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六千德国军队包围了马赛港口区。勒令该区居民约两万人在两小时内从住处撤离,每人只准携带三十公斤以下的行李,逮捕了三千多名刑事罪犯。整个老港口区全部都被炸毁。这个一切罪恶的孳生地,欧洲这个最危险的罪孽窝子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托马斯在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晚上在桑塔·泰西尔家里厨房里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饭,当焦糖水果端上餐桌的时候,附近的一个钟楼上的钟当当当地敲了十下,这时桑塔突然把头埋在手中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怎么啦,亲爱的?”托马斯一边搅动玻璃碗里的水果一边问。桑塔抬起头来。她的鼻翼还在发颤,然而她的美丽面庞已经没有血色。她清清楚楚地说了句:“十点正。”

“是呀,怎么?”

“现在他们就在楼下的走廊里。我只要打开留声机放一张名叫《我有两个情人》的唱片,他们马上就会上来了。”托马斯轻轻地把银汤匙放到桌上问道:“谁要上来?”

“西蒙上校和他带来的人。”

“西蒙上校?”托马斯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第二处的,是的是他。我出卖了你,让。我是天底下最卑鄙无耻的东西。”随后有一会儿屋子里谁离异没有讲话。末了还是托马斯先开口:“再吃点樱桃好不好?”

“让!别这样!我受不了!你为什么不骂我?为什么你不揍我?”

“桑塔。”托马斯觉得一阵难以支撑的倦意向他袭来:“桑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这儿的警察抓住了我的把柄。很讨厌的事,还把皮埃尔也牵连进去了。诈骗这类事……后来突然间冒出个西蒙上校,他对我说只要您能把列布朗给我带到这儿来,您的事情就算了结!让,要是你处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样做呢?我又不认识你呀!”托马斯心想这就是生活。都是这样,你追捕我,我追捕你。你出卖我,我出卖你。为了自己活命,就得把别人杀死。他轻声地问道:“西蒙找我有什么事?”

“他带有上面的指令……说你用什么名单耍了花招,骗了他们,是吗?”

“是的,是这样的。”桑塔站起身来走到托马斯跟前,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说:“我想哭,可是没有眼泪。你打我吧,把我卡死吧。让!动手吧!别这样看我。”托马斯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他们叫你放哪一支曲子?”

“《我有两个情人》那只歌。”突然托马斯苍白的脸漾起了罕见的笑容。他站起身来,桑塔朝后倒退了一步。可是托马斯并未去碰她。他走进隔壁的房间。他拿起唱片看了一眼歌曲的名称,又微微一笑随后便打开了留声机。扭过针头放进唱片,音乐响了起来。是约瑟芬·巴克的声音在唱我有两个情人……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快到门前了。桑塔紧靠着托马斯,站在他的面前。她张着嘴巴急促地喘息,她的胸脯在紧身衣薄薄的绿丝绸下面不停地起伏。她从牙缝里悄悄地说:“快跑,还来得及……卧室窗户下面有一块平板盖……”托马斯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桑塔气极了。“白痴!他们要把你千刀万剐的!再过十分钟你就要变成老港的水鬼了!”

“我的宝贝,要是你早一点想起这么说就好了。”托马斯和蔼地说道。她举起双拳好象要朝托马斯头上捶下去:“别废话了,马上……”可话还未说完她就抽泣起来。有人在敲门了。“开门!”门外的人恶狠狠地喊道。桑塔用一只手压住自己的嘴,一动也没动。门外边的人敲得更急了。约瑟芬·巴克还在唱。有一个托马斯熟识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再不开门我们就开枪把门锁打烂!”

“西蒙老兄。”托马斯慢腾腾地说道:“还是那么个急性子吗?”说着他就扔下桑塔朝前走去。刚一打开门,一支枪口已经顶住了他的肚子。西蒙站在他面前,小胡子朝上翘着,长着罗马人鼻子的高贵的头朝后仰着。托马斯心想阔别几个月,看来他还是没发财。这个可怜的人还穿着他那件皱巴巴的战壕雨衣。托马斯眉飞色舞地叫道:“真是太高兴了,上校先生。您近来过得不错吧?我们那美丽的米密在干什么?”上校气得脸青面黑地说道:“您的戏演完了,您这个无耻的叛徒!”

“请您别把枪口顶住我的肚子好不好?换个地方吧,您知道我刚刚吃过晚饭。”

“再过半个小时您就不会再关心您的消化问题了。您这个猪猡。”西蒙的嘴里都快要喷出愤怒的火焰来了。这时又走进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长得很帅,两鬓已经斑白,有一双聪敏的眼睛。大衣领子高高地篷起,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嘴角上叨了一支香烟。“晚上好。”托马斯说:“当桑塔给我说了这张唱片的名称之后我就料定您一定在这儿。怎么样?过得好吗,德布拉少校?”西蒙马上更正了一句:“是上校了!要叫德布拉上校!”可是德布拉上校没有回答托马斯的问话。他只是命令式地把头朝门外的方向扬了一扬。

正在这时,一声狂怒的喊叫把三个人都镇住了。桑塔用手挡住门,右手握着一柄马来亚匕首,象野兽一样地狂叫道:“滚出去!要不我就杀死你们,两个一起杀!把让给我放开!”西蒙吓得倒退了两步。托马斯心想,你这个攻克巴黎时的草包英雄如今的豪气到哪里去了呢!然后他又对桑塔严厉地说道:“别胡来,桑塔,你那时给这位上校先生说好了出卖我的嘛。”桑塔的声音沙哑了,她耳语般地说道:“无所谓了。我居然做了这件事,像个下贱的烂女人。可是我还可以弥补……”

“你还能弥补个屁!”托马斯骂开了:“你这个蠢婆娘,他们会把你关进监狱的!”

“让他们关吧……一切我都无所谓了。我还从来没有出卖过任何人。到我后边来,让。快,快到卧室里去……”现在她站得离托马斯很近了。托马斯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然后他突然飞起一脚朝桑塔的右手关节踢去。只听桑塔唉哟一声叫,那把匕首从她手中飞了出去。托马斯拿起帽子和大衣,从门上拔下匕首把它递给德布拉:“您简直想象不出我是多么尴尬,居然向一位妇女动起拳脚来了。不过,看来刚才不同泰西尔小姐蛮干是行不通的了。我们现在就走好吗?”德布拉默默地点了点头。西蒙把托马斯朝前推了推,跟在他后面朝前厅走去。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桑塔一人。她觉得一阵痉挛,全身啰嗦起来。她无力瘫倒的地毯翻来滚去地哭嚎。唱片已经放完了,针头还在有节奏地空转。她走过去一把抱起留声机朝墙上摔去。这天夜里她失眠了。这是她一生中最难捱的一夜。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惭愧自责悔恨一起向她袭来。她又伤心又绝望,一刻也得不到安宁。她出卖了自己所爱的人,她把他断送了。她知道西蒙和德布拉是有心要干掉托马斯的。她受了一夜良心的折磨,一直到天蒙蒙亮时才迷迷沉沉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刚健的男中音的歌声把桑塔从昏睡中惊醒。她猛地撑起身来,只觉得头痛得像要炸裂似的,四肢仿佛铅铸的一样不听使唤。那个男人在唱:“我有两个情人……”疯了,我疯了。桑塔惊慌地想道我怎么听到了他的声音。一个死人的声音。呀,天呐,我疯了呀……“让!”她使尽全力望着天花板叫了一声。没有回答。她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还穿着睡衣就跑出卧室。离开这儿,离开这儿……她正想朝楼下冲去,谁知才跑了几步就猛地停下脚步。浴室的门开着。澡盆里坐着托马斯·列文。桑塔使劲地把眼睛一闭,当她把眼睛再睁开时,看见托马斯还坐在澡盆里。桑塔哭中带笑地叫了一声:“让……”

“早上好哇,你这只野猫。”桑塔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一下扑倒在澡盆边上,舌头都僵硬了:“你怎么……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在背上抹肥皂。请你帮我抹抹肥皂好吗?”

“可是……”

“可是什么?”

“他们不是已经把你杀死了吗……你是个死……”

“假如我是个死人的话,就不会再往背上抹肥皂了,简直是扯蛋。”托马斯愤愤地说了两句不客气的话又平静地接着说:“真的,桑塔。你得打点儿精神。你没有生活在疯人院里,也没有在热带的丛林里。清醒清醒吧,你没有发疯,我没有死。”说着他递了一块肥皂给桑塔。她接过肥皂浸在水里说:“那就快给我讲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把肥皂从水里拿出来。过一会儿你反正得挨揍。桑塔,老天爷在上,我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向一个女人挥动过拳头。不过对你我可不再恪守我神圣的原则了。给我搓背,朝前面点,还不快动手吗?”桑塔拿起肥皂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搓背,当她不经意地看见他那俊美而赤裸的身体时,不由得又暗暗觉得脸蛋有些发烧。“快给我讲讲,让。快讲讲好吗……”

“什么讲讲,要说请字!”

“好好好,让。请你求你快讲讲……”

“这还像个样。好吧你听着。那两个人把我从这儿拖出去,就用车把我带到港口码头去了……”

西蒙和德布拉押着托马斯朝港口开去,透骨的寒风在小街小巷里呼啸。一轮满月悬挂当空,偶尔可以听见狗叫。德布拉坐在这辆快要散架的福特车的驾驶员的位置上,西蒙坐在后边押着托马斯手里还拿着枪。一路上大家都没说一句话。最后在一号防波堤旁边停了下来。“下车!”西蒙喊道。托马斯·列文服服帖帖地下了车。一阵寒风夹带着鱼腥味迎面扑来。防波堤上稀稀落落几盏灯光在水上不停地跳动。附近什么地方传来一声闷沉沉的汽笛声。这时德布拉一下子掏出手枪。托马斯听天由命地朝着寂寞凄凉地防波堤走过去。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不过渐渐地微笑消失了。苍白的月光在水波上闪烁,浪花泛起白色的泡沫。寒风送来阵阵浓烈的鱼腥儿。托马斯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他听见西蒙在后面打了一个踉跄。还听见他在咒骂地不平。托马斯心想他的手指一定勾在枪机上的。但愿他别再踉跄才好。要离开这个世界真是太容易了……德布拉少校一直没有讲话。如今他们三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四周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寒风呼呼地吹,浪花凄凉地拍击着黑夜笼罩的岸边。谁要是在这儿落进水中,是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如果肚子里再装上几粒子弹,那就更没人会看见他的尸体了。“站住!”西蒙喊道。托马斯站住了。现在德布拉终于开口了,他说道:“向后转。”托马斯转过身来。他听见马赛教堂叮叮当当地响起钟声,钟声是那么微弱仿佛都被冷飕飕的夜风吹散了。接着他便听见西蒙的声音,这声音中流露出焦急与担忧:“都差一刻到十一点了,我们得快点了。十一点还要带他到夫人那儿去呀!”托马斯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并露出微微的笑意。当他听到一个上校在骂另一个上校是个白痴的时候,他差点笑出声来。托马斯清了清喉咙面带微笑地向着德布拉说道:“您别生他的气,他把您这次旅游的兴致给搅了。算啦!有一次当着一个德国上尉的面儿他把我也搞得难堪极了……不过,话虽如此他总归还是条好汉子!”托马斯边说边敲了敲尴尬狼狈的西蒙肩头。德布拉收起了手枪把头扭向一边,因为他忍不住要笑。他不想让托马斯或者西蒙看见他在笑。托马斯接着又说:“再说我老早就猜到了你们无非是想吓吓我,好让我再回头来为你们干事儿。”

“您是怎么想到这上面去的呢?”西蒙结结巴巴地问道。“我在听约瑟芬·巴克唱片的时候,就料到德布拉先生就在附近。我心里捉摸着既然少校,呵,对不起,上校。祝贺您荣升上校。既然上校专程从卡萨布兰卡赶来,总不会仅仅是为了来陪陪杀场嘛,对吗?”德布拉骂了一声:“您这个老狐狸!”托马斯说:“此处非久留之地,气味儿也不太佳。我们还是走吧,再说我们也不能让夫人在那儿久等。回去的时候请你们绕到火车站去一趟。”

“干嘛到火车站?”西蒙瞪起一双牛眼珠子问道。“那儿有个通宵营业的花店。我得买些兰花给夫人送去……”

托马斯觉得约瑟芬·巴克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漂亮,她是在马赛的主要街道卡涅比大街睥诺阿以饭店接待托马斯的。约瑟芬的藏青色头发盘在头顶卷成型个闪闪发光的发冠,耳朵上挂着硕大的白耳环。皮肤黝黑发亮。当托马斯恭恭敬敬地吻她的手时,她那颗嵌着一个由钻石镶成的玫瑰花的大指环发出彩虹般的光泽。她郑重其事地接过三枝粉红色的兰花,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您,列文先生。您请坐吧。莫里斯,请你把香槟酒打开好吗?”

他们现在只有三个人在一起,因为西蒙这个急性子怎么也呆不住,德布拉就打发他回他的驻地去了。托马斯环顾了一下房间,看见这儿有一面大镜子。有一架三脚大钢琴,钢琴上面堆了厚厚的一大叠乐谱。德布拉上校把水晶玻璃杯盛满屯香槟酒,说:“列文先生,让我们为了这位救了您命的夫人干杯吧!”托马斯在约瑟芬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一直都在盼望我的行动能够得到您的理解。夫人,您是一个女人。您当然比我更憎恨暴力和战争,比我更厌恶流血和凶杀。”

“确实如此。”这位美丽的夫人说:“不过除了憎恨之外我还有所爱。我爱我的国家,你销毁了真正的名单从而极大地损害了我们国家的利益。”

“夫人。”托马斯回答说:“假如我没有销毁这些名单,而是把它们交给了德国人,那岂不会给您的祖国带来更大的损害吗?”德布拉插进来说道:“是这样的,不必再谈这个问题了。毕竟您是把我从马德里救出来的嘛。列文,您这次就算侥幸过关吧。不过您听着要是您敢再骗我们一次,即使约瑟芬能理解您的行动,也不会再有香槟酒喝了。下一次就别想再从防波堤回来了!”

“您听着德布拉,我喜欢您!真心真意地喜欢您!我也喜欢法国。可是我现在也要向您发誓要是您想强迫我为你们干事的话,那我还要骗您。因为我不想损害任何国家的利益,其中也包括我自己的国家。”约瑟芬轻轻地问了一声:“那盖世太保呢?”

“什么?”

“您怕不怕损害盖世太保的利益呢?”

“做这种事么,夫人。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德布拉上校举起一只手说:“您知道目前我们在英国的支持下,在法国被占领和未被占领的地区正在组建一个新的谍报局,扶持抵抗运动力量。”

“是的,这我知道。”

“西蒙上校是从他在巴黎的新上司那儿接受任务想将您哄骗到马赛干掉的。可他先同约瑟芬谈了您的事。于是约瑟芬把这个情况告诉了我并请我干预……”

“夫人。”托马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我可以再给您斟上点儿香槟吗?”

“列文,我还得回到卡萨布兰卡去。过几个星期约瑟芬要随我一道走。我们接到了伦敦的命令。西蒙要单独留在这儿。您觉得西蒙这个人怎么样?”托马斯说:“那我可得说假话了。”德布拉长叹一声说道:“西蒙是个好人。他是个热忱的爱国者。”

“是个威风凛凛的军人!”托马斯加了一句。“一个勇敢的鲁夫!”约瑟芬又加了一句。“是呀,是呀。”德布拉说:“他是欠缺点儿什么。我们都知道他缺点什么,用不着我把它说出来。”托马斯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有勇无谋是不行的。单靠拳头不能证明一个人的勇气。”约瑟芬说:“还得有脑袋才行。您,列文先生和西蒙上校。或者我可以说您就是脑袋,他就是拳头。正好配成一对儿。”德布拉紧咬嘴唇说:“形势很严峻呐,列文。我并不是说我的同胞就比别国的好到哪儿去。我们那儿也有王八蛋。”

“王八蛋到处都有。”托马斯说。“我们法国的王八蛋!占领区和未占领区都有!同纳粹狼狈为奸。这些混蛋出卖我们的同胞,出卖我们的国家。他们是盖世太保雇佣的法国猪猡。我说的是盖世太保,列文先生……”

“我听见了。”托马斯说。“您是德国人。您会同德国人打交道。而且您有能力有本事任何时候都可以摇身一变而成为土生土长的法国人。”

“天呐,又来了!又开始了!”

“这些人不仅出卖自己的国家,而且他们还把自己的国家抢掠一空。”德布拉说:“您看嘛,比如说吧前几天巴黎就来了两个人,是收购黄金和外汇的贩子。”

“法国人?”

“是为盖世太保办事的法国人!”

“这两个叛徒一个叫雅克·贝尔吉,另一个叫保尔·德·莱塞普顿。”托马斯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好吧,德布拉。我会帮助您把这两个叛徒找到的。但是您答不答应事成之后放我走?”

“您想往哪儿走?”

“这您是知道的嘛。到南美洲去。那儿有个朋友在等我,他也是银行老板,叫林德纳。我是没钱了,可他有的是……”

“列文先生。”

“……他有上百万美元。如果您能给我一个新护照,那他在那边去说说我就可以得到入境签证……”

“列文先生,您听我说……”

“……只要拿到了签证,我就可以买到船票……”托马斯一下煞住话头问:“您这是怎么啦?”

“很抱歉,列文先生。实在抱歉得很,不过我想您恐怕再也不会见到您的朋友林德纳了。”

“这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别对我隐瞒。我总有那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告诉我,我的朋友林德纳他怎么啦?”

“他死了。”德布拉说。“死了?”托马斯的脸色慢慢地变得像死灰一样。瓦尔特·林德纳死了。我的最后一线希望,我的最后一个朋友,我的最后一次想要离开这个疯狂的欧洲大陆的机会,全完了……“那时您还蹲在牢房里,不可能知道这件事。”德布拉说:“林德纳搭乘的那艘船一九四零年十一月三日在贝尔木达的海面撞上了漂雷。二十分钟便沉没了。只有几个人幸免于难,活着的人当中未见到您的朋友,他的妻子也一同遇难了……”托马斯丧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手不停地转动着酒杯。“假若您赶上了这艘船,那恐怕您也跟着葬身鱼腹了。”

“是呀。”托马斯·列文说道:“这样想倒是可以聊以自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