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游行归来的邦彦换上了细长裤和毛衣,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冷肉与桔子汁,算做晚饭。
他返回陈列着闪着光亮的来福枪与短枪的居室,打开安放在枪只柜下面卷柜的锁头。
卷柜门开了,他把装有洗净油的小罐、金属刷子以及捆为一束的枪筒通条等物的抽屉拉了出来。
在这些清除工具之中也有从暴走族青年那里缴获过来的东西。
那就是夺走知佐子性命的0.22口径自动手枪。
屋子的一角有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子上铺着一张厚厚的用防火塑料制成的桌垫。
邦彦把装着清洗枪只工具的沉重的抽屉搬到了桌子上。他把自动手枪放在桌垫上,开始察看并擦试起来,一种带着强烈剌激性的洗净油的气味散发开来。
邦彦一边端详着手枪一边沉思起来,神野表面上装出顺从自己的安排,背后却一定是把威胁信的事报告了警察,警察这才暗地里采取了行动。
这种情况,对于邦彦来说,虽属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目前他必须重新对计划做出进一步调整。
邦彦决定,必须让警方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并不知道警察已经出动,然后自己在背地里窥探一下搜査的底细。最好是在事情成功之前,沉于池沼底部的知佐子的尸体不要浮出水面……
擦试过后的枪瞠闪着银白色,透过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来福线几乎不曾磨蚀,显出清晰的旋纹,它的命中率是完全可以信赖的。
邦彦把手枪重新组装起来之后,唇边露出微微的笑意。他瞄准空间的一点,扳动了一下扳机,撞针发出脆快的声响。
当晚夜间十一点,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森田警部与神野夫妇二人对坐在高耸于涩谷钵山町高地上的神野公馆第二招待室。
三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散乱地放着许多张照片,太太的脸上深深地笼罩着疲劳与焦燥的阴影。
“不认得。这上面照的人我一个也不认得。”神野失望地说道。
“可是……”络思胡须浓重的警部插嘴道。
“好了,你想说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想说让我再仔细看一看。不过,在这么多的人脸之中,让我找出对我有仇恨的人,确实有困难。”
“真不凑巧,想不到竞然和游行碰到一起了。”
“我的眼睛可都有点花了。”
神野倦怠地揉着眼皮。
这时森田警都象是自语似地说:
“从成胁信上,还是取不到犯人的指纹,信封上倒有很多人的指纹。那可能是您家族成员的指纹或是邮局工作人员的指纹吧,这不是一个一般的犯人,因为在信纸上都没留下指纹,不少刑警又询问又查访,还是一无所获啊。”
说着话,森田警部把一只吸剩的短烟头摁灭,放在桌子一角上的烟灰缸里。
“真叫人不放心呀。”太太的唇边颤动了。
“知佐子这孩子究竟怎么样了呢?”神野抬起充满血丝的眼睛。
“如果犯人知道了警察已经开始搜查……”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们已经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警部说话的口气很有自信。这时神野开口道:
“这,我是相信的,可是信上明明写着,随后就要提出金额数字的。怎么这么晚还没有信息呢?”
“我总觉得他们会打电话来的。”警部安慰道。
“他是怕你能听出他的声音吧。就是您不着急,他也要很快和您取得联系的。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已经准备好,把所有从外部打来的电话都自动地录下来。”
神野双颊露出微笑:
“方才自称是修理收音机的人也是你们刑警吧?警部先生也扮成了会计师了。”
“是的。我们的人已经藏在您的院庭里监视着呢。”
这时,太太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种事若是让犯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好呢?”
警部镇静地答道:
“所以,希望您能留心女佣人们的动静,很难判定犯人在这里有没有内应,所以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让这些女人与外部有什么联系。”
二
在擦试净手枪之后,邦彦于傍晚七时走出了位于西忿道口的自己的家,上了一辆出租汽车。
他穿着一套素色西装。很象一个公务人员,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的平光镜,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位年轻的技术员或是实习医生。
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出租车在江古田一堆的国立中野疗养所森林近旁停了下来。这里从地理上看有一种奇妙的对照:除了疗养所门前那条寒酸的商店街之外,一方面是古老的宏伟宅邸,而另一方面则是建筑于新地号的火柴盒式的文化住宅区。
虽然也还剩有一些田地,由于适应兴建住宅而无限向郊区的扩展的需要,也大多被某些公司的推土机毫不留情地给翻得凌乱无序了。
邦彦在一家玻璃门上贴着出租房屋启事的经纪人的门前站下来。那里揭示出的广告是:三洋不动产。观看启事的大个子邦彦身边有一群刚从浴池出来的姑娘们,说着笑着地走了过去。
邦彦推开玻璃门,身穿皮夹克的店主人正坐在桌边托着腮、懒洋洋地扒花生吃,见有人进来便立刻站了起来。本来就是一副干瘪的脸,现在再赔上一副为了买卖强装出的笑容,就显得更难看了。
邦彦问道:
“启事中写的那四铺半席的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吗?”
店主人搓着手回答道:
“没有。还没租出去,您是第一次来吧,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领您去看看。就在这跗近……”
“好,拜托了。”
“如果定下来,先交三千元钱手续费,可以特别优待,价钱少算―些。”
店主人把摩托拖出门外,向拉门里的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邦彦,示意让他坐在摩托后面。
邦彦跨上摩托后座。只是两条长腿感到不很舒展。从店主人穿的皮夹克上散放出一种难闻的矿物油的气味。
摩托车发出爆音开动了,在邮局的前面向左边拐过去,然后在冷气袭人的宽阔道路上急驶。左侧麦田高地的那一面就是疗养所和东福寺的森林。驶过架在流经疗养所前面的那条沟河上的桥之后,可以看到右侧那些成群的房产公司兴建的住宅大楼里灯光明亮,点缀着夜空。
过桥之后,摩托大约又跑了三百多公尺的距离,道路左边有一片疏疏落落的房屋,再过去就是农田土地和立着桩子的建筑用地。
摩托车在一家兼做纸烟生意的杂货店门前停下了,两个人下了车。
这位中间商人转脸望着木村杂货店的门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坐在纸烟柜台前读着色情小说。
他对邦彦说:
“这个店铺就是房东——”然后又对着少年竖起大姆指问道:
“这位在家吗?我给他领主顾来了……”
“在家呢。”
满脸粉剌的少年应道,然后立刻向着后面大声喊他的父亲。
从店铺里走出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他的脸色显然是由于嗜酒而变得涨红,一双小眼睛好象是一直在笑着。
这位经纪人对邦彦小声说了一句:
“请您稍等一下。”便进店里面去了。
经纪人和房东商谈了一阵之后,又搓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对邦彦说:
“如果看妥了,是否能请您到我的店铺里来一下,如果您觉得有些话不便直接对房东说的话,我可以给您转达过去,您看怎么样?”
“完全可以。”邦彦答道。
公寓位于杂货店旁边,稍向后方缩进二、三十公尺的地方,这是一幢抹着水泥的二层建筑。
出租的空房在二楼的左端,从安全楼梯也可以上下。邦彦决定租下这间房子,并交了租金。
三
第二天午前。
前几天一个不知内情的邮局职员千岛曾把一封邦彦剪贴的凶信投进了神野公馆的收信箱中,今天他又把邦彦用规尺画成神野名字的一封快信连同其他一些邮件投进了同一个收信箱之中。
投送完毕之后,他跨上红色小摩托,吹着口哨离去了。
神野家宽敞的庭院内早已有化装成花匠师傅的刑警在监视着,他们一边夹剪着树枝,一面盯着刚从信箱中取出邮件又返回玄关去的领班女佣和子的后影。
神野夫妇并坐在卧室的双人床上,强睁着浮肿的眼皮正在喝着女佣人送来的热可可茶,纪代子和登志子还没有醒来。
野中秘书从领班女佣手里接过了一束信件,他看到信封上字体生硬的收信人神野的名字时,眼睛里一亮,他登上二楼到主人卧室门前轻轻地敲了两下。
神野应了一声,秘书进了卧室,随手把门关上了。接着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来了。”他把邦彦寄来的信封交给了神野。
神野条件反射般地一下子把可可茶杯放在桌子上,接过信件说:
“来了吗?”
太太用手掩面,抑制着自已的哽咽声。
信中写道:
——做为让知佐子平安回家的代价,我们向你提出现金三千万元的要求,给你一天准备的时间,所有纸币要求曾使用过一次以上的一万元票子。此外,我们坚决不要连着号码的票面。再一次忠告你,不要做那种向警察报警的蠢事。
关于知佐子,在我们确认过金钱额以及有关事项之后便把她放回去。
你若是委托警察进行搜捕,并且逮捕了我们的人,哪管是一个人,我们也绝不会让你的女儿生还,就算是我们全员都被捕,我们也会用安有时间装置的仪器,把氰酸气喷进你女儿的肺里,让她化成冰冷的死尸。
至于交付款项的时间、地点以及方法等等细目,以后再通知。最后告诉你,现在知佐子的健康情况良好——
用报纸铅字连缀成的这封威胁信纸中排列不整齐的太小不等的字块,象在进行着死的舞蹈一般来回跳动着。
“三千万元啊……”
神野也难以掩饰他那逐渐变成苍白的脸色了。做为一个公司亏损一亿两亿元那是常有的事。至于个人的金钱,毕竟又是另一码事。
太太也轻声叫了起来:
“三千万?”
“是的,他们终于提出赎票的价钱来了。”
神野把信推给妻子,拿起听筒开始拨动森田警部住处的号码。
三十分钟之后穿着黑色便服乘坐着巡逻车的森田警部与水岛搜査一科科长二人悄悄地来到神野公馆。两个人都身着上等质料的西装,领前打着蝶状结,那风度全然是商人派头。
神野把二人请进接待室之后,便默不做声地把威胁信交给了他们,两个人认真地读着,水岛抬起头望着神野的表情,问道:
“你打算怎么办呢?”
神野快怏的耸了耸肩,说:
“能怎么呢,三千万固然是一笔巨款,可是它怎么能比得上我女儿的生命呢。只能是照人家指示的那样准备钱了。”
水岛表示赞成地说:
“我看也可以。”
神野的眉角似乎上翘了一下:
“……?”
“我是说可以根据犯人的意思把钱准备好。不过先要加工加工。”
“加工加工?”
水岛微笑着说:
“第一,应该把所有纸币号码记下来。第二,要把毎一张纸币都涂上荧光剂,当然,这些事都由我们来做。”
“荧光剂?”
“是的,荧光剂,这种东西如果用紫外线照射,就可以发出青白色的光来。”
神野兴奋地说:
“太好了!”
水岛那白晳的脸上浮现出安静地微笑,说道:
“从威胁信上可以判断,您的女儿可以平安归来,并且,跟踪接钱的犯人是包剿他们老窝的最好办法。这样也就可以抓住犯人。”
神野当即垂下头去,恳求说:
“一切拜托了,你们说的完全正确。”
这一天神野和特种搜查队的刑警们固然很忙,邦彦也是忙了一整天。他远到品川和大森等地,到旧家俱店买了大小桌子等物,搬送到江古田的公寓里,这间屋子在外观上总算象是一个住人的寓所了。
他又从估衣铺买了实习医生的白大褂,把它装进塑料袋扎上了口,手术时使用的胶皮手套,也买到了。
邦彦把白大褂、胶皮手套、麻绳以及石头塞进一个帆布口袋之中,从沟河桥旁边经由麦地高冈的下面,偷着钻进了国立疗养所的院内。
门前是沟河,正门的旁边和左右两侧围着栅栏,患者与探望者出入的栅栏缺口位于麦田一侧。
进入院里可以看到茂密的树丛,高高的树枝间野鸟在来回窜跳,这里离疗养所的楼房还有一大段距离。
后院里的树丛与树丛之间是种类繁多的树苗与花坛,种种苗木与花枝上都挂着木牌,有的通路两侧都整齐地排列着仙人掌和龙舌兰,这里恰似一座植物园。一对后背向着邦彦的男女,正拉着手坐在树荫处的长椅上。
然而邦彦并不是来此欣赏景色的,他的眼睛里闪出一种可怕的光。当野鸟低低地掠过这里,他的眼睛里就会露出一种象是要用短枪瞄准目标时的神情。这里有一大片的木瓜类灌木,灌木间掘有纵横五公尺左右的沟渠,沟渠中虽然充满了水,却并不澄清。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刚刚干枯了的水草。
邦彦把装着石头、白褂子、胶皮手套的帆布口袋用麻绳扎紧,然后放进沟渠里。帆布袋由于石头的重量而沉进水中。
邦彦跪在沟沿的枯草之上,把麻绳的一端系在沟边木桩的没入水里的部分。
麻绳没入浊绿的水中不见了,方才还在夕阳下泛起细纹的水面,如今也平静了。
邦彦用手帕擦净了他的脏手,就又从原来溜进来的栅栏缺口处出去了。他赶紧乘出租车返回西岔路口的自己家里。
他进了书房之后,就又用浆糊与剪刀拼贴起对神野的最后指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