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关上了他小卧室的房门,给肯森拨了个电话。肯森在电话上说没错,朱迪思还在他那儿,但因为她在诊所上了夜班,现在已经睡觉了。他正好待在家里,把房间的窗户都开着,在读一本书。那或许是他一年来读的第一本书。迈克斯拜尔德写的《赐予》,内容非常精彩。读到哪儿他都记得写得最好的一句就是“从他的可怕的母亲开始”。“这难道不够妙吗?”
埃利奥特同意那是一个好句子,不过告诉肯森他给他打电话是因为迪斯马斯·哈迪跟他在一起,在他的办公室,而且他们想问他点事情。当哈迪讲到瑞贝尔。西姆斯所说的在波托拉医院发生的一些不明原因的死亡病例后,肯森好一阵子都默不做声,弄得埃利奥特在电话上问他是否还在线上。
“是的,我正在想这事。”他随后又接着说,“对此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还没有想过这事,但是病人死在重症监护室是常有的事情,因为他们的病情严重时就会被送到那里。因此,在我看来,你现在所问的是不是那些本不应该死掉的病人却死掉了,对吧?你没有把这些话记录下来吧,杰夫?我现在不需要任何更糟糕的新闻报道了。”
“是的,放心吧。”杰夫平静地接受了肯森的这个要求,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答应。
“现在我们只是业务上的正式雇用关系。”而且哈迪现在除了跟他的委托人保持这种形式上的关系外,已经不打算还有别的关系了,“这次谈话也不是什么优待,正如你知道的那样。”
“是的,那么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是某种蔓延成风的治疗不当吗?或者是比这更严重的东西吗?”
“对此,我没有任何暗示,”哈迪说,“我问的是这事有没有让你想到些什么。”
“是的,要是我们许多人被八零五条款记录在案的话,我会感到吃惊的。我会走到那一步的。”
“那是什么东西?”哈迪问道。
“给国家医学理事会的报告。当一名医生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严重到管理方中止他超过三十天的临床行医权,那么医院就应当向国家医学理事会提出八零五条款申请。他们也应当将这个申请进一步递交到全国执业者数据资料库,它是全国联网的,而且一旦有记录就永远不会消失。如果被数据资料库记录在案的话,你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
“那为什么这些事没有提交?”哈迪问道。
“你是律师,你还在问我那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个病人,发现你就医的医院聘请了不合格的医生,你会控诉这家医院。有一个控诉一个,连绵不断。”
埃利奥特忍不住开口对哈迪说:“我一直自以为你们律师都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但哈迪此时一只耳朵还在听筒上听着肯森的话,没有理会埃利奥特的揶揄。“你是在告诉我,埃里克,波托拉有这样一些医生,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件事,而且没有把这些报告记录在案吗?”
“让我这样来回答这个问题吧。我们有这样一些职员,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是不会选择他们做自己的医师的。”
“那么当某个医生干得一塌糊涂时,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呢?”哈迪问道。
“会有很多事情。第一,你注意到我提到过的神奇的停止三十天的临床行医权。于是与此相反,你到二十九天时就结束了停职期,因此也就不存在八零五号申请了,对吧?你并没有违反这一处罚的指导方针,也就不会被录入全国统一的数据库。”
“波托拉有医生被录入这个数据库吗?”杰夫总是在寻找故事,“我怎样才能查得到呢?”
“你不可能查得到。”肯森语气坚决地说,“出于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公众是不能进入这个数据库的。然而潜在的雇主们能够进去。无论怎样,有另一种办法可以让这种报告不会出现,可能这种做法被运用得更普遍些。”
“那是什么?”哈迪说。
“好吧,那个八零五条款申请是建立在同等人员相互检举的基础之上的。”
“是别的医生。”埃利奥特说。
“没错。而且医生们中存在某种默契和谅解,尤其是现在的波托拉,就是我们大家都处在这场让人恶心的风暴之中,因此最好互相庇护对方。如果我们同事中间有某人没有做对医疗决定,没关系,你就去进行一个私下的讨论,提一提我们都尽力按治疗标准去做了就行了。但是我们都处在这种强大的财政压力之下,我们大家一直都努力工作,底线是我们不会背信弃义地出卖彼此。”
“从来都不会吗?”哈迪问道。
“除非是有某种重大的责任事故,我指的是不可推卸的明显的重大错误,而且可能甚至不仅仅是一个。但除此之外,你在波托拉医院这里是不会得到那种因周围同事的检举而获得八零五条款申请的,在这个国家的多数医院里,我敢说情况都大同小异。”
在这间小卧室里,埃利奥特和哈迪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那其他的那些死亡原因又怎样呢?”哈迪问道,“或许是故意致死的?”
这个问题让肯森一时语塞。“你是什么意思,故意的?”
“也许是过早地拔下了电源插头之类的。”哈迪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或许像用钾过量而中毒这样的事情。”
“你在说谋杀,对吧?”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没等回答肯森就继续说了下去,“我说过我认为这种事在波托拉一直都有吗?”
“是吗?”哈迪闻道。
“只是在陷入偏激的时候我才这样想过。”
埃利奥特忍不住突然插了进来。“你有过那样的病例吗,埃里克?”
能听见肯森在电话那头一声无奈的叹息。“马卡姆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那儿还有另外一个病人。你们俩知道吗?”
“我想是有好几个吧。”哈迪说。
“确实是这样。我的意思是另一个也死掉了的病人。”
“是谁?”哈迪的直觉清楚地告诉自己正在触及一些他想要的东西,而且这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叫詹姆斯,莱科特,七十一岁,从不吸烟,做了开心外科手术后出现了一些并发症。我们就对他进行了几星期的生命维持系统理疗,而且治疗的效果很有起色,后来停止了这种理疗。他的关键病征指数显示出他的身体状况正在不断得到改善。我认为几天后就可以让他转出重症监护室了。”
“但他死了?”哈迪说。
“正是。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还是不说了吧。”
“我决不会泄露自己的消息来源的,”埃利奥特说,“我会把你的名字带进自己的坟墓里,跟我一起烂掉。”
哈迪没理睬埃利奥特的这番表白,继续他的问话。“那么除了这个莱科特,”他问道,“你估计还有多少这样的病例,你解释不清的死亡原因病例?”
“事实上,我是从去年九月份才开始留意这种事情的。我有一小本记录此事的工作日志。”
哈迪和埃利奥特都在急切地等待着肯森的下文。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想过我应该回医院去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个样本。或许我该卸下压在自己背上的某种东西。”
埃利奥特问他为什么开始跟踪关注这事。“究竟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现在你问到这个问题了,我想我是想要准备好自己的攻击弹药,以便在他们最终寻找到时机来解雇我的时候使用。我认为没有人在故意杀害病人,但我们正在失去我们本不该失去的病人,像那个洛佩斯的儿子一样,杰夫。因此,如果是财政政策在影响着医疗水平的话,我打算就此批驳一下这个政策。我或多或少都想过那种地方正变得让人感到恶心,而且我需要记载有细节的档案。”
三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终于,哈迪的问话打破了这次沉默。“有多少例,埃里克?”
“不包括星期二那例,”肯森说,“十一个。”
无论希腊人洛餐厅的菜多么富有特色,哈迪今天都丝毫没有胃口,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把头挤进门去看一下韦斯·法瑞尔是不是也在里面。
不过这次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这个地方到处都弥漫着午餐的气味,到处都挤满了人,要酒水的客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哈迪在心中暗暗提醒自己,手上接的诉讼案子仍旧是当下迫切要办的正事。他挤进人群,穿过拥挤的人堆来到吧台边,又快速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换上了那副在特定场合下才会露出来的幽默面孔。这一招倒是很有作用,别人对他挤来窜去的行为都给予了谅解。如果法瑞尔不在这儿,他也不想待在这几。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不愿在这里碰到格里斯基。
尽管餐厅里的酒味勾起了他心里的某个念头,但他还是强迫自己走了出去。
哈迪给法瑞尔的兼职秘书打了个电话,询问法瑞尔的下落。幸运的是秘书此时正好还在办公桌前,并且告诉他,按照日程安排,她的老板今天全天出庭。她不确定究竟是市法院、高等法院或是联邦法院,她估计是市法院,也就是说在司法厅。于是直觉告诉哈迪,法瑞尔会到希腊餐厅来用午餐,结果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韦斯得到了一个靠后的包厢,从前门处就可以看得到。他为包厢要了满满一大壶啤酒,和两个身着牛仔裤和职业装衬衫的家伙一起分享着。哈迪搜遍了自己脑海中听说过的所有法官,也没想起来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哈迪悄无声息地溜到法瑞尔身旁,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忙得要命,要是我能分身就好了。”韦斯说完这话就把桌上的人给他作了介绍。结果正如哈迪落座时所猜测的那样,法瑞尔的这两个同伴杰森和杰克是一对父子。那个男孩,也许就二十岁吧,是法瑞尔的委托人。他们在这儿要了啤酒,是为了庆祝拘捕杰克的那个警官今天早晨没有出席他的预审听证会。由于他是针对杰克的那些不利证词的主要证人,因而控方提出的所有指控都被法官驳回了。现在对哈迪来说,最好是默不做声并表现出礼貌的姿态,而不是去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此,他们父子俩都口口声声称韦斯是个英雄。
“他一直以来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哈迪附和道,“实际上,那也是我在这儿的原因。”他对韦斯说:“有重要的情况出现。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你的朋友介意吗?”
只要他不让自己杯中的啤酒剩下,一切都好说。
他们站起身来,穿过已经不太拥挤的人流向边门走过去,出门来到外面的小巷里。现在是刚过正午,巷子里的垃圾箱在温暖阳光的曝晒下,散发出一股垃圾腐熟后难闻的刺鼻味道。明亮的光线让法瑞尔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蹙起眉头。“我想肯定是有人死在这附近了,这么臭。发生了什么事?”
哈迪早就准备好了。为了避开这种难以忍受的臭味,他们朝着布莱思特大街走去。哈迪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我这儿有一份名单,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觉得熟悉的人。”
法瑞尔伸手拿过那张纸,低头扫了一眼。“这都是哪儿的?”
“你最喜欢的医院。”
法瑞尔快速地抬眼看了看他,随后目光又落到那份名单上。哈迪看见他皱起了眉头,眯缝起了双眼,显然对他说的话感到不悦。于是哈迪一本正经地凑过头去说:“好了,算我没说。”
“有你认识的吗?”
“有一个,玛乔丽罗琳。”
“她就是你接手的与帕纳塞斯打官司的委托人之一,不是吗?”
“不完全对,是她的孩子们,她自己已经死了。”
“这个我知道。那个名单上的所有人跟她一样都死了。他们给她验过尸吗?”
现在他们来到了洛餐厅入口处一个阴凉的地方。法瑞尔眯起眼睛看着前方,努力回忆着,随后他摇了摇头。“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但也许他们没有在验尸这种事上花费过多的时间,因为他们清楚她的死亡原因。”
“是什么原因?”
“癌症。她是那些让人‘抱歉’的病例中的一例。在这些病例中,他们总是说:‘哎哟,我们本该早点抽出时间去看看的。’”
“但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是在她的孩子们预料到这个结果之前就去世了吗?”
“他们不清楚究竟要多长时间才会出现这种结果。”但他抿起了嘴唇,由于用劲的缘故,下巴上的一条肌肉都突现了出来。哈迪对此紧追不放,鼓动他继续说下去。“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然而那——是的,相当快。是那些病例中的一起,就像这句话所说的那样:‘除非最终的结果证明你只有三天时间,否则也许你会有三个月的活头。’”
“三天?”
“不不不,打个比方而已。这是我的一个缺陷,说话喜欢夸张。我记得好像是一两个星期,大概是这样的。”
“但那应该是三个月吗?”
法瑞尔摇头表示否定。“但你知道这种猜测有什么作用,迪兹。预计的时间超过三个月,或许有六个月之久。事实证明实际的存活时间比这短。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或许只能靠上帝保佑了。”
从表面上讲,哈迪能够接受法瑞尔的这种说法,但如果有人促使他被动地接受这种解释,便又另当别论了。“你认为罗琳的家人会同意将她的尸体挖出来进行验尸吗?”
即使有了前面那些谈话的铺垫,这个问题还是让法瑞尔大为震惊。“为什么要这样做?”
“需要做一次全面的尸体解剖。”
“为什么?你认为有人杀了她吗?”
“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法瑞尔的眼睛瞬间放出了光。比哈迪年长几岁,肚子有点发胖的韦斯,通常喜欢在不经意间营造出一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秘氛围,就算是你感觉到了也无法读懂其中的含义,但哈迪知道不是任何人都会被他愚弄。几年前,他因为替另一个律师——此人是他的朋友,被指控犯有谋杀自己妻子的罪名——做辩护而让市里的法律界大为震惊。所有人都认为那场官司不可能赢,即便是让大卫弗里曼这样杰出的律师接手也一样。但法瑞尔让他的委托人得以无罪开释。此时,他一本正经地对哈迪说:“你名单上的其他十个是怎么回事?都是同样的情况吗?”
哈迪不想长篇大论地说这件事。“暂且说是类似的疑问吧。在采取任何进一步的行动之前,我打算先跟我的委托人谈谈,当然了,不过在我做……”话说到一半他就停住了。
太阳迁移,地上的避阴处也在随之悄悄地变换。法瑞尔将身子退到了最后一片楔形的阴凉地里。“上次我们谈话时你还说自己手里没有委托人。”他说。
“现在我手上有一个。你知道埃里克肯森吗?”
“在我和罗琳的家人谈话前,你想打电话给他是因为……”
“因为这些名字中的一些人,”哈迪指着那份名单,“他们死的时候他正在医院值班。在我们挖出罗琳夫人的尸体,开棺验尸并找出她不是死于癌症之前,我很高兴知道肯森医生当时没有在场并给她量过脉搏。”
法瑞尔承认那将是件倒霉的事情。“那么我想他们还没有逮捕他吧?”
“至少半小时以前还没有,但事情是会变化的,即使是在我们说话这会儿。”
法瑞尔蹙起了眉头。“你是说阿布吗?”
哈迪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随口说出了这话。“他似乎患有偏执症。”
“阿布不是糊涂虫。”
“不。他不是,不过昨晚他让肯森做了笔录,然后就走了,没有逮捕他。我想我要努力去做的,就是为我的委托人拖延一些时间。阿布也许是出于自己的热情而变得激动起来。如果肯森遭到逮捕或是起诉的话,他就再也不要想去工作了。而且我认为他是个英雄。”
韦斯轻声笑了起来,突然伸出一根指头对着洛餐厅说:“那儿包厢里的那两个冒失鬼把我当成英雄,那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接着,他又说,“你的那个人干过那事吗?”
“起初,他说自己没有干。”哈迪的回答仅此而已。
法瑞尔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着转,脑子在飞快地转着。这是谈话中的一个转折,委托人是有罪或是无辜的这个客观事实,很可能会打破律师这个行业中一个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但突然哈迪明白了提出上面那个问题的原因所在,法瑞尔的那个朋友,也就是法瑞尔为他赢得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无罪开释结果的那个人,韦斯曾相信他是无辜的,但最终结果证明他是有罪的。“如果你想搞清楚,”他说,“你最好找到干过这事的人。”
哈迪露出了一丝笑容。“没错,那就是我正在找寻的人。但我的首要任务是,弄清楚这些过早地死在波托拉的病人是否是这起马卡姆事件的关键部分。”
“你打算如何去做这件事?”法瑞尔的表情透露出了他对哈迪这种想法的极度怀疑,“当然,玛乔丽·罗琳不可能……”他话没说完就停住了,脸色柔和了下来,“也许我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他自问自答,“首先,让我们假定她的孩子们允许我们将她挖出来——顺便说一下,这是个疯狂的假设——那么斯特劳特同不同意做一次尸体解剖,也是一件不能肯定的事。接下来他们发现了死亡原因,声称她死于钾过量。这究竟对你的委托人有什么帮助呢?”
“哦,当然,如果当时他不在场……”
法瑞尔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好吧,林肯被刺的时候,他也不在场,但那并不意味着马卡姆死时他就不在他身边,而且如果不是钾过量中毒致死又会怎么样?”
哈迪已经想过这些问题了,而且也得到了一个多少有点让人满意的答案。“如果波托拉的某个病人,与马卡姆这事没有关联,是另一起独立的谋杀的话,尤其是事发时肯森不在场,那也许会让像格里斯基这样的人认为他在这个案子上还缺失了什么。在逮捕肯森之前,他或许要填补更多的空白。就这一点,坦白地说,事情基本上就是时间上的拖延,不过我还没有想出更好的主意。”
“好吧,拖延时间从来都是个不错的策略,要是能有用的话。”法瑞尔显然对此还不信服,“不过要是你的委托人认为这些都是存在疑问的死亡,那为什么一开始他不要求进行全面的尸体解剖昵?”
“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那是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家伙。那他怎么说?”
“基本上,不管怎么样,所有的死亡都是预料之中的事,而且都是预想之中的原因,不像那些身体健康状况基本正常的人突然发生的死亡。他们都是些濒临死亡的人,只是死得比预期的快了点。院方进行了验尸,只是进一步确认他们确实都死了而已。”哈迪嘲讽地耸了耸肩,“他把那些病例记下来,本意只是将其作为波托拉医院医疗水平总体下滑的一种记录。”哈迪向法瑞尔靠近了些,意味深长地低声跟他说,“不过听好了,韦斯,重要的是,如果有人在波托拉杀了玛乔丽罗琳,无论怎样,你都是赢家。”
“那是为什么?”话没说完他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突然明白了哈迪说这话的意思。他可以代表玛乔丽罗琳的孩子们提出一件振聋发聩的诉讼。这起诉讼无须去证明一般性的过失或者别的什么医疗责任事故问题,他可以立刻开始再次呈递诉状。如果玛乔丽罗琳不是死于自然原因,而是在医院被谋杀的话,韦斯只需做较少的事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坐收一大笔佣金。“我会跟她的孩子们谈一谈,”他说,“看看我们能做点儿什么。”
特雷娅从办公桌前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挂着的时钟,脸上露出了诚挚的笑容并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迪斯马斯哈迪先生,三点钟,对极了。克拉伦斯正期待着你的到来,很快就能跟你见面,不过他办公室已经有人了,还要等一小会儿才有空。你是走楼梯上来的吗?”她问道,希望能从他口中打探到格里斯基的情况。
“不是。”
“那你没有和阿布谈过吗?”
“还没有。弗兰妮告诉我昨晚他打过电话,但我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就没有给他回电话。”
“他确实想和你谈谈。”
“我和他谈谈,当然了。或许你可以给我们安排一次会面。”
“他下来不是为了这件事吗?我知道克拉伦斯叫他来了。”
这话对哈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他用一个笑容掩饰了自己这种不悦的反应。“不错。或许我们稍后可以聊聊。”
他正在那儿等着,强压着心中的不安和郁积未发的怒火。他已经在地区检察长的办公室里耗费了不计其数的时间——从他过去作为一名年轻的地区检察长助理时算起,直到他作为一名辩护律师的最近几次出庭,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他和那道门后的人之间都存在着分歧和冲突。杰克曼被任命为地区检察长以后,这种情况就已经不同了。现在,就在几分钟之后,他知道自己就要回到属于自己的立场上,站在辩护律师这个角度。这或许将会是一个微妙的转变,而且很可能是积极的,然而也是真实的。
杰克曼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玛琳亚什在里面。这不由得让他思忖起来,他本该预料到杰克曼也会叫她来的。毕竟,她将要对帕纳塞斯,而且完全可能还有他的委托人一并提起公诉的人。
“迪兹,还好吗?”杰克曼连珠炮似的说道,“快进来,快进来。抱歉,我们的讨论进行得慢了点。”
他跨进门去,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如果你和玛琳之间的事情还没结束,”他开口了,言语之中完全都是为了他们着想的意思,“我并没打算催你们。我相信特雷娅和我可以找到什么办法来愉快地度过更长的时间。”
杰克曼对他报以一笑,毕竟大家都还是朋友。“玛琳想的是她愿意多待一阵子,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些事情她想跟你商量商量。特雷娅告诉过你我已经让阿布顺便过来一下吗?而且他就在这儿。”
格里斯基和哈迪各自坐在长沙发的一头。两人之间既没有言语,也没有目光的接触。玛琳依旧坐在她的椅子里,杰克曼拉过另一把椅子也坐了下来。这场面看上去就像是几个朋友在聚会。
哈迪直奔主题。“我明白马卡姆先生的死已经使他成了一个潜在的谋杀受害者,你已经决定召集一个大陪审团。我听说他们在调查的不仅仅是马卡姆的死亡,而且还包括帕纳塞斯所有的运营情况。实际上,我想这原本就是我的想法,在没有任何人死亡之前就有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大家明白,我真的不期望用任何公开展示的方式来表扬我为此所作的贡献,但在楼下的大厅里安放一个我的半身雕像,有品位一点的,或是在洛餐厅里为我摆放一块小牌匾也许会很不错。”
格里斯基那道贯穿上下嘴唇的疤痕连成了一条线,他几乎就没怎么张嘴,声音就在喉咙里嘀咕着。“这个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天上飞的鸟儿都能哄下来。”
哈迪向后靠着沙发,伸出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其实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正如我的朋友阿布所指出的那样,我是一个相信沟通交流的力量的人。”他毫不客气地盯了格里斯基一眼,直起身子朝前坐了坐,“我明白接下来有些事情是你希望看到的。一小时之前我跟肯森医生谈过,他告诉我,现在他的妻子声称他已经承认了是他杀了马卡姆。”哈迪终于直面着阿布,说出了下面的话:“我猜那肯定就是你给我打电话要说的事,让我领教领教你的足智多谋,你就要逮到他了。”
格里斯基一言不发。
哈迪继续说道:“不过当然了,由于你不顾我的明确反对而询问了我的委托人,也许你准备让我分享你这次谈话的信息而给我打了个卖乖的电话。”
格里斯基下巴上的一条筋动了动,嘴唇上的疤痕此刻显得特别明显。
哈迪还在继续说着。“我想他还没有待在监狱里的唯一原因,是你决定等到克拉伦斯愿意签署逮捕令之后再动手。”房间里的气氛告诉哈迪,他这事提得恰到好处,都说到点子上了,“不过那不是我来这儿的目的,”他说,“我来这儿是让我的委托人不进监狱。”
格里斯基气呼呼地哼道:“祝你好运。”
“我没打算需要什么运气。如果你只有那个妻子单方面的证词,那么在陪审团面前,你将提不出任何有根据的指控,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玛琳乘哈迪说完这话的间隙也掺和了进来。“根据阿布掌握的信息,我们已经获得了大量与之相吻合的情况,迪斯马斯。要是那人杀了五个人,他就不应该逍遥法外。”
“玛琳,拜托了,让我们不要贬低彼此的智商。不管怎样,肯森医生没有伤害那家人的动机。”
“那只有你清楚。”格里斯基说道。
哈迪再一次掉头面对着格里斯基。“我可以这样理解你这话的意思吗,你是说你已经发现他杀人的动机了?”
杰克曼轻咳了一声并替格里斯基回答了这个问题。“迪兹,我们假定,杀害马卡姆和他家人的凶手们之间是有关联的。我想这作为一种有用的假设,你会赞同的,不是吗?不过这种假设并不一定真的恰当。肯森医生对马卡姆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同时,还包括作案手段和时机。”
“但是没有证据,克拉伦斯,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只有动机而已。”
“不要胡搅蛮缠、强词夺理了,迪兹。”玛琳说,“首先,我们不是仅仅掌握了某个动机,而是掌握了大量的动机,并且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具备的。其次,我们知道马卡姆被害的时候,肯森医生正好就在那儿。此外,”她继续心平气和地娓娓道来,“马卡姆被杀是通过静脉注射液体这种用药方式,而且你的委托人算不上是个药物管理员,他却得到了接近药品的好机会。因此,我们获得了他作案的动机、手段和时机,而且这些都是事实,没有丝毫的疑问。”
哈迪重复了他的那句咒语。“但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有直接的证据,没有人看见他做了,而且没有实质性证据表明他做了。你们可以证明他也许做了,但也许他没有做过,而且我有必要严肃地提醒你们,那是合乎情理的疑问。”
“他的妻子说他承认了是自己干的,”格里斯基咆哮起来,“那就是证据!在给马卡姆的尸体进行解剖之前,还没有人知道他是被谋杀的,肯森对她说,他给他注射了饱和剂量的钾。哦,你还没有得到这个细节吧?”格里斯基轻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昨晚我给你打过电话。当时我想,或许我们可以谈一谈这事。也许你没有得到这个信息。”
“我告诉过你不要去跟我的委托人面谈,”哈迪把格里斯基的话顶了回去,“也许你没有得到我的信息。”哈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不是他希望的沟通方式。他转向亚什说:“于是他的妻子,就是那个把自己的男人恨得牙痒痒的女人,说他杀死了她的情人。是这样的吗?你绝不可以就此认定他是有罪的。”
但亚什依旧保持着镇静。“加上其他的证据,我相信我会那样做的,迪斯马斯。”
“你打算帮助我们做得更好,是这样的吗?”格里斯基冷冰冰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有个建议或许能起到这种作用,”哈迪说,“我不会假装肯森医生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我知道你正打算逮捕他。哼,也许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逮捕证。”哈迪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这就意味着或许现在还没有为时太晚。他吸了口气,心里感到踏实了一点。现在,该是聚会的时间了。“我打算做个简短的开场白。”他开口说道。
“真让人吃惊!”
哈迪把格里斯基晾在一边,直接把的话头抛向杰克曼。“听着,让我们假设你把肯森送到了警局并且控告他谋杀。阿布今天也可以逮捕他。我保证,如果你把那个婆娘带到了大陪审团面前,她的陈述肯定会让你遭到起诉。无论发生哪一种情况,你都不得不给我你们掌握的东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掌握的东西包括跟起诉有关的所有东西——实质性的证据,证物,证词,警方的报告等。辩护律师对检举方所掌握的案件情况有绝对的知情权。这是一号法案所规定的,哈迪打算提醒所有人他准备用这个或是另外一个办法去看他们掌握的全部证据,这本身就是不言而喻,自然不过的事情。
“不过你还没有逮捕他,”他继续讲道,“也没有把他带到大陪审团面前。因此,他还没有遭到指控,所以对你而言,还没有任何强制性的约束力来迫使你与我共享任何与案情有关的情况。”
“你的开场白结束了吗?”格里斯基问道。
哈迪根本没有理睬这句插话。他目光紧盯着杰克曼,一直未曾移开过。“我的建议就是咱们来做个交易,”他加快语速一口气说下去,“你真正的目标是帕纳塞斯,克拉伦斯。你清楚这一点,我也清楚,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你想找出帕纳塞斯的烂根并把它切除,不过你得小心不要切过头而把帕纳塞斯弄死了。如果帕纳塞斯死了,受打击最大的,是市里的那些雇员。现在,这对许许多多善良的人来说,毫无疑问将会是一个糟糕的消息,但对你来讲,克拉伦斯,可能就是一个最糟糕的政治脚本。如果你想让自己的工作更进一步,这根本没有好处。”
杰克曼的嘴动了一下,表示出些许的不快。哈迪不认为这只是在对他拍马屁,他已经击中了杰克曼的某根神经,就像他希望的那样。
“好吧。那你的委托人是怎么卷进这事的?”杰克曼问道。
“如果你只是在查找是谁杀了他们的首席执行官,帕纳塞斯就会平安无事。他们都在期待着你去做。所以他们这帮人不愿见到你的人出现在医院,而且不管他们将面临什么样的阻挠,也不会忙着去销毁他们手中的档案记录。不过一旦你逮捕了肯森,你就没有借口去医院了。”
他停了下来,以便大家好好地理解他的想法,但玛琳等不及了。“不管从哪方面说,迪兹,那都是一派胡言。大陪审团可以随时查看他们想看的任何地方,这跟你的委托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我并不是在争论这个,玛琳。你可以逮捕肯森并且继续在帕纳塞斯展开调查,你们有一切一切的权利。”他转过头对杰克曼说道,“摆在这儿的是市医疗健康服务的提供者,已经接近于破产、摇摇欲坠了,存在着严重的现金流问题,人心涣散,而且现在它的首席执行官又死了。如果有话传出来说你在尽力让那个地方关门……”
“那不是我们的目的——”玛琳说。
哈迪摇了摇头。“这无关紧要。如果你逮捕了肯森而且继续调查的话,事情看起来就是那个样子。这就意味着事情会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你们都了解这个城市。所有的事情都会被添油加醋地传得沸沸扬扬。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拿来议论的话题。大量市民失去医疗保障之后,会发生什么呢?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这些都说得不错,而且可能真的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格里斯基根本不吃这一套。“难道我们避免这场潜在灾难的办法就是不逮捕你的委托人吗?”
“至少等到大陪审团能够开展工作,也就是说还得等三十天。”
“三十天!”格里斯基怒火中烧,憋红了脸叫道,“你神经错乱了吗?如果他杀了马卡姆,并且我的证据显示是他干的,他也很可能杀了他的全家。我不在乎是否能博得整个联邦政府的喝彩,那个人应该被送进监狱。”
哈迪对亚什说:“这个案子正在卷进更多的人,玛琳。你逮捕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帕纳塞斯会变成一堆臭不可闻的垃圾,接下来,如果肯森在审判中赢了这场官司,你们都将面临跟帕纳塞斯一样的下场。”
尽管有了这一大堆的争论,杰克曼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头脑中那根绷紧的弦。“你提起过交易的事,迪兹,你要求我们给你三十天时间……”
“还有你们掌握的情况。”哈迪补充了一句。
格里斯基伸出双手站了起来。“再给你配一个司机如何?也许还要来点按摩?”
哈迪没有理睬他这番嘲弄。
这位地区检察长面色凝重。“好吧,出于这次讨论的目的,还有你手中掌握的情况——”
“想都别想!我们绝不会这样做,克拉伦斯。在那种情况发生之前,我会在没有拿到逮捕证的情况下把他送进警察局的。”
杰克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宽阔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只比格里斯基高了一两英寸,重三十磅左右。平时这些体形特征都被刻意地掩饰着,而现在,它们令人惊讶地凸显了出来。他的声音就像是从巴松管里发出来的,低沉而浑厚,充满了不可置疑的权威性。“你不能那样做,上尉!”他又缓缓地吸了口气,恢复了常态,继续以一种聊天的口气说,“获得逮捕令去逮捕肯森医生之前,你还有足够的时间,阿布。不过,你就是那个把我拉进这个决策圈子的人,而且现在该由我来作决定了。我希望这一点已经够清楚了。”
格里斯基找不到任何发声的机会。他向房间里四围扫视了一圈。不能说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敌意,但至少是一种公开的不信任。杰克曼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哈迪说:“三十天时间和掌握的情况,交换什么?”
“换他在陪审团面前的证词。”
一种从天而降,恍如晴天霹雳的感觉。格里斯基目瞪口呆地摇着脑袋。哈迪浪费了他们所有人的时间和努力,就拿这么一丁点东西来跟他们谈交易,他对此大为困惑,难以理解。玛琳的脸色显示出她也有相同的感觉。就连杰克曼也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竖直了脖子把头扭向一边,不过他双眼没怎么走神,起码还在探寻着什么。
哈迪觉得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听着,克拉伦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旦你让肯森面对大陪审团的审判,我就要告诉他使用第五条款。如果你能让他出庭,那算你走运。这样吧,既然你把玛琳也叫过来了——”他转过头对她说,“想象一下吧,你让你的谋杀案主要嫌疑人在他的律师不在场的情况下,回答你可能要询问的任何问题。这只是起诉人一相情愿的白日梦。”
她并不为这番话所动。“这并不是我的白曰梦,迪兹。你不过是争取更多的时间给他编造说辞而已,那就是他咬住不放的东西。”她看了看她的上司,说,“这没用,长官。他不会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真的。”
“但我会的,玛琳。想想这个吧。我会提供一份帕纳塞斯内部人员的深度观察报告,这恰好是你们大家所需要的。”
“我们也能得到那些东西的,迪兹。”
“在哪儿?从谁那里得到?在那儿工作的人都会替自己或是他们的雇主掩盖真相,甚至其他医院的医生也一样。”
“这不是真的。大陪审团会保护他们的——无论他们在法庭上说什么——那正是它要做的事,迪斯马斯,因此人们可以毫无顾虑地讲出他们所知道的实情。”
“那是大陪审团按规定应该做的,对吧,玛琳?不过它并非总是那么做,有多少医生愿意切断自己薪水的来源而去帮你?不过即使你想要的只是在马卡姆这事上追究我的委托人,你完全可以得到他,只要你想这么做。没有适当的争论,没有不许可的事,没有辩方的抗议,整个就像是渔猎开放季节,你可以为所欲为。”
玛琳仍旧毫不示弱地瞪着他,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格里斯基此时已经走到办公室的门口并斜靠在门边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面色忧郁的雕像。“如果他再次杀人怎么办?”他问道,“比方说杀死他的老婆。如果她死了,情况将变得相当糟糕。你不这样认为吗?”
杰克曼插了话。“在我看来,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他在此之前就有足够的时机去杀死他的老婆了,阿布。”
“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有了她的那番证词,他就有了更好的理由杀她了。”
“那么我们保护她,”杰克曼说,“或者转移她,或者两种办法都用。而且在我看来,迪斯马斯说得对。如果肯森知道他只是我们一起谋杀案的主要嫌疑人,单出于自保的原因,他也不会再惹是生非了。”
哈迪知道,看这样子杰克曼外行的一面又表露出来了。谋杀犯很少按常理行事。不过,他暗自发笑,想到这就是政治造成的结果——无经验的外行统治着内行,掌握着权力。他应该自己蒙骗自己,装作不知道就行了,如果这样能让他的委托人免受牢狱之灾的话。
杰克曼再次把脸转向格里斯基。
“玛琳和我,在迪斯马斯到这儿之前正在讨论这些问题,阿布。我们一致认为,一旦我们针对马卡姆事件采取逮捕行动,那在帕纳塞斯的调查工作的性质就会发生变化。而且我们之前一直在努力试图策略地处理这个问题。现在我看来,迪兹的解决办法或许有可取之处。”
格里斯基嘴唇上的疤痕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就像是一段粗粗的绳索垂挂在嘴边。“那人是个谋杀犯,克拉伦斯。”
杰克曼并不打算反驳这话。除了保持理智和镇静,捺着性子点了点头外,他没有对格里斯基做出针锋相对的回应。“他或许是,这是当然的。不过正如我们在这儿说过的,我实在不认为他是个危险的人物。目前,我不打算关闭重新审视那个评估意见的大门。每天都会那样做的,如果有必要的话。不过,与此同时——”他转向哈迪接着说道,“我准备接受你关于帕纳塞斯的看法。我不想让他们受到惊动而四散逃窜,我不——”
这番委曲求全、一味退让的讲话被“砰”的一声门响打断了,格里斯基头也不回地愤然摔门,扬长而去。
除了争取到委托人的自由和起诉方手中掌握的情况之外,哈迪原本就已经打算向地区检察长提出另外一个要求。这通常应当是由杰克曼提出来,并且征求他的许可,哈迪有可能会在他这场小小的文字游戏中取胜,事实上就跟他中间名字的字面意思一样,赢的把握很大。但格里斯基的突然离开给那些留在那儿的人在心理上投下了不祥的阴影,而且他认定,如果此时再去要求得到更多东西,就是在强人所难、咄咄逼人了。
不过另一件正事仍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而且他越想越觉得无须先征求杰克曼的许可。他需要一个答复,并且现在就要得到。他的委托人仍然陷在很大的麻烦之中,而且他真的不愿意看见别人在约翰斯特劳特身上抢占先机。如果在哈迪的要求下,这位法医发现了任何东西,他都会把情况报告给格里斯基和杰克曼的。
哈迪没有隐瞒任何东西——他的动机或是他的行动。或者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他走出大厅的后门来到外面的封闭式走廊上,从这儿往左通向监狱,朝右是陈尸房。空气中隐约有股淡淡的海水的咸味,不过他同时也嗅到了大楼拐角处一个大型商业市场传过来的阵阵花香。此时,他心情好极了,感觉就像这一天他做了不少事,很有成就感。处理完和斯特劳特的事情后,他提醒自己要记得给妻子——甚至包括女儿——买束鲜花。现在是星期五的傍晚,隐约让人觉得是漫长而又令人浮想联翩的,如果他们好好安排一下,也许他和家人能一起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
到了陈尸房哈迪才知道,斯特劳特这会儿正在冷储室解剖尸体,不过接待员告诉哈迪,斯特劳特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了。他愿意等一会儿吗?他告诉她他愿意等。
法医的办公室就在陈尸房的对面,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酷刑刑具的博物馆,是个值得一去的有趣地方。房间是开放的,没有出于安全的原因而戒备森严。在这儿,斯特劳特搜集的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敞开展览供人鉴赏和把玩,如果你有足够的胆量,还可以亲自试验一下。要是他的助手中有谁心怀不满,哈迪认为,他在这儿就能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用弹簧折叠刀或者长猎刀捅几个人,用手榴弹炸掉几个,再用从军械库里拿出来的大量的自动武器射杀剩下的人。
哈迪坐在西班牙绞刑具的横木坐板上,上面铺垫着红色的丝质方巾,思忖着他在楼上所取得的胜利,并考虑着下一步行动要运用的智慧以及胜算。重要的是,他再次暗暗提醒自己,让他的委托人避免入狱。他很清楚,格里斯基不断地催逼,玛琳操控着大陪审团,而肯森会时不时地突然做出一些难以应付的举动,在这种局面下,杰克曼承诺给他的三十天,会像晨雾蒸发一般转瞬即逝。哈迪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多的资料,尽管他准备提出的意见很有可能对他的委托人不利。
他意识到案子已经陷入了一个赌博式的局面,而且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了。他委托人脖子上的绞索正在不断地收紧。他的经验和胆识告诉自己这种冒险是值得的,不过要是他错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那块手帕绕在你的喉咙上,再把它拉紧一点。我是说,它对激起人的性欲非常有效。”斯特劳特指的是那个西班牙绞刑具,它往往能在绞刑及其他形式的勒杀过程中,刺激起来兴奋度更强的性高潮。“似乎过去这些年来发生的狂暴行为,都不值得去动用这个家伙。不过或许我的看法错了,不少的家伙好像都想要试试它。不说那么多了,你怎么样?”
在斯特劳特的东拉西扯中,这两个男人说了几分钟的客套话。等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后面时,哈迪也把身子移到了另一把椅子里,他们转到了正题上。
哈迪说明自己的来意后,斯特劳特挠了挠脖子。“让我直说了吧,”他最后说道,“你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到这儿来,要求我去解剖一个与马卡姆先生同一天死亡的波托拉医院的病人吗?”
“要是你还没有这样做过的话,我建议你去做一下。”
“那具尸体是谁?”
“詹姆斯莱科特。”
斯特劳特摇了摇头。“不,我没有给它做过尸检。不过他们在医院会按规定自动做一个尸检。你知道这回事吗?”
“难道他们从来都没有漏过吗?”
这是个不错的问题,斯特劳特轻轻地挥了挥手对此表示认可。“死亡时间离马卡姆的死有多近?”
“实际上就相差几分钟。”
“如果我解剖了尸体,准确地说要我查什么?”
“这个我不清楚。”
斯特劳特取下他那副角质镜架的眼镜,吹了吹镜片,然后又把它架回到鼻梁上。这位法医有一张表情丰富、肌肉伸缩自如的脸,而且这张脸看上去似乎可以在同时向好几个方向伸展。“也许我不清楚你指的是什么,要是正如你所说,格里斯基认为你的委托人杀了马卡姆先生,那么解剖另一具尸体,结果发现它也是在同一天因为被过量注射了钾而死亡,这对你的委托人又会有什么帮助昵?”
“没什么帮助,”哈迪赞同他的说法,“我希望它不是钾过量中毒。”他真正期望的,其实是詹姆斯莱科特是第十二例不明原因的死亡。虽然这不会洗脱肯森受到的指控,但是或许可以减轻肯森对马卡姆之死一事所承担的责任。“总之,”他继续说,“如果我们弄清楚莱科特的死因,也算一件好事,对吧?”
“弄清死因总归是好事,”斯特劳特表示同意,他想了一会儿又说,“那我为什么要再次下令进行此次解剖呢,总得有个理由吧?”
哈迪幽默地耸了耸肩。“你认定莱科特的死是起可疑的死亡,在他死亡的几分钟之内,在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房里发生了另一起杀人案。”
法医的头像鸡啄米似的上下来回捣了一两次。他顺手从办公桌上抓过那只他当镇纸用的手榴弹,把它放在自己的记事簿上,小心地旋转了几次,像玩陀螺似的。哈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榴弹上那个要命的圆形拉火环,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如果那个拉火环被失手误拉了出来会发生什么情况。
终于,斯特劳特把手放在了手榴弹上,让它停了下来。他的眼睛向上翻着,透过镜框的上沿犀利地盯着哈迪。“你漏掉了什么没说吧?”他问。
“不是故意的,真的。”
“如果我做这次解剖——提醒你一下,我还没有做出承诺—一那么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找什么,而且为什么要这样做。”
哈迪伸出双手,做出一副全盘托出的样子。“我想这里有某种小小的,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可能,那就是詹姆斯莱科特是发生在波托拉医院的一系列杀人案的最后一例。”此话一出,斯特劳特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哈迪继续谈着他的想法,“因此,莱科特的死或许是,或许不是自然死亡,而且或许与马卡姆的死有关,也或许无关,”他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莱科特是被谋杀的,并且死于跟马卡姆不同的药物,那么在波托拉医院就有更多此类死亡案例发生,而不仅仅是我们所看到的浮出水面的那个数字。”
“不过我再说一次,这不会对你委托人有太大的帮助。”
“或许没有,约翰,但我需要找到还存在其他谋杀案的某种证据,我就有理由证明我的委托人没有卷入其中。不要告诉我——我知道那并不能证明他没有杀马卡姆。起码它是一个切人点,而且我需要某些东西。”
斯特劳特把说的这些情况细细地考虑了一下。“你得到了莱科特家人的许可了吗?”他问,“葬礼计划安排在什么时候?”
“没有,而且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如果你下令进行尸体解剖,我们将不需他家人……”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停了下来,“什么?”
“我相信我前面说过已经有过一次尸检了。他们得到了一个认可的死亡原因,如果我再提出我想检查一下尸体,那会让医院和他的家人都不高兴的。尤其是如果葬礼在明天,或者今天早晨,我们就得去把他从坟墓里挖出来。”不过这个主意显然已经引起了斯特劳特的兴趣。如果有人成功地在旧金山的医院里实施了多起杀人案而逃脱了惩罚,仍逍遥法外的话,去弄清楚这事就是他分内的职责了。“我要说的是,当然了,如果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我们便无须任何人的许可就能这么干,但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找到一个这样的理由。不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做这件事,要是我们好言好语地去征求他家人的意见,并得到了他们的同意,那样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会跟他们谈的。”哈迪说。
“那么我会跟你来个君子协定,迪兹。如果这事不让任何人感到不快的话,我们就去做。但如果他的家人对此断然拒绝的话,你就必须去法庭说服法官来签署一纸验尸命令,否则我是不打算单独去做这事的。”
哈迪认为斯特劳特的这个意见跟他想要得到的回答是不谋而合的。他丝毫没有犹豫。“就这么说定了,”他说,“你会为你所做的这件事感到高兴的,约翰。十有八九你会有所收获。”
斯特劳特的表情变得狡黠起来。“十有八九,啊?你出多少钱打赌?”
哈迪想了想。“我会出一个筹码。”
“一百美元吗?你输了,你就会欠我一千美元?”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你决定了。”斯特劳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他的手。哈迪在最后一刻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斯特劳特伸出的手,接受了这次打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