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学时,国家在北朝鲜战败,父亲被召集入伍,与我们生离死别。家里就剩下我们兄妹个,靠着卖家里过去的衣服和宝石维持生计,但坐吃山空,生活很快陷入困境。
我只去干各种苦力,或在黑市扒窃,或去苏联军队的货物列车上偷取粮食以使自己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战败一年半以后,我乘燃船越过三八线,在收容所里营养完全失调,离开北朝鲜返回日本以前,我的鼻子都凹了进去,整个头型都变了。那时为了寻找血清,医治妹妹患的白喉症,我背着妹妹连续走了两天,因此脊骨从那次后给搞坏了,现在肩膀发僵就是那时造成的。
就这样,我的作品成了冷酷无情的文学,由此可以想象我是一个坚韧不拔的硬汉子,其实我满身创伤。
但是,能将现实中的烦恼和艰辛在作品中正面反映出来,我得感谢神灵的帮助。
如果我满足于现状,耽于逸乐,就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为不满日本现状的读者解除一点压力。
虽然有人认为作者的人生体验与作品关系不大,但是,作品的深层内涵里有作者的人生体验(虽然读者感觉不出来)会更能吸引读者,抓住读者的心,这是不用多说的。
从这种意义上讲,大薮春彦的作品在这方面表现得尤为突出。本文的开始引用了作者的发言。他的毎一部作品都强烈地充满了反抗的坚韧精神,这就是大薮春彦作品的特色。
这与作者简单地创造出来的人物不同,也不是什么抽象论,而是作者经过战败以后实际体验出来的人物形象。
反抗精神、铁的意志、坚决行动的斗争精神就是大薮春彦的禁欲主义哲学,这就是他冷酷文学的连接点。
在开始刮秋风时,二妹夏子开始莫明其妙地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口里和舌头上开始长白苔。
外行一看就知道是白喉,一起居住的人都害怕自己的小孩给传染上,都叫我快想办法。
因此,我只好背着妹妹到处去寻找有白喉血清的日本医生:
但医院已变成了朝鲜人的,他们冷酷无情地拒绝道:
“没有给日本人住的床位,更何况是贵重的白喉血清,更不能给日本人注射。”
虽说开始刮秋风了,但白天仍然是大陆性的酷热,我背着随时可能断气的妹妹,在酷热的太阳下边哭边走,连续走了两天。
当时大薮还是一个少年,五年级小学生,由于日本打了败仗,家被没收,没有吃的,营养失调。在那种境况中真是可怜极了。听说后来有一家医院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妹妹才得救了。
不仅如此,朝鲜人对曾经统治过他们的日本人进行了疯狂的报复:暴行、掠夺、杀人……,许多日本人被关在仓库里,一家人与另一家之间只隔着一张草席,第二天就有一些人被冻饿而死。
即使这样,人们还是相信天皇会想办法救他们出去,等啊,等,日本政府还是没派船来接他们回国。
“那时不知道救援船永远不会来。但对日本政府失去了信心,我这种信念也许从那时起就形成了。”
作者这样说。
在去难民营的漫长道路中不断有人死去,但是那时人人自危,谁也顾不了谁,我由于营养失调很严重,又连续拉肚子,倒下去了好几日。即使这样,我还是顽强地背着妹妹,坚持了下来,终于走到了难民营。就这样活了下来,那时的体验给了我的作品的根本思想很大影响。
一般认为,到中学时代,人的世界观才形成,但大薮春彦是在小学高年级就形成的,而且对以后影响特别强烈。
用作者自已的话说,要是没有坚强的意志和反抗精神,大概是活不下来的。
回国以后,日本政府也没给他们这些撤退回来的人任何帮助,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大薮少年当然对日本政府怒不可遏,后来对其进行愤怒地批判是理所应当的。
对那些就在眼皮底下死去的人们,日本政府究竟干了些什么?策划那场悲惨的战争的政治家、军部、资本家——他们现在在干什么?
那些现在仍在继续中饱私囊的资本家,唯有他们才是战争的责任者。他们在痛苦之中死去的同胞尸体上作威作福,二十几年以后,他们掠夺的金钱可以买下任何东西,而让大众生活在贫困之中,这些资本家和政客们勾结在一起……。
无论是什么时代都是大众倒霉,一旦有什么事,那些资本家、政客们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事情一过,他们又出来了,对他们的愤怒在亲身体验中燃烧,在作品的主人公心中燃烧,并以对资本家、政客们复仇的形式表现出来。
那样的硬汉就是伊达邦彦(《野兽该死》中的主人公)和这本书中出场的羽山贵次!
不用说,唯此才是大薮春彦的作品,与那些只知皮毛的作家写出来的冷酷无情文学相比较,读者的感受是很分明的。
“大薮的作品不是冷酷无情文学,除了手枪和汽车以外什么也没有。首先他不会写人。”
说这种话的人也有,当然这只能证明这种人自己的无知。
由于营养失调,身子摇摇晃晃,饿得象一只快断气的野狗,在这种环境中挣扎过来的大薮春彦,在日本,可以说他是第一个培养真正的冷酷无情文学的作家。
即如果没有真正吃过那种苦头,没有真正的挫折感体验,正如作者说的,要在作品中正面地很好地反映现实中的烦恼和艰辛是不可能的。
而且在成为流行作家以后,大薮春彦和其他作家相比,也没有满足现状,耽于逸乐,否则,要用自己的作品为读者解除一点精神压力是不能的。
小说既然是虚构的,作者就一定要把题材选好,写得生动有趣,这样才能把读者引向作者描写的世界中去。
“《复仇弹道》就是抓住一个人的复仇和野心,描写一个失去人性,变成恶魔的男人的故事。但我想写的绝不是一个大团圆似的复仇故事,而是想展示一个开始为哥哥复仇的主人公,在一切都破灭以后,由于自己强烈的意志驱使,为复仇而复仇的过程。而主人公的野心一旦达到以后又感到空虚无聊,又去进行冷酷的行动,我想表现的是这样一种必然性。”
这是《复仇弹道》(初版本、光文社刊)的“作者的话”。从这些话中,可以看出大薮春彦体验出来的哲学在其作品中的反映。
这本书曾在昭和四十一年(一九六五年)七月号至昭和四十二年八月号杂志上改名为《肮脏的野心》作为推理系列小说连载,但与《野兽该死》系列作品不同,主人公最后在警察队的一齐射击下倒下。但是为了为被现代名星企业汽车公司阴险毒辣的巨头资本家谋杀的哥哥复仇,通过资本家的爪牙,采取执拗而冷静的行动,一步步缩小包围圈,主人公这种埋葬资本家的决心,也许就是作者自己的愤怒吧。
同时也起到了代表大众愤怒呼声的作用,正是在这里,这本书独具痛快感。
“在混沌的意识中我的阴暗野心即使破灭,我罪恶的灵魂也会从地狱中苏醒,再次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
这部作品的最后场面,可以把它看作是作者对现代政治权力和资本家的最后的平静的愤怒,这是大薮春彦以前的作品中没有的,“如果碰上险恶的敌人,就应该以恶对恶的虚无主义的批判。”
这部作品的新颖之处,就在于大薮春彦为了表现那种极妙的感觉,以新颖的形式采用了“静”→“动”→“静”的手法。
这本书和《野兽该死》一起,无疑都是大薮春彦的代表作。
大坪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