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尖叫声越来越大,方向肯定没错。阿卜杜拉和索菲沿着那个有柱子的回廊寻声跑去,索菲气喘吁吁地说:“不是摩根—是个比他大的孩子!”
阿卜杜拉认为她是对的。他能在尖叫声里听到一些话,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摩根即便是憋足了吃奶的劲儿,扯破嗓子也发不出这么大的噪音来。尖叫声在大到令人无法忍受后,又转而降低,变成了刺耳的抽泣声。接着,又变成了持续不断的烦人的“哇—哇—哇!”,正当这抽泣声让人真的无法忍受时,这孩子又将声音提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阿卜杜拉和索菲寻着声音出了回廊,进入一个大的云厅。他们谨慎地在一根柱子后面停了下来,索菲说道:“我们的正厅。他们肯定把它放大成了个舞厅!”
是个极大的厅。那个尖叫的小孩站在正中间。她大概有四岁左右,长着一头漂亮的卷发,穿着白色的睡袍。她满脸通红,嘴张得大大的,她不时地跌倒在绿斑岩铺的地板上,然后站起来,又跌下去。如果说有小孩正在发怒,那就非她莫属了。大厅发出的巨大回声也跟着她一起喊叫。
“是薇拉里娅公主,”索菲小声对阿卜杜拉说,“我猜就是她。”
徘徊在哭天抢地的公主头上的就是身形巨大的哈斯鲁尔。此外,还有另一个神灵,比他小得多,肤色苍白,躲在他身后。
“做点什么吧!”这个小神灵叫喊道。大家听得见他说话,只因他有着银喇叭一样的声音,“她快把我给逼疯了!”
哈斯鲁尔低下他那张大脸,对着薇拉里娅尖叫的脸。
“小公主,”他用雷鸣般的声音柔声说道,“别哭了,你不会有事的。”
薇拉里娅公主的第一个反应是,站起来冲着哈斯鲁尔的脸尖叫,然后躺倒在地上,乱滚乱踢。
“哇—哇—哇!”她大叫,“我要回家!我要爸爸!我要奶妈!我要贾斯汀叔叔!哇啊啊哈!”
“小公主!”哈斯鲁尔尽力柔声说道。
“别总是哄她!”另一个神灵尖声说道,他显然是达泽尔,“变点法术,让她做些好梦,念个能让她安静的咒语,或给她一千个泰迪熊,一吨太妃糖,什么都行!”
哈斯鲁尔转向他弟弟。他张开的翅膀扇起阵阵旋风,把薇拉里娅的头发和睡袍都刮得飘了起来。索菲和阿卜杜拉不得不紧贴柱子,不然这股强风已经把他们吹倒了。
但这一点也不影响薇拉里娅公主发脾气。如果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她叫得更厉害了。
“我什么法子都使了。我的弟弟!”哈斯鲁尔隆隆地说道。薇拉里娅公主现在不停地喊:“妈妈!妈妈!他们吓唬我!”
哈斯鲁尔不得不提高声音,不折不扣的雷鸣声。
“难道你不知道,”他大声说,“几乎没什么法术可以制止这种脾气的小孩吗?”
达泽尔把那双苍白的手拍在耳朵上—尖尖的耳朵看上去像菌菇。
“嗯,我受不了了!”他尖叫道,“让她沉睡一百年!”
哈斯鲁尔点点头。转回薇拉里娅公主,趁她尖叫着在地上打滚时,举起手放在她的上方。
“噢,亲爱的!”索菲对阿卜杜拉说,“做点什么!”
首先,阿卜杜拉不知道该做什么,再者他暗想如果能有什么可以阻止这可怕的噪音倒也不错。因此他没做什么,只是不知所措地从柱子边挪了开去。但幸运的是,没等哈斯鲁尔的魔法对薇拉里娅起效,另一群人就出现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在这片混乱中响起。
“这么吵闹是怎么回事?”
两个神灵都开始后退。新来的人全都是女的,看上去都很不高兴。如果这样描述的话,那似乎只说中了她们仅有的两个共同点。她们一共三十个左右,站成一排,带着责怪的眼神瞪着那两个神灵,她们有高有矮,胖瘦不一,年纪也参差不齐,而且各个肤色的人种都有。阿卜杜拉吃惊地扫视着这一排人。她们一定是被绑架的公主,这是她们的第三个共同点。从离阿卜杜拉最近的那个瘦小的黄皮肤公主开始,一直到不远处那个驼背的老公主,她们身上的服装形形色色,从舞会礼服到粗花呢做的衣服,几乎什么都有。
刚才叫出声的是位中等身材、看上去很结实的公主。她站在稍稍靠前一点的位置,穿着骑马装。她的脸因做户外活动而显得有点黑,且不那么平滑,但看上去率直而通晓事理。她极为轻蔑地看着这两个神灵。
“真是可笑之极!”她说道,“两个像你们这般法力无边的神灵,却无法让一个小孩停止哭闹!”她上前一步,对着薇拉里娅翻滚的屁股,狠狠地给了一巴掌,“住嘴!”
果然有效。薇拉里娅这辈子从没被打过。她好像中了枪似的,翻身坐了起来,带着哭肿的眼睛无比惊讶地盯着这位直脾气的公主说:“你打我!”
“如果你不乖,我还会打你。”这位直脾气的公主说。
“我会叫。”薇拉里娅说。她的嘴又裂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你不会的。”直脾气公主说。她把薇拉里娅从地上拎起,并很快交到身后的两位公主手里。这时又上来了几个人,她们团团围住了薇拉里娅公主,发出安抚的声音。混乱中,薇拉里娅又开始尖叫,但这次有些犹豫。直脾气公主把手叉在腰上,转身轻蔑地看着两个神灵。
“看到了吧?”她说,“你们要做的不过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但你俩谁也不懂这个!”
达泽尔走向她。现在他不那么生气了,阿卜杜拉吃惊地发现,达泽尔很漂亮。要不是他那对真菌般的耳朵和一双带爪子的脚,他本该是个高大的天使般的男人。他头上长着金色的卷发,那对翅膀虽然小,看上去发育不良,但也是金色的。他那红红的嘴裂开来,绽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总之,他有一种病态的美,这和他所住的怪诞的云中王国很般配。
“请把这孩子带走,”他说,“并安慰她,噢,贝特丽丝公主,我妻子中最最贤明的!”
直脾气公主贝特丽丝做手势示意其他公主带薇拉里娅走,但不客气地回敬道:“我告诉过你,小伙子,我们谁也不是你的妻子。你可以这么叫,但这无济于事,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现在不是你的妻子,将来也不会是!”
“一点没错!”大多数公主坚定而生气地齐声附和道。带着还在抽泣的薇拉里娅公主,几乎所有的公主都转身一走而空,只有一个例外。
索菲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小声说道:“看起来,公主们在掌握自己的命运!”
阿卜杜拉顾不上理会她,因为留下来的那位公主正是夜之花。她总是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漂亮一倍。她那大大的黑眼睛严肃地盯着达泽尔,看上去甜美而庄重。她礼貌地鞠了一躬。阿卜杜拉一看到她立刻心花怒放。周围的那些云柱似乎摇晃着都不见了踪影。他的心因欢喜而狂跳。她没事!她就在这里!她在和达泽尔说话!
“原谅我,伟大的神灵,我是否可以留下来问您一个问题。”她说,声音比阿卜杜拉记忆中的更悠扬和甜美,就像清凉的泉水。
让阿卜杜拉生气的是,达泽尔的反应看上去很恐惧。
“噢,不会又是你吧!”他尖声尖气地对哈斯鲁尔说—后者像根黑柱子似的立在身后,双臂交叉着,不怀好意地笑着。
“不错,是我。坚定的公主偷盗者。”夜之花说,礼貌地行颔首礼,“我在此仅仅想问,是什么东西让小孩开始啼哭的?”
“我怎么知道?”达泽尔问道,“你总是问我回答不了的问题。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因为,”夜之花回答道,“国王子嗣的掳掠者,安抚小孩最简单的方法是找出她发脾气的原因。我自己小时候也经常发脾气,所以知道。”
才不是!阿卜杜拉想道。她说谎一定有缘由。像她这般好性子的女孩绝不会为了什么东西而哭闹的!然而,阿卜杜拉生气地发现,达泽尔轻易地相信了这一点。
“我想你是的!”达泽尔说。
“因此,小孩为了什么哭?勇敢的掠夺者?”夜之花继续问道,“是她想回到自己的皇宫,还是想要某个特殊的玩偶,还是仅仅被你的脸给吓到了,或者——”
“如果那是你的用意所在的话,我不会放她回去的。”达泽尔打断道,“她是我妻子中的一个了。”
“那么我恳请你找出令她尖叫的缘由,正义的打劫者。”夜之花礼貌地说,“如果不知道那个原因的话,哪怕是三十个公主也无法让她安静。”的确,就在她说这话时,薇拉里娅公主的声音在远处又响了起来,且声音越来越大声。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夜之花说道,“我有一次整天整夜地叫,整整一个星期,直到嗓子完全哑了,为的是我的脚长大了,穿不下我最心爱的鞋子。”
阿卜杜拉看夜之花说得言之凿凿,他想要相信,尽他所能去相信。但他实在无法想象出他可爱的夜之花躺在地上手舞足蹈,狂呼乱叫的样子。
达泽尔再次毫不怀疑。他耸耸肩,生气地转向哈斯鲁尔。“想想,你能不能想想?是你把她带来的,你一定注意到什么使得她哭了。”
哈斯鲁尔那张大大的棕色脸上,一脸苦相,很是无助。“我的弟弟,我带她来时路过厨房,她那会儿一声不响,吓得脸色发白。我想也许糖果能使她开心,但她把糖果扔向厨子的狗,还是一声不响。你知道的,是我把她和其他公主放在一起以后,她才开始哭的,她尖叫只在你把她——”
夜之花竖起了一个手指。
“哈!”她说。
两个神灵都转向她。
“我知道了。”她说,“一定是厨师的狗。小孩子总是为了一个小动物。她过去总是想要什么有什么,她想要那只狗。吩咐你的厨师,绑架者之王,把他的狗带到我们住的地方,我向你保证,哭声会停止。”
“很好,”达泽尔说,“去办!”他对哈斯鲁尔尖声说道。
夜之花鞠了一躬。
“我谢谢你。”说着,转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
“我们跟上她。”索菲碰了碰阿卜杜拉的手臂。
阿卜杜拉没动也没应声。他盯着夜之花的背影,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见到她了,并且同样不相信达泽尔没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爱慕她。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安慰,但结果都一样!
“她是你的意中人,是吧?”索菲看了一眼他的脸说。阿卜杜拉专注地点点头。
“你的眼光不错。”索菲说,“现在快点,别让他们发现我们。”
他们在柱子后面慢慢向夜之花离开的方向移动,边走边谨慎地留意大厅的动静。远远的,达泽尔不开心地坐在台阶上面一个巨大的宝座里。哈斯鲁尔刚从厨房回来,这个厨房不知在城堡的什么方位。达泽尔吩咐他跪在宝座旁边。他们谁也没朝这边看。索菲和阿卜杜拉偷偷地走到拱门边,夜之花才掀开帘子走进去不久,因此那帘子还在飘荡。于是他们把帘子往旁边一拨,跟了进去。
帘子里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大厅,公主们挤在一堆。在她们中间,薇拉里娅公主在抽泣:“现在我想回家!”
“安静,亲爱的。你很快会回家的。”有人回答道。
贝特丽丝公主的声音说道:“你刚才喊得很不错,薇拉里娅,我们都为你骄傲。但现在别哭了,乖女孩!”
“不!”薇拉里娅呜咽道,“我停不下来了。”
索菲盯着房间四周,越发生气。
“这是我们的扫帚柜!”她说,“真的!”
阿卜杜拉顾不上理会她,因为夜之花就在附近柔声叫唤:“贝特丽丝!”
贝特丽丝公主听到了,挤出人群。
“别告诉我,你办到了。”她说,“好,那些神灵对你在算计他们毫无知觉。花,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如果那男人同意——”
此时她注意到了索菲和阿卜杜拉。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说。
夜之花转过身。在她看见阿卜杜拉的那一瞬间,他所期盼的东西在她脸上一览无余:认同,开心,爱和骄傲。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她那双大黑眼睛说道。然而,让他伤心和困惑的是,这一切一下子又全没了。她的脸变得平静和礼貌。她礼貌地欠了欠身。“这是来自赞泽堡的阿卜杜拉王子,”她说,“但我不认识这位女士。”
夜之花的行为让阿卜杜拉恍然大悟。他想,她一定是吃索菲的醋了。他鞠躬回礼,并急忙解释道。
“噢,众位君王王冠上的珍珠,这位女士是皇家巫师哈尔的妻子,她是来找她的孩子的。”
贝特丽丝转过身来,将她那张风吹日晒的脸对着索菲。
“噢,是你的孩子!”她说,“那么哈尔也在这里?”
“不,”索菲悲伤地说,“我倒希望他在此。”
“我恐怕,他不在此。”贝特丽丝公主说,“真可惜。虽说是他帮我们的敌国打败了我们,但如果他在这里,会帮得上忙的。你的孩子在我们手里,这边请。”
贝特丽丝公主领路向房间后面走去,途中经过那群试图安慰薇拉里娅的公主。由于夜之花跟着贝特丽丝一起去了,所以阿卜杜拉也跟去了。让他越来越沮丧的是,夜之花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仅仅礼貌地向每位经过的公主点头致意。
“阿尔伯利亚公主,”她郑重其事地说,“法克檀公主。撒亚克的女继承人。这是佩奇斯坦公主,旁边那位是英希科的明珠,再旁边,你见到的是多里曼德的小公主。”
那么,如果不是出于嫉妒,那究竟是什么呢?阿卜杜拉郁闷地想道。
房间的后面有一张宽宽的长凳,上面有很多垫子。
“那是我的杂物架!”索菲愤愤说道。有三位公主坐在那张凳子上。一位公主年纪颇大,阿卜杜拉之前注意到过,另一位公主穿着厚厚的外套,显得很笨拙,还有一位黄皮肤的小个子公主坐在她们中间。小个子公主用她那小树枝般细的手臂搂着摩根那肥嘟嘟的粉红色身体。
“她是查普凡公主,她的名字太难读,我们只能读成这个样了。”夜之花很正式地介绍道,“在她右边的是上诺兰公主。在她左边的是迦木国的迦木公主。”
小个子查普凡公主抱着摩根,看上去像是个孩子拿着与她体型不相称的玩具娃娃,但她极为熟练老道地在用一个大奶瓶给摩根喂奶。
“孩子喜欢她。”贝特丽丝公主说,“这对她是件好事。她不会再忧伤。她说自己已经有十四个孩子了。”
小个子公主带着羞涩的微笑抬头看了一眼:“都是男哈(孩)。”她口齿不清地细声说道。
摩根的手指头和脚趾头不停地蜷起来又张开。他看上去像个心满意足的婴儿。索菲注视了一会儿。
“她从哪里搞来的奶瓶?”她问,好像担心有毒似的。
小个子公主再次抬起了头,微笑着用手指做比画。
“她不怎么会说我们的话。”贝特丽丝公主解释道,“但那精灵看上去能听懂她。”
那公主纤细的手指指向地板,只见长凳边上她那悬空的小脚下面立着一只眼熟的蓝紫色瓶子。阿卜杜拉冲向那瓶子,就在此时,那个笨拙的迦木国公主也冲向它,那手出乎意料地强悍有力。
“住手!”他们扭打时,精灵从瓶子里面咆哮道,“我不出来!这次,那些神灵会杀了我的。”
阿卜杜拉两手抓住瓶子,用力拉。这一用力让迦木国公主身上裹的外套全掉了下来。阿卜杜拉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双蓝蓝的大眼睛,满脸皱纹,上面是一头灰色的蓬发。这张脸做了个无辜的表情,因为老兵给了他一个羞怯的微笑,然后松了手,放开了魔瓶。
“你!”阿卜杜拉厌恶地说。
“他是我的一个忠实臣民。”贝特丽丝公主解释道,“是来救我的,说实话相当奇怪!我们不得不帮他乔装打扮。”
索菲将阿卜杜拉和贝特丽丝推到一边。
“让我来处理他。”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