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曼和卡里姆飞速跑进雨中,越过几个警方设置的路障。他们屏住呼吸,不再说话。清晨值班的哨兵向他们投来狐疑的目光。此刻,他们都没有提出要增添人手。尼曼已被除名,卡里姆也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可是,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的案子,专属于他们的案子。
他们来到校园,走过沥青路和闪亮的草坪,然后停下,爬上主楼二楼。他们一口气冲到走廊尽头,敲了门后两人紧贴在门框两边。没人应门。他们撬开锁,溜进公寓。
尼曼拔出上满子弹的雷明顿霰弹枪,这是他回警局取来的。卡里姆握着格洛克,另一只手拿着电筒,两手交叉呈十字射击状态。汇集的光束射了出去。一片死气沉沉,只有光线。
没人。
他们迅速开始搜索。此时,尼曼的寻呼机响了起来。他得立刻给马克·科斯特回电。警长立刻拨了电话。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强烈的剧痛折磨着他的腹部。
年轻医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尼曼,我和巴纳在一起。只想告诉您,我们找到苏菲·高约瓦了。”
“活着吗?”
“是的,还活着。她正乘火车逃向瑞士……”
“她招了什么吗?”
“她说她是下一个受害者,她认识凶手。”
“她有没有说是谁?”
“警长,她只想跟您谈。”
“你们要严密监视她。不准任何人跟她说话,不准任何人靠近她。一小时后,我会赶到警局。”
“一小时后?您……您在办案吗?”
“再见。”
“等等!卡里姆跟您在一起吗?”
尼曼将手机扔给年轻的中尉,继续紧张地搜索。
卡里姆仔细听着医生的声音。“我知道钢琴弦的音调了。”科斯特说。“降B调?”
“你怎么知道?”
卡里姆没有回答,挂断了。他看看尼曼,他正在那落满雨点的镜片后盯着他。“这里发现不了什么。”尼曼啐了口痰,朝门口走去,“我们冲去体育馆吧,那是她的老巢。”
体育馆是校园一端一栋孤立的建筑。两个男人直接破门潜入,成圆弧形散开。卡里姆一直握着格洛克,放在电筒光束上方。尼曼也打开了固定在枪上的灯,灯正好位于枪管轴线上。
没人。
他们跨过地垫,从双杠下穿过去,看到黑暗的高处摇晃着吊环和打了结的绳子。体育馆内,像甲壳一样沉闷安静,满是馊臭的汗味和老化的橡胶味。影子,对称的形状、木头组件和金属铰链投射的影子。尼曼被蹦床被跘了一下,卡里姆立刻转过身。气氛紧张。他们机警地东张西望,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紧张。一些闪光像火石一样掠过他们。
尼曼低声说:“是这里,我肯定是这里。”
卡里姆到处查看着,然后目光聚焦在供暖管道上。他沿着固定在墙上的管道,边走边听着锅炉细小的咝咝声。他跨过一些杠铃、皮球,来到绞在一起的沾满油污的金属杆边。金属杆斜靠在竖在墙边的泡沫垫上,他猛地推倒了杆子,拉开垫子。“障碍物”遮挡的是锅炉房的门。
他朝锯齿状的锁孔开了一枪。门从铰链上跳开,飞溅出碎片和铁丝。
警察脚踩着倒下的隔门,走进通道,里面一片漆黑。
他探了探脑袋,又立刻缩了回来,脸色苍白。这次,两个男人一下子冲了进去——一股铜臭味扑面而来——血!……
墙上、铁管上、地上的铜磁盘上,都是血。地上的血被滑石粉吸干了,变成布满颗粒的浅黑色血滩。锅炉凸出的炉壁上也是血。
两个男人没有想吐。他们的思想仿佛脱离身体,悬在一种恍惚的恐惧中。他们走近,用电筒扫射着每个微小的细节。一些钢琴弦缠绕在管道周围,闪着光。几只油罐搁在地上,罐口用染血的碎布塞着,杠铃杆上挂着些干枯的筋肉和褐色的痂皮,几把磨损的刀具粘在凝固的血滩里。
他们在小锅炉间里走动时,电筒光束一直微微颤抖,恐惧已让他们的四肢不听使唤。尼曼看到一张凳子下有些彩色的东西。他跪下来,是冰箱。他拉出一个,打开。他没出声,照亮里面给卡里姆看。
眼睛!胶状的、浅白色的眼睛,像结晶的露珠一样,在冰巢里闪耀。
尼曼又拉出另一个冰箱。这次装的是僵直的手,反射着浅蓝色的光。
沾有血迹的指甲失去了光泽,手腕处满是割伤。警长往后退,卡里姆则紧缩肩膀,恶心得直哼哼。
他们俩知道他们待的地方已经不是个锅炉房。他们刚刚摸进了凶手的据点,摸进了她的地下巢穴——她决定在这里惩罚杀死婴儿的凶手。
卡里姆的嗓音突然变得异常尖锐,他抱怨说:“她跑了,离盖侬远远的了。”
“不,”尼曼站起来反驳道,“她还有苏菲·高约瓦,她杀人名单上的最后一个。高约瓦刚到了警局。我肯定她会知道的,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正赶过去呢。”
“要对付那么多路障吗?要想不被发现,她已经寸步难行了……”
卡里姆突然打住了。两个男人互相看着对方,他们的脸被电筒光照着。几乎同时,他们喊道。“那条河。”
一切都发生在学校周围,甚至高约瓦的尸体也是在那儿找到的。
两位警察驱车全速前进,他们拐上草坡最后一个通向河岸的弯路。突然,当卡里姆正沿着石壁拐弯时,他们看见汽车前灯光里出现一个人影,穿着黑色雨衣,背着背包,光线在她身上跳动。那张脸转了过来,怔愣在浅白色的闪光中。卡里姆认出了那头盔和风雪帽。年轻女人松开一艘红色的充气小船,形状酷似一根红肠。她用绳子将小船拉近,似乎要乘着奇特的交通工具离开。
尼曼低声说:“你别开枪,也别靠近。我一个人去抓她。”
卡里姆还没来得及回答,警长已经跳出车外,奔下最后几米草坡。年轻的中尉突然刹住车,熄了火,看着车外。在车灯散出的光线中,他看到警长大踏步跑过去,口中喊道:“法妮!”
年轻女人一只脚踏上小船。尼曼抓着她的领子,一把把她扯了下来。
卡里姆愣住了,沉醉于两人人影舞动的芭蕾中。
他看见他们相拥在一起——至少他看上去是这样。他看见那女人头往后仰,腰部过度地弯成弓形。他看见尼曼一下子变得僵直,然后弯下腰,拔出枪。血柱从他的嘴边涌了出来。卡里姆才明白,那年轻女人刚刚用刀撕裂了他的伤口。他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尼曼的MR73射中了他的猎物。而那两个人一直紧拥着,像是最后的死亡之吻。“不!”
卡里姆的尖叫堵在喉咙口。他抓着枪,跑向在湖边摇摇欲坠的两个人。他努力加速,想让时光倒流,想要阻止这一切。但是,他没能赶上,皮埃尔·尼曼和那女人掉进了河流,水流飞溅。
他跑到水边,只看见两具尸体被缓缓的水流带向岸边。形状柔和而纤长的尸体纠缠在一起,漂过岩石,消失在流向城镇的河水里。
卡里姆一动不动地呆立着。他望着水流,听着湖那边岩石后水花撞击的噼啪声。但是,他突然感觉噩梦还未结束,一把刀刺着他的喉咙,划破了他的皮肉。
一只手瞬间从他手臂下穿过,夺走了他插在左边枪套里的格洛克。“很高兴又见面了,卡里姆。”
嗓音很温和,像在墓地上摆成圈儿的小石头般温和。卡里姆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他立刻认出了这鹅蛋脸,晦暗的肤色和含着泪水的明亮眼睛。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茱蒂特·埃洛尔,那个被尼曼叫做“法妮”的女人的完美克隆体,那个他苦苦寻找的小女孩。
小女孩出落成了女人,而且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