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至墙边的根津,用尖锐的声音喊道:

“不许再往前来!”

他那深陷的眼睛,宛如两个深深的暗洞,内心里难以掩饰的恐惧使他的表情变成狼狈不堪了。他手中的枪只稍微颤了一下。

在负伤高林身体的掩护下,邦彦静静地说道:

“要开枪尽管开枪好了,你这仓库的墙壁再厚,我看也难以截挡住你的枪声。”

这所仓库约有三十铺席大小,一只光裸的灯泡吊在棚顶上。

石灰地面已经是到处龟裂,一只炭炉安放在地上,炭炉里炭火正旺。一些注射器的玻璃碎片被扔在里面,已经开始溶化了。

根津翘起了上嘴唇,露出犬齿说道:

“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了枪声,你若是再靠近,我可真要开抢了。”

可是邦彦依然在向前移动着,说:

“你若不想打死高林,就别干蠢事。赶紧放下枪!难道你以为打死你自已的一两个弟兄是无关紧要的吗?”

脸已经被打得变了形的高林,这时正在邦彦怀里拚命地挣扎着。

“大哥,大哥,千万别开枪。”

混血儿模样的根津看到高林那副怕死的样子,大声申斥道:

“你安静些,用不着你乱嚷嚷。你装出那个架势,我就能买你账了?休想。”

邦彦根本不把根津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向前移动。两方的距离只剩下四公尺左右了。

根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站住!”

被邦彦夹在胸前的高林,哀号着祈求着:

“大哥,放下枪吧,求你了,我还不想死啊。”

邦彦的胸与背,已经能感到高林心赃的激烈跳动。

邦彦站住了,他的眼睛象阻击兵一样在墨镜后面射出阴冷的光。根律的眼睛在灯的暗阴下闪动。

两个人都沉默,象死一般沉默。根津的额头变成青白色,眼看着滴滴冷汗渗了出来。喉咙干了,粘液发出喀喀的声响,嘴唇白了,起了一层干膜。

首先移开视线的是根津。他手中的大型手枪也垂落下来。

邦彦不失时机地喝了一声:

“好,把枪扔掉!”

这一声浑厚有力,足以震摄住对方的威势。

在大喝声中根津双肩气力全消,双手垂下了,军用手枪从手中啷啷滑落到地上,只见枪身震动一下,崩起又落下,因为上着保险,所以不致走火。

邦彦象扔掉一堆破烂一样,把抱在胸前的高林摔倒在地上。高林吐尽肺里的空气,再也一动不动了。

被逼至墙根的根津见此情景,脸上立刻显出一幅拚命的架势说:

“混蛋,你还讲点义气吗!”

根津恶狠狠地骂着,跪下一只腿就要伸手去摸那只地上的手枪。

邦彦的右手简直就象眼镜蛇捕获猎物时扬起脖子一样,飞速地移至腰间抽出枪只,打开保险,把枪口对准了拫津的额头。

邦彦在拔枪的同时,向前窜到根津手枪落地的地方,抬起一只脚踏住了根津那只想捡起枪只的右手。

“哎呀!”

根津哀叫一声,就要张嘴去咬邦彦的腿,邦彦低着头冷冷地望着根津那颗长着弯曲的略带棕色的头发的脑袋,抡起枪把砸了下去。

“咔嚓”一声,头盖骨象是裂开了一样,根津一屁股跌倒地上,忙用还听使唤的左手捂住头部,躺了下去。他的眼梢挑了几挑,眼看着就要昏迷过去了。

邦彦这才轻轻抬起踏在根津右手上的一只脚。根津的手已经露出雪白的骨头,因为肮赃的鞋底踹在那里,所以破绽开的肉变成了蔷薇色。

根津已经象一只尺蠖一样弯背弓腰抱着头,他已经没有力量去捡那只丢在地上的枪了。

邦彦俯下身去,捡起那只大型的自动手枪,他仔细地观察过后,才知道这只枪果真是子弹上膛了,这时他才感到额头渗出了冷汗。

可能是剧痛减轻了一下,根津在地上坐了起来,用朦胧的眼神抬头望着邦彦,几根凌乱的弯曲的毛发垂在额头上。

邦彦右手端着枪,把视线从根津身上移开,巡视了一下仓库里的情況。

在根津对面一侧的墙壁根前,摆着二、三个航脏的床单模样的东西。在其中一张床单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一个象死倒一样的人,看样子是麻醉药品起了作用,从卷起的袖子里露出了难看的细瘦的胳膊,上面满是注射毒品后留下的疮痂样的东西。一个被压瘪了的脸盆,就扔在脑袋的旁边。

几只破旧的椅子散乱地放在床单旁,最左边的一只椅子上面放着一只敞着口的黑色皮包。

根津沙哑地问道:

“你想要什么?”

邦彦回过头来,说:

“药。”他右手握着手枪,当然枪口是对着根津额头的。

“若是要药的话,还剩下一点儿。你把那些东西拿走,快给我出去?可有一宗,下次再见到你,我想你的脑袋上一定是有了通风口,在海边上被泡得胖胖的。这就是你这种暴徒的下场。”

根津抱着脑袋咒骂。每驾了一句,他的头都被震得剧痛。

“算了吧,我看你还是不要管我的事了,先想想你自已的处境吧。”

邦彦阴险地笑了笑,便向放在仓库另一侧的一把椅子走去。

黑色皮包里装着一些蒸溜水瓶子和很多脱脂棉、注射器之类的东西。

麻醉药只有装着0.2瓦的小包五个。虽然是海洛因,可是都象是掺了葡萄糖或淀粉之类的东西。

“这么星星点点的玩艺儿有什么用。”

邦彦把装海洛因的纸包扔进炭炉里,麻醉药燃烧起来,冒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根津不由自主地要站起来,说道:

“你,你干什么?”

邦彦却在睁大着鼻孔,往里面吸着那股世有甜味的烟,身上确也稍稍有了一种麻醉感。

邦彦走近根津,躺在地上的高林仍然还处于昏迷之中。

“你能领我去见一下经营商吗?”

邦彦若无其事地说。

“你在说什么?”

“我相信你的脑袋还不至于坏到连我的话都听不懂的程度。”邦彦在说话时只是嘴边有一点笑意,右手里却在用拇指摆弄着手枪的安全栓,接连发出“咔”“咔”的声音。

“你不要摆弄那危险玩艺儿了,难道你想毙了我吗?方才我本来可以打死你的,但我却没那么做。”

根津紧张地望着邦彦手中的枪。他象是被那个隐藏着杀机的大大的枪口威慑住了,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憋出了那么几句话。

可是邦彦的大拇指还是不停地搬动着安全栓,他甚至把食指搭到了扳机上,然后成胁说:

“我看你,还是选择一下,是开口呢,还是死?”

“哼,两个都一样,开口了,我们的组织也是要消灭我的,反正都是死,那就在死了以后,还是不让伙伴指责我为好。”

“……”

“我不是跟你说好听的,你愿意开枪就开抢吧。你一勾扳机,一切也就结束了,你别看我这个人,我也有过不少欢乐的日子,就这么死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根律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了。他想做出一幅轻篾的徽笑,但却只是哆嗦了一下嘴唇。

“说得挺好,是一条汉子,不过我还想说一句:那就是想试试你是不是一个真正有骨头的汉子。”

邦彦端着枪,转到拫津的背后,把抢口顶在他的脖子上,静静地说:

“站起来!”

根津并没有动一下脖子,反而拒绝道:

“我不说。”

“不说就不说。”

邦彦用空着的左手,一把抓住了根津的头发,他一边提防着根津那只还健全的左臂的反击,一边将他拖到放在床单跟前的炭炉旁。

炭火的火势只是稍微弱了一些,海洛因已经燃尽,化成了灰。

根津预感到邦彦要干什么了,他惊叫着尽力在挣脱,脖项上的筋肉象撕裂一样疼痛难忍。

邦彦嘲笑似地说:“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了,已经忘记了吗?”

他把手枪的安全栓摁好,扔到旁边的一块席垫上,这块席垫和躺着昏睡的麻药中毒者床单之间约有两公尺的距离。

邦彦把胳膊从拚命挣扎着的根津的腋下伸了过去,根津抓住邦彦的胳膊,并且尽力低下头去,想去咬他,根津的裤裆已湿了。

“怎么了,你害怕了?”邦彦把右手移向根津的头部。

“……”

根津发出一声哀号,转过脸去。

于是邦彦狠狠地抓住了拫津脑袋的后部,他把根津的脸对准炽热的炭火炉摁了下去。

根津就象一只身受了重伤却在继续反扑的猛兽一样,仍在极力地抗争。

炭火把根津那张本已充血的面孔烤得更红了。从唇边滴落到火里面的唾液溅起了小小的炭沬。

邦彦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但摁在根津头部上的力量却在加强着。

根津的哀号,变成了拚死的号叫,额前的头发和眉毛由于烤焦而卷曲并变成灰色了。

“别,别烤了!”

从根津肿胀的嘴里,费力地叫出了一句话,他眼睑紧闭几乎要把眼珠挤碎。

“噢,是吗?”

邦彦从根津的头上,撤开了右手。根津就象潜水员潜水过深将近窒息时突然露出水面一样,用尽全身气力猛地抬起了头,脖筋好象折断时一样发出了阵阵的声响。

邦彦此时把微笑变成冷笑,说道:

“事情总不象说的那么美妙,是不是再给你尝尝热乎劲。”

“我算服了,请不要用这种折磨人的办法弄死我吧。”

根津觉得自己的脸是被烤得焦肿了,疼痛难忍。裤裆那片湿湿的痕迹越来越大了,连裤腿都湿了。

“看样子你明白了我的意思。能听我的指挥吧?”

“……”

根津点头示意。

邦彦诡秘地笑道:“把那位经营商给我骗来,其实我本应该找到你们的总首领才是。”

根津肿胀的嘴唇已经是歪扭了,说:

“我不知道总首领是谁,他根本不让我们见到。”

“这一点我也了解。好了,那就赶快按我的话行事吧。”

说过以后,邦彦就想让根津站起来。就在这时候,仓库的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吱的响声。

邦彦推开根津,迅速地伸出右手要去抓枪套里的枪只,可是这只手被根津抓住了,这个意外的行动,使邦彦无法从枪套中掏出枪来。

根津就势去咬邦彦的手,邦彦痛得稍微皱了皱眉头,用力地将右手甩了一下。于是正抓着邦彦这只手的根津,随着摇晃一下,地上的炭炉被踢翻了。

炭炉坏了,炭火散落满地。地上的一些灰尘等物燃着了,冒起股股烟尘。

从外面进来的是两个汉子,两个人全都穿着带条纹的毛料西服,里面是高领衬衫,并且都扎着整洁的领带。

两个人年龄大致相同,体型也都相近,右边的汉子额头上有一条垂直的疤痕。两人手中都拿着沉甸甸的手枪。

右边那个人轻声轻气地说:

“不要动了。”

“……”

邦彦把缠着自已不肯放松的根津,干脆拽到身前,当成了盾牌……

左边那个闯入者,唇上有一个不算太小的黑痣,他象化石一样站在那里,面部毫无表情。他把左手弯向背后关闭了铁门,右手端着一只7.63口径的毛瑟军用自动手枪。这手枪枪筒比较长,也象其他种类的军用手抢一样,在扳机前面安装有子弹匣,并且附有远距离射击用的标尺,如果在枪把上安上木制枪托时,就可以成为一支代用的卡宾枪。

邦彦用膝盖对准根津的下腹顶了一下,正顶在他的睾丸处。根津立刻就进入了昏迷状态,晃晃悠悠地向地上堕了下去。邦彦用左手拽起根津堵在面前,忙把右手伸向腰间枪套。

这时,突然从背后响起了吆喝声:

“不许动!”

邦彦的脸当即充血变红了。唇边勉强做出不自然的微笑,缓缓地转过身来。

原来,方才还一直在昏睡着的麻药中毒者,如今,手里正端着邦彦扔在地上的那只0.45口径的手枪,瞄准着邦彦的后背,看那枪筒并不晃动,再看他那拇指的位置,好象把安全栓已经拨开了,虽然他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些睡意。

面部有伤的人,发出命令:

“慢慢地举起手来。”

邦彦深深地出了口气,慢腾腾地把手举了起来。根津随之躺倒在邦彦的脚下了。

这个男人又说:

“就这样走到墙边去。”

这个人手中拿着的是一支德国造的堪称世界第一的瓦尔萨P38实用手枪。枪只保持着绝对的平衡,并且刻着沟槽,以便安装消音装置。

“知道了。”邦彦懒洋洋地向靠近的一侧墙壁走去。

站在铁门跟前的两个人,迈着慎重的步子紧跟在邦彦的后面,麻药中毒者仍然坐在床单上,枪口却随着邦彦移动着。

额头有伤的人又命令道:

“两只手按到墙上!”

邦彦服从了命令。他感到了耳鸣,两颊的血似乎也变得凉了。

“就那么呆着,不许动。”

长黑痣的人,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是那么干哑。他把毛瑟枪枪口顶住邦彦的后背,用左手轻轻地摸着邦彦的衣服。

有伤痕的那个人,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大约有二十公分长、直径八公分大小的消音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