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胸前有多处纵向长形刀口,可能是用锋利的器具造成的。我们还发现其他的撕裂伤,都出自同一个作案器具,肩膀上、手臂上……”

法医穿着起皱的工作服,戴着小眼镜。他是马克·科斯特。这个年轻人脸庞瘦削,眼神浑浊。见他第一眼,尼曼就对他很满意,他看得出他是一个充满热情的真正的查案者,也许缺少经验,但肯定不缺热情。

他有条不紊地读着报告:“……多处烧伤:胸膛、肩膀、胁部、手臂。大概有二十五处该类型的伤痕,其中多处与前面我们描述过的刀伤融合在一起……”

尼曼打断道:“这是什么意思?”

法医在他的眼镜后露出腼腆的眼神说:“我认为,凶手用火烧过死者的伤口。他好像还在伤口上喷洒了少量的汽油,这样可以持续灼烧。是用喷雾器洒上去的,有可能是凯驰牌的。”

尼曼又一次在这个实验室里踱着步子,他已经把调查总部设在了这里——心理学/社会学系大楼的二楼。他希望在这个不引人注目的房间里,约见法医。巴纳队长和于斯诺中尉也都在场,很安静地坐在学生椅子上。

“继续说。”他命令道。

“……我们还注意到多处血肿、浮肿、骨折。光是胸膛上,我们就能注意到十八处血肿。有四根肋骨断了,两根锁骨都被弄得粉碎,左手的三根手指、右手的两根,都被轧碎。生殖器官由于被重击而发紫。凶手所使用的武器可能是铁棍或铅棍。当然,还要区分尸体在运输过程中和被塞入岩石缝时所产生的伤痕,但是,这不会产生浮肿,那只是死后的现象……”

尼曼看了下于斯诺中尉那闪烁的目光和发亮的鬓角:“……关于尸体的上面部分,脸部完好无损,颈部没有明显的淤血迹象……”

警官问道:“脸部没有受到袭击吗?”

“没有,看上去凶手好像在刻意避免伤到脸部。”

科斯特低头看着报告,继续读着,但尼曼又打断了他。

“等一下,我想这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

法医紧张地眨着睫毛,翻着报告说:“还有几页……”

“好吧,我们自己会阅读这些的。还是告诉我们死亡原因吧。这些伤口是造成受害者死亡的原因吗?”

“不是。这个人是被勒死的,毫无疑问。凶手用一根金属绳,直径大约两毫米,我认为有可能是自行车刹车绳、钢琴弦等类似的绳子。绳子在皮肤上造成十五厘米长的割痕,压破了声门,切断了喉部肌肉,撕裂了主动脉,造成大出血。”

“被杀时间呢?”

“很难说,因为尸体的蜷缩姿势,硬化过程被这种体操式的动作干扰了,而且……”

“给我一个大概的时间。”

“我认为……星期六傍晚,八点至十二点之间。”

“高约瓦也许在他远足回来的时候,遭到了突然袭击?”

“不一定。依我看,凶手对他的折磨持续了很长时间。我更倾向于认为,高约瓦是在上午被抓住的,被折磨了整整一天。”

“依你看,受害者有没有抵抗?”

“考虑到多处伤痕,这很难说。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受害者没被打晕,他被绑住了,受折磨期间意识清醒,手臂和手腕上的绑痕非常明显。另外,考虑到受害者没有被塞住嘴巴的痕迹,我们可以假设,那个凶手根本不怕有人听见高约瓦的叫喊声。”

尼曼坐在一扇窗户的边沿说:“关于这些虐待的痕迹,你怎么说?是老手做的吗?”

“老手?”

“有没有什么搏斗的技巧?一些我们已知的方法?”

“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我觉得没有。我更觉得这像是一个疯子、变态采用的方法,好像他很想从死者口中问出点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凶手试图让高约瓦开口说话,而高约瓦也说了。”

“你怎么知道?”

科斯特谦虚地低下头。虽然房间里很热,他还是没有脱掉大衣。

“如果凶手只是出于乐趣折磨雷米·高约瓦,那么他就会一直折磨他到最后。可是,就像我所说的,他用另一种方法杀死了他,用绳子勒。”

“没有性虐待的痕迹吗?”

“不,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这不是他的嗜好,完全不是。”

尼曼沿着桌边踱了几步。他尽力去想象一个能对人加以如此虐待的魔鬼。他试图从表象来重现作案场景。可他什么也没看见,没有看见脸,也没有看见人影。于是,他又想象着受刑的人,想着他在同死亡和痛苦作斗争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他看到猛兽般的动作,棕色、赭色、红色的颜色;无法忍受的暴风雨般的重击、火烧,血流成河。高约瓦最后时刻在想什么呢?

尼曼问道:“说说眼睛。”

“眼睛?”

这是巴纳提出的这个问题。由于惊讶,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个音阶。

尼曼回答道:“对,眼睛。这是我刚才在医院注意到的。凶手挖了受害者的眼球,眼眶中好像还有水……”

“的确如此。”科斯特插道。

“从头开始说。”尼曼命令道。

科斯特埋进他的记录说:“凶手在眼睑上做了手脚。他用利器割断了眼球运动肌肉和视神经,然后摘除眼球。接着,他又仔细地将眼窝骨腔内部刮干净。”

“当凶手这么做的时候,受害者已经死了吗?”

“没法知道。但是我在眼窝周围,发现一些出血迹象,而这也许说明高约瓦那时还活着。”

他说完这番话,屋子里一片沉默。巴纳脸色苍白,于斯诺似乎由于恐惧而一动不动。

“然后呢?”为了缓和每一秒都愈见紧张的气氛,尼曼问道。

“然后,当受害者死后,凶手在他的眼窝里装了水。是一些河水,我猜想。接下来,他谨慎地合上死者的眼皮。这就是为什么死者眼睛是闭着的,好像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让我们回到外科切除术上。依你看,凶手会不会懂一些外科基本知识?”

“不会,要懂的话,也是一些十分含糊的知识。我是说,在折磨的手法上,有些符合外科知识的地方。”

“他用了什么器具?与刀伤一样,是出自同一种器具吗?”

“嗯,应该是同一类型的。”

“什么类型?”

“一些工业器具和刀具。”

尼曼面对医生站定说:“这就是所有你能对我们讲的吗?没有别的线索啦?你的报告不能提供一些调查方向吗?”

“不幸的是,什么也没有了。抛尸之前,尸体已经完全被清洗过,它不能告诉我们有关犯罪现场的任何线索,更别说凶手的身份了。所有的东西只能让我们猜想,凶手是个强壮的男人,狡猾精明。就这样。”

“线索太少了。”尼曼低声抱怨道。

科斯特停了一会儿,又回到他的报告上,继续说道:“还有一个细节我们没有谈到……一个跟凶手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细节。”

警长直起身子,问道:“什么?”

“雷米·高约瓦没有指纹。”

“也就是说……?”

“他的手被腐蚀、磨损了,以至于手指上看不到任何指纹和印记。也许是在一场事故中被烧伤了,但这个事故应该是很久以前发生的。”

尼曼用眼神询问着巴纳,巴纳抬了抬眉毛,表示不知情。

“再看吧。”警长咕哝道。

他靠近法医,直到贴靠着他的大衣。

“对于凶手,你怎么认为,个人的想法?你感觉怎么样?面对这样的酷刑,你作为医生内心深处的直觉是什么?”

科斯特脱掉眼镜,闭了闭眼睛。当他又戴上眼镜的时候,目光好像更明亮了,像是被擦亮的一般。他的声音也变得更坚定。

“凶手遵循着一种黑暗的仪式。这种仪式需要将尸体摆成胚胎状,然后放到岩洞里。所有这些行动都看上去很明确、很老练。所以,挖去眼睛也是必须的。还有放在眼睑下的水,就好像凶手想要把眼窝清洗干净,净化它们。我们正在分析这种水的成分。等着瞧,也许水里包含着线索……某种化学线索。”

尼曼用模糊的手势,让科斯特停住了。科斯特在说一个净化者。在参观过小湖后,警长也一直在想,这是不是一次净化、肃清案件。两个人在这点上不谋而合。在河流上,凶手也想要洗清污迹——也许只是单纯想洗清他自己的罪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敢再动。最后,尼曼开了房门,低声说:“回去工作,时间紧迫。我不知道雷米·高约瓦有什么要告诉我们,我只希望这不会引发其他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