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奇扑向津村。
“你别逗我着急了。”
大个子津村急忙后退了一步,把海洛因包举得高高的,说:
“喂、喂、喂。”
美奇终于从三流旅馆的床上跳了下来,哀求道:
“给我吧,给我吧……”
死鱼眼一样的双目闪出光亮,她伸直手指去抓药包。
津村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美奇的嘴正祗津村的胸口,一股海洛因中毒者所特有的恶臭气味从她的口腔里喷了出来。
她那只向上伸着的胳膊满是针眼,就象烧伤之后结下的伤疤一样。
美奇象说梦话似地反复说着:
“给我呀……”
津村把药包举得更高了一些,说道:
“可不能白给你。”
美奇吊在津村的右胳膊上,去夺药包。津村胳膊上虽然吊着一个人的重量,却也没感到有多大的沉重。
美奇吊在津村腕上,双脚悬空蹬了一阵,累得撒开了手。她勉强做出一副娇态,斜着眼睛向上瞟了一眼说:
“所以我才说,用我的身体,来偿你的药费。”
津村坐在咯咯做响的糟烂床头上,说:
“你先别着急,坐在这儿。”
他用下颏示意,让美奇坐下,又忙把药包叠好,握在左边手中藏了起来。
“快点给我吧。扎完药,我好好的侍候你。”
美奇好象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头儿,这个女人尽管瘦一些,但她那略呈黑色的乳房,却很好看。
津村笑嘻嘻地说道:
“我用药不是想换你诱入的身体,我是想要点别的。”
“别装模做样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快说呀。”
美奇那双瞳孔缩小的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色。她弯下起着鸡皮疙瘩的上身,拿起床边的浴衣披在身上。
津村不动声色地问道:
“卖给你药的人是谁?”
美奇立刻抖开津村的手,问:
“你是刑警?”
“你说得可真有趣,你看我这副长相象刑警吗?”
津村把抓在左手里的药包重新打开,送到自已的鼻端。
“那么,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呢?”
美奇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可是她的眼睛一刻也不肯离开药包里的白色结晶物。
津村把右手伸进里兜,又拽出两个药包。
美奇呻吟起来,眼泪溢出,嘴里也流出了唾液。
“我说,就把药给我吧……我已经断药了。从前,很容易就能从根津组那里买到,可是不知为了什么,最近一个时期大涨价了,药的纯度也小了。”
美奇快嘴快舌地说道。
“根津组?”
津村小声重复道,对于熟悉黑社会情况的津村来说,根津组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美奇现在已经是难受得缩成一团,乞求道:
“我已经说了,就快点给我吧。把这些内情告诉给圈外的人,若是暴露秘密,我要受到惩罚的。”
津村眼睛一亮,说道:
“别急,说清楚了,我拿出来的这些可都送给你哟——你知道药是什么时候开始涨价的?”
美奇象一只饥饿的野兽,眼睛盯着津村手中的药包,回答道:
“记不起来了,噢——大概是在那次关门大枪战以后吧,那次不是死了很多人吗?我觉得好象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津村的眼睛闪亮,声调也正经起来:
“你是说,是在李清元被打死以后……”
“你别那样看我,叫人害怕。还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最近我很少再见到根津和他们的一些头头了……”
“一定是有些什么原因,你不能说给我听听吗?”
津村眨了眨眼,把兴奋情绪压下去,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平淡的样子。
这时,美奇唇边开始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
“那我怎么能知道呢?有一次我向阿正打听了一下,倒叫他申斥了一顿,说女人老实呆着算了。”
“阿正是什么人?”
美奇轻轻地说:
“是根津组的小老弟——”
接着她才象一个真正女人似地说道:
“是我的丈夫,他什么都会干,又什么都干不好。到什么时候他也成不了大人物……好了,我的话就说到这儿为止,其他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快把药给我吧。”
二
“你如果只能说出这些,那也就算了。我也不再问了。”
津村狡猾地说着,就把一包海洛因药包放到美奇的大腿上,其余几包他又装到里面衣兜里了。
美奇发出呻吟声,赶紧抓过药包,然后把枕边的小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片银纸和一块脱脂棉。
房间入口处是厕所,厕所对面墙上安装着洗脸池。美奇跑向洗脸池。
津村缩着肩膀,点着一支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眺望着色泽艳丽、闪灭变幻的霓虹灯的光亮。街道上一片喧闹,可是船只的汽笛声却非常清晰地传入耳际。
美奇用银纸做了一个小窝窝,然后滴进水珠将药溶解了,再用脱脂棉把溶液吸进去,这才返身回到床边。
“你还没走呢?”
美奇问站在窗前的津村,这时,她已经从提包里取出一注射器。
“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才好。”
美奇说话时,已把针头扎进了浸透海洛因的脱脂棉里。
津村离开窗前,又回到美奇身边。美奇已经把溶液都吸进了注射器,津村说:
“你别那么无情。在这里休息,我是已经予付钱了的哟。”
“这当然随你的便。我怕你在这里呆时间长了,让阿正闯进来就不好办了。我看你这个人不错,所以不想让你惹麻烦。”
说这些话时,美奇正在大腿上寻找打针的血管。因为她的胳膊上已经满是针眼,无处下手了。
津村毫不在意地说:
“难道你们这是美人计吗?你这么吓唬我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可是胆子小啊。”
“看你这个穿戴和神气,和我站在一起的丽丽和玛丽一定会以为你是有钱的人,她们一定会挑唆阿正向你敲诈的。”
美奇开始把一只粗胶管缠到大腿上。
津村蹲在床边替美奇把胶管扎上,津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美奇熟练地把药注入血管,心满意足地长出了一口气。她一连几次特意让黑红色的血液倒灌进注射管中,以便把粘在注射器管壁上残药全部溶化,推进血管。津村把胶管扔在床上,又点着了一支烟,在房里面走来走去。
美奇赶紧跑向洗脸池,呕吐起来。看样子她并不觉得痛苦,吐过之后立刻回到床上,仰面朝天地倒下。
美奇那筋肉松驰的脸上有了生气,眼皮出现了红润,睫孔也恢复了正常。
“啊……”
美奇舒畅地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无力地抚摸起自已。
二、三分钟以后,果然响起了津村期待的脚步声。这是一种偷偷摸过来的脚步声。津村马上躲到墙根边上去了。
不久,响起钥匙插进锁头的声音。锁头打开了,门开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一步窜了进来,并且麻利地把手伸到身后关上了门。
这是一个脸色苍白精神颓丧的小个子男人。但眼睛却叫人感到可怕。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肩头宽大的皮夹克。
“你这个娘儿们!”
这个叫做阿正的铃木正夫,一面斜眼望着躲在墙边的津村,一面从夹克怀里拔出一把闪光的保险刀子,朝着床上的美奇便刺。
美奇欠起半身,制止道:
“正夫,等等!”
“去你的,我不想听你的辩解。先杀死你这个不贞节的女人,我也不活了。”
正夫的演技逼真极了,他装出悲痛的样子,举起长刃的刀子扑向美奇。
美奇这次的声音更沉着更冷静了。她说:
“先不要动手。”
津村插嘴道:
“我看也是。你们这种丑剧还是收起来吧。”
正夫把举起的刀子转向津村,喝道:
“你说什么?”
美奇横卧过来说道:
“这个人是你的同伙儿,不是外人。他还给我药了呢。”
正夫紧紧盯着津村,嘴唇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既然这样,早些说不就是了吗。这到底是从哪来的杂种,你想来羞辱我吗?”
律村嘲笑着说:
“你这不是自愿的吗?”
“混蛋!”
正夫双手举刀,大声叫骂着连同整个身体猛力地冲向律村。
正当正夫用尽全力将刀刺过去的时候,津村敏捷地闪过一旁。
目标落空了,刀子扎到墙上。正夫的手顺着滑过,刀刃深深地割进右掌心。
正夫茫然地呆立着,眼看着从手掌淌下的血滴。刀子仍扎在墙上,并且还在微微地抖动。
在这当儿,正夫的下巴上吃了一记津村狠狠打过来的拳头。下颏发出一声被震裂了似的声响。正夫一头栽倒在床上。被正夫的身体压在底下的美奇,抓挠着手脚尖声尖气地喊叫起来。
三
津村一把抓住被打得昏昏沉沉的正夫的头发,把他拽了起来。从正夫牙根淌出来的血浆和唾液混在一起,顺着下颏和脖子滴落下来。
正夫被拽起来以后,美奇从重压下解脱出本了。于是她便在光着的身上披起浴衣,动作笨重地向门口跑去。
“不许跑!”
津村左手抓住正夫的头发,忙用右手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津村本想轻轻地把手枪甩动一下,可是偏巧碰在跑过来的美奇的额角,只听“咯”地一声,美奇因脑震荡而跌坐在地上,她的脖子一下子垂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津村又一次把正夫推到床前,抓起他的脖领摁坐在床上,津村用自已大型手枪的枪身,轻轻地在正夫的面颊上碰了几下。
正夫睁开了朦胧的眼睛,喉咙里也随着发出了呻吟声。
津村等待着,正夫终于神志清醒了。
津村把四十五口径手枪粗大的枪口,对着正夫的眼睛让他看清楚。那枪口恰似通往死亡的黑暗之路一样阴森可怕,正夫全身都颤抖起来了。
津村翘着嘴角笑了起来,假惺惺地压低着声音,说:
“你是根津组的人吧?”
正夫大声叫嚷着:
“请不要开枪啊!”
“你静一静,不象话,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正夫下巴哆嗦着点了点头,说道:
“是,是……”
“听说最近一个时期,根津和其他一些头头都不太露面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是你忘记了,让我帮助你想起来吧。”
津村把手枪击锤,用拇指支了起来。只听得吱吱两声。这声音在正夫的耳朵里简直就是宣告死亡的声音一样。
正夫扭动着身子,混着唾液的血,从口中淌了下来,他急忙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大头头,满脸缠着绷带在养病,高林大哥,两肩都打着石膏,整天都在叫唤着。”
津村只在鼻中轻蔑埠笑了笑,说:
“就是说两个人要一齐阵亡啊。那么,到底是被谁打伤的?”
“我想,你也能看得出来,我是名符其实的小喽啰,我是奉头头的命令,向这些女人收缴地盘费用的。至于上面人物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正夫那双已经变成紫色的嘴唇发着颤,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津村低声说道:
“我不是刑警,当然更没有抢夺高林地位的卑鄙想法。”
“……”
正夫流下了眼泪。
津村把枪口对准正夫的两眉之间,说道:
“我这个人是不杀人的,只想把人弄残废了。因为杀死以后,就没有人说给我听了。”
正夫的两只眼珠像斜眼一样,全都聚在鼻梁上,他把身体尽量往后仰,想要躲开枪口。在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种企图侥幸逃脱的神色。他两膝内收,想借此反射力量去猛踢津村的胸部。
津村早已看出动向,便用拇指按住击锤以防手枪走火,然后用力把枪身砸到正夫的膝头上。
“……”
正夫立刻觉得一股电流从膝头传到脑仁儿,剧烈的疼痛使他连呼喊声都叫不出来了。
等到正夫的疼痛,稍微减弱以后,津村淡淡地问道:
“他们这次精糕的结局,是不是和海洛因有关?你说!”
“可能,可能是这么回事。”
“打败了他们的,是不是想和他们争夺势力范围的内部同伙?”
“不是,据大哥说,那个人我们一次也不曾见过的,是走江湖的。”
津村眼里闪光,道:
“这么说,对手只是一个人?”
正夫喘息着答道:
“你那么想知道底细,就请去问问我大哥好了,请不要再做弄我这样无能的人吧。”
“你少说没用的话,好吧,那就听从你的劝告……请你带路吧。”
津村把击锤抛下,插进皮带,用上衣襟盖住了。
正夫抓过被单,擦了擦嘴。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尿了裤子,裤挡里湿漉漉的,很不舒服。
“我先警告你一句,你可别想反抗我。不要忘了,你逃跑的脚步再快,也比不上我子弹的速度快。”
眨眼功夫,津村已经拔出手枪握在手中,而后又慢慢地插回腰带。一个是一瘸一拐的正夫,一个是晃荡荡的大儿津村,两个人紧贴在一起来到高林的密窟时,只费了二十分钟。
高林藏身在一家已萧条了的台球场的二楼。高林躺在满是灰尘的一间办公室的床上,两肩牢固地打着石膏。枕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保镖。保镖手中的枪口对准了津村。
津村报了自已的名字,坦然一笑之后,说明了来意:
“我究竞是个什么人,这只要打个电话问问在江户城闻名的你们的头面人物,马上就可以知道。至于各位是不是与经营海洛因有关等事,我绝不会向警察透露,我不是那种人。我想求教于各位的只是:那个加害于你们的江湖人是个什么样的相貌,什么样的体态。我给各位施礼了,求求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