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区的小路上骑楼林立,上头覆盖着错落有致的芦苇草,保护行人免受烈日曝晒。家庭主妇坐在门槛上七嘴八舌,当挑水夫经过时,她们先解了渴再重新扯开那没完没了的闲谈,最后连收工的工艺师傅和刚从工地下班的砖匠也加入了讨论。

每个人都很关心摩西的判决。某些人认为,他将被处死刑;另一些人则认为,只会有短期的坐监。一些极端主义者主张暴动,而大部分的人则偏向宿命论,谁敢挑战法老王的军队和警察呢?总之,摩西罪有应得,他不是动手杀了人吗?但愿严苛的法律不偏袒任何人,即使摩西依然深受人民爱戴,谁不记得他为砖匠所付出的努力和为他们所争取的物质利益吗?许多工人希望他再度成为建筑师,重新照顾他们的前途。

亚郎感同身受周遭的悲观气氛。当然,摩西的命运掌握在耶和华手中,但是埃及法律不可能饶恕任何罪犯。假如亚伯内同意出庭作证,将可洗清这桩冤屈,但是这名砖匠却坚决地声称摩西说谎。他同时拒绝于结案之前跨出大门一步。既然亚郎没有任何证据可反驳亚伯内,便无法要求族长强迫他出庭作证。

亚郎走在路上,看见一位头戴斗篷的乞丐。靠在墙上,双腿弯曲,狼吞虎咽地吃着路人丢给他的面包屑。第一天,亚郎试着忘了那个可怜虫;第二天,他亲自拿东西给他吃;第三天,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没有亲人吗?”

“一个也没有。”

“你结过婚吗?”

“我的妻子过世了,孩子也都走了。”

“你受了什么厄运的打击?”

“我本是个米商,有漂亮的房子住,生活无忧无虑……但是我在外拈花惹草,铸下大错。”

“上帝惩罚你。”

“你说得对,但不是他让我穷苦潦倒。有个人发现了我的奸情,便敲诈我,打击我,破坏我的婚姻,我的妻子因此含悲而亡。”

“你说的这个人真是个恶棍!”

“一个继续危害世人、散播痛苦的恶棍……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也吃过他的苦头。”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因为他是犹太人,和你我一样。”

“我叫亚郎,我在族群里有一点影响力。你不该缄默不语,因为害群之马将使全族蒙受污染。”

“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我已孤家寡人,山穷水尽。”

“虽然已山穷水尽,你还是得替别人想一想。那个人应受法律制裁。”

“他叫做亚伯内。”乞丐喃喃自语。

这一次,亚郎有足够的理由控告亚伯内为非做歹了。当天晚上,他随即召开长老和族长会议,向他们叙述那位米商的不幸遭遇。

“不久以前,”一位长老承认,“亚伯内敲诈了一批砖匠,他们三缄其口,只耳闻过一些谣传。现在我们知道为什么亚伯内不愿出庭作证了。原来他宁愿等待风声平静点。”

“摩西在坐监,只有亚伯内救得了他!”

这是个烫手山芋,没有任何长老想管闲事。其中一名族长总结他们的看法。

“坦白说,摩西犯下谋杀罪让所有犹太人蒙受猜忌,他被绳之以法,不算过分。再者,他又回来胡乱散播那些疯狂的信仰,最好还是让事情自由发展。”

亚郎暴跳如雷。“全都是苟且偷生的人!那么,你们选择帮助亚伯内那个无赖,让曾经为我们奋战过的摩西白白地去送死!但愿耶和华将你们打入惨绝人寰且永无翻身之地的十八层地狱!”

会议的大长老,一位退休的砖匠大声地说:“亚郎说得对,我们这样做很无耻。”

“我们保护亚伯内,”一位部落长老说,“因为我们不能只相信一些虚无的控告就强迫他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

亚郎以手杖连续击地。“亚伯内没借刀杀人帮助过你致富吗?”

“你竟敢口出狂言!”

“要那位乞丐和亚伯内当面对质。”

“提议通过!”大长老宣布。

亚伯内躲在砖匠区市中心的一幢两层的楼房里,在摩西未被判刑之前,他足不出户。财富满贯,名声响亮,他以精致糕点果腹,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赖在床上。

当长老会和部落族长要他与证人对质时,他嗤之以鼻。首先,他根本瞧不起乞丐;接着,他将指控犹太人竟任凭一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四处漂泊,这一点便触犯了埃及的法律。假如,结局意外地对他不利,他的那些党羽也会负责把这名倒霉的原告干掉。

对质在一楼那间有软垫长凳的客室里举行。出席的人有大长老、各族群所派出的一名族长和亚郎,亚郎扶着这名几乎无法行动的驼背乞丐。

亚伯内戏谑地说:“就是这个穷光蛋胡言乱语控告我,看来他只剩下说话的力气啰?最明智的方法是给他一些吃的,叫他到三角洲的农场去安享晚年。”

亚郎搀扶乞丐坐下。

“我们可以取消这场对质,”大长老说,“假如你愿意帮摩西作证,证实事件的原委和你所签字的口供确实无误。”

“摩西是个性情暴躁又危险的人物。我替我们的弟兄累积了多少财富啊!为什么我要去冒这种无关紧要的险呢?”

“为了真理。”亚郎说。

“各人所见真理不同,而且光凭它就能释放摩西吗?他可是个杀人犯啊!在这事件里我们无利可图。”

“摩西救过你的性命,现在你应该拯救他的。”

“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我不记得……想想未来不是比较实际吗?那么我的书面陈述就会替摩西说些好话。拥有一个有利于他的证据,他就不会被判死刑了。”

“无期徒刑是个较令人羡慕的解决之道吗?”

“摩西应该自制,不应该杀死沙力。”

亚郎实在受不了了,便以手杖奋力击地。

“少安毋躁。”大长老要求。

“这个人真下流卑鄙,他出卖族人,以后还会出卖其他的人!”

“冷静点。”亚伯内劝说,“我很慷慨,愿意资助你所需的一切。对我而言,尊敬长者是个至高的美德。”

要是大长老和那位族长不在场的话,亚郎会捣碎亚伯内的脑袋。

“就到此为止吧,朋友。让我以盛情款待各位,庆祝我们的误会冰消瓦解。”

“你忘了那名乞丐,亚伯内?”

“哦!那个乞丐……他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亚郎对着那名可怜的人说:“别害怕,有话直说。”

那个人依然无精打采,亚伯内放声大笑。

“这就是你那位伟大的原告啊!算了吧……把他交给我家的仆人,他们会到厨房给他弄点吃的。”

亚郎备受凌辱。“说吧,我求你。”

这名假乞丐缓慢地脱掉头罩,露出脸来,现出他那高大的身躯。

亚伯内目瞪口呆,勉强地吐出这位出乎意料的贵客的名字:“赛哈马纳……”

“你被逮捕了!”赛哈马纳以海盗式的微笑宣布。

在亚伯内听证会举行期间,赛哈马纳的心情错综复杂。一方面,他真希望没找到亚伯内,那么阴谋家摩西便无法洗清其冤屈;另一方面,他漂亮地完成了他的任务。拉美西斯必是个超凡的人,才有办法让他如此惟命是从,但是他依然深信那个犹太人邪恶不正。国王不该信任摩西,但是应该批评一位把友谊视为神圣美德的君王吗?

拉美西斯城全城居民耐心等待首相宣布陪审团的审判结果。诉讼过程一面倒向摩西,小市民和大部分的砖匠现在全为他辩护。他就像一位替那些受命运愚弄的苦难者的守护神!

赛哈马纳希望摩西被判流亡国外,不再干扰这个由皇家夫妇逐步奠基的安乐繁荣的国家。

当亚眉尼走出法庭时,赛哈马纳随即迎上前去。法老王的机要秘书乐不可支。

“摩西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