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目前秀树的地位,一千万日元并不算什么天文数字。秀树身为年营业额逾五百亿日元公司的常务董事,又是社长的女婿,并非凑不出这么多钱。

当然,这是在有开拓新事业的公开借口的情况下,如果没有,从个人的零用钱当中筹措出一千万日元,决非轻而易举的事。先前,也曾为东子花过钱,但只是购买生日礼物或圣诞礼物等等,不过十几万日元,充其量也就是二十几万日元。尽管秀树身为社长的女婿,他的个人存款,妻子也了如指掌。秀树素常的饮食、旅游开销等即便显得相当奢侈,也多半是以办公费支付,若轮到纯粹的个人开支就很不方便了。

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足一千万日元呢?

冥思苦想之后,冒出个主意,就是利用信用卡进行借支。以这种方法提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由于纯粹以秀树个人名义支取,所以,也不会立刻被妻子发现。

事不宜迟,秀树分两天各提取了五百万日元。

在秀树手边放如此多的现金并不稀奇,但是,一想到这是一笔不可告人的钱,心中就忐忑不安。

如果这事让妻子知道了,她会怎样说呢结婚以来,夫妻之间从未大吵大闹过,所以秀树也难以预料。也许,因夫妻一场,她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你不是也蛮有胆量的吗?”等等。不过,这只是秀树的主观愿望,妻子也可能一反落落大方的常态,歇斯底里地慨叹、悲伤、大吵大闹。

无论如何,只要将这笔钱交给东子,不给将来留下祸根,这也是为妻子着想。秀树找出这种一厢情愿的理由,聊以自慰。

凑足钱之后,秀树又写好字据。

如立野所述,写明“特此约定今后关于此事不再提出任何要求”的内容,可写好后反复阅读时,又失去了让东子看的勇气。

立野曾说“只要有这个,对方无论说什么,都可以放心”。然而,果真有这样做的必要吗当然,立野考虑的是未来。即使目前没有问题,如果二十年后,秀树离开人世,孩子们要继承遗产的时候,原来一直躲在暗中的母子未必不跳到前台来。即使那孩子没有这份心,做母样的说不定想提出要求,或者东子的亲戚及周围的人们的挑唆也是可以意料的。即便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也会提出经济资助及认祖归宗之类的要求,当不能满足其要求时,他们可能会将外面另有孩子的事不怀好意地大肆宣扬出去。

今后,成为大公司的经营人,拓展新的事业或就任社会职务的时候,这种事必会成为一种伤疤,本人受损就不用说了,企业的形象也会受到伤害。

立野的忠告是看到这一步以后才提出来的,他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立野的想法出自于所谓的性恶论。他认为东子的心迟早会变,随着岁月的流逝就会产生邪心歹念。

的确,人心叵测,尤其是男女之间的爱情,瞬息万变,对此秀树也一清二楚。尽管如此,对于让东子在拿到钱的同时,还在字据上签字的作法,仍抱有抵触情绪。

事到如今,如果仅把钱交给东子,又会被立野说“你太好说话了”。可眼下秀树仍然希望以两人之间的信赖关系为重。

秀树暂且把字据装入信封中,同时提醒自己以后做事的步骤:首先将钱交给东子。然后,如果她提出某些令人头疼的问题就拿出字据,让她签字。否则,就只把钱交给她,字据不拿出来。

第二天,秀树给东子的公司打了电话。编辑一般很晚才去出版社,所以下午三点多钟会议结束后,秀树从办公室给东子拨通电话。《梅特莱斯》杂志编辑部的直拨电话叫通以后,最初是一位年轻女性接的,稍隔片刻,东子接过电话说:“让您久等了,我是向井。”

东子好像很忙,正从事其它工作。

“我是泷泽……”

从前,秀树给东子打电话时只说“是我”,但今天稍微收敛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后试问道:“现在可以谈一谈吗?”

“好吧,没关系……”

听她的口气可以断定,东子略感为难。

“实际上,最近我想见你一面,你看可以吗?”

“是什么事情?”

东子身旁好像有其他人,她的回答显得很客气。

“我想见你一面,有东西想交给你,所以,越早越好。”

“如果那样的话,请您是否给我送到公司来?”

决不能轻易地将一千万日元巨款送去。秀树忍住苦笑,又说:“我想直接见面后,亲手交给你,就在附近某个小吃店见一面也不行吗?”

“真是难得,但是,因为我眼下非常忙。”

“不太多耽误你的工夫,很短时间就可以。”

“那……”

说到这里,东子的声音压得更低:

“记得我已经说过不再见您了,可是……”

对此,秀树也记忆犹新,但这次的问题远比上次重要得多。

“哪怕三十分钟,就是十分钟也行。”

“那些事上次我见您时都听说了,所以……”

“这次是其它事。”

“那么,请恕我失礼了。”

就这样,她把电话挂断了。从听筒中传出电话挂断的“嘀嘀”的响声。

“怎么……”

秀树无可奈何地咂咂嘴,放下听筒。

好容易准备好钱,却简单地遭到拒绝,即便如此也不能打退堂鼓。若再放任不管,东子的肚子会变得越来越大,见面会更为困难。秀树不怕遭到拒绝,第二天又给东子的公司打了电话。照例等到下午两点多钟拨通电话,于是,听筒中传出与昨日相同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请叫一下向井东子小姐。”

这次,秀树的态度略显强硬,于是,女性答道:“向井今天没来,可是……”

秀树立刻扫了一眼办公桌的日历,今天是周五。

“去哪里啦,是外出了吗?”

“不,不,我觉得不是出差。”

“那么,是病了吗?”

年轻的女性以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口气说:“不太清楚,不过,她请假了。”

再问下去,本人不在也是枉费心机。秀树只好死了心,放下听筒,左思右想。

昨天在上班,口称很忙,今天为什么突然休假了呢?是身体出现什么异常去医院了吗?还是临近周末要去某地旅行呢?不过,从昨天的情况看,没有外出旅行的安排,而且由于肚子很大不可能出远门。仔细分析,好像仍与怀孕有关,然而怀孕这么长时间,估计不会流产。

总之,今天是周五,所以,到下周初以前是无法联丅系的。

早知如此,昨天应主动到公司去见她。

正当秀树感到大势已去的时候,突发奇想:索性直接到东子家去看看……

如果她因身体不适休假的话,就应该在家,即使去医院,现在这时候也应该回来了。而且,正值下午,她丈夫仍在公司工作,不会撞上。

不打电话,直奔东子家更快。

秀树决心已定,用内部对讲电话机唤来隔壁办公室的秘书。

午后的日程,只剩下两批来客,他们是供货的洋酒厂方负责人和子公司的专务董事。秀树立刻命秘书打电话,转告他们因有急事,今天不便会见,希望下周光临。然后,进行外出的准备。“朋友突然病倒,我要去探望一下。”

四十五岁左右的女秘书面露诧异神情,秀树不去管她,离开公司,坐上汽车。

“去中野……”

东子家位于中野区鹭宫,曾多次送她回家,所以秀树清楚大体的位置。从七号环线进入新青梅路,越过三处红绿灯,周围一片高级公寓。

因为是临近连续假日的周五下午,路上车水马龙,不过,大约四十分钟便抵达她家。从前,经常是夜间来到此地,现在白天一看,公寓外墙贴着浅驼色磁砖,是一座外观格外漂亮的五层高级公寓。

秀树让司机在楼前等候,拿起装有巨款的皮包,推开公寓正面的玻璃门,靠左手一侧有间管理员的房间,室内无人。径直往里是大厅,大厅左侧并排摆放着五、六盆观叶植物,一排信箱与其遥遥相对。

听说东子住五层,在506室的信箱上的确写着“吉原、向井”两个名字。从前,未曾注意过,“吉原”应是她丈夫的姓,“向井”是东子婚前的姓。

秀树盯住两个名字看了片刻,而后远眺观叶植物前方的电梯厅。

秀树擅自来到公寓,怎能贸然去房间呢还是应当用大厅入口处的公用电话确认之后再上去吧!秀树一时难择,想起昨日往公司打电话遭东子拒绝的事,便决定先斩后奏。

仿佛正值大厅最幽静的时候,四周鸦雀无声。莫非是来收款的!有个男人单手提皮包,走出电梯,横穿大厅而去。

秀树曾送东子回家,但步入公寓内部还是第一次。

从此乘电梯至五层,就有东子夫妇居住的房间。这样一想,秀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腋下渗出了汗。

秀树平心静气至电梯前,其中一部开着门停在那里。秀树证实确无旁人之后钻入电梯,按亮五层按键,电梯中仅秀树一人,电梯右壁悬挂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每逢月末对燃气灶进行两天检查。

秀树边读纸上文字,边注视显示楼层的数字,电梯抵达五层,门像恭候似地打开。

秀树再次证实是五层之后,迈步下梯。斜前方是一个垃圾房,走廊向左右延伸。从路旁观看这幢楼时,并没注意到,公寓扩展成“コ”字型,向下俯视可见楼房围成的庭院。秀树刚起步向左,又转向右边,看到501的房间号。沿着502、503、504数下去,即可到达506号房间。秀树盼望在寻找的途中就会邂逅东子,漫步于走廊中,504号房的门打开着,门前摆放着女人凉鞋和一双儿童鞋。

东子的房门前也会是这样吧?这个念头刚刚闪过,506号房门便展现在眼前。

门为淡绿色,走廊在此处拐成直角,506号好像是一套拐角房间。

大厅的信箱上写着“吉原、向井”两个名字,但此处只写有“吉原”二字,其下方装有白色的门铃按钮。

秀树仿佛要窥视室内究竟似地将脸贴近房门,然后,为使自己镇静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按动按钮。

霎时间,听到屋内铃声响起,秀树惊慌失措地放开手。

秀树自我安慰着,我并没干什么坏事。避开门镜,站到左侧,再次按响门铃,仍无人应声。

秀树揣测,难道她外出了?她决不会在家里休息,也许为了避免上门推销的麻烦,即使在家也不肯露面。

为慎重起见,秀树又按了一次门铃,仍无人出来迹象。

因公司的人说她休息便断定她在家,实在太冒失,来之前还是应挂个电话确认一下。秀树心中懊悔,又一次按响门铃,证实无任何反应之后,离开。

难得来此一趟却非常遗憾,到楼下去,用大厅的电话呼叫她的房间,如果仍无人接就回去。拿定主意,沿走廊重返电梯厅。

公寓仍旧冷冷清清,隔着庭院对面的五层走廊内有个女人,她用钥匙迅速打开房门消失在屋内。

此时住宅区的公寓内居然如此寂静吗?秀树好像有新发现似的,来到电梯厅,仰望显示楼层的数字。

电梯共两部,左侧的位于一楼,右侧的刚从五楼驶向四楼。

秀树再次从电梯厅回头眺望东子的房间,期待东子会突然走出房间,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时候,位于一层的电梯徐徐上行。

显示楼层的数字依次变为二、三、四,不久将抵达五层。

电梯内可能无乘客,它一到,秀树就要乘上去。

在登上电梯之前,他多么希望东子能出现啊但未见她的身影,电梯停在五层。

还是不走运啊!正当秀树心灰意冷地收回眼巴巴望着东子房间的目光时,电梯内发出低声惊叫:“啊……”

惊叫吸引秀树仰头观看,东子就站在面前!

因过于偶然,他只言片语也说不出,东子也瞪大了眼睛盯着秀树。

“为什么?……”

想如此提问的是秀树。她真的是东子吗?眼前女人的面孔无疑是东子,但她身材苗条,左肩挎着旅行挎包,大概是刚出去采购回来,手提百货公司的大纸袋。

更为令人百思不解的是,下身穿一件米色紧身短裤,上身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带花纹的外衣,外衣下摆在变得苗条的腰部打了一个结。

这难道与上次在餐馆内见到的东子是一个人吗?当时的大肚子及包裹着它的无袖连衣裙到哪里去了呢?当时的惶恐不安表情及倦懒的态度消失到何处去了呢?

“为什么?……”

正当秀树低语的瞬间,东子敏捷地从秀树身旁穿过,朝左跑去,打开走廊中间的门。

“去哪儿?……”

秀树惊慌失措地紧追不舍,门外是螺旋楼梯,东子沿楼梯转圈跑向楼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秀树莫名其妙地紧追东子。

随着“嗒嗒”的鞋跟踏地声,东子的娇小身躯沿楼梯而下。途中,她丢掉右手的购物袋,左肩背着挎包,右手扶楼梯栏杆逃走。她沿楼梯跑下的样子简直像一只蝴蝶,左右飘摆,展翅飞下。

她究竞为什么头也不回地跑呢?

刹那间,秀树立刻意识到只能追上去抓住她。

如果让她在眼皮底下逃掉,也许永远也抓不着她了。不,岂止如此,说不定东子会从某处跳下去,在她跳楼之前必须抓住她。

“等等……”

秀树一只手拿着皮包拼命地追。

螺旋楼梯是电梯无法运行时紧急时刻使用的,既窄又陡。幸而无他人从此经过,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响彻筒状楼道。

“喂……”

东子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从四楼跑下三楼,又从三楼冲向二楼。

就在她跑到三楼与二楼之间时,秀树伸出去的右手好容易够着东子的肩膀。

瞬间,东子用力左右摇头,将头发扎成一米垂于身后的黑色发带剧烈摆动。

秀树努力前倾,伸展上体,右手用力拖回已触到的东子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

尖叫声响彻筒状楼道,瞬间,东子的身体前倾,朝休息平台摔倒下去,秀树倒在了东子的身上。刹那间,一切动作全部停止。

与此同时,曾纵向传遍筒状楼道的声音突然消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只有东子和秀树不住地喘着粗气。

再一留意,秀树的身体完全压在东子身上,肩和胸都互相贴在一起。

秀树赶忙移开上体,站起身来:

“不要紧吧?……”

东子坐在休息平台上,一只手扶地,空出的另一只手捂在胸前调整呼吸。

“伤着了吗?”

幸而,她仅踩空一层台阶,未受重伤。东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拢拢散乱于身后的头发,用手掸去肘部的肮脏。

如刚刚在电梯前见到的一样,东子身着高领毛衣和紧身短裤,外衣的下摆已敞开,纤细的腰部清晰可见。

她的腹部为什么突然变瘪了呢?秀树抑制住想问个究竟的心情,捡起掉在地上的皮包。

东子已不想再逃,站在休息平台一端擦额头上的汗,整平褶皱的外衣,将外衣下摆重系腰间。秀树感到仿佛在某部影片中见过类似的镜头,他注视着东子,东子边梳理头发边说:“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因为你在公司说不见我。”

东子好像突然变了脸,双手叉腰,把脸稍稍扭过去,说:“是想问什么事情吧?”

“……”

“什么都不要紧,可以问呀!”

东子将外衣下摆拢于腰间,其结扣明显向外突出,打扮得像舞台上的时装模特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这样,觉得吃惊吗?”

在此之前,秀树一直以为她肚子很大,现在当然感到震惊。

秀树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东子把目光转向空中,与己无关似地说:“我想说是堕胎了,但是……”

“是真的吗?”

“是流产啦!”

不可能有那样荒唐的事。如果是真的流产了,昨天打电话时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说呢“不对……”

“是的,就像您所说的,不对。”

东子坦率地承认,又说:

“那是谎言!”

“谎言?”

“我根本就没怀孕!”

那么,先前秀树见到的又是怎么回事呢?

“上次我们见面时,你的肚子是很大的!”

“您真的以为我肚子很大吧?”东子好像自我暴露似地把手放在肚子上说道,“您被我骗啦!”

东子又对一言不发的秀树说:

“虽然很对不起,但是,您完全上了我的当。”

一股怒火渐渐涌上秀树心头。

见到如今东子的模样,说明的确受了骗。声称“一定生下您的孩子”,故意装出肚子变大的样子,都是骗局。

东子为什么要欺骗呢?她是怎样伪装肚子变大的样子的呢?她的欺骗手段尚不清楚,但是,被东子欺骗了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当初未能识破呢为什么会轻信她的谎言呢?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感到懊悔,但更令人气愤的是东子的态度,她理直气壮地承认了全部事实,而且嘲笑秀树“您完全上了我的当”。

在男人与女人之间,能够容忍这种背叛吗?如果彼此怨恨、憎恶就不用说了。使正在相爱的情人陷入这种骗局之中,并加以嘲笑,这究竟是一种什么心态呢?事已至此,索性断绝两人的关系。她算真正的人吗?

秀树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挥向空中。

他并非特意想打她,称其为手自身的随意动作更贴切。

由于东子迅速转过脸去,盛怒之下左右挥动的手曾一度放空,但再次挥出的手便着实地落在她的面颊上,手打中皮肤的声音回响在休息平台上。

“痛啊……”

东子立刻发出悲鸣,手捂面颊正要蹲下去时,耳边又遭秀树的掌击。

东子遭到了左右开弓的巴掌,踉踉跄跄地瘫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一动不动。

刚才,清脆声响交错的休息平台骤然恢复平静。不久,好像是从其底部钻出来似的,响起东子低沉的抽泣声。

那以后,秀树才意识到自己的所做所为。

终于动手打了人。堂堂的男子汉殴打女人,秀树感到后悔莫及。但是,不如此,心中的怒火实在难消。

看着蹲在地上不住哭泣的东子,秀树的激动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暂且不论事情的原委,不能这样丢下她不管。值得庆幸的是,在休息平台上仅有他们二人,最好是在有人来之前离开此地。

“不要紧吧?”

已经打了,还这样问,令人觉得莫名其妙。秀树将手搭在东子肩上:“实在对不起……”

姑且不谈是非曲直,对她施以暴力必须道歉。

“喂……”

秀树催促她站起身来,东子仍在抽抽答答,但是,不久便慢腾腾地站立起来,用手帕擦拭眼睛四周。尽管是情不自禁地出手打了她,但东子耳边到面颊依然红乎乎的。

“疼吗?”

秀树向闭口不答的东子解释说:

“你骗了我,还说‘完全上了我的当’什么的,所以……”

“算了!”东子用手帕捂住眼角,嘟囔,“您可以再打我,再打吧?”

“哪里……”

“被您打是应该的。”

这时,秀树想听一听东子的真心话,在这种地方双方都冷静不下来,而且太杀风景。

“走吧……”

“去哪儿?”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仅我们两个人谈一谈。”

东子始终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抬头仰视楼梯上方。

从五层跑下四层时,购物袋一直被丢在那里。

“去取来吗?”

秀树一问,东子梳理着蓬乱的秀发说:“我要回房间一趟。”

“为什么?”

“这副样子,不能出去。”

东子希望一个人回房间收拾一下服装和面容。

“我等你,赶快回来。”为慎重起见,秀树对点头示意的东子说,“我在一楼大厅等你,说定了!”

两人一言不发地来到一楼电梯厅,秀树目送东子上了五楼,坐在位于大厅内侧来客专用座椅上。

他刚刚由此经过时,觉得像个侦探悄悄潜入陌生公寓似的,心情无比紧张。如今,由于事态的发展出人意料,心中只感到手足无措。

“莫名其妙……”

这是眼下秀树的真实心理。

东子为什么要谎称怀孕呢,其理由当然不得而知。而殴打欺骗了自己的女人之后,现在又将与她一起出去,自己的心情同样令人费解。

与东子一起外出是仅为摸清她的本意呢还是感情上仍与她藕断丝连呢?

头脑的思维跟不上事态的急剧变化,秀树呆若木鸡地坐着。

两位手持购物袋的主妇推开大门出去,眼看就到开始准备晚饭的时候了。

秀树想起公司的事,用入口右侧的公用电话叫通公司,秘书立刻接了。秀树询问自己不在公司期间的情况,秘书说没有什么急事,又说他家打来过电话。

因为妻子很少给公司打电话,他觉得会不会有什么急事?立刻给家中挂通电话,女佣人接电话说妻子外出了。

为什么事情?到哪里去了?即便问,女佣人也一概不知,因此,断定没什么急事,便又给公司挂通电话,告诉女秘书今天可能不返回公司。

“您会去什么地方?”

由于秘书询问,稍加思索之后说,马上要去见大学时代的朋友,但在何处见面尚未定,说完便挂断电话。

女人的灵感原本很厉害。今天,秀树离开公司时的举止,或许早已引起秘书的怀疑。秀树惦念的是妻子的电话和女秘书的态度,然而,眼下即使担心也鞭长莫及。

秀树调整心态,重新坐到椅子上,眼观电梯方向。

东子会回来吗?因发生了刚才的不愉快,她是否不再回来呢?秀树渐渐忐忑不安起来。但事已至此,既来之则安之。她即便不回来,只要到房间就能找到她。

秀树点上一支香烟,惴惴不安地看看手表,时间已是四点五十分,大厅这边的电梯门打门,东子出现在一位中年男子的身后。

瞬间,秀树以为那男人是东子的丈夫,但他快步走向出口,只有东子朝他走来。方才,东子还身穿高领毛衣和紧身短裤,现在却换上灰色西服套装,肩头披一条淡蓝色的披肩,手提黑色小皮包。

泪痕已从脸上消失,秀发整齐地披于身后。

秀树以邂逅久别情人般的心情站起身来。

“外面有车等着……”

东子默默不语地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向出口。

推开大门时,东子与管理员的视线碰在一起,她微微点点头便走过去。

来到公寓外,走到花草丛前的马路边,在此恭候的司机下车打开车门。

光天化日之下,来公寓带走一个女人,并且仅两人乘车,秀树觉得心虚,但也却无所顾及地说出目的地:“去新宿……”

原想连宾馆名称一起说,但又予以保留,背靠在座位上。

汽车立刻起动,在夕阳中的大道上向东京市中心疾驰。

仅两个人,所以如果什么都不说会使人感到不自然,但一直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当车子驶过两个十字路口时,秀树开口说:“你家的公寓蛮讲究的。”

“……”

“安静而且适于居住。”

东子闭口不答,表情冷冰冰地目视前方。

汽车经青梅大街向东前进,很快进入山手路。再过十几分钟将抵达高楼林立的新宿。

方才秀树已想好要去的地方,还是干干净净的士泰饭店为好。即使同一个女人结伴去士泰也不会引起怀疑,东子也容易接受吧?

当前方出现市政丅府大厦时,秀树对司机说道:“你可以在前方的饭店前停下来。”

霎时间,东子好像被惊得一震,秀树没理会她,接着说:“把我们送到这里,你可以回去!”

“知道了!”

司机答道,驶入大厦鳞次栉比的街道。

周围的车子突然增多,越过两个堵车的红绿灯之后,终于抵达饭店。

秀树先一步下车,当东子下车之后,门童迎了上来。由于两人手中都没有像样的行李,他似感手足无措:“您住下吗?”

秀树点了点头,让东子在靠前台这边等候,自己站到接待处前。

如此突然,事先并未预定,而且是初次来士泰包房,然而,前台服务员心领神会,立刻将钥匙交予秀树。

秀树心想东子不会瞬间消失吧,回首观望,她仍伫立于大堂内大理石柱子旁。

“走吧!”

秀树邀她去电梯方向,东子乖乖地跟了过去。

东子默默无言的顺从态度仿佛是说,事到如今,我不必躲,也无须藏。

包的是二十一层的双人间,视线透过窗子,掠过东京西部鳞次栉比的房屋,可以看到丹泽山脉蜿蜒地伸向远方。再往前,显得很小的富士山峰映入眼帘。刚好夕阳西斜时分,富士山从山腰到山麓笼罩于大雾中,只有被夕阳映红的顶峰显露着峥嵘。

“过来看看!”

秀树邀东子到窗际来,同时松动领带。

“真是晴空万里。”

两人并肩站立于窗边,眺望远方暮色中的富士山。眼下的情景,不能不说是两个相亲相爱者的浪漫时刻。

但是,秀树的心境此时尚未变得那么平和。一时激动的情绪虽已镇静,内心深处却并未原谅东子。

面对无比优雅的景致,秀树只想避免立刻使矛盾激化。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其原因迟早要问个水落石出,然而目前只想先安静一下。

明确地说,眼下,东子如同一只被捉住的老鼠,即便反抗,此处是密室一间,她也无法逃脱。

秀树胸有成竹,远眺着夕阳。东子说:“你不把我扒光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冷若冰霜的话,秀树转过头去,见东子依然目视窗子,那略显宽大的前额和笔直的鼻梁在夕阳照射下放着光。

“如果想调查,就请便吧。”

身旁的东子念叨着,声音冷淡无情,如同从天花板上传出的外人的活语。

秀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默默无言。东子突然离开窗子朝床边走去。

她要干什么呢?秀树慌忙地以目光追随东子,她将披肩放在床上,自己开始脱西服套装。秀树无所事事地盯着东子,于是,东子开始解衬衣扣子,从上往下解开两个,衬衣敞开到胸部,当可以见到胸罩花边时,秀树喊道:“住手!”

刹那间,东子的手停下来,双手捂在胸部,说道:“您可以看呀!”

“别开玩笑!”

知道她并没怀孕之后,一见她苗条的腰身和纤细的腿反倒怒火更盛。

“不想看那种东西!”

秀树说完之后,目光投向放在椅子旁边的皮包:“要说想让人看的东西,在这儿呢!”

秀树拿起皮包,放在桌上,拉开拉锁后说:“是这个……”

东子显出大惊失色的神情,立刻前探上身窥视皮包。

秀树将完全敞开的皮包一下子推到东子的面前:“为了给你,才拿来的!”

“给我?”

“我觉得分娩时需要……”

困惑的神情在东子的脸上渐渐显露出来:“我什么也……”

“你是说过什么也不需要。但是,因此我就可以抛弃不管吗?如果我不闻不问,别人不知又会说什么呢?”

“哪会……”

“当然不会啦!本来没怀孕,所以,什么也不会说了!并不是编造谎言就能得钱,是我信以为真为你准备的钱。”

秀树心中的怒火油然而升,编造出荒唐透顶的谎言,玩弄男人的感情,到头来无法收场就脱掉衣服让人看肉体。秀树想,不能因此上当,我不是一脱光衣服就能饶恕你的老好人。

“这里有一千万日元!”秀树用下颚示意皮包让她看,“这些钱险些被人骗去。”

“……”

“今天,我如果见不到你,还被蒙在鼓里,真心实意地为你担心……”

秀树喋喋不休地诉说的同时,表兄立野也跟着操心的事以及以往郁闷不乐的日日夜夜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接着说:“本来没怀孕,却谎称怀孕,这是欺诈吧?这是高明的诈孕!”

秀树抑制住想毅然将钱一捆捆地扔过去的冲动,喊道:“为什么要干那种事?为什么我必须被你这样折磨?”

“等等……”

东子仿佛不想听似地用双手捂着耳朵,说道:“不对!”

“什么不对?”

“我不是要欺骗您。”

“胡说,根本不能生孩子却声称要生孩子,这怎么能说没欺骗?”

“不是欺骗……”

东子调整一下,稍停片刻说:

“您也许不能相信我,不过,我是想撒娇。”

“想撒娇?”

东子的秀发梳理于身后,头型着实迷人,她点了点头。

“我想让您替我担心。”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秀树百思不解,东子接着说:“我可以说出怀孕的事并用怀孕撒娇的只有您一个人,所以……”

东子说着渐渐变成哭腔。

秀树头脑中愈发乱起来。欺骗是显而易见的,偏偏说没欺骗。岂止如此,还说这仅仅是撒娇。她申诉,可以撒娇的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才欺骗了我。

真不知是值得高兴,还是应该痛心。不,更重要的是,道理是否讲得通?

“我为什么要搪塞您呢?”

“你别再扯谎啦!”秀树背靠渐渐黑下来的窗子,干脆地说,“你不要看我好说话。你可以认为我是会轻易上当的老实人。你居然干出如此不道德的事,我们就不必交往了。”

“您也听听我的话,我将说明为什么那样做。”东子没去管解开扣子的衬衣,“您听听我的话呀!”

“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秀树冷冰冰地说道。

东子回首看了一眼门口,说:

“请稍等!”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手包走进浴室。

秀树目送她的身影,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

究竟东子想说什么呢?以前满不在乎地欺骗人,任意折磨他人身心,现在,她还想做何辩解呢?

事到如今,她无论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心中的怒气似乎也难以平息。

秀树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点上一支香烟,眺望夜幕中仍残存着红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