的话,为什么不早一点提起这些名字呢?为什么他偏偏要等到成为马卡姆先生之死的嫌疑人时才说出来呢?那早点说不是更合适吗?而且难道没有可能是他跟波托拉的某个人——也许是护士中的一个吧——串通一气,如此一来他就没必要亲自出现在第一例死亡案例的现场了吗?你在嘲笑我的想法,但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是开玩笑的。你考虑过这种可能吗?就是肯森和一个或是更多的护士因为清理了那些身处致命性病症晚期、长期占着床位而又没有上足够医疗保险的病人,一直在暗地里从波托拉得到奖赏吗?这种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尤其是在那些流动资金吃紧的机构里。”他放缓了说话的节奏,歇了片刻,将身子靠倒在椅背上,用手指叩着桌面,“我不是说这事不是没有一点可能,迪兹。不过我对此感到担忧。你也应当这样。”

哈迪不自在地在椅子里扭动着身子。多年以来,弗里曼一直都是他不挂名的导师,尽管有时候他处事有些蛮横,但绝对不是脑筋糊涂之辈,把他的话听完是有好处的。

他还有一点需要补充说明,这从他表现出来的紧张程度可以看出,或许这是他最需要弄明白的事。“据我所知,迪兹,你委托人拥有的名单上有十来个死者的名字,所有这些人都是长期卧病在床的,但还没有进入死亡晚期的预兆。实际情况是这样的吗?”

哈迪点了点头。“这就是肯森开始注意他们的原因。他们的死比预料中的早得太多了。”

“那么如果这事被证明是真的,有什么进一步的结论突然出现在你的脑子里吗,特别是在马卡姆这件事情上?”

哈迪马上就明白了问题的所在。“他并不符合这个特征,他不是长期卧床的晚期病人。”

“对极了。”看上去弗里曼终于感到满意了,“现在如果证明,那十来个病人都是死于这种肌肉松弛剂而不是钾,与他们相比,马卡姆不仅有不同的病兆,而且也死于不同的药物。对我来讲,这也许不是什么结论性的东西,但它确实引发出了本身存在的疑问,难道你不这样看吗?”

“比如像谁杀了马卡姆,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就谈到这儿吧。”他起身站了起来,“让我想一想吧,仅仅在十五分钟之前,我还感觉良好,好像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一样。”

“等你真的取得进展时,这种感觉会更好。迪兹,你就留心看着吧。”

“我想会的,大卫,我相信会的。”

他转身想走,但弗里曼再次拦住了他。“我有个办法,或许你可以用来帮肯森医生,既然我想到了,就跟你讲讲吧。”

“我听着,你说吧。”

“如果像你认为的那样,你可能已经让克拉伦斯和阿布对你在罗琳夫人身上的发现而引发的种种感到兴奋的话,或许有机会去深挖一下这件事,而且不会引起任何怀疑,这样做就会有人按捺不住,跳出来开口的,好东西可能就会从口中掉出来。”

这正是哈迪今天早晨在杰克曼办公室里感受到的东西,他好像第一次有那么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就是他们相信也许肯森没有杀过任何人。不过可能弗里曼说得对,这种感觉不会持续太久。如果哈迪想要利用这一点,他得抓紧行动了。

格里斯基不打算派新手们跟自己一起进行这次走访调查。他知道他手下那个资历较深的老探员,马赛尔拉尼尔已经参加了一月份的晋升上尉的考试,高分通过并名列行政事务录用人员的名单之上,现在急需一个机会来展示自己在行政管理方面的能力。他很快就会被重新指派到凶杀案组以外的,属于他自己的一个管辖区域,这个职位也很不错。这次晋升是他发展的一个机遇。

因此,布拉科和菲斯克着手填写对医院档案记录进行搜查的搜查令时,格里斯基把拉尼尔留在市中心负责工作,自己开车去了波托拉。到了那里,他绕过停车场上一大片横七竖八地挤成一堆的电视新闻转播车,没有理会医院大厅里的那些记者的纠缠,一声不吭地直往楼里走。

在管理负责人的办公室门外,那位秘书开始告诉格里斯基,安德烈奥蒂先生不会单独跟记者见面的,大约半小时后他会举行一个新闻发布会。听到这个消息,上尉亮出了他的警徽,说自己想知道这位管理负责人能不能现在就为他抽出几分钟的时间来。

安德烈奥蒂从他办公桌后起身走了过来,勉强地笑了笑,非常惊慌不安地握住了阿布伸过去的手。他的眼神疲惫、阴郁而茫然无神,再加上身上那套灰色的西服和与之搭配的铁青色领带,他今天这一天的日子似乎就是在恐惧不安和身心疲惫中度过的。格里斯基并没有打算责怪他什么。马卡姆谋杀案曝光以来的这一个星期,这家医院的麻烦呈几何级数增长。今天早晨,这一惊人的新闻在报纸上披露出来之后,这些麻烦的数量更是达到了顶点。不仅仅是波托拉的尸检工作存在问题,按照惯例看,往好处说是马虎粗心,往坏处说是犯罪,多达十一个——或者说至少有一个——病人在该院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被杀身亡。

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安德烈奥蒂已经着急忙慌、心烦意乱地接到了从《旧金山日报》、《新闻周刊》、《今日美国》和《纽约时报》等多家媒体打来的采访电话。他也已经跟来自护士团体、帕纳塞斯医师团队以及帕纳塞斯医疗集团的代表见过面了。同时,市长下午两点还要跟他见面。

他让格里特斯落了座,然后绕过办公桌回到自己的椅子上。“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我们能做的,能为你的调查工作提供帮助的,”他开始讲了,“你只管跟我讲,我们会尽全力配合的。我已经给这里的所有人都说过同样的话了。我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我很高兴听到阁下这样说。我的人员不久之后就要前来查看你们这儿大量的采购清单,包括搜查令上明文规定的,对重症监护室员工档案的清查,包括罗琳夫人入院时间的核查等。”

“是的,这是当然。”

“还有,你也许知道,有传闻说这里还有一些病人也有可能是被害身亡的。我们手上已经得到了一份名单,我们正着手从——”

“是的,我们听说了,是肯森的那个名单,对吧?”

“是的,先生,就是那个。”

“好的,我想你清楚你在做什么,不过这儿有句话……那就是,我听说了,因为马卡姆的谋杀一案,他已经上了你们部门的名单?”他把这话以提问的方式说了出来,“无论如何,”安德烈奥蒂终于说道,“我想要是换作我的话,我会怀疑一个谋杀嫌疑人提供的任何一份名单。”

格里斯基跷起二郎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般来说,我原则上同意你的说法。不过就这件事情而言,这个名字确实值得考虑。罗琳夫人是在这里被害的。”

安德烈奥蒂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天哪,我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情。”

“不过回到一分钟之前,你说过,你听说在马卡姆先生这件谋杀案上,肯森医生是我们的首要怀疑对象。那是这儿对他的普遍看法吗?”

“哦,不,我是说……”安德烈奥蒂朝门口瞟了一眼,才接着对格里斯基说,“我并没有去指控任何谋杀的意思。肯森医生在这儿很受医务员工的喜爱。”

“医务员工?”

“哦,是别的医生和护士。他是个非常不错的医生,只不过脾气有点儿倔。我想不少同事都欣赏他的正直与诚实,尽管他这个人不太好相处。他不是个合群的人。”

“那他跟医院方面合不来了?”

“是的,他就是这样。他跟马卡姆先生的关系也搞得很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你知道的。”

“是的,我们已经听说了这个情况。因此他就杀了马卡姆先生吗?你是这么想的吗?”

“就算是吧,他跟这个人之间有很大的过节,而且他就在那个房间里……”好像在恳求格里斯基认同自己的想法似的,安德烈奥蒂摊开双手,“我认为我这么想过,尽管我极不情愿接受它就是事实。”

“你有这种想法也是情有可原的,”格里斯基答道,“不过我今天来这儿不是为了马卡姆先生的事,我想直接跟一些员工谈谈话。不知道你能否给我提供一些罗琳夫人死亡时有可能值班的医务人员的记录,特别是在重症监护室的人员。”

“我相信我可以找出来。你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吗?”

现在已经过了十点了,但格里斯基看到拉扬巴丹这个名字后,想起来它在布拉科和菲斯克的走访记录中出现过。他问安德烈奥蒂,巴丹是不是还在这家医院工作,如果在的话,在哪儿可以找到他。

拉扬对警方再次传唤他去谈话感到有些意外。上个星期他们曾频繁地来到这儿,跟所有人都谈了话。跟他谈的时候,他都说了些什么呢?当马卡姆先生的监护仪开始尖叫报警时,他跟肯森医生在一起忙着处理莱科特先生的病情。此后,除了医护人员比平时加倍地忙碌起来之外,情况跟以往重症监护室出现绿色报警信号时一样。他说不清谁曾进过那个房间,谁出去过,当时他正接受肯森医生的指令,全力参与抢救工作,一切都是那么快地进行着,他真的记不得任何东西了。当然了,尽管他当时也在那儿。

一进休息室,他扫了一眼就看出这次来的人看上去比来过这儿的其他警察年纪大,而且更冷酷。他的肤色就跟拉扬的一样黝黑,不过他有一双蓝色而充满倦怠之意的眼睛。有一道疤痕正好从他下巴的下沿向上一直划过了双唇,止于右鼻孔之下。看到这个人,无形之中就有什么东西让他感到害怕,拉扬觉得自己心里开始不安地打起鼓来。他的手掌心一下子就湿漉漉的了,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自己的制服上擦了擦。那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门口一直走到他就座的那张桌子跟前,目光一刻也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拉扬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尽力挤出了一个笑脸。他再次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并伸出自己的右手。“你好!你要见我吗?”

“坐下吧。我想问你几个跟玛乔丽罗琳有关的问题。你记得她吗?”

玛乔丽·罗琳?他心想,是的,他当然记得她了。他尽力去记住自己经手过的每一个病人的信息,尽管时隔多年,随着时光的流逝,许多事情已经在他记忆的尘雾中消失了,难觅影踪了,不过玛乔丽,罗琳的事才刚过去不久。对她,他还是记忆犹新的。他甚至还能想起她那张脸。跟自己的妻子查特吉一样,她可能成为另一个长期遭受病痛折磨的慢性死亡患者。

但死神提早带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