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三岛百分之九十的吸毒者,乃至西欧大多数瘾君子,所消耗的海洛因都来自土耳其,因此,都是棕色的。这个生意为阴险毒辣、残酷无情的土耳其黑手党所掌控。土耳其黑手党是全世界最残暴的组织之一,但平常极其低调,英国公众大多数都不知道。
他们的产品来自土耳其安纳托利亚种植的罂粟。看上去像粗制黄糖。大多数人是放一撮在铝箔里,然后隔着烛火吸食。英国的瘾君子不喜欢注射——那是美国人的做法。
从金三角和远东走私进来的不是这种土耳其毒品,而是泰国的白粉。这种毒品看上去像是烘焙用的面粉,而且通常混合了类似的白色粉末,好把剂量稀释成二十比一。这就是美国人喜欢的毒品。
因此,如果英国的贩毒团伙能够定期获得价格公道的白粉,卡萨·诺斯特拉会感兴趣的。他们不做买卖,而是交换。可以用上等哥伦比亚可卡因以三比一的比例去换取:六公斤可卡因换两公斤泰国白粉。
美国缉毒署的那条线索来自他们的迈阿密办事处。混迹于黑社会的一名卧底报告说,在过去的六个月里,特拉菲坎特家族三次派出运毒人(或者说是“毒驴”)赴英国,带去了六公斤哥伦比亚纯可卡因,换回来两公斤泰国白粉。
数量不大,但很稳定,每次前往都给英国方面的策划者带去价值二十万英镑的交易量。这种数量使比尔·布特勒开始怀疑除轮船和卡车以外的交通工具:飞机,旅客的行李。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设法睡上四个小时。
约翰·希金斯也没能睡着。他曾隐约听说过那个度假天堂的阴暗面。他回想起读到过的一篇文章,里面提起过被称为金三角的一个神秘地带:漫山遍野种满了罂粟——鸦片花。文章曾提及泰国军队难以穿越的、设在边境密林中的提炼工厂,鸦片汁在那里先被制成吗啡,然后经过进一步提炼,成为白粉状的海洛因。
乘客们都在睡觉,但约翰·希金斯因为拿不定主意而辗转难眠。卫生间门口的这次特殊会面也能有若干种清白的解释,但问题是,他一种也想不出来。
屏幕上的那只白色小飞机正飞行在土耳其东部安纳托利亚上空。这时,约翰·希金斯解开保险带,站起来取下他放在头顶上方行李架上的公文包,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是嬉皮士。
重新落座后,他在公文包里寻找纸和笔。后者很容易就够到了,然后他找到四张印有信头的信纸,是从潘西酒店的客房里拿的。他仔细撕去信纸上部印有酒店商标和地址的那部分,留下他所需的白纸。他把公文包当作书桌,开始用大写字母写信。半小时后,他完成了。
写完信时,那只白色的小飞机正在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上空缓缓移动。他把纸折起来,放进由英航提供的一只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慈善信封里,并在正面用大写字母写上:机长亲启,紧急。
他站起身,静静地走到洗手间门边的帘子旁,窥视了一下厨房。一位年轻的男乘务员背对着他,正在准备早餐盘子。希金斯缩回身子,没有被察觉。这时,蜂鸣器响了。他听到乘务员离开厨房,朝前面走去。厨房没有人了,希金斯穿过帘子,把那封信笔直地放在配餐区的两只咖啡杯之间,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
半小时后,当乘务员在准备更多份早餐盘时,才注意到那封信。起初,他还以为那是给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捐款,然后他看到了信封上写的字。他皱起眉头想了想,最后走到前面去找乘务长哈利·帕尔弗里。
“有人把这封信放在了两只咖啡杯中间,哈利。我认为应该交给你,而不是直接拿去驾驶舱。”
哈利·帕尔弗里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好,西蒙,你做得对。大概是个怪人留下的。把它给我吧。现在,早餐盘子……”
他目送这个年轻人离开,注意到制服裤子下绷得紧紧的屁股。他与许多男乘务员共事过,也与其中一些人同床过,但这个小伙子看起来尤其迷人。也许到了希思罗机场……他看了一眼信封,皱起眉头,想把它拆开,但最终还是走上前方的舷梯并敲响了驾驶舱门。
这只是个形式。乘务长可随意进入驾驶舱。他径直走了进去,替班的机长坐在左边的椅子上,正注视着前方迎面而来的海岸灯光。法龙机长不在里面。乘务长敲了敲休息舱的门。这一次,他敲门后等在原地。
半分钟过后,阿德里安·法龙边用手指梳理他那正变得灰白的头发边打开了门。
“哈利?”
“这事有点怪,机长。有人把这个留在了中舱厨房间的两只咖啡杯之间。没有签名。我怀疑是一封匿名信。”
他把信件递了过去。
阿德里安·法龙的胃在搅动。在英航驾驶飞机的三十年间,他从来没遇到过劫机或炸弹威胁事件,但他知道有几位同事经历过。这是永远的噩梦。现在,似乎这个噩梦要降临到他头上了。他撕开信封,坐在床沿读了起来。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机长,很遗憾我不能在信中签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绝对不想被卷入其中。然而,我希望当一名尽职的公民,所以应该把我目击到的事情向你报告。在你的飞机上,有两名乘客的行为极为奇怪,而且难以得出合乎逻辑的解释。
信中接下来详细描述了目击者所看到的事情,以及为什么这事奇怪得让人起疑心。结尾是这样的:
该事件涉及到两名旅客,其中一人看上去像是嬉皮士:穿着褴褛,一副邋遢相,是那种可被称为渣滓的人;他的座位号是30C。另一人的座位我不清楚,但他肯定来自头等舱或公务舱。
接下来是对那个优雅人士的描述,结尾写着:
希望我没有造成麻烦。但如果那两个人是在合谋什么事情,那么这件事应该是当局希望能提前知晓的。
自作聪明、夸夸其谈的家伙,法龙想道。什么当局,不就是英国海关吗?还有,窥探他航班里的乘客,这种行为他也不喜欢。他把信递回给哈利·帕尔弗里。乘务长看过后抿紧了嘴唇。
“半夜幽会?”他猜测道。
法龙了解哈利·帕尔弗里,哈利也知道法龙对他有所了解,所以机长仔细地斟酌话语。
“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互相喜欢对方。而且不管怎么说,如果不在曼谷,他们之前能在哪里会面呢?那为什么不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碰头?为什么要在洗手间门口?真讨厌。哈利,把旅客名单拿给我好吗?”
乘务长去跑腿时,法龙梳理头发,理了理衬衫。他问替班的机长:“现在的位置是?”
“前方是希腊海岸。出岔子了吗,阿德里安?”
“希望没有。”
帕尔弗里拿着名单回来了。30C座位上是一个叫凯文·多诺万的旅客。
“另一个人呢?那个优雅人士?”
“我想我见过他,”帕尔弗里说,“头等舱,2K座位。”他翻动旅客名单,“是雨果·西摩先生。”
“在采取下一步措施前,让我们先确认一下这个人。”机长说,“悄悄巡视到头等舱和公务舱去。寻找毛毯下面露出来的奶油色丝质西裤。在衣柜里找到能与之相配的奶油色丝质西装。”
帕尔弗里点点头,走下舷梯。法龙打电话要了一杯很浓的黑咖啡,并检查了飞行状况。
起飞九个小时以前输入飞行管理系统的航路,确保“快鸟”一零号按照预定时间飞行在正确航线上。系统显示,客机正在飞越希腊上空,再过四小时即可降落。现在是伦敦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分,希腊时间凌晨三点二十分,外面仍是漆黑一片。机身下方有一些零星的云彩,偶尔能望见地面灯光,飞机上方则是一片灿烂的星光。
阿德里安·法龙的公民责任心不是很强,肯定比不上坐在经济舱里的那个匿名旅客,但他有点犹豫。那张纸条并不意味着他的飞机正处于危险之中,因此,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去理会。
但麻烦在于,英国航空公司飞行员协会下面设有一个安全委员会,而他是该委员会的副主席。如果在希思罗机场出了什么状况,无论是西摩还是多诺万因触犯法律而遭警方或海关拘押,要是被人知道他曾经得到过明确警告,却没有对这两名旅客采取任何行动,那他将很难为自己辩解。他陷入了两难境地。当希腊国土在身后远去,飞经巴尔干地区时,他作出了决定。哈利·帕尔弗里已经见过那张纸条,更不用说写下这张纸条的那位“尽责公民”了,如果在希思罗机场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谁又会保持沉默为他撑腰呢?所以,最好是采取安全措施,以防万一。他决定拍发一份不致引起恐慌的预警无线电报,不是发给海关,而是发给此刻正在希思罗机场值夜班的哈欠连天的公司调度员。
在公开频道上发送信息,无疑是告诉了正朝希思罗飞去的半数飞行员,而此时起码有二十多架飞机正飞往伦敦,这么做简直像是在《泰晤士报》上登广告。还好英航的客机上装有一台叫ACARS的小仪器。
ACARS即飞机通信寻址与报告系统,能用来向希思罗的英航调度处发送加密信息。发完后,这个皮球就从他那里踢出去了。
乘务长从下面的客舱回来了。是雨果·西摩,他说,毫无疑问。好,法龙说完,发出他的简讯。这时候,他们正在飞越贝尔格莱德。
比尔·布特勒没在四点半被闹醒。四点差十分时,电话响了。是他手下在希思罗机场四号航站楼值班的人打来的。他边听电话边把双腿从毛毯里伸出来,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坐进汽车,边驾驶边做起了打算。
他对圈套和匿名举报了如指掌。这些差不多是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古老的诡计了。起先,会有一通从市内某个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匿名电话,检举在一架正朝这里过来的飞机上,有一名走私者。
海关不可能对这通电话置之不理,尽管他们可能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肯定,电话里所描述的游客是清白的,他只是被选中,当作转移视线的工具。而打电话的人则自然是在伦敦活动的犯罪团伙的成员。
被描述的人将会被截下,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个长得如朝露般纯洁无辜的真正走私者,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了。
可是,机长发过来的警告呢?这倒是头一回。警告来自机上一名乘客的纸条?两个旅客被检举行为可疑?布特勒开动脑筋,试图透过所有这些表象与事件背后的主谋一较高下。这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从中捣乱。
他在四号航站楼停好车,走进这座几乎空无一人的建筑物。此时是凌晨四点半,十几架有着英航标志的巨型喷气式客机,正分别从非洲、远东和美洲飞往这座几乎被英航独占的航站楼。两个小时后,这个地方将会重新喧闹起来。
下午六点钟从纽约、华盛顿、波士顿和迈阿密起飞的航班,经过七小时的顺
以前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清楚自己行李箱里装了什么的走私者临阵畏缩,不敢去取那件行李。行李厅的皮带机一圈又一圈地旋转,海关官员也监视着,但剩下的那只旅行箱就是没人认领。走私者以后要如何面对痛苦而愤怒的黑社会头目是他自己的事,无疑有人会因此性命难保。可布特勒要的不仅仅是一只无人认领的箱包。他要的是人赃俱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