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肯森一只脚上打着石膏,拄着双拐把哈迪领进了杂乱无章的客厅。她一边把沙发上胡乱堆放着的孩子们的脏衣服扔到地上,一边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随后也在对面落了座。现在,她听过了他的开场白,同时他看得出她正在绞尽脑汁考虑着如何来应对这场谈话。

“你是他的律师,哈迪先生,你还有别的什么要说吗?”

“我可以说上一大堆事,肯森夫人。我可以说好吧他做了那事,不过没有事实能证明这一点。我可以说他做了那事,不过那只是一起意外的医疗失误。我甚至可以说是他做了那事,不过他有个不错的借口,就是看到躺在那儿的马卡姆先生,他一时精神错乱,是法律上认定的那种精神错乱,在失去自我行为控制能力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干了傻事。不要笑。陪审员们相信过这种蹩脚的说法。不过,在这里我要告诉你的是,他说他根本就没有做过那事。我当律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干这行时间也不短了。相信我,我的委托人对我说谎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没有证据证明你的丈夫做过什么。”

“他告诉我是他干的。在别人知道这事之前,他甚至还告诉过我他是如何干的。那又是怎么回事?”

哈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也对我说过这个。你居然相信他会去杀人,这种想法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他对你十分生气,所以情急之下,才故意说了那些气话来挖苦你。”

“他说他给他注满了那该死的玩意儿。”

“是的,他说了。不过听着,他是个医生。如果他没把这些话稍微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一过,只是想着如何才能不让你说个没完,那么,把药放在点滴中这种说法是个再好不过的借口,对吧?”他并没有等她回答。他不想让她因为争吵又陷入那种焦躁不安的状态之中。肯森已经警告过他,一旦她被自己的情绪控制,做事就会不管不顾,一发不可收拾。而且她对马卡姆的哀痛未消,对什么都看不顺眼,动不动就暴怒,在这种情况下,她是不可能跟你讲什么道理的。此时,他弯下腰,身子向她的方向倾了倾。“我想跟你谈的是,我们要多快才能让你的孩子们回到你的身边来。”

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这话让她快要爆发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即使她明白这并不能完全消解对肯森的一腔怒火。她把一只手放到嘴唇上,看得出心里在揣摩着什么。“我问埃里克他今天能不能把他们带回来,他并不打算那样做。”

哈迪表示体谅地点了点头。“他跟我说过这事。我让他设身处地地换位思考一下。假设你确实认为他杀了人,为了阻止他带走孩子,你肯定要跟他打架的。”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做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如果你要我来说对这事的看法,那我认为,问题就在于你们俩都是很好的父母。你们都有保护孩子的相同的本能。这是件好事,难道你不同意吗?”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她那双因疲惫而带有黑眼圈的眼睛,现在已是泪光闪闪了,一滴泪珠滑落到她的面颊上,她无力而又无意识地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这让哈迪感到她最近可能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经常以泪洗面,以至于她都注意不到自己失态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说实在的我认为他也不会那样做的,但上个星期以后,当我想到……”她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当你想到他杀了蒂姆马卡姆吗?”

她点了点头。

“肯森夫人,你真的那样想吗?发自内心的吗?”

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他可能做过。是的,他确实恨蒂姆。”

“他恨蒂姆。我一直都在听到这种说法。他恨他比两年前的程度还要深吗?”

“没有,我不这么认为。”

“那就是比那时少了?”

“也许吧。我和他都已经习惯了。”

“好吧。在他最恨他的时候,他说过要杀死他吗?他气愤到那个程度了吗?”

“不,不,埃里克不是那个样子的。他从来……”说到这儿时她停了下来并直视着他,一下子又变得警觉起来,“他告诉我他做了。”

“是的,他说过,他说过那些话,那是事实。”

“那我该怎么去理解他的话呢?”

“他是什么时候说的,肯森夫人?不是上个星期二,就在你听到马卡姆先生的死讯,紧接着你谴责他杀了马卡姆之后吗?”

她没有回答。

他继续不停地一口气说下去。“他对我说你处在巨大的痛苦之中。你刚刚知道你爱着的那个男人去世了。你正在猛烈地抨击人世的不公,猛烈地攻击他,或许是因为你觉得他是安然无事的。事情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他绝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了。在法庭上,当着陪审团的面,她会把她所知道的不失时机地全部抖搂出来。她会一遍又一遍坐到控方证人的席位上。她可以容许自己在此事上可能有的误解,不会为自己的夸大其词而感到难堪,心安理得地那样去做。其实,到那时候,任何怀疑都会随着真相的大白而荡然无存。即使到现在,她还满心希望肯森会认罪。哈迪希望自己能引导她体面地作出让步,至少,也得有点风度。

但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让这件事过去。她的手用力地压着嘴唇,指关节因为过度挤压而变得苍白。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思索着什么,回忆着什么。“我只是很……迷茫和受伤。我也只是想让他痛苦而已。”

“你指的是埃里克吧?你指控他杀了蒂姆,你知道这么做也会他让感到痛苦吗?”

“是的。”她突然睁开了眼睛,吐出了郁积在胸中的一口气,“是的。而且他说过,‘我确实做了’。他确实这么说过。”她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你就把这理解为他承认了你所指控的他杀了蒂姆这件事吗?”

“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你再回过头去想想,现在你还是这么认为吗?你认为那是他真实的意思吗?他确实做了吗?或者只是你们俩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争吵,说说气话而已昵?”哈迪压低了声音,口气变得亲热起来,“肯森夫人,请允许我让你想一想别的事情。从你离开医院,回到你这儿的现实生活中,到警方来人跟你谈话之前,你有大约一天的时间让自己去接受这起惨剧,我说得对吗?”

“我还能怎么做?那是在星期三前后。孩子们要上学,家里就只有我和他们。”

“当然,我明白。僵在那段时间内,在你还没有听说钾这件事之前,在你说你相信是埃里克杀了蒂姆时,你还有不少时间,而你仍然没有想过自己要亲自到警局去告发他吗?”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意外,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在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吧。“不,我不知道。”

“为什么你不想一想昵,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因为我认为……我的意思是,我猜想我相信……我听说了蒂姆是死于车祸。”

“那你相信那个说法吗?相信了两天吗?即使在肯森明白地告诉你是他杀的之后吗?肯森夫人,在那两天里你睡过觉吗?”

她摇了摇头,默默地抽噎起来,但哈迪必须乘势追问下去。“那么当你听到蒂姆是被故意杀害的,不是死于意外事故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当我听到……让人弄不清真假,我简直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就好像他又死了一次,第二次死了。”

“那就是当你想起埃里克跟你说的那番话时,你的第一反应吗?”

“是的。”

“尽管埃里克明明白白地承认了,但除了认为蒂姆是死于那起车辆肇事逃逸事故之外,你从未认真考虑过别韵原因吗?”

“但是他说了——”

“但你当时并不相信他,不是吗?你不相信他说的,因为你知道他说的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他说的是反话,并不是实话。他说那话是要让你感到痛苦,不是吗?那是为了把你从糊涂中唤醒,但是个伤感情的办法,不是吗?因为他认为你问了他一个他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她用焦虑不安的眼神看着他,迫使他不得不稍微松了一下口。“我不是在设法教你怎么去说,肯森夫人,我只是在设法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谈谈你现在想起来的事吧,或者今天的。”

哈迪耐心地等着她开口,直到她打破这次长长的沉默。

“我想,”她说,“如果蒂姆是被杀的,那一切就都变了,不是吗?”

“我同意它把案子的性质改变了,那不再是一起意外事故了。”他又一次停顿了很久,好让她接受这个事实,“肯森夫人,我不想对你说谎。你的证词至关重要,而且正如我刚到这儿时对你说的那样,我是埃里克的律师,不让肯森坐牢是我的既有权利。”他说到这里再次停了下来,等到她看着自己后才继续往下说,“如果你发自内心地相信肯森杀了蒂姆,而且当他说他做了那事之后,你当真认为是那么回事的话,我甚至也不打算再费什么口舌劝你不要这么做了。你明白你自己清楚的东西。不过在你了解的东西中,不管怎样肯森是你最了解的人,不是吗?而且他一直都是个称职的父亲,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还是个好医生。即便根据你自己的判断,他也是个好人吧?”

她点着头,心里一软流下了更多的眼泪。“我一直认为他过去是那样的,他现在也还是。”

终于,他说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你真的相信他杀了蒂姆吗?他真的做过那事吗?因为如果他没有,肯森夫人,是另有其人的话,那个人就是我想要找到的人,不论他是谁。而且做这件事我需要得到你的帮助。”

哈迪还不知道,格里斯基已经指派了一名警官去保护肯森夫人,阻止她的丈夫再次回去试图杀害她,这非常不利于埃里克和安重修旧好。一小时前,哈迪按了门铃并被允许进入肯森夫人的住所时,这名警官并没有对哈迪做出任何形式的阻挠,但他给格里斯基打电话报告了这个情况。

于是五点三十五分,格里斯基亲自过来按了肯森夫人家的门铃。安肯森站起身去应门,还以为是丈夫和孩子们来了。此刻还坐在客厅里没动的哈迪,在听到来人说话的声音时不由得一下子跳了起来,但是太晚了——格里斯基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他举起自己的警徽,问自己能不能进来。安也找不出什么理由不让他进来。

哈迪走到走廊处停住了,出于一种强烈的防备心理发起火来。“你究竟来这儿干什么?你在跟踪我吗?”接着又转向安,“你可以要求他离开。他没有入室搜查证。”

不过在这一回合的较量中,格里斯基取得了胜利。“她让我进来的,我不需要搜查证。”

“那你是什么目的?”哈迪嘴里说着,又朝着他往前挪了一步,“这次只是一般性的打扰吗?就是不讲规则,随意胡来吗?”

格里斯基没有理睬他,转而对安说:“我想,在你丈夫和这位哈迪先生合伙对付你之前,你可能想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支持。他以任何方式威胁过你吗?”

“没有。”她来来回回地看着这两个怒气腾腾的男人,“算了,只是——”

哈迪挥手打断了安。“安,请不要说话。”

“只是什么,肯森夫人?你是说他威胁过你吗?”

“没有。但是他告诉了我一些权利,那也许——”

现在是格里斯基出来打岔了。“他也是你的律师吗?但愿你还没有被他说服。”

“不,他已……”

现在,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哈迪忍不住要把她的想法补充完整,他确信,这会让他赢得下一轮较量。“这几绝没有任何招供,你也没费事就得到了我委托人的陈述。”

格里斯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内心却在这句话的冲击之下震动不已。尽管他已经预料到了事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心理上有了一些准备,不过此时这个消息的证实还是给了他有力的一击。他的疤痕突然暴涨了起来,眼里喷出了怒火。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心绪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好吧,”他口气软了,终于说道,“不过现在你们两个要听我把话说完。”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最大可能地用一种克制的语气,给了她一通警察发火时通常都会有的训斥。

比如:“肯森夫人,你说过你的丈夫承认自己实施了谋杀。这是这件案子档案中的一部分内容。如果你要改变你起过誓的证言,有人可能据此认定你是在作伪证,你可能惹上大麻烦。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比如:“在你看来,很明显,哈迪先生利用你的孩子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从而诱使你帮助他让自己的委托人脱身。还有比这更明白的吗?”

比如:“当然,你丈夫没有就星期六所发生的事对你提出任何指控。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此而惹上麻烦。不过这一点你要清楚,他不能决定什么样的指控将被记录在案,这得由地区检察长来决定。试着去想一想吧,他这样做,其实就是用他自己将要受到的惩罚与你可能被判的轻罪作交换。”

比如:“你没必要做这种交易。我们完全可以请法官签署一份临时限制自由令,并且让你的孩子回到你身边。”

终于,哈迪对他这一套忍无可忍了。格里斯基做得太过分了。除此之外,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现在也是站起来为她辩护的时候了。“事实上,上尉大错而特错了。这世上还没有一个法官会就这儿所发生的事同意批准临时限制自由令。”他对肯森夫人说,“除非,这必须得说出来,他是针对你签署了它。这里只有你面临着悬而未决的指控,而不是你的丈夫。”

掉头面对格里斯基时,他的声音就变得强硬起来了。“你清楚,无论如何这个女人都有跟我谈话的权利,上尉。我们需要确切知道肯森医生所说的事情的真伪,或许你的探员们也急于知道这个吧。肯森夫人刚开始时误解了这事,现在她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和她的前夫恢复某种友好的关系,以便他们能同心协力抚养他们的孩子,就像以前那样。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认为这个事情有问题。”

格里斯基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红光。“你没有吗?难道你不认为你所做的就是在收买这位证人吗?”

“当然不是。”

“你否认你在对证人施加不正当的影响吗?”

哈迪的第一反应是要反咬一口,说出可能都是些让格里斯基深恶痛绝的粗俗恶毒的话。但转念一想,他还是忍住了,没有这样做。相反,他再次转向肯森夫人。“我在强迫你去做任何事吗?”

“他没有,上尉。”

格里斯基相信这话是真的,就像他从不怀疑复活节兔子所说的那些话一样。他想把哈迪拖进别的房间里,在那儿他们可以在这个女人不在场的情况下,用拳头来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一些不和,但他知道,如果他提出这个想法,就会给人留下一种好像他有什么要瞒着她的深刻印象。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看来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索性就把自己要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好,让我来告诉你,律师。我可以把这叫做收买。如果它不是彻头彻尾的胁迫,我还可以称它是不正当的影响。不错,杰克曼跟你达成了一个友好的协议,但那不是用来妨碍我们立案的全权委托书。我想他会发现你在这件事上的越界行为的,更不用说我从斯特劳特那里知道的你在尸体解剖上搞的虚伪动作了。而且现在他告诉我你把韦斯法瑞尔也拉了进来,跟你一起膛这趟浑水。”

“韦斯不是我的同伙,上尉。他有自己的委托人,而且有他自己要解决的问题。”

“是的,包括死在波托拉医院的其他人吗?只是此时才浮出水面的吗?你指望我去相信这个吗?这只是个巧合,是吗?”

“我没指望你会相信我说过的任何事情。不过我并不想阻挠这起案子,我想的是把它搞清楚,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并解决它。”

格里斯基差不多气得咬牙切齿了。“好的,行了吧,那是我的工作。”

哈迪也毫不客气地予以了还击。“那你做呀。”

“我刚想这么做,但杰克曼就让我停了下来。”

“他帮了你一个忙。”

格里斯基哼着鼻子,不屑一顾地说:“你在告诉我搞错了人吗?那么我回头看看每次都会发生什么事吧,你在他后面的角落里躲起来玩着某种法律把戏——与杰克曼达成协议,与斯特劳特一起把水搅浑,在这儿跟我的证人谈话。你知道那会让我怎么想吗?我认为你在隐瞒什么。你所做的一切就是设法让你的委托人免受惩罚,而且为此不惜践踏法律,践踏事实。”

“那不是我,而且你明白这一点。”

“哦,承认吧……”格里斯基转向了安肯森,“你在这儿犯了个错误,”他告诉她,“如果你打算再次改变主意的话,得在你冷静下来之后,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哈迪现在真的是怒火中烧了。他不停地在他们两个人身边绕来绕去,话语中满是轻蔑之意。“如果你要那样做的话,就让他保证不会指控你作伪证。”

格里斯基怒目相向。“你认为那样很有趣吗?”

“不,”哈迪气不打一处来,“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趣。”

肯森的孩子们适应了他们母亲的这副新模样——脚上打着石膏,脑袋后面贴着胶布。他们的父亲离她远远地待着。他叫了一份外卖比萨,利用接下来的半个钟头把房子收拾了一下,把要分两次才能洗完的衣服全部扔进洗衣机里洗了起来,把他能找到的所有碗碟等餐具都放进了洗碗机,又用海绵拖把把厨房的地板拖了一遍。

哈迪给弗兰妮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会晚点回去。是的,对不起。他知道不该这样。不过他仍然在争取及时赶回去用晚餐,刚过去的那个周末他们才把晚餐时间调整到了八点,而不是以前的六点半或是七点,以便更好地迎合哈迪的工作时间。他也多花了一分钟时间顺带着说了几句他和格里斯基大吵一架的事。他需要跟她讲一讲,他需要她。而且八点他肯定会到家的。她可以定上闹钟,看他有没有食言。

哈迪走进洗漱间捧起几把凉水冲了冲脸,希望这样能压住心头泛起的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这是他和格里斯基那场争吵带来的后果。他觉得自己就像咽下了一只苍蝇,心头止不住地感到一阵阵恶心。他回到客厅,孩子们正在厨房里狼吞虎咽地享用着比萨,电视机已经打开了,正在播放动画片,而且故意调高了音量。

起居室里,安和肯森分别坐在各自的角落里,他们互不理睬,甚至不愿意面向对方,就这样默默地坐着等哈迪。

他一开始想回到他之前坐过的那个位置,与安一起坐在沙发上,但他觉得那么做,会给人一种他在偏袒某一方的感觉,于是他停住脚步,坐在了填满垃圾和灰烬的壁炉边上。“你们俩做得都对,”他开口了,“我知道那不容易。”他看了看他,又看了她一眼。显然两个人都余怒未消,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他继续往下说。“我接手这个案子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但仍有太多的情况还不知道。我们需要坐到一起来谈谈这件事——谁有可能杀了马卡姆先生。”

安把哈迪的这些话当做了一个开场白,她一点也没浪费时间,直指问题的要害。“好。我听你的律师跟我讲你没有做那事,埃里克。这是给你的又一次机会。为什么你不亲口跟我讲呢?”

他转过头面对着她,然后厌烦地摇了摇头,茫然不解地瞥了她一眼,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似的回了她一句。“去你的吧。”

“就这个样子!”她向哈迪大发雷霆,“看到了吗?这就是他。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肯森从他坐着的椅子里站起身,径直来到她跟前,为了不让孩子们听到他说话,他压着嗓子低声地说:“你现在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已经受够了你的那些废话。看在上帝的分上,我杀了蒂姆吗?去你妈的吧,去你妈的!”

“埃里克。”哈迪开口了。

但是现在他的委托人转而向他求助了。“我不必再听一遍这些废话了,是吧?这对她没用。你自己也可以看得出,她就是个毫无道理可讲的讨厌鬼。我要带着孩子们出去。”

“不许你再碰他们!”情急之下,她不顾自己扭伤的踝关节,也没用拐杖,而是一个箭步冲到通向门廊的入口,挡住了刚刚走出三步路的肯森。

哈迪也站起身,迅速赶过去,挡在了他们两人之间。有那么一刹那,他认为他和他的委托人就要把这事搞砸了。“别拦着我,迪兹。”

“不要这样,”哈迪说,“你要逼我吗?”

“你不要逼我。”

“瞧见了吧?”安嘴里说着,“这就是星期六的场面。这就是他当时干的事。”

“星期六我什么也没干!”他的手指越过哈迪的肩膀指着她说,“你想在这里谈论那个问题!你想说那些不该让孩子们听到的话,你想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吗?”随后他直接把矛头对着她说起来,“你真的认为我这个人会去杀人吗?让我消停消停吧,安。我的整个生活就是让人们活下来。但是你把我锁在门外,一通胡言乱语,说我到这几也许是要杀掉我自己的孩子。那真是荒唐而疯狂,让人想起来都害怕。”

哈迪必须找到一个契机插进去,或者在这种场面开始之前就将它终止。“说起害怕,她是害怕了,埃里克。”

“她不可能害怕我,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要是她不知道的话就……”他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哈迪转移到了她身上,内心深处的极度悲痛从他声音中清楚地表现了出来,“你在想什么,安?你是怎么回事?”最后,他几乎是在恳求她了,“我会伤害一个孩子吗?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昵?”

安此时几乎是在喘气了,一口接一口地,急促地深吸着气。“当警方告诉我,我就……我害怕……我不……”哈迪以为她会再次忍不住哭哭啼啼起来,不过这回她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想,埃里克。你能理解吗?我爱蒂姆,但他死了。我两天里都没有睡过觉。我是那么的害怕。”

“害怕我吗?你怎么会害怕我呢?”

现在她请求得到他的谅解。“我只是害怕,好了吧?所有的一切。”她的声音变得低低的,“我不想再犯错了。但是那时,当然了,是我搞错了。”

这是肯森想要得到的听起来最接近道歉的一句话。哈迪意识到这一点并抓住了这一时机。“我们为什么不回去坐下来谈谈呢?”

“罗斯也进去过吗?”哈迪问,“那一定是在监护仪停止工作之前的几分钟。”

“他或许在,我不清楚。”

“那时候你在哪儿?”安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解,“我认为你就在场。那个地方并不大,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昵?”

肯森的回答没有任何保留,对安就跟对哈迪一样的直率坦诚。“在大厅里我们有三个病人。他们中有一个从麻醉中醒过来后出了点问题,于是拉扬——他是值班护士中的一个——和我都在忙着仔细检查这个病人的几大器官的情况。在那几分钟里,任何人都有可能从我的身后走过——我确信有人走过去过——但我可能没有注意。一小时之前,布伦丹德里斯科尔不知怎么回事就进去过。”

“怎么会有那种事?”哈迪问。

肯森耸了耸肩。“没有人阻止他。你了解情况就不会奇怪了。他手中握有一大堆的权力。如果有任何护士对此说什么的话,他只需要说一句,‘没事的,我本来就该在这儿’,他们很可能就会接受他的理由并让他进去的。”

“我痛恨那个小杂种,”安加了一句,“他自以为他可以把蒂姆指挥得团团转。”

“是吗?”哈迪问,“把他指挥得团团转?”

“他想过,尤其是他有机可乘的时候,在蒂姆的活动日程安排上。”

“蒂姆对此是怎么想的?”

“没有他,蒂姆就活不下去了,”埃里克插进话来,言语中不免带着一种强烈的怨气,“布伦丹大概代他干了一半的工作。”

“不对!”安·肯森不愿意埃里克诋毁蒂姆,“蒂姆考虑的是大事。布伦丹善于做具体的事情。不过布伦丹没有干蒂姆该干的事,他只是接受命令……”

埃里克对此嗤之以鼻。

“谁是老板,这一点毫无疑问。”

“那他们之间有摩擦了?”

“重要的是,”埃里克说,“你得知道布伦丹有多感激他。有句话说得好,‘小人物能派大用场’。”

哈迪的目光回到安身上。“他们在别的事上也有不和吗?除了你的事以外?”

她犹豫了一下。“我想是关于蒂姆作出的一些财务上的决定吧。他在这个问题上更像是一个冒险家。”

“关于帕纳塞斯的钱吗?”哈迪的主要兴趣是在谋杀这件事上,不过要是顺便也能发现点什么可能对杰克曼有用的商业污点,他也很乐意。

“这个我不太清楚。前几年他们经营得很不景气,而且后来有一些人事上的问题——”

“比如像我。”

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肯森说的是事实。“不错,是的,你也在其中吧。”

肯森又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三四年前,布伦丹就想让蒂姆把我解雇了。拿我做个样子,杀鸡给猴看。”

“为什么?你做了什么?”

“我想,不是什么别的事,主要是我的立场问题。对他们缺乏他们认为应有的尊重。在医疗费用这个问题上,我像是带头为病人说话的人。”

安忍不住插话纠正肯森的这种说法。“蒂姆会说你那样做是与公司作对——”

哈迪中止了这场有可能引发战争的对话。“那么这个秘书是如何介入到这一切中来的呢?他并没有实权,不是吗?”

“拉斯普廷是怎样插手的?”埃里克问,“他也一样没有实权。”

哈迪还是理解不了这其中的奥妙所在。“这家伙不就是个秘书吗,对吧?”

这还是第一次,安和肯森不约而同地对此作出了同样的反应——一个两人都心领神会的玩笑。“德里斯科尔先生,”埃里克解释道,“是一名行政助理,从来都不是——不是个秘书。”

“而且我希望这样一说你就会清楚了。”安补充了一句,脸上露出一丝苍白无力的笑容。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埃里克就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正如安说的,他是个做具体工作的家伙。那好,如果你负责着一大堆具体工作,别人很容易认为是你在掌管着这家店。”

安打算开口说点什么,也许是想要再次为马卡姆辩护几句,但埃里克伸手阻止了她。“听着,事情是这样的:你接到电话,让你到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去,你不知道会是什么事,一开始你的心情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了。于是到了那儿,你就在马卡姆办公室外面布伦丹的办公桌旁边等候着,他的态度告诉你,就算你已经想到自己会遇到什么麻烦,但也没料到实际情况比你预想的还要糟糕。

“然后,你左等右等都不见马卡姆让你进去,只能这么傻等着,其间布伦丹这个衣着入时、办事刻板的行政助理通常会向你解释一下那些基本的准则。马卡姆先生不喜欢看到个人冲突的发生。他喜欢快人快语,而不是把时间浪费在一个又一个没完没了的会议上。他告诉你,一个星期以内,你会收到一份写好的摘要,里面有你讨论过的主要意见和做法,而且是被采纳执行的。你应当签名同意这封信函上的内容并把它交回办公室。

“意见都已经定了。这个家伙已经酝酿好了这一长串让人难以置信的规则和协议条款,所有的内容的处理都规避了自己老板的责任,在保护着老板。我的意思是,他会把这些东西都写到信函底部未签名的附言位置,而且你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出自蒂姆之手。其实不然。”

听说了这一内情,哈迪一下子彻底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卫弗里曼办公室的接待员菲利斯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布伦丹德里斯科尔。滑稽的是,在过去的五年中,哈迪还一直请求弗里曼解雇她,不过那位老人是不会听进去的,说什么没有她他就会完不成自己的工作。也许他对此深信不疑。不过哈迪见过好几次菲利斯断然阻止别人去拜访弗里曼,而且还表现出一副很真诚的怜悯和同情的样子,让被拒绝者认为她其实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是因为弗里曼对这种事一向要求严厉她才不敢通融的。“那蒂姆对这种事也听之任之吗?”哈迪问。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安说,“在他终于认识到这种状况继续发展下去的危害时,就不能不管了。我想,刚开始只不过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知道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把握不住局面了。”

“严重到要解雇德里斯科尔的地步吗?”哈迪问。

安迟疑了一下,用手把垂落到前额的几根头发往后捋了捋。“事实是,蒂姆觉得他正经历着某种中年危机。生意在不断地下滑而他却无法掌控,接着是他的婚姻,他的孩子,等等,这些都是他回到卡拉身边的原因,看看是否能够换回他打拼了多年才拥有的东西,不过这也是他不能解雇布伦丹的原因。虽然他知道应该那样做,但是他不可能在自己的生活陷入动荡不安时来做这件事,他太依赖布伦丹了。”

哈迪不知道这些话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有多少是马卡姆为了替自己辩解而向情人举出的借口,以此来体现自己明察秋毫而又宽宏大量的一面。然而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就是安相信他。

“蒂姆跟他谈过吗?”哈迪问,“给过他任何形式的警告吗?”

“当然。布伦丹知道,我想,蒂姆曾下定决心要让他走人。那只是个时间问题。蒂姆不可能瞒得住他,我认为就算他想瞒也瞒不住。这或许是你要的答案。”

猛然间,哈迪想到德里斯科尔起码是某种意义上的嫌疑人。“他是怎么看待卡拉的?”

“你是指他会杀她吗?还有那些孩子吗?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这也是我问你的问题。”

哈迪已经找到答案时,她还在考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感到蒂姆要亲自把他甩掉的话,我就不难理解他想清除与他有关的任何东西,包括他的全家。”

不过这是旧金山,是个法治严明的地方。哈迪不得不问这个问题。“安,你确信蒂姆是个纯粹而完全的男人,我指的是在性方面。他和布伦丹之间没有别的事吗?”

“蒂姆不是同性恋,”安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摆手示意这种想法根本不值得考虑,“我保证。”

哈迪知道,她的话当然并不能代表这件事就秀明白了。

埃里克再次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布伦丹杀了蒂姆,他就失业了。”

“不过他没有被解雇,不是吗?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个忠心耿耿、工作努力的行政助理。蒂姆死后的十五分钟,他就得到了另一份工作。”哈迪思路一转,脑子里又有了另一个想法,“你把他扔出重症监护室时,他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反正是从那儿出去了。”事发当时肯定是没有一点愉快可言的,不过现在肯森却在津津乐道地讲述着关于这件事的一些回忆,“他似乎还不敢相信我会对他那样做。我命令他从那儿出去,他就夺路而逃了。”

“你确定在指示灯变绿之前他没有回去过吗?”

“我想他没有,但我不能肯定。我告诉过你,我在外面的大厅里忙着为一个病人做检查。”

“至少,他肯定还待在医院里。”

“哦,是的。蒂姆死后……”他又叹息了一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大为失态。其实,那样子看上去让人怜悯。真难堪啊。”

哈迪抬腕看了看时间,离赶回家的时限还有四十五分钟,而且他不想扯出一些他不能谈完的话题来。不过事实证明把这两人弄到一块儿效果相当不错,而且安——作为马卡姆的情人——有了解他内心深处不为别人所知道的途径。“请允许我问你,安,”他开口说了起来,“在那些与罗斯有关的原始备忘录里,让蒂姆如此发疯的是什么东西?”

“让我猜猜,”肯森说,“是抗鼻炎药斯鲁斯托普吧?”

安点了点头。“就是它。”她看着哈迪问,“你听说过吗?”

“那是一种新的治疗花粉过敏症的药丸,对吧?”哈迪对这个有点模模糊糊的记忆,“不过它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对大多数人,”肯森说,“然而,对有些人来说,不幸出现了致命的副作用。这种事发生在那些推销员一股脑将成千上万的试用药甩给我们之后,而且接受这种药的指示是直接从我们公司的办公室里发出来的——”

“从罗斯医生那儿发出来的,”安插了话,“是他作的那些决定,不是蒂姆。”

“随你怎么说吧。”肯森的表情告诉哈迪他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反正,”他继续往下说,“这种东西如此便宜且疗效神奇,因此我们都被强烈要求,只要有过过敏症状的病人,就给他们开这种药。你对试用药有所了解吗?”

“知道得不多,”哈迪答道,“给我讲讲。”

“好吧,任何一种新药出来,推销员就到处奔走,想方设法让医生给病人免费使用。当然了,这样做的目的是让这个新牌子得到认可。这种药要是有效,它就会被列入医院的用药目录里,我们就向病人开这种药。真奇妙,一种神奇的药品就诞生了。不过斯鲁斯托普的试用活动声势之大、范围之广、数量之多,简直让人不可想象。全国范围之内,他们肯定拿出去了数十亿粒药丸。”

“这是不正常的吗?”

肯森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个数字不正常,是的。”

“那马卡姆和罗斯之间的问题是什么?”哈迪问。

安看了埃里克一眼,然后目光又回到哈迪身上。“蒂姆听说了这种药引起的第一例死亡,而且有一种要出问题的不好的直觉。他要罗斯召回所有的试用药品,并且在他们进一步核实清楚问题之前,把它从公司的用药目录中拿掉。”

“但他没有那样做吗?”

安摇了摇头。“事实上,比那还要更严重。他和蒂姆从前也有过这样的争吵,不过在这件事上罗斯更有发言权。他告诉蒂姆他是医疗主管,他了解这种药。蒂姆只负责经营就行了。为什么他不守在自己的地盘上,却要把鼻子伸到自己一无所知的药品上来多管闲事呢?”

“那他们在这件事上争执不下了?”

这一问似乎让肯森从沉默中惊醒了过来。“等一下,等一下。我希望,你这不是在说蒂姆是好人吧?”

她脸上现出愤怒而又冷酷的神色,毫不示弱地直面着他。“他应该做什么,埃里克?你跟我说说吧。”

哈迪不想再任由他们两人之间的摩擦发展下去。肯森有足够的理由去恨马卡姆——他不会因为蒂姆这个首席执行官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好,就改变自己的看法。

“那蒂姆和罗斯共事有多久了?”

“他们两个都是公司的创立人之一。”她耸了耸肩,“这个你可以去查一下。”

“最近他们之间不止一次地发生过斯鲁斯托普之类的争吵吗?”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

“有几次吧。蒂姆认为罗斯选定的都是些不好的药品。他认为我们必须坚持向病人们提供好的产品——”

“产品,”埃里克不屑地哼着鼻子说,“我喜欢这个叫法。”

哈迪没有理会这次打断。“不过接下来在斯鲁斯托普这事上,情况变得更糟了是吗?最后怎么样了?”

“这个,罗斯如愿以偿了,他们没有把试用药收回去——”

肯森张口替她说出了下半句。“在全国范围内有十六个人死于服用这种药引起的副作用,其中有两人在帕纳塞斯。”

在这些讲述中,哈迪已经清晰地回想起了这桩丑闻。不过尽管当时它一直在新闻报道中占据着显著的位置,他仍然想不起有消息透露过帕纳塞斯曾是这桩丑闻的组成部分,而且他还预言过帕纳塞斯也难逃干系。

安急不可耐地为马卡姆辩解。“蒂姆替罗斯把这事掩盖了过去,这就是原因所在。”

肯森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他对哈迪说,“蒂姆发表了一个声明,称第一例死亡被报道出来之前,那两个死在帕纳塞斯的病人就已经服用了那些试用药——显然这一点是真的——而且一旦发现了问题,我们就收回了所有的试用药品,并把斯鲁斯托普从用药目录中去除掉了。事实上并非如此,这话是假的,而且如果你把这称做是替罗斯掩盖……”

“那就是他所做的。”安没好气地冲他大声说道。

在郁积在这房间里的怒火可能再次爆发出来之前,哈迪赶紧插了话。“算了,不错,”他说,“那是我要你们两个都去继续考虑的事情。”他扭头挨个几看了看他们。从两人的样子来看,气氛仍然是相当紧张。

他不敢再抱着侥幸心理指望能进一步推进这次谈话了。他站起身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那套惯用的辞令来阻止他们两个人纠缠到一起。“恐怕我得去赶另一个约会了。肯森夫人,谢谢你为我抽出时间来。关于孩子的事情,我们都放下心来了,对吧?他们在那儿都很好吧?埃里克,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边走边说。你去跟孩子们说晚安道别吧,我等着你。”

“亲爱的,我到家了。”他不是里奇里卡多,不过在他们婚后的前些年,哈迪只要从外面回来,脚一跨过前门嘴里就会迸出这句他从明星那儿模仿过来的经典台词。看看自己的手表,他遵守了八点钟回家的承诺,还提前了四分钟。而且他成功地在短短几小时内就解决了一件极其复杂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胳膊腿都瘦长瘦长的瑞贝卡飞也似的来到了门厅里。“爸爸,你回家真是太好了!”她急切地冲向他,并用自己的小拳头撒欢似的捶打着他的后背。他把她抱起来转了一圈。

餐厅里,饭菜都已摆到了桌上。弗兰妮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来到了厨房的门口,她脸上堆满了笑容。“真准时啊,老兄,非常非常准时啊。”

“我会做得更好的,我保证。”

他们像婚礼仪式上的新人那样正正经经地吻了对方。文森特犹犹豫豫地停下了本来要进入餐厅的步子,嘴里说道:“真肉麻。”

这两个大人听到这话都不觉一怔,面面相觑,接着他们突然张开自己的胳膊紧紧地环抱着对方,那样子就像激情迸发的少男少女。他把弗兰妮从地上抱了起来,她则若无其事地任由他这么做,一点也没有挣扎。

“恶心死我了!”文森特嚷道。

“行了吧,你们这些家伙!我求你们了。现在就停下来,好吧?”这是瑞贝卡在说话,此时她俨然就是全家的道德维护者。

“我情不自禁这样做,”哈迪终于停下来,嘴里说道,“你母亲,让我疯狂。”

“吻我吧,吻我吧,吻我吧。”弗兰妮故意乞求道。

哈迪顺从地照她的话做了,这突如其来的浪漫把两个孩子都赶到了前厅,他们恣意地放声笑着。这最后的一吻成为半真半假的表演,当它结束时,弗兰妮都有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缓过气来后才说:“哦,这倒提醒了我,特雷娅今天上午打来电话,我们聊了近一个钟头。”

哈迪想这真是个不错的消息。妻子们要来调解他们之间发生的不快了,而且会化解他们俩对彼此的怨气。

“说些什么?”他问道。

“她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