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侯机室里总是那么拥挤。昂贵的羊毛地毯已被过往的旅客践踏得破旧不堪。这儿的生意竟变的格外兴隆,各次班机都座无虚席,特别是香港的飞机票市场黑价竞高达上千港币。东京的达官夫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把金银细软偷运到香港,似乎香港就是圣洁的伊甸园。把万贯的家私存放到那就万无一失。

庄野坐在一张已经磨破了的抄发上等侯上飞机。自从接过宗武郎的这只皮箱后,在不到二十小时的时间里竟两次险遭暗算,这不能不使庄野恼火。曾几何时,东京他如履平地。莫说是有人敢同他作对,单单是“冷面杀手”这四个字往外一打,就得使东京的各帮各派退避三舍。而如今若大个东京,竞无他立足之地。“川岛,等我办完这桩大事,再取你的脑袋!”

为了排忧解虑,庄野又点燃了一支香畑,当烟雾散开之后,他惊异地看见川芳子和大卫正走进候机室。“呕?这两个混蜜怎么会追到这儿来了?”躲,已经来不及,庄野索性站起来,向川芳子和大卫迎去……

“怎么,又到这儿来找你的皮箱?”庄野不客气地说。

“啊?……是您,先生……不、不,刚才是个小小的误会,我的夫人认错了人……让您受惊了。”大卫上前一步,出乎意外地很客气地对庄野说。

“受惊的也许是她。”庄野回敬道。

“先生,您还在生一个女人的气吗?”川芳子卖弄地摆动了一下腰肢,对庄野说。

庄野很想弄清他们的身份,便强忍心中的愤恨答讪道:“女人从来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

“那我们就言归于好吧。”大卫向庄野伸出手。

“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大卫微微一怔,又很随便自我介绍说,“在下井用单卫,你就叫我大卫好了。”

“鬼知道这是不是你的真名。”庄野一针见血地说。

大卫并不计较庄野的无理,继续说:“她是我的夫人,姓……”

“我说过,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啊……那么……请问您的尊姓大名。”

庄野冷漠地说:“我没有自我介绍的习惯。”

川芳子放荡地对大卫说:“看来这位先生不喜欢我们……哈哈,不过,我会让他感兴趣的。”

机场广播喇叭响了:“十八点四十分去香港的258航次班机开始检票……”

大卫对庄野招呼说:“想必您也是去香港,好,我们在香港见。”

庄野厌恶地望着大卫和川芳子的背影,他真想冲上去将大卫按倒,然后再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

这是一架德国造的中型运输机。虽说乘员不多,但设施还是满不错的。庄野系好了安全带,随着飞机的逐渐升高,身体慢慢向后倾。飞机开始平飞了,庄野总算松了一口气。

大卫和川芳子就坐在庄野前两排的位置上,庄野看见他们正在翻阅一份外国画报,画面好象是一个全裸的女人画像。庄野真后悔竞然和这两个人同乘一架飞机。

庄野把脸扭向一边,在他的右边坐着一位,身着西装戴着墨镜的中年人。庄野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中年人摘下墨镜朝庄野一笑。

“啊,真见鬼了怎么又是你。”庄野一惊。

“我说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庄野万万没有想到,同他并肩坐在一起的,竞是那位神秘的黄包车夫。不过此时他穿的,已不是被旧不堪的号衣,而是一套上等毛料栽制的西装。

“你到底是什么人?”庄野望着微笑着的车夫说。

“不必费心了,我此时不会告诉你的。不过请你放心,我的存在只能对你有好处。”车夫狡黠地向庄野一笑。

“那……尊姓大名?”

“复姓尾文,名长廷。当然,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是不是我的真名,可我很喜欢它,您叫我长廷吧。说不定,到了香港以后,我们还会结伴同行。”

“可我更喜欢一个人旅行。”庄野在暗暗琢磨着,这位自称尾文长延的人真实身份。

“旅途中难免会发生意外,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手,何乐而不为?”

庄野望了望尾文长延,“随你的便,我不愿勉强别人。我不象你那么走运,至少还有一个假名……我已经把自己的名字忘掉了,人家都叫我……”

“冷面杀手。”尾文长延打断庄野的话。

庄野微微一怔,“你知道我的绰号?”

“除了白痴,只要在东京呆上三天,都会知道的。”

庄野听到这诗不禁飘飘然起来。

“威士忌、伏特加、香槟,马提尼……还有香烟。”飞机上的女招待推着小转车,送来了各种饮料和烟酒。

尾文长延要了一盒香烟,他递给了庄野一支,庄野拿起来闻了闻。真会赚钱,这种劣等的烟草也能卷烟,抽这种烟恐怕不单会得肺痨,甚至还会引起麻疯及十二种以上的毛病。庄野勉强燃着抽了一口。

飞机在三千米的上空平稳地飞行。今夜真是好福气,天气好得出奇。坐有机舱里感觉不到一丝的颠簸。

“城隍庙出事了,你听说了吗?”庄野突然低声向尾文长延问道。庄野自认为他的突然提问,会使对方惊慌失措。然而,尾文长延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他依旧笑意盈盈。

“啊,你是说院內古树后边的那具尸体?那是我放倒的,因为他要杀你。”尾文长延象是在谈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显得那么轻松,直率。

大出庄野的意料。他万万没想到尾文长延会这么坦率。

“这么说是你救了我?”

“见死不救是小人。”

“你把我送到城隍庙后根本没有离开?”庄野又问道。

“离开了,不过我很快又回来了,因为我发现有人想暗算你。”

“那么,大厅里边的那具尸体也是你放例的?”

“你又说错了,那时我正拉着你在大街上兜圈子呢,那是我手下人干的。”

庄野长嘘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又对尾文长延说:“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说不准,可能是你的仇人。”

仇人!庄野首先想到的就是川岛。奶奶的这个老浑蛋还真盯上我了。

庄野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杀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象我不追问你此行的目的一样。”

“杀人是要尝命的,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不知什么时侯,大卫坐到了庄野和尾文长延的前边,他转过身对庄野和尾文长延说。庄野看见在大卫粗壮的手指间露出岛黑的枪口。

“哈哈……”大卫望着庄野和尾文长延,突然大笑起来,随即,他收起短枪,尽量压低声音说:“不必紧张,和你们开个玩笑……东京就是这样,你不杀他,他就要杀你。这回总算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请问二位下一站到哪?”大卫显得格外热情,没话找话地同庄野和尾文长延唠起来。庄野是对大卫很反感,根本不愿搭理他,而尾文长延,很善于逢场作戏,他俩居然谈得很投机。

飞机依然平稳地在夜空中飞行,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香港……

客机已经开始降落了,庄野再一次系好安全带。看起来,降落比升高更令人难受。庄野只觉得五脏六腑直向上涌,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忍住了。人的适应能力确实不同。这会儿,尾文长延与大卫虽然已停止了交谈,但从他们的表情上还看不出不适之感。

飞机着陆后,香港已是万家灯火。庄野想摆脱尾文长延和大卫的纠缠,匆匆走出机场。

“上车吧。”尾文长延抢先要了一辆的士,对庄野说。

真是没办法。也好,只要甩掉了那对臊货就算成功了一半。庄野看见大卫和川芳子坐进另一辆的士后,才随尾文长延坐进出租车里。

“大光明饭店。”尾文长延对出粗司机说。

司机刚要启动汽车,庄野连忙阻拦说:“慢!”大卫乘坐的的士擦肩而过,庄野见其已经驶远才对司机说:“走吧!”

的士很快来到离杌场并不很远的、小而十分舒适的“大光明饭店”。虽然,这家饭店不能与“英格兰饭店”和“白玫瑰饭店”相提并论,但是却很合庄野的意,庄野就希望住在一比较朴素和不甚知名的地方。因为自己担负着一项连自己也不甚明白的使命,所以他最担忧事前被人认出他就是冷面杀手。

“还满意吧!”尾文长延对庄野说。

庄野点点头没有作声,拎着他那宝贝皮箱走进饭店。庄野和尾文长延都是住在三楼,两人之间只隔四个房间。

“晚安,祝你作个好梦。”尾文长延将庄野送到客房门口便告辞了。

为了防止“香雪饭店”那一夜的情况再发生,庄野走进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认真处理了一下门锁,这下,庄野满意了。庄野脱下外衣,将手枪塞到了枕头下边。他放好后,想了想又把手枪拿出来,塞到沙发床另一头的褥子底下,小皮箱照例是放在床头柜上。

庄野来到窗前,想透一下空气,这时他才发现,他们这层楼,唯独他住的这间客房,窗外没有阳台。这样更好,会更安全些。庄野准备休息了。忽然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这在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庄野有些纳闷。

“你找谁?”庄野拿起话筒。

原来是尾文长延打来的,尾文长延想约庄野到一楼酒吧间吃点夜宵。庄野感到肚子有点发空,便说:“好吧,你在酒吧间里等着我,我收拾一下就来。”

庄野穿好外套,拎起那只从不离身的皮箱走出房门。不知为什么,庄野总感到自己始终处于被人监视之下,他不放心就从头上揪下一根头发夹到门缝上,然后锁好房门。

“一个男人还要这么长时间梳洗打扮。”尾文长延已经买好了咖啡和点心,他向跚跚来迟的庄野招呼说。

庄野很抱歉地点点头坐下来。尾文长延看了一眼庄野手上的皮箱没说什么,便将一杯滚烫的咖啡递过来。

“香港我有好多熟人,有什么事你尽管吱声。”

“多谢。”庄野喝了一口咖啡。

一顿简单的夜宵很快就吃完了。

“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下,一小时后回来。”尾文长延站起来向庄野吿辞,“明儿见。”

各人都有各人的事要办,庄野也不想多问什么。

离开洒吧间,庄野回到三楼客房。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夹在客房门缝上的那根头发不见了。

头发不翼而飞,无疑,在自己吃夜宵的这段时间里,有人进过他的房间。这个人会是谁呢?他又怎么知道自已住在这里?他为什么要偷偷打开这个门?对此,庄野一概不知。不过,这己证实了他的预感。确实有人在一步不离地追踪着他。说不定此人正坐在房间里等着他。

“怎么办?”庄野并未急于开门,他走到三楼服务台前。

“先生,你需要什么?”一名女招待向庄野招呼说。

“五分钟之后,请煮一杯热咖啡送到我的房间来。”庄野将一些零钱放到柜台上。

“好的!先生。”女招待拾起零钱。

庄野有些心烦意乱。他回到客房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打开了门,他按了一下电灯开关,屋里顿时明亮了。不出所料,果然有人闯入他的房间。

大卫坐到沙发上,他手里握着一支枪管很长的手枪,枪口正对着走进里来的庄野。

“欧?是你?”庄野装作吃惊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门锁我处理过,莫非你是从阳合上爬进来的?!”庄野指着一直开着的窗户说。

大卫望了一眼窗户说:“就算是吧。”

“请问,你究竟是谁?”

“哼哼,我就是铁鹰。”大卫微微一笑。

“算了吧,你骗不了我。铁鹰从来不用枪,而你手里竟握着两支枪。”庄野注意到自马塞在褥子下边的那只手枪也落到了大卫的手里。显然,这个混蛋曾彻底搜过这个房间。

庄野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川岛的人,不过我相信你还不敢开枪,因为枪声也会为你引来杀身之祸。”

“那就看有没有这个必要。”

庄野根本没有理睬大卫,说:

“而你离开了枪,无论如何也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你自已很明白。”

大卫被庄野奚落得有些恼怒。“不错,我是川岛的人,不过,我现在是为别人办事……”

“欧,是两个主子的奴才。”

“你!……是铁鹰让我到这儿取一样东西。”大卫压住怒火说。

“请摊牌吧,看看我们有没有商量的必要。”

“就是你手中的那只皮箱。”

“这你可打错了主意。”

“你要是敢再说个不字,我就送你上西天!”大卫手中的枪握的更紧。

“……”庄野沉默了,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有人敲门。

“是谁?”大卫一惊,向庄野问道。

庄野轻松地一笑,说:“是尾文长延,我约他来下棋,可他是个神秘人物啊。”

大卫显得有些紧张,他用手枪逼住庄野说:“马上把皮箱放到窗户前,然后再去给他开门?”

庄野无可奈何地照办了。

大卫一步窜到窗前对庄野说:“你就对尾文长延说,今晚你头疼,不想再下棋了。立刻把他打发走。”

庄野回头对已经跨上窗台的大卫说:“这有点失礼了吧?”

“少客气,你们俩要是跟我捣鬼,就别怪我失礼。我从来都是弹无虚发的。”

庄野皱了下眉头,伸手打开了门锁。

大卫一步跳到窗外。

庄野清楚地听到楼外一声惨叫。房门打开了。

女招待用瓷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走进来。“先生,您睡着了?”

“啊,谢谢。”庄野接过咖啡,又重新关上了门。他来到窗前向外望去,窗外黑森森的。时至夜深,街上已经无行人。他隐隐约约地看见楼下的路边横躺着一个人。哼!敢算计我的人,没有不是这种下场的。只可惜宗武郎送的那支手枪,被这个短命鬼带去见阎王了。

庄野将咖啡倒进卫生间的抽水马桶里。其实他根本不想喝咖啡,他只需要在他进屋后的五分钟,能有人准时来敲门。这样,不论是谁藏到了他的屋里,他都会利用熟知的环境将其除掉。果然,大卫上当了,从根本没有阳台的窗台外摔到了三层楼下。此刻大卫是死是活庄野根本不愿去想。即使大卫没有摔死他也不可能爬上三楼找自己的麻烦,他更不可能向警察报告,说自己抢劫受骗从楼上摔了下来。这就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庄野有些困了,他解衣躺在床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十分钟或者是两个小时,他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纷乱的嘈杂声,他想起来看看,可又实在不愿远离这缠绵的倦意。管他呢,无非是有人替大卫收尸。庄野又蒙头大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