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纪代子怯生生地把视线移向忠雄。池塘岸上的树丛中的灯笼淡光闪动,把纪代子的眼睛染成蓝色,微显野性。
一阵沉默。一阵沉重的沉默。坐在如此宽敞庭园中的两个人,竟连墙外来往车辆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我爱你!”
忠雄喘吁地低声说过之后,立刻用右胳膊搂住纪代子的后背,两个人并坐的这个亭中的小椅晃动作响,忠雄下腹鼓胀作痛。
“不,不……”
纪代子要从忠雄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我太爱你了,我顾不得一切了……”
忠雄用右胳膊搂紧纪代子,用左手去抱她的腹部,他把湿润的嘴唇向纪代子唇边贴近。
纪代子把脸躲开,并用右手按在忠雄胸部,猛力向外推。
“不,你已经把知佐子姐姐忘了吗?”
“不是,从一开始就喜欢你。这是实话,我不撒谎。”
忠雄激动地小声说着,把嘴唇紧贴在纪代子的脖颈上,他的嘴唇感到了纪代子血管的激烈鼓动。
“不,不……”
纪代子一边象说梦话一般小声说着,一边要挣脱着离开忠雄的嘴唇,并且把两膝紧紧并拢了。
忠雄的嘴唇在舐着纪代子的耳垂。唾液把几根披散的头发贴到耳边。
“不,不要动,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爱你,我太爱你了,我简直要疯了。”
“不行……”
“和我结婚吧。”
忠雄在纪代子耳边热切地说道。
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个人都不再做声了,在这间光线很难达到的小亭子里,两个人在无言地挣扎着。
忠雄每动一下右指,纪代子就紧闭上双眼,脸色也变成了苍白。
忠雄终于用自已的嘴唇按住了纪代子的嘴唇。他用舌头撬开纪代子的牙齿,左手伸到女人的腿腕处,用力把纪代子的身体抱到了自已的腿上。
忠雄弯下脖子吸着纪代子的唾液,右手指并不停止爱抚动作。
纪代子忙把嘴唇移开。她喘着粗气,好象才从梦中醒过来一样,轻声道:
“在这儿,不行……”
忠雄只是听到声音,却没去看纪代子的脸色。觉得自己就要如愿以偿了,便一下子轻松多了。
忠雄小声说:
“好吧。回俱乐部吧,二楼我个人的房间正空着……”
他用自已的面颊爱抚着纪代子脑后的头发,纪代子以意外敏捷的动作,跳下忠雄的大腿。她提起裤子,拉上拉锁,迅速地跑到水边去了。
忠雄从椅子上站起,忙问:
“你,你干什么?”
“你不要动。你再靠近,我就跳进池子里去。”
纪代子立起大衣领,把忠雄留在膀子上的吻迹遮掩起来。
“你不要那么吓唬人吧。”
忠雄嘴里虽是这么说,却还是没敢上前而是慢慢地坐下了。
纪代子耸动双肩,喘着气,用冷静的声音叫了一声:
“忠雄君。”
“嗯?”
忠雄勉强地答应着。
“你是爱我吗?”
忠雄加重语气答道:
“当然是爱你了。”
“撒谎,如果这是真的,我那死去的姐姐,未免就太可怜了……”
“怎么能是撤谎呢,我和知佐子的婚事,是家里老人们随便定下的。我从心里喜欢的,是纪代子,是你啊。”
忠雄说完话又要站起来。
纪代子命令道:
“老实地坐在那里——”
“忠雄君,我知道,你是在欺骗你自己呀。这怎么行呢?你很寂寞。知佐子姐姐死了以后,你寂寞得很,寂寞得不得了。”
“……”
忠雄说不出话来,嘴唇有些歪扭了。
“你想掩饰自己的孤独……姐姐死了,所以你就装成喜欢我的样子……我讨厌,我讨厌把我当成姐姐的代用品……这样我也够可怜了。”
纪代子的声音,有些不平静了。
忠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了,他的喉咙象是已经破裂,发出嘶哑的声音道:
“那么,我就跟你实说了吧,纪代子君。我想这件事你是不会知道的,因为你父亲已经对手术大夫下了严格的禁令:不许讲出这件事。”
“什么事情?”
“知佐子已经妊娠,这是解剖以后才发现的。”
二
纪代子惊愕的眼里,刹时间闪过了复杂的眼色。
“真叫人难以相信……”
说话时,纪代子的身体稍显摇晃。
忠雄把视线从纪代子身上移开,紧咬嘴唇说道:
“这件事,本不想从我的口中说出来,逼着我说出这件事的是你。你真是个残酷的女人。”
“……”
纪代子的嘴,象小孩子将哭似的抽动了一下。
“你也许不相信吧,我不是要推卸什么责任,我敢向老天起誓,我们之间绝不曾有过那种事。”
“……”
“我们之间的交往是纯洁的,在我的心里把她看得十分贵重。这可真是笑话,现在回想起来,我也太傻了。我成了一个丑角。她既不是圣母玛利亚,我也没……”
忠雄强做笑容,从椅子上站起来。
纪代子不由自主地走近忠雄身边。
“那么,那个男的是谁呢?”
“不知道。警察也要査出那个男人究竞是谁。当然了那帮家伙也许会以为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忠雄气着皱起眉头。
这时,纪代子的眼睛由于新的兴奋而闪亮了,她说:
“说不定杀害知佐子姐姐的犯人,就是那个男人呢。”
“先不要有那种奇异的想法了。再琢磨这类事,那个女人也不会复生。”
“可是……”
“再说,就算那个女人复生过来,我也连一面都不想见她了。她的表面是那么天真纯净,可是她……”
忠雄象摔下来一般,又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掩住了面庞。
纪代子也在椅子的一头坐下,开口道:
“没想到姐姐会……”
“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你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吗?在安慰我的人们的面前,我总是装扮成我是失去了一个互相真挚爱着的情侣。就是到如今,在人前我还是得说我现在仍然在爱宥她。可是你知道,我的心却是在怎样的煎熬啊。”
忠雄的声调是那么凄切,看样子他是那么心灰意冷了。
纪代子把身子靠近忠雄,把一只手怯生生地搭在低着头的忠雄的肩上,叫了一声:
“忠雄君——你也是很伤心的人,方才的事,请原谅吧。”
纪代子声音虽是低低的,但却是温柔的。
忠雄慢慢转过脸来望着纪代子,阴沉沉的目光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这回你总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爱的不是知佐子,而是你。”
“……”
纪代子苦痛地想移开视线,但却做不到。忠雄说:
“其实我已经和母亲暗示过,我真正爱的是你。”
“那么,你母亲呢?”
“她赞成,就是我父亲也不会反对。”
“……”
“你讨厌我吗?我想你是不会讨厌我的,和我说,你不讨厌我。”
忠雄温柔地用两只手抚摩着纪代子的双颊,凝神地望着她的眼睛,一点点地把脸凑了过去。
两个人的脸接触到一起了,两张嘴唇也只剩一点点距离了。忠雄把手掌从面颊绕到脖颈上温柔地抚摸着。当纪代子口中的气息吹进忠雄心中时,他感到一阵发热。
纪代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之后,突然把脸缩了回去。
“怎么了?”
“忠雄君。我喜欢你,但是我需要静下来,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了。”
“那好吧。”
“今天夜里,老实点,好吗?”
“噢。暂缓一时,好吧。对你父亲,千万不要把我们方才谈到关于知佐子的事说给他听。那只会增加他的痛苦,他会担心是谁走漏了这个消息。”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两个人挽手站了起来,手拉手渡过拱桥,向坐落在矮丘与树木之间的俱乐部本馆走去。
在涂着红色的拱桥桥头灌木丛背荫处,忽然喀嚓一声,一只打火机亮了,长长的火焰在窜动。
火焰中映出的面廓清晰的脸型,一看就知道那是戴着墨镜的邦彦。他嘴唇微翘,略带嘲弄,一支带嘴的外国烟叼在嘴里。
三
津村把自己的英国造的大众车停到市营球场附近横滨市行署门前。
横滨街道已是夜色沉沉了。现在已不是举行夜间比赛的季节,因而灯影全无。废墟般的球场及公园林木之间正好成了情侣幽会之地。中华街就在它们的面前。那里的夜空中闪烁着赤、绿色霓虹灯光。
津村把礼帽推到后脑勺上,轻快地下了车,他圆轮着臂肘消除肩头酸痛,瘦长儿的身影向山下方向移动了。
渡过花园桥,人行道右侧是大冈川伸展出去的支流,无数只小船在划动。
河水散发出叫人室息的臭味。面临黑水沟的对岸是一排简易房舍,房柱扭歪、腐朽。
把红灯影儿映射到川面的中国汤面摊床前面,那里聚集了不少下流女人。她们在等待着合适的猎物。路边上坐着两个做零活模样的人,在大声暄嚷着。他们身穿印有店号的褂子,脚上穿着胶鞋,似乎是才放工回来。
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放着一只已经没有多少酒的大个儿的烧酒瓶子,酒气把他们晒黑的脸染成砖瓦色。有正派人从这里通过,他们就大胆地纠缠着。群集在摊床近旁的下流女人,一边尖气的耍戏着这两个人,一边准备扑向慌张通过这里的男人。
臭水沟旁的一些女人也向飘然而来的津村搭话:
“哎呀,很久没见到您了。”
“怎么,好几天也没来了,到哪儿转悠去了?”
“我简直爱你发疯了……”
女人们拽着津村的袖子,从鼻子里发出调笑的声调。
“等一等,等一等,我看得抽签才行,不然,你们这里美人太多了,都让我来伺侯,我可是受不了。”
津村象色鬼一样,浮现出轻贱的微笑。他伸手端起偎依过来的女人的下巴,仔细地望着那张着浓妆的脸。他凑到跟前详审女人的眼睛。
“你长得太高雅了,不合我的兴趣。”
津村把手缩回来,离开这个年岁稍大了些的女人,向另一个女人凑去。
“你这老色鬼,先上臭水沟里洗冼脸。再来吧。”
年岁稍大了些的女人。在津村背后开骂了,接着立刻又向一个过路的职员模样的青年人发着娇气扑了过去。
津村倒也并不在意,又开始奚落起另一个女人了。
两个坐在地上腻烦够了的做零活的工人,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了,这时津村正要伸手去摸一个痩弱的年轻女人的下颏,做零活的工人用肩头朝津村撞了过去。
津村毫不在意在躲闪了一下,两个做零活的人扑了个空,更加摇晃起来,把津村调笑的女人撞倒在地,险些撞进河沟子里,过了一会儿,女人好不容易才算站稳了身形。
两个人转过身来,看到津村依然笑嘻嘻的,气得两个人眼睛都发红了。
津村道:
“你们这两个混蛋,只顾自己的痛快了。”
两个人嚷道:
“我们并没醉。你到这儿来想要摆阔,就请我们喝一杯,怎样,老兄?”
津村轻蔑地笑了笑,向他们走近,说:
“跟女人们玩,钱有的是,可是没有请你们的款项。”
“混蛋,想打架吗?”
两个做工的人把手伸进褂子里面的缠腰带里,向四下望着,想向周围的人求援。可是女人们却捧腹大笑起来。
津村一下子解开上衣扣子,把插在腰间的手枪露了出来。
两个人见此情景,象要挨杀的小鸡一样惊叫一声,赶忙向后倒退。脚踩空了,两个人手脚抓动着,一同掉进数公尺下面的臭水沟子里。
水虽然不深,但水下面积满了烂泥和臭菜叶子。
两个人拼命地挣扎,总算站了起来,变成了用黑泥塑成的泥偶人了。脚踏着泥浆,嘴里吞咽着脏水,逃向对岸。
津村对着两个人的背影投去个飞吻,系好上衣扣,便又去调笑下一个女人。
津村选中了一个脸有些胖肿,双目象死鱼眼睛一样的女人,她眼睛的瞳孔缩得很小很小。
津村挽住了这个女人。
其余一些女人嘲笑着说道:
“这个人怎么了?挑来挑去,弄那么个蠢货去睡觉啊。”
“这个女人,什么都不会说,就会说,拿药来,拿药来……”
津村挽起的女人,自称美奇,她把津村领到西桥附近一家三等旅馆里去了。
这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楼房,名字却很好听,叫做“乐园”。
两个人在二楼的一端租下了房间。
这房间稍微脏了一些,只有厕所,并无浴室。美奇一进屋马上就脱得一丝不挂。
“来,快点”。
“你这是想用削的钱买药扎吧。”
津村低头看去,只见美奇的胳膊上和大腿上有无数针眼。他从里面的衣兜里取出了药包。
美奇跳了起来,叫道:
“快给我,快给我!”
“不要乱喊乱叫。这味道还是可以让你闻一下的,当然,不花钱,你也可以用这个药,不过,这要看你的脑瓜好使不好使了。”
津村为了故意让美奇焦急,把药包拿到她的鼻子尖上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