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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广场最外围的是主力——伐木工。长期的砍树和搬运木材让他们都变得健壮,但有些年老的伐木工早已过了最佳状态,比如杨·葛雷;而其他人还没有完全长大成人,比如伦的儿子林德。他们挤在一个便携式魔印圈内,紧握斧头柄的手心已沁出汗来,静静等待着决战的时刻。

伐木工身后,三头最肥的母牛被拴在广场中央的木桩上。他们吃了黎莎配制的迷药晚餐,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母牛之后是最大的魔印圈。这些战士不如伐木工强壮,但人数上绝对是主力,其中近一半是女人,最年轻的仅十五岁。她们神情冷峻地站在自己的丈夫、父亲、兄弟与儿子身旁。但屠夫道格的妻子梅伦,她身材魁梧,手持魔印屠刀,丝毫不逊于伐木工人。

他们身后是铺着油布的陷坑,圣堂大门正前方是第三道魔印圈,史黛芙妮及其他年纪不大或身体太虚弱,不适合在泥泞广场中奔袭的镇民手持长矛立于其中,以静制动。

几乎所有镇民都手持魔印武器。其中有些拿短武器的人还以水桶盖当木盾,上面绘有禁忌魔印。魔印人只做了一面这种木盾,但其他人仿制的分毫不差。

一群十来岁的小孩站在畜栏的栅栏边缘、魔印桩后方,手持弓箭和投石器,充当重炮手。几个成人拿着雷霆棒和班恩的薄玻璃瓶,瓶口塞有湿布。更小的孩子手持油灯,头戴兜帽遮雨,负责点燃武器。不愿参与作战的人躲在他们后方的遮棚,和牲畜挤在一起,而遮棚里还准备了不少布鲁娜的庆典烟火。

有不少人很犹豫,一会儿想凑热闹来参与作战,一会儿却又后悔,宁愿被镇民笑话也要躲在魔印后,比如安迪。当魔印人骑着黎明舞者巡视广场时,他看见不少人热切地望着畜栏,脸上满是恐惧。

地心魔物出现时,叫声此起彼落,村民们被吓得纷纷后退,信念濒临崩溃。战斗还没开始,恐惧几乎击垮伐木洼地镇民。魔印人所说的恶魔弱点在强大的恐惧前根本产生不了什么鼓舞的作用。

魔印人注意到班恩在发抖,他的一条裤管已被尿湿了;他翻身下马,站到玻璃匠身旁,给他壮胆。

“你为什么站在外面,班恩?”他提高音量,让所有人都听见自己的问话。

“我的……我的女儿们。”班恩说着指向圣堂。他手中的长矛几乎快要脱出手掌。

魔印人点了点头。大多数伐木洼地的镇民都是为了守护躺在圣堂中的亲人而战。否则,他们宁愿躲在畜栏里。他指向在广场上的地心魔物。“你怕他们?”他问,声音依然洪亮。

“是……是的。”班恩努力回,泪流满面。其他人纷纷点头。

魔印人脱掉长袍。镇民没有见过他脱掉衣服的模样,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浑身上下满是刺青。“看着。”他对班恩说道,但其实是要所有人都听见。

他走出魔印圈,大步迎向一头刚开始凝聚形体的木恶魔。他回头一望,尽可能与伐木洼地的镇民目光相对。眼看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叫道:“看着,这些就是你们恐惧的东西!”

魔印人突然转身,猛力出击,一掌击中地心魔物的下颚,在一阵魔光中击身高超过七英尺的木恶魔。恶魔痛苦尖叫着跳起来,身体一缩,准备还击。镇民呆立原地,目不转睛,所有人都以为魔印人必死无疑。

木恶魔一扑而上,但魔印人踢掉一只草鞋,转身回旋,近距离踢向地心魔物。他的脚跟击中恶魔胸口的硬壳,发出雷鸣般的声响,恶魔再度向后跌出,胸口一片焦黑。

一头体型较小的木恶魔趁他追击猎物时急冲而来助战,但魔印人一把抓住他的前臂,闪入它的身后,挺起魔印大拇指插入对方的双眼。只听见一阵滋滋作响,地心魔物放声哀嚎,伸爪抓脸,向旁跌开。

眼看盲眼恶魔团团乱转,魔印人再度冲向一头想逃跑的恶魔,转到正面迎接。他回旋侧身,在接近地心魔物时一跃而起,魔印手臂紧扣对方脑袋。他使劲挤压,完全忽略恶魔试图摆脱他的挣扎,他等待魔力迅速聚集,最后在一股爆发的魔力中,将恶魔脑袋捏碎,一同跌入泥巴。

魔印人从尸体旁站起来,其他恶魔纷纷退开与他保持距离,口中嘶嘶作响,搜寻他的弱点。魔印人朝它们大吼一声,站得近的几头恶魔转身就跑。

“该害怕的不是你,班恩!”魔印人叫道,声音如同暴风,“该害怕的是它们!”

他走向班恩身旁,只见对方已不再颤抖。“下次心生恐惧时,”他说着捡起长袍,擦拭身上的泥巴,“记住这点。”

伐木洼地的镇民都不支声,但不少人下跪,伸手在身前比划魔印。

“解放者。”班恩喃喃说道,其他人纷纷跟着低声念诵。

魔印人使劲摇头,雨水四下飞散。“你就是解放者!”他吼道,用力戳着班恩的胸口。“还有你!”他大叫,转身抓起一个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你们都是解放者!”他奋力吼叫,挥手指向所有站在黑夜中的人们。“如果地心魔物惧怕一个解放者,就让它们面对一百个解放者吧!”他挥舞拳头,镇民齐声鼓噪。

这个场面让刚刚成形的恶魔惊疑不定,它们前后徘徊,低声嘶吼。它们很多放慢脚步,一个接着一个压低身形,肌肉贲起。

魔印人转向左翼,魔印眼透视黑暗。火恶魔避开积水的壕沟,但木恶魔丝毫不当回事,继续沿着壕沟而行。

“点火。”他指向壕沟叫道。

班恩以拇指摩擦一根火焰棒,掌心遮蔽风雨,点燃一根火焰飞哨的引信。引信滋滋作响,班恩手臂一扬,将火焰飞哨抛向壕沟。

引信在半空中烧尽,火焰飞哨的一端爆出火光。厚纸管化作火轮迅速旋转,在坠落壕沟中的燃油泥浆时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木恶魔在脚下及膝的火海里尖声惨叫。它们拔腿就跑,惊慌失措地拍打身上的火焰,燃油四溅、火势不断扩散。

火恶魔欢天喜地地跃入火海,完全忘记隐藏其下的积水。魔印人微笑地看着它们在雨水沸腾时尖叫。

火焰将广场笼罩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在看见眼前恶魔涌出的数量后,镇民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风恶魔划破天空,在风雨中飞来飞去。灵活的火恶魔四下转动,双眼和口中绽放红光,照亮位于敌阵外围的巨大恶魔轮廓。还有木恶魔,很多很多木恶魔。

“好像森林里的树妖对抗伐木工。”杨·葛雷语气敬畏地说道,许多伐木工都一脸恐惧地点头。

“这辈子还没有碰过一棵我砍不倒的树。”加尔德低声吼道,举起斧头。这话激起伐木工的斗志,使其士气大振。

地心魔物迅速反狼,张牙舞爪地朝伐木工人们冲过来。魔印圈的力场挡下它们的攻势,伐木工高举斧头准备攻击。

“忍住!”魔印人叫道,“牢记战略!”

众人蓄势待发,任由恶魔徒劳无功地冲撞力场。地心魔物沿着魔印圈外围游走,试图寻找弱点,不久伐木工的身影就淹没在恶魔形成的树皮潮浪中。

第一个发现母牛的是体型比猫还小的火恶魔。它尖叫一声,跳到一头母牛的背上,利爪深深抓入。母牛猛然惊醒,在小恶魔咬下一块皮时痛苦哀嚎。

这个声音让其他地心魔物抛下伐木工,扑向母牛,将它们撕成碎片,鲜血混杂着雨水染红了泥泞的地面。甚至还有一头风恶魔俯冲而下,咬走一块牛肉,随即逃回天空。

转眼间,母牛被分食得尸骨无存,但地心魔物在血液刺激下,更加疯狂。它们朝下一道魔印圈前进,攻击魔印力场,溅起阵阵魔法火星。

“忍住!”魔印人对伐木工们叫道。他将长矛移往身后,目不转睛地观察恶魔,静静等待。

接着他看见了。一头恶魔脚步踉跄,失去平衡。

“现在!”他大吼一声,跳出魔印圈,一枪刺穿一头恶魔的脑袋。

伐木洼地的镇民在一阵原始的吼叫声中展开攻击,扑杀一群中毒的地心魔物,肆意狂砍猛刺。恶魔放声尖叫,但在黎莎的迷药作用下步履蹒跚,反应十分迟钝。镇民依照指示成群进攻,趁恶魔转移注意时自后方突刺。魔印武器光芒大作,而这次洒入空中的是恶魔的黑色脓汁。

梅伦用屠刀干净利落地砍下一头木恶魔的手臂,而她丈夫道格则以切肉刀插入恶魔腋下。刚刚吃了药牛的风恶魔坠落在广场上,班恩将长矛使劲扭转,在魔印矛头的魔光中刺穿地心魔物的硬壳。

拿盾的镇民发现恶魔爪无法攻破木盾上的魔印,顿时信心大增,加速攻击头昏脑涨的地心魔物。

但不是所有恶魔都吃过下了病药的牛肉,位于后方的恶魔开始向前进逼。魔印人一直等到奇袭的效果达到最大时,才开口叫道:“炮手准备!”

畜栏中的孩童齐声喊叫,将玻璃瓶装入投石器,瞄准挤在伐木工魔印圈前方的恶魔投射而出。薄玻璃在木恶魔树皮般的外壳前粉碎,洒下连雨水也冲刷不掉的液体。恶魔高声大叫,但无法突破小畜栏的魔印桩。

趁着地心魔物被烧得发狂时,油灯手忙碌奔走,点燃包着沥青碎布的箭头及布鲁娜备制的烟花的引信。他们没有依照指示同时发射,但结果没有多大差别,第一支火箭射出,点燃一头木恶魔背上的液态恶魔火,恶魔凄声惨叫,撞上另一头木恶魔。对方跟着也起火燃烧。庆典爆竹、手甩炮以及火焰飞哨夹杂在暴雨般的火箭中,强光和巨响吓退了某些恶魔,并点燃其他恶魔。夜空因为燃烧的恶魔而大放光明。

其中一支火焰飞哨击中伐木工魔印圈前方的浅沟,而这条浅沟横跨整座广场。火星点燃沟中的液态恶魔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数头木恶魔旋即着火,剩下的恶魔则被挡在火线外。

而在魔印圈之间及远离火场的地方,双方已打得难分难解。吃了药牛的恶魔纷纷倒地,但它们的伙伴让武装镇民胆战心惊。队伍开始走散,有些镇民因恐惧而后退,给地心魔物留下突破战线的机会。

“伐木工!”魔印人在刺死一头火恶魔的同时叫道。

现在没有后顾之忧,加尔德和其他伐木工齐声喊叫,跳出魔印圈,自后方攻击包围魔印人部队的恶魔。就算没有魔法守护,木恶魔的外壳依然如同老树皮般坚硬,但砍树皮对伐木工来说是家常便饭,而他们斧头上的魔印彻底克制住了恶魔外壳的魔力。

加尔德是第一个感受到恶魔体内的魔法震撼的伐木工,并利用地心魔物本身的力量来对抗它们。魔法的冲击沿着斧柄而上,导致他的手臂短暂刺痛,同时也感到难以言喻的喜悦——力量瞬间大增。他一斧砍向恶魔的脑袋,接着大吼一声,迎向第二头恶魔。恶魔腹背受敌,大受打击。数百年的记忆让它们认定人类根本不足畏惧,所以在遭受抵抗时措手不及。圣堂唱诗班楼座窗口后的汪妲箭无虚发,每支魔印箭矢如同闪电般贯穿恶魔的躯体。

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痛苦的惨叫声远远传开。远方传来地心魔物回应的战呼。

敌方的援军不断涌来,而伐木洼地的镇民陷入背水死战的境地。

恶魔不久便突破劣势。即使少了刀枪不入的外壳,世上还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与木恶魔正面冲突。即使是最弱小的恶魔,力量也与加尔德相当,一般人根本无法与恶魔的力量相比。

梅伦冲向体形和大狗差不多的火恶魔,屠刀染满木恶魔的脓汁。她将木盾举在前,屠刀在后,准备出击。

地心魔物大吼一声,对她吐出一团火焰唾液。她举起木盾防御,但盾牌上的魔印不能防火,木盾起火燃烧。梅伦在手臂烧伤时大声尖叫,扑倒在地,在泥泞中翻滚。恶魔猛扑上来,危急时刻被丈夫道格救下,壮硕的屠夫把火恶魔当作肉猪般开膛破肚,但在对方熔岩般的血液点燃他的皮围裙时放声惨叫,挥刀割裙,顾不上恶魔的攻击。

一头木恶魔四脚着地,躬身闪过艾文的利斧,趁他不注意时一跃而起,将他扑倒。眼看恶魔张口就要咬下。他尖声大叫,接着听见一阵狗叫,他的猎犬自侧面扑来,撞开恶魔。艾文立刻起身,对着地上的地心魔物一斧砍下,不过有头猎犬惨遭恶魔毒手。艾文放声怒吼,补上一斧,随即转身面对另一头恶魔,愤怒像火苗般从双眼中喷涌出来。

正在此时,浅沟中的恶魔燃烧殆尽,另一边的木恶魔冲上前来。

“雷霆棒!”魔印人在驾驭黎明舞者踏死一头石恶魔时大声叫道。

收到命令后,炮手中最年长的人们取出最珍贵也最强力的武器。雷霆棒总数不到一打,因为布鲁娜不愿意多做,她担心如此强力的武器会被滥用。

他们点燃引信,将雷霆棒抛向身前的恶魔。其中一名镇民手滑,雷霆棒掉落泥地。他迅速弯腰捡起,但来不及了。雷霆棒在他手中爆炸,将他和油灯座炸成碎片,旁边好几人都被震倒在地,痛苦惨叫。

一根雷霆棒在两头木恶魔间爆炸。恶魔摔在地上,身受重创。其中一头树皮外壳起火燃烧,无力起身;另一头则在泥泞中扑熄火势,抽搐几下后一爪撑地,挣扎起身。他体内的魔法开始自我疗伤。

另一根雷霆棒砸向一头身高九英尺的石恶魔,被恶魔一把接住,扔过头去,好奇地盯着雷霆棒,眼睁睁地看着它在眼前爆炸。

当烟雾消散后,恶魔却神态自若地屹立在原地,继续朝广场中心的镇民冲过来。汪妲朝他射了三支重箭,但它只是吼叫几声,怒不可抑地继续冲刺。

加尔德迎上前去,扯开喉咙与它对吼。高大的伐木工低头避过恶魔的攻击,一斧砍入它的胸口,手臂上随即传来魔法能量涌来的快感。恶魔最后因能量枯竭倒在地上,加尔德站在它身上才能从它那厚重的外壳中拔出斧子。

一头风恶魔俯冲过来,长着倒钩的利爪差点将弗林切成两半。唱诗班楼座上的窗口传来一阵尖叫,汪妲一箭击毙地心魔物,但伤害也造成,她的父亲倒地不起。

一头木恶魔一爪挥落,将伦斩首,脑袋飞出十多米远。在他的斧头掉在泥地上的同时,他儿子林德已扑过来将这头恶魔的手臂一斧砍断。

右翼畜栏附近,杨·葛雷与恶魔的利爪擦身而过,但这一击已将老人撂倒。地心魔物紧紧追击在地上挣扎爬行的老人,但安迪突然呜咽一声,跳出魔印圈来,捡起伦的斧头狠狠劈开恶魔的背脊。

其他人纷纷从畜栏里涌了出来,完全将恐惧抛到脑后,捡起阵亡者的武器,或将伤者拖往安全的地方。基特在最后一瓶恶魔火上塞入碎布,点燃后抛向一头木恶魔,以掩护他的姊妹们将一位受伤的男人拖入畜栏。木恶魔着火燃烧,基特振臂欢呼,直到一头火恶魔跳到燃烧着的地心魔物身上,在烈焰中欢声尖叫。基特拔腿就跑,但火恶魔一把窜到了他的背上,将他压倒。

魔印人在战场上游走,有时以长矛刺杀恶魔,有时赤手空拳屠杀对手。黎明舞者跟在他身边,以巨蹄和尖角参与混战。他们观察哪里战况激烈就往哪里冲,驱散地心魔物,然后把它们留给镇民尽情宰杀。他已数次阻挡恶魔的致命一击,解救危难的镇民,鼓励他们继续作战。

兵荒马乱之际,一群地心魔物闯过广场中线,穿过第二道魔印圈,踏上油布,坠入布满魔印长钉的陷阱。大多数恶魔猛烈抽搐,在劫难逃,但其中一头恶魔避开底部长钉,爬上洞口。一把魔印利斧在他有机会回到战场或试图逃亡时砍下了它的脑袋。

然而,地心魔物不断涌现,在深坑曝光后,它们开始绕道前行。一声尖叫过后,魔印人随即转身,只见圣堂门口已陷入苦战。地心魔物可以闻到圣堂病人和伤患的味道,疯狂地飞溅着热血与脓汁要突破防线,展开屠杀。现在就连画在木板上的魔印都被不停落下的雨水或冲刷或遮盖得变形了。

圣堂门外石板地上涂抹的油脂降低了地心魔物进攻的速度。好几头恶魔摔倒在地,或是撞上第三道魔印圈的力场。但它们张开利爪插入地面,继续前进。

门口的女人躲在魔印圈内以长矛攻击恶魔,暂时阻挡住了恶魔的攻势,但史黛芙妮的矛头卡在一头恶魔的外壳中,整个人被拉出了魔印圈,她的一条腿则在挣扎时缠上了便携式魔印圈的绳索。魔印牌被拉得移了位,魔印网立即崩溃。

魔印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越过十二英尺宽的深坑,但晚了一步。当他冲入战局时,圣堂门口已倒下不少人,血流了一地。

混战结束后,他和仅存的几名女子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令人惊讶的是,史黛芙妮竟然还没倒下。她全身溅满脓汁,但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她的眼中流露着坚定的信念。

一头高大的木恶魔疾冲而来,他们同时转身,准备战斗,但地心魔物在进入攻击范围前突然蹲下,一跃而起,跳过她们的头顶,窜上圣堂的石墙。它的利爪轻易地在墙面找到空隙,在魔印人有机会抓住它的尾巴前沿着墙爬了上去。

“小心!”魔印人对汪妲叫道,但对方专心瞄准,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警告。恶魔将她一把抓起,随即抛到脑后,仿佛只是扔什么挡路的东西。魔印人疾冲而出,划过地上的油脂和泥巴,在他落地前接住血肉模糊的身躯,但就在一瞬间,恶魔已跳入窗口,进入圣堂。

魔印人冲向侧门,但一过转角立刻停步,看着面前十几头身中迷惑魔印而茫然呆立原地的恶魔。他大吼一声,冲向恶魔,心里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及时进入圣堂。

圣堂的石墙内回荡着痛苦的呻吟,刺激了门外恶魔不断吼叫,更是让所有人精神紧绷。圣堂中,有些人放声哭泣;有些人缓缓摇晃,恐惧颤抖;有些人翻来覆去,胡言乱语。

黎莎努力让大家保持冷静,安慰神志清醒、用药轻微的人,不让他们撕扯自己伤口的缝线,或是防止神志不清的人在极度恐惧下自寻短见。

“我可以战斗!”史密特坚持,强壮的旅店主人不顾罗杰的劝阻,拖着可怜的吟游诗人行走。

“你身体不适!”黎莎冲上前去大叫,“你出去会送命的!”她一边走,一边将小瓶子的药粉倒入一块碎布。只要将碎布压在他脸上,药粉立刻就能让他昏迷。

“我的史黛芙妮在外面!”史密特叫道,“我的儿子和女儿!”他趁黎莎扬起碎布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她推向一旁。她倒在罗杰身上,两人摔成一团。史密特伸手去抬大门门闩。

“史密特,不要!”黎莎尖叫,“你会把恶魔放进来的,把我们全害死!”

但神志不清的旅店主人毫不理会她的警告,两手抓起门闩,使劲往上抬。

妲西抓住他的肩,将他转过身来,随即一拳击中他的下颚。这拳打得史密特再转一圈后瘫倒在地。

“有时候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比药草和针线更有效。”妲西一边说着,一边甩手以减轻刺痛感。

“我终于知道布鲁娜为什么老拿根拐杖了。”黎莎同意道。两人拖起史密特的手臂将他拉回草垫。大门后,突然响起雷鸣般的捶打声。

“听起来好像地心魔域的所有恶魔都在试图破门而入。”妲西喃喃说道。

“楼上传来撞击声,紧接着是汪妲的尖叫。唱诗班楼座的栏杆粉碎,木梁倒塌,压死位于正下方的男人,同时还压伤了另一人。一个庞大的身躯跳入人群,落在一个病人身上,号叫一声,在病人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前扯断了她的脖子。”

木恶魔立起身来,高大骇人,那一瞬间,黎莎感觉心脏已停止了跳动。她和妲西僵在原地,史密特变成两人致命的负担。魔印人给她的魔印短矛靠在墙上,距离很远,就算带在身边,他也怀疑自己有没有办法阻挡这头巨大的地心魔物。恶魔朝他们吼叫,他觉得自己的膝盖软得跟面团似的。

接着罗杰出现了,挡在他们和恶魔之间。地心魔物对他嘶吼,他则大力咽下一口口水。所有本能都教他拔腿就跑,但他将小提琴抵在下巴上,将琴弓搭上琴弦,忧伤哀怨的旋律随即回荡在圣堂中。

地心魔物对着吟游诗人张牙舞爪,牙齿又尖又利,如同尖刀,但罗杰继续演奏,木恶魔犹豫不前,侧着脑袋好奇地凝望着他,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不久后,罗杰开始左右摇晃。恶魔的目光集中在小提琴上,和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罗杰信心大增,朝左方踏出一步。

恶魔照做。

他又踏回右方,地心魔物还是照做。

罗杰继续演奏,缓缓沿着木恶魔外围绕圈。着魔的恶魔亦步亦趋地跟随他的脚步,直到它远离惊慌恐惧的病人。这时黎莎已放下史密特,取回他的魔印矛。使用小如荆棘的魔印矛攻击恶魔可能轻易遭高大的恶魔反击,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迎上前去,心知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她咬紧牙关,加速冲刺,使尽全力将魔印矛扎入地心魔物的背心。

她看到一道强光,感受魔法能量直窜上自己的手臂,接着整个人向后弹开。她看着恶魔尖叫挣扎,试图拔出仍在他背上闪闪发光的魔印矛。罗杰闪向一旁,躲开恶魔死前的最后一击。恶魔撞开圣堂大门,随即倒地身亡。

众恶魔高声欢呼,涌进大门,接着被罗杰的音乐所感染。他不再演奏之前宁静的曲调,改拉尖锐刺耳的单音,迫使地心魔物捂住双耳,跌跌撞撞地倒退出去。

“黎莎!”侧门突然被撞开,黎莎转身看见全身满是恶魔脓汁和自身鲜血的魔印人冲了进来,急切地四下张望。他看见木恶魔的尸体躺在地上,接着转头面对她的目光,关怀之情显而易见。

她很想要冲入他的怀中,但他已经转身冲向破碎的大门。罗杰一夫当关,他的音乐如同魔印网般阻挡恶魔的去路。魔印人踢开木恶魔的尸体,拔出魔印矛掷回黎莎手中,接着又冲入黑夜。

黎莎借着大门望向广场中的杀戮现场,心头突然一紧。数十名孩子或死或伤地躺在泥泞中,而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妲西!”她大叫,妲西冲到她身旁,两人随即奔入黑夜,奋力将伤者拖进圣堂。

黎莎赶到时,汪妲正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恶魔抓伤的地方衣衫破碎,染满鲜血。一头木恶魔在她和妲西弯腰抬她时急扑而来,但黎莎自围裙中取出药瓶顺势抛出,在恶魔的脸上化为碎片。溶剂吞噬恶魔的双眼,痛得恶魔仰头哀嚎,两名草药师连忙抬着伤员跑进圣堂。

黎莎对助手大声吩咐几句,接着再度冲入广场。罗杰站在门口,不断拉出刺耳的音阶,形成一道音乐墙,维持通路净空,守护着黎莎及其他帮忙运送伤患的人们。

一整个晚上战事起起伏伏,让疲惫的镇民有机会跑回魔印圈或进入圣堂喘口气,甚至喝口水。其中有一小时内完全没有看见半头恶魔,而在那之后的一小时他们得对抗一群显然从数里外赶来支援的恶魔。

雨停了,但没有人确切记得是什么时候停的,他们的心思全都放在攻击恶魔或是救助伤员上。伐木工在圣堂门口形成了人墙,罗杰则在广场上巡演,以小提琴驱赶恶魔好让镇民救助伤患。

第一道晨曦划破地平线时,广场上的泥巴已和人血和恶魔脓汁混合成恶心的烂泥,到处是尸体和残肢。在阳光照射下,恶魔尸体突然着火燃烧时吓得镇民四散奔跑。一如散布广场四周的液态恶魔火,太阳终结了这场战役,将仅存几头还在挣扎的恶魔活活烧成灰烬。

至少还有半数参战的战士幸存下来。魔印人望着他们,惊讶地在他们脸上找到了力量及决心,与一天前判若两类不同的人。他们或许在昨晚失去了许多,但伐木洼地的镇民从来不曾像此刻坚强。

“感谢造物主。”约拿牧师说,拄着拐杖走进广场,看着恶魔在晨曦中化为灰烬,在身前凭空比画魔印。他走向魔印人,在他面前站定。

“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他说。

魔印人摇头。“不,是你们的功劳,”他说,“所有人的功劳。”

约拿点头。“没错。”他同意道,“但这是因为你出现在镇上指导我们作战。难道你至今依然怀疑这点吗?”

魔印人皱起眉。“把这场胜利归功于我个人,等于是贬低昨晚战死者的价值。”他说,“不要再提那些预言了,牧师,这些人不需要它们。”

约拿深深鞠躬。“如你所愿。”他说道。但魔印人知道不可能阻止他们流传他们心中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