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骸骨状的长身、营养不良的肉体,就象从加级鱼中剥离出鱼骨那样地从柔软、富有弹性的、散发着甘美气味的高贵肌肤上离开了。
钟子仍然裸身躺在那里,仍沉浸在兴奋之中。
对于女人,尽管是自己不中意的情事,甚至是半强制的求欢,但由于可怜和伤感、也会来反应的。
如果心术不正的想去寻找从钟子那美丽的眼角中流出的一股泪水的由来,那倒是可以得到准确无误的回答。这泪水不是因高兴而流出来的。男的要用情报交换肉体。为了满足男的要求,而不知不觉给他看到了自己燃烧着欲火的景象。所以这是可怜和悲伤的泪。
她在佐川那里受了长达五年的严酷的肉体训练。而他却是一个年轻的,只有一点贫乏的性经验的无名小卒。就是一万次,她也决不应该输给他一次的。然而,为什么这一次她燃起了欲火,而且不觉流出眼泪来呢?
……只好这样分析:由于情报的内容太意外,以至搅乱了她的情绪。这个情报的确是震憾她心底的爆炸性新闻。
男的很快地穿上了衣服,多少年的向往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但事后有些后怕。躺在那里毕竟是社长啊。他身上的肌肉不禁一阵阵地颤抖。
她对这个青年说:
“你在那里呆着发愣是不应该的!至少也得请你用毛巾沾点水,给我擦一擦被弄脏了的身体。就这样,怎么能穿衬衣呢?”
“对不起。”
高个子社员立即去屋角的冼面室,润湿了毛巾,又用劲拧干,从钟子软缎子般的皮肤上擦去污垢和汗水。
钟子一边让他擦拭一边说:
“以这个情报为基础,今晚就开始行动。当然,无论有多大危险,也得请你陪我同去!”
他一边擦拭着一边回答:
“是,我一定奉陪!直到确认为止。”
“就这样去吧!回家收拾一下再去就晚了,请给我穿上衣服。给我穿衣裳,做幸福的回忆这是你应该扮演的角色哩!”
男的从这散乱的衣服堆里,从薄尼龙三角裤衩开始一件件按次序地一丝不苟地给社长穿好。
二
新宿的街巷。
区政府附近的“歌舞伎”街巷的尽头。是所谓“金街”。街的两旁到处都是小的洒吧和快餐馆及小饭店。钟子挎着高个子古田的路膊,走在黄昏的金街上。由于古田出奇的又细又高,反而使美丽的钟子很不惹人注意。
行人路上到处可见下班归来的醉汉,耳边尽是女人们诱人的娇声浪气。
她对古田说:“这一带相当热闹啊!”
钟子把令人讨厌的十五年前生活藏在心底,仿佛初到新宿似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
“不过,请看!”
鹤立鸡群的古田环视了那边一带对钟子说。
“全是一水儿的二层建筑物。也就是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毁掉,再进行重建的建筑物。所以在有资本力的人们看来,这一地区是建造高层大楼绝好的建筑用地。这些建筑大部分是战后忙乱之中建设起来的不法建筑,所以,只要是这里重要的地皮主人答应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用”强制执行“的办法将这些建筑毁掉。从这里虽不能拿钱和地租。但土地的主人毕竟是土地的主人,由于现在土地的主人还没有表示同意。所以秦也好,时田也好就不能把这片土地作为建筑用地公开发表。”
“那也就是说如果追根溯源的话,根据你的调査看来,那就是因为我的原因喽?”
“是这样的。”
“不管怎样,还是去拜会一下那个人吧!”
区政府前面有一座古香古色的三层楼。绝对算不上是大楼而是一座小楼房而已。一层是土木建筑工人逗留谈天的地方。二层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有“东洋艺能”四个大字。
二人小心翼翼地攀登着已经腐朽了的木板楼梯。到了二楼,左侧有两个门上面也均有东洋艺能的字样。
敲门。
“哎!来了!”
听到了年轻女孩子银铃般的应答声。
古田开开了门。
这是一个铺十张草席的大房间,五六个艺人聚集在那里,有的在席上歪躺着,有的在更换吉他琴弦。
墙壁上并排挂着几十个吉他,这里是新宿览客的音乐师们的事务所。
古田问一个穿女西服裤的女孩子:
“会长在呜?”
“噢!阿白会长吗?现在会长正在附近叫‘千鸟居’的酒店做事呢!”
“务必想见一见会长。”
女音乐师死盯盯地看着古田后面站着的女人,为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而吃惊,同样是女人,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
这个弹吉他的少女长了一张猪肚子式的脸,但也挺招人喜欢,只是容貌上没有很大的自信心,如果长得漂亮,就想当女演员了,正因为长得不漂亮,才在这个艺能界弹吉他。现在每天都流窜在大街小巷上。她盼望有一天能以自弹自唱的歌手登上舞台。
她想,这个时侯来访问会长的人,大概是物色新演员的唱片会社的导演、乐团指挥或是电影制片厂的什么人吧,她立即来了精神,站起来说:
“我给你们带路!”
然后,她先走出门外。
弹吉他的少女的心想:这个美人一定是哪个地方的演员,她拼命在脑海里追溯着看过的影片中的女演员,是在哪部片子里见过她呢?还没到三分钟,就来到会长工作的那个酒店。门挂着“千鸟居”牌匾和有幽默感的檐灯。二人进了洒店在柜台前落了座。
“欢迎、欢迎,喝点什么?”
女老板笑盈盈地对她们说。
“来点儿啤洒、想和会长说会儿话。”
“请稍微等一下。”
女老板进了铺草席的陪客屋,这里正为客人用吉他和风琴伴奏演唱古代歌谣。
女老板在一个弹吉他的男人身边耳语了一阵子,那男人便放下吉他走了出来。他是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男子戴着眼镜,面皮白净。客人们看他都认为他只有四十来岁,可实际上他已年过五十。想必年轻时,是一个经常把女孩子们欺负哭的主儿吧!因为这种好欺负女孩子的面影迄今还依稀可见。
“我是阿白。”
阿白面向二人鞠躬施礼道。
“在百忙的工作中,故意把您叫出来,实在很抱歉。”
阿白会长对钟子的美貌也魂荡神摇,瞠目结舌。三十多年来,一直在这里当览客的头目,见过多少漂亮女人,但从没有见到过象这个女人这么迷人可爱,简直是块上等的玉石。
钟子当然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美貌。这也正是她多少年来战斗的武器之一。她默不作声,只是对卖艺人的头目付之嫣然一笑。对于她来说,眼睛直盯着对方,就会把自已的美貌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样一来,勿须作战,首先对方的战斗力就会削减一半。
阿白会长控制着七十多个为谋生而奔波的乐师,并和当地流氓集团也有密切的联系。打雷打不动、风吹不摇的尊严。但他却有一个弱点。就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美丽的女性。今天也不例外,钟子的定睛留神的观瞧并付给他的嫣然一笑,使这位阿白会长的骨头都酥软了。
看着似乎忸忸怩怩的对手,钟子说:
“我们想拜会一下小柳爷。”
这件事可不行……本来阿白会长想一发拒绝。但在这个富有魔力的女性面前,怎么也难发此言。
他好象服了安眠药似地点了点头。
三
这个阿白会长虽是当今社会上的一个大头目,但倒是一个心地善良、心直口快的男子汉。
阿白会长领着她们俩在林立着狭窄小洒店,和小杂货店的小路上摸索着前进。边走边对她们说:
“西南铁道和东京电铁发表合资共建新宿百货以来,不知什么原因,想见小柳爷的人突然增多了起来。我一开始,曾带过二,三个人去他那里,小柳爷谁也不愿意见。到现在为止,我己经照顾他两年多了,我说的话,他倒不讨厌,但带人去似乎对他是个挺大的麻烦,很可能会被拒之门外的呀。”
“我绝不会给他添麻烦的。以后会长肯定会从小柳爷那里得到重谢的。”
“如果是那样就好。听说那个小柳爷过去可是一个相当伟大的人物哩!”
“哎!好象是和天皇都能直接说上话的通天人物啊!”
“咳?这个可不知道。”
阿白会长领着走在象迷路一样的小窄道上,二人担心,回去时恐怕找不着道吧。
“小柳爷拿着一架小提琴,悠哉悠哉地来到我这新宿地面,自拉自唱古代歌曲。那时谁也不知道他的身分。有些讨厌的妄自尊大的家伙还欺侮他。但是,他无论怎么样受辱受罪,也从不低头。到底是个伟人哪。不过二三年,大家都把他称之为‘先生’。我们无论求他什么事他都肯帮忙。我们的同伙因打架被警方枸留,求他与警方说情,小柳爷一去,警长象弹簧式地弹起屁股,慌忙迎接,不到十分钟就把拘留的人给放了回来。真是痛快啊。但是,客人们都叫他‘斯衣米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钟子回答说:
“我也不太清楚。不是‘斯衣米兹’而是‘斯米兹’,是一个官名,大概是顾问官之意。据说比大臣的官还大呢!”
“咳?比大臣还伟大?”
“这是战前的事喽,他是直接能和天皇商谈国家大事的伟大人物。”
“我说警察署长对他这么毕恭毕敬。可是,这么伟大的人物为什么到我们这来卖艺呢?”
好不容易走到了迷路的尽头。
那里有一家小朝鲜饭馆,散出太蒜和油的强烈气味。
阿扫会长谢绝了饭店店员的邀请,从后门拿来一个梯子搭在墙上,爬上屋顶楼。古田和钟子也随之爬了上去,这是临时简易房的二层,必须猫着腰才能进去的小矮屋,这就是小柳老人的房间。
“他在这里已经躺了两年了,自己什么也不能干,一直是我往这里运送食品和其他东西。但腾不出手来及时给他打扫房间,这里真是太脏、太乱了。”
阿白会长似乎有点内疾似地说。
四
在狭窄的房间里,三人在枕边一坐,身子动也不能动一下。
意外地发现,老人躺在清洁的被子里。
枕边的墙壁上挂着一架古里古气的小提琴,和一张老人全盛时期,在宫中参加晚餐会穿着大礼服的照片。
阿白会长在枕边问:
“小柳爷,怎么样,身体状况还好吧?”
老人见是会长便把手伸了出来。
“哎呀!谢谢!托你的福,能使我的余生过得愉快,实在感谢不尽。”
老人用他那只干枯的手牢牢地握住了会长那只略显肥厚的柔软的手。
“不,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大忙儿。”
“感谢,实在是感谢,我不会活很长时间了,但尝到了最后的人情味,我感到很幸福。如果我是现职的……”
“知道了,你是要说,我要是‘斯衣米兹’什么的,一定让你当一个文部大臣,是吧?只要能领受到你的心情,我就感到满足了。”
“不,感到满足的应该是我。就要快死的人,得到你两年多的照顾,就是儿女也不能做啊。”
“那里的话,你曾一度在我这入伙,对于我来说,和你就是爷俩一样,不过,今天还要跟你说的,是我给你带来了两个客人。”
“我已经快不行了。不想会见什么客人。虽是你特意领来的……但终归是和土地有关的事吧?”
老人连客人也没看一眼就又合上了眼睛,象是想要入睡的样子。会长也显出了难为情的面孔。
钟子在枕边伸长了脖子一直注视着老人的脸,她摇晃着老人的身体。
“小柳英严先生,还能记住我的样子吗?……”
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然后望着这张渐渐迫近自己眼前的女人的脸。一时间,视觉焦距象定不下来似的,只是呆呆地望着这张白色美丽的脸,他突然上半身起来了。而且抓住钟子的肩膀,把她那张脸象连汗毛孔都要仔细看一看那样看来看去。
“你,你太象欧莜琪啦,简直和二十岁时的欧莜琪长得一模一样。”
钟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老人的脸。
“你到底是谁?”
钟子仍然沉默着。
老人摇晃着她那柔嫩的肩膀。钟子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会长吃惊地望着两人的对话。
钟子停了一会儿说:
“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记事儿时,我只记得我从火海中逃了出来。母亲、父亲、谁也不在我的旁边。还有一个记忆就是,在新宿,我加入到离家出走的人们的团伙中间,过着‘自由人’的生活……”
“你是小丫儿吧?”
老人把她的肩膀抱得更紧了问道。
“是的。确实我被人叫做小丫儿。影影糊糊地记得是这样的。”
“小丫儿啊,确实是小丫儿!一点也没错,你,其他还没有什么记忆了吗?”
“父亲经常不在家,母女俩相依为命……”
“是的,你的母亲不是我的原配。由于某种原因让我照顾了她。她是一个漂亮的人。和你的脸一样。的确是小丫儿!啊!我相信神,从此能让我长生。我寻思这一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认为你已经死了,可你现在还活着,长得又这么漂亮,太好了,你母亲知道了你还活着该多高兴啊!”
“母亲还活着吗?”
“嗯……但她是一个没有骨气的人哪!为了过奢侈的生活,现在成了原来男人的妾。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发生火灾丢了你后就冷了下来。”
老人稍有不快地说。
“我累了,让我稍微休息一会儿!”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躺下。他从褥子底下拿出一个书袋。
“这是我从天皇那里得到的东西,现在总算找到继承人了。我总是想让你能继承这个东西,所以谁也没给,谁也没卖,一直留在我的身边。这是时田和秦豁出命来也要想得到的宝物,我把这个宝物给你。这样,从今天起,你将成为新宿的女皇。来,接受我这个宝物吧!”
他说着,便从书袋里把一张又黑又皱的纸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