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花了半个小时召集后备警员,并在卡本县东南西北的主要公路上安排了巡逻车。公路巡警们接到命令,要检查每一辆汽车和每一个后备箱。他们要找的是一位身穿白色丝质连衣裙的貌美褐发女士。三点刚过,埃德警官从T吧牧场外的警车里打来电话。
“这事很奇怪,警长。我们从目击者那里获得了将近二十份笔录。那个骑马人能进来,是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是来参加狂野西部竞技表演的。他穿着鹿皮装,骑着一匹高大的栗色母马,戴一顶狐皮帽,头上还插着一支摇摇晃晃的羽毛,还带着蝴蝶结。”
“蝴蝶结?什么样的蝴蝶结?粉红色绸带做的吗?”
“我说的不是蝴蝶结的意思,警长,而是弓,弓箭的弓。这就越发奇怪了。”
“不用奇怪。说下去。”
“目击证人都说,当男的冲到圣坛前俯身去抱新娘时,她主动配合了他。人们说,她好像认识他,而且还用双臂紧紧地抱住他,一起骑马跨过了栅栏。她要是没有抱紧他,就会从马背上掉下来,现在就会在这里了。”
警长心头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运气好的话,他碰到的不是绑架案,而只是一次私奔。他露出了微笑。
“证人是不是都是这么证实的,埃德?男的没打她,没把她打昏,没把她扔到马鞍上,没把她作为俘虏带走?”
“显然没有。不过,他造成了许多破坏。婚礼搞砸了,宴会泡汤了,新娘跑了,新郎在闹。”
警长笑得更开心了。
“哦,这是有点可怕,”他说,“知道那男的是什么人吗?”
“好像知道。新娘的父亲说,女儿曾与夏天在赫里蒂奇堡扮作边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有过一段交往。你知道吗?”
刘易斯知道关于那座城堡的事情。他自己的女儿也曾带孩子去那里游玩过一天,而且都很喜欢。
“不管怎么说,因为这段关系,姑娘中断了与凯文·布拉多克的婚约。她的双亲觉得她这么做是在发疯,并说服她重续婚约。他们说,男的名字叫本·克雷格。”
埃德警官又回去做笔录了。刘易斯警长正想与赫里蒂奇堡联系,英格尔斯教授来电话了。
“这也许不算什么大事,”他开始报告,“我手下的一名年轻员工跑了。就在昨天夜里。”
“他有没有偷走什么东西,教授?”
“哦,那倒没有。他有自己的马匹和服装,还有一支步枪。在这段时间里,我把枪给没收了。但他破门闯入军械库,把枪给拿走了。”
“他要那东西干什么?”
“打猎,但愿是。他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就是有点野。他在普赖尔山区出生并长大,乡亲们好像都是山民。他甚至从来没上过学。”
“听着,教授,这也许很严重。这个年轻人会成为一个危险人物吗?”
“哦,我希望不会。”
“他还带了什么?”
“嗯,他有一把猎刀,还有一把手斧失踪了。加上一把夏延人的弓和四支燧石箭。”
“他拿走了你的古董?”
“不,那是他自己制作的。”
警长想了想。“这个人是不是本·克雷格?”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请继续说下去,教授。他是不是跟一位从比灵斯到城堡来游览的年轻漂亮的女教师恋爱了?”
他听到,电话另一头的教授在与身后某个叫夏莉的人商议。
“他似乎深深爱上了这样一位姑娘。他认为姑娘接受了他的爱,可我听说姑娘写信给他,要求终止恋爱关系。他受到很大的打击,甚至还打听她的婚礼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举行。我希望他没有干出傻事。”
“很不幸,他刚刚从圣坛边劫走了姑娘。”
“噢,天哪。”
“听着,他会不会把马换成汽车?”
“不会。他不会开车,也从来没有坐过汽车。他会和他最爱的马一起,在荒野里露营。”
“他会跑向哪里?”
“几乎可以肯定是南方,普赖尔山。他毕生在那里打猎和捕兽。”
“谢谢你,教授,你为我们提供了极大的帮助。”
他下令取消路障,并打电话给卡本县的直升机飞行员,请他升空并报到。随后,他等待大比尔·布拉多克必然会打来的那通电话。
保罗·刘易斯警长是一位优秀的执法人员,遇事沉着镇定,心肠又好。他更愿意帮助人们脱离困境,而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但法律就是法律,他在执法时是不会犹豫的。
他的祖父曾经是一名骑兵战士,后来在平原上战死,在林肯堡留下一个寡妇和一个男婴。这位战争寡妇又嫁给了另一位驻守在蒙大拿的战士。他的父亲是在蒙州长大的,结过两次婚。一九零零年第一次结婚后,有过两个女儿。妻子死后,他又结婚了,在一九二零年四十五岁的中年时期,有了唯一的儿子。
刘易斯警长今年五十八岁,再过两年就可以退休了。他打算之后去蒙大拿和怀俄明的一些湖泊,那里有凶猛的鳟鱼可供他垂钓。
他没被邀请参加这次婚礼,为此他并不感到惊讶。在过去的年月里,他的警官们曾四次处理涉及凯文·布拉多克的酗酒斗殴事件。每一次,酒吧老板都获得了大方的经济赔偿,不愿提起指控。警长见惯了年轻人的打架斗殴,但小布拉多克有一次因为一位吧女不肯满足他的奇特要求而殴打了她,这让刘易斯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警长把凯文·布拉多克关进拘留所,准备对他提起指控,但姑娘突然改变主意,记起来是自己不小心摔到楼下跌伤的。
还有一个情况,警长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三年前,他接到过一位海伦娜市警察局的朋友的电话。他们在警察学校里曾经是同学。
那位同事讲述了海伦娜警方曾对一家夜总会进行的一次突击检查。那是一个吸毒窝点。当时警方记录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姓名和地址,其中就有凯文·布拉多克。如果他手头上有毒品的话,那么肯定是及时脱手了,因此得以释放。但那个夜总会是个同性恋的聚会场所。
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瓦伦蒂诺,大比尔·布拉多克的私人律师打来的。
“你也许已经听说了今天下午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警长。你的助手们在几分钟之后到场了。”
“我听说,事情并没有完全照计划进行。”
“请不要包庇,刘易斯警长。这是一次野蛮的绑架,必须把罪犯捉拿归案。”
“这是你的说法,律师。可我手头有好多客人和送货员的口供,其大意是,那位年轻女士自愿配合骑上了马,而且她与这个小伙子,也就是骑马人,曾谈过恋爱。因此,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次男女私奔。”
“花言巧语的狡辩,警长。假如姑娘要想毁婚,那什么都挡不住她,但现在她是被用暴力劫走的。那罪犯非法侵入此地,踢中布拉多克先生两位员工的脸部,还对私人财产造成了极大的损坏。布拉多克先生准备起诉。是你去把歹徒抓来,还是由我们去抓?”
刘易斯警长不喜欢被威胁。
“我希望你和你的当事人不至于去私自执法吧,律师?那将是最不明智的举措。”
律师对反威胁置之不理。
“布拉多克先生对他儿媳妇的安危深为关切。他有权去寻找她。”
“婚礼完成了吗?”
“婚礼什么?”
“你当事人的儿子与皮基特小姐按法律来说,是否确实已经结婚?”
“这个……”
“那样的话,她还不是你当事人的儿媳妇。她与他们没有关系。”
“在获得进一步的消息之前,她仍是我当事人儿子的未婚妻。他这是热心公民的举动。那么你到底会去抓歹徒吗?别忘了还有海伦娜。”
刘易斯警长叹了口气。他知道比尔·布拉多克能对州府的议员们施加多大影响。对此他倒也不怕,但这位年轻人本·克雷格,无疑是惹恼了这位大人物。
“查明他的行踪后,我会立即赶过去的。”他说。放下电话后,他想,赶在布拉多克的那帮人之前找到那对爱情鸟,会比较稳妥。直升机飞行员来电话了,这时候已接近四点钟,离太阳下山、天色变黑还有两个小时。
“杰里,我要你找到T吧牧场。然后朝南飞向普赖尔山。注意观察前方和左右两侧。”
“要我找什么呢,保罗?”
“一个独行的骑马人,朝南走的,很可能往山区去了。身后还有一位披着白色婚纱的姑娘。”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某个骑马的流浪汉刚才从圣坛边劫走了比尔·布拉多克儿子的未婚妻。”
“我觉得这个人很棒啊。”警方直升机飞行员说。他刚刚离开比灵斯机场。
“帮我找到他,杰里。”
“小事一桩。如果他在那里,我就能找到他。我出发了。”
五分钟之后,他飞到T吧牧场上空,把航向转到了正南。他保持在一千英尺的空中,这样既能看清身下移动的骑马人,又能扫视前方和左右两边十英里范围内的情况。
他能看到右手边的三一零号公路,以及朝南通往沃伦村、继之越过平原进入怀俄明的铁路线。在前方,他能够看到普赖尔山的群峰。
为防止骑马人躲开追踪、转向西方跨越道路,刘易斯警长要求公路巡警沿三一零号公路巡视,并注意观察道路两侧的草地上是否有一个骑马人的身影。
大比尔·布拉多克也没有闲着。留下工作人员收拾草坪上的残局后,他和手下的警卫人员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他本身就没有幽默感,可周围的人也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他在书桌后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身边围着十二个人,等着他下命令。
“我们怎么办,老板?”其中一人最后这么问道。
“思考,”牧场主咆哮着说,“思考。他孤身单骑,负荷沉重,行走距离有限,能去哪里?”
前绿色贝雷帽特种部队军人马克斯,此刻正审视着挂在墙上的一张卡本县地图。
“不会去北方,不然他得跨越黄石河,可水太深了。所以,是南方。回到山丘边的那座复制城堡?”
“对。我要你们中的十个人,骑上马、带上武器,去南方,分散开后形成一条五英里宽的阵线。快马加鞭,追上他。”
当十个牧马人备妥马鞍时,他在外面向他们交代任务。
“你们每个人都有无线电话。保持联络。要是发现了他,打电话请求增援,包围他以后,把姑娘带回来。如果他试图威胁她或威胁你们,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求把姑娘带回来,不要其他人。去吧。”
十名骑手策马慢跑出了大门,散开形成一个扇面后疾驰而去。逃亡者是四十五分钟之前出发的,但马背上坐着两个人,还驮着鞍袋、步枪和一张厚重的野牛皮。
牧场里,瓦伦蒂诺律师回来报告情况。
“警长对这事似乎很不重视。但他会组织一次搜索。巡逻车已经上路了,而且很可能还会派去一架直升机。”他汇报说。
“我不希望他们先到达那里。”布拉多克厉声说,“可我想知道他得到了什么消息。马克斯,去无线电室。我要求对本县警方的所有频道进行扫描,建立永久性监听。让我们的直升机升空,赶在骑马追捕队前头找到那个狗杂种,把骑手们引向他。我们需要不止一架直升机,在机场另租两架。出发,就现在。”
他们全都搞错了。教授、警长和布拉多克。这位边民没朝普赖尔山行进。他知道那太明显了。
他在牧场以南五英里处停了下来,把一块鞍毯裹在轻风身上。毯子是鲜红色的,可以遮住耀眼的白色连衣裙。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直升机。短暂逗留后,他斜向往西南方向去,他记得春天时曾在那里穿越过一条狭长的黑石地带。
他能够在一英里之外分辨出一排笔直的杆子,上面拉着线。这些杆子从他面前横向穿过,延伸到视野范围以外。那是架在与公路平行的伯林顿铁路上方的电话线。
下午三点半,在空中盘旋的警方直升机飞行员杰里报告情况。
“保罗,你不是说是一个独行的骑马人吗?可这儿下面有一整支军队。”
布拉多克的追捕队,警长想道。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杰里?”
半空中传来的声音夹着噼噼啪啪的杂音。
“我数过了,至少有八个骑手,排成一列横队,朝南方疾驰。看上去像是牧场里的帮手,而且他们全都轻装骑行。此外,前方还有另一架直升机在山脚上空盘旋,离那座复制城堡很近。”
刘易斯轻轻咒骂了一声。他希望自己现在就坐在警方直升机里,而不是留在办公室中。
“杰里,如果逃亡者在前方,要努力抢先赶上他们。如果布拉多克的手下抓住那小伙子,恐怕他就性命难保了。”
“明白了,保罗。我会接着找的。”
在牧场的房子里,无线电室的负责人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布拉多克先生,老板,警方的直升机就在我们追捕队员的头顶上。”
“这样就有一个目击证人了。”马克斯说。
“告诉我们的人员,继续寻找,”布拉多克厉声说,“法庭上的事情,我们之后再去摆平。”
坐在办公室里也能控制局势,刘易斯警长对此颇感高兴。五点差五分,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有个声音激动地喊道:“看到了。”
“说话人,亮明身份。”
“巡逻车T—1,在三一零号公路上。他刚刚穿过公路,朝西南方向骑行。我看到他进树林了。”
“三一零号公路的哪一段?”
“布里吉尔以北四英里处。”
“确认目标在公路西边。”刘易斯命令道。
“是的,警长。”
“留在公路上,以防他折返回来。”
“明白了。”
刘易斯警长察看墙上的地图。如果骑马者接着前进,他会遇上另一条铁路线,还有穿越山区进入怀俄明州帕克县的更宽大的二一二号州际公路。
州际公路上有两辆巡逻车在巡视。他要求巡逻车继续南下,并睁大眼睛注意试图由东往西穿越公路的人。然后他呼叫警方的直升机飞行员。
“杰里,找到他了,在你的西面。他刚刚越过三一零号公路,朝西南骑行。你能赶去那里吗?大概在布里吉尔北面四英里处。他又回到空旷的荒原了。”
“好的,保罗,可我的燃油快用完了,而且天色也黑了。”
警长又看了一眼地图上叫作布里吉尔的小村镇。
“布里吉尔有一个简易机场。油省着点用,飞到那里去。你也许要在那里过夜。你老婆珍妮那边,我会去通知的。”
这些话全被牧场房子里的人听到了。马克斯审视着地图。
“他没去普赖尔山,这太明显了。他在朝荒原和熊牙山走。他想一直骑行,穿过那里,然后进入怀俄明州隐藏起来。够聪明的。换成我,也会这么做。”
布拉多克的无线电操作员转告十名骑手转向正西,穿过公路继续寻找。他们同意了,并且克制住没有对他发出提醒:他们已经冒着累垮的危险,快马加鞭跑了十五英里。而天又快黑了。
“我们应该派出两辆汽车,配上人员,去州际公路,”马克斯说,“如果他想去荒原,他就必须穿过州际公路。”
两辆硕大的越野车出发了,车内坐着另外八名人员。
临近州际公路时,本·克雷格跳下马,爬到小山包的一颗树上,审视前方的这条障碍带。公路在平原之上,还有一条铁路与之平行。偶尔有一些南来北往的车辆经过。他的四周是一片荒野,布满了溪流和乱石,地面高低不平,长着一些牲口不吃的齐马肚高的荒草。他溜下树,从鞍袋里取出铁盒子和打火石。
一阵微风从东方吹来,荒草烧起来后,迅速形成一条一英里宽的火线,朝西边的公路方向蔓延开去。一缕缕青烟升入正在黑下来的天空。东风把烟雾吹向西面,比火焰跑得更快,道路消失在了烟雾中。
北面五英里外的巡逻车看见了烟雾,于是开到南面来调查。当烟雾变浓变黑时,巡警们停了下来,但还是为时已晚。他们很快被包围在了浓烟之中,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倒车。
一辆朝南驶向怀俄明州的牵引式挂车在看见前方的尾灯时,马上采取了紧急制动措施,以避免撞上警车。制动系统精确运作,车头停住了,但后面的挂车就没那么幸运了。
挂车一般情况下能够互相适配运行,但也会像折叠刀那样发生弯折。后面的挂车由于惯性作用,撞上了前面的拖车,两者折叠了起来,侧滑着横在了路中间,阻断了公路两头的交通。公路两边都是断崖,人们也无法驾车绕过障碍。
巡逻车的警官跳下汽车,随前方道路上的卡车司机们一起逃离这片烟雾熏人的地方。在弃车前,只来得及打了一通电话。
不过这通电话的信息已经足够。消防车和起重车很快就南下处理这次事故了。排障工作进行了整整一夜,终于,道路在黎明时恢复畅通。传到怀俄明的消息使得山区南面的交通全都瘫痪,只有那些已经上了路的车辆在荒野里度过了夜晚。
混乱中,一个独行的骑马人借着烟幕的掩护慢慢穿过公路,进入到西面的荒原之中。男子用手帕捂住脸,骑坐在他身后的女孩则用一条毯子包裹着。
骑手在公路的西边下了马。罗斯巴德的身体因为体力耗尽而颤抖着,而到达前方的树林还需要走十英里路。轻风移坐到马鞍上,不过她的体重只有她情人的一半。
她从肩头上取下了毯子。黄昏中,她的婚纱显得白亮耀眼,披散着的长发飘落到腰际。
“本,我们去哪里?”
他指向南方作为回答。熊牙山的群峰在晚霞的映照下像火焰般耸立在森林线上方,守卫着另一种更加美好的生活。
“穿过大山,进入怀俄明。没人能在那里找到我们。我会为你建一座小木屋,为你打猎、捕鱼。我们将自由自在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她笑了,因为她非常爱他,也相信他的诺言,她重又高兴了起来。
布拉多克的私人飞行员没有其他选择,只得返航。他的存油已经不多,而且身下的地面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用油箱里最后剩下的一些油降落在了牧场里。
追捕队的十名骑手坐在筋疲力尽的马匹上,一腐一拐地进入布里吉尔小镇并要求借宿。他们在一家路边小饭店里吃了饭,用他们的鞍毯铺好了床。
杰里把直升机降落在布里吉尔简易机场,机场经理为他安排了一张过夜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