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局保安部分室的会议室里有一架从后面控制着电影投影机,与其相反的一面墙上挂着一张屏幕。

在屏幕的前面,一张马蹄型的长桌占去了很大的地方,大得能容纳三十人左右围在桌旁开会。

邦彦在会议室里面一直戴着面具。投在屏幕上的电影资料,使他了解到吉泽,那个第四代麻药LSD的被害者,挥金如土的浪荡公子哥儿发生交通事故的现场,他病房的情况,以及他家里的情形。

解说员简明扼要地阐明了情况。电灯亮了之后,鹤冈就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到府中的警署医院去,做吉泽的护理人。”

“就是方才电影资料提到的吉泽吗?”邦彦问道。

“情况是这样的。原来的看护人在老家的母亲突然病危,请假赶去探病了。”鹤冈解释着。

“原来如此。”

“不过,你这副模样恐怕不太象。装扮成一个落魄的中年男人比较好,年龄在四十五、六岁左右。现在,我就领你去化妆室。”鹤冈继续说道。

“到底变成哪副模样,倒有趣的。”邦彦也站起身来。

在鹤冈的带领下,沿着弯弯曲曲的走廊向前走。鹤冈打开一扇涂着绿色油漆的门。

那里就是化妆室。四面的墙壁都镶着镜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假发、颜料和衣裳。

“那么,化妆好了的话,请用内线电话与我联系。”鹤冈出去了。

现在只乘下邦彦一个人了。他把橡皮面具从脸上摘下来,放到正对面的镜子前的架子上去。

他用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一面悠悠地吸着,一面考虑改头换面成何种模样,化妆架的右边,放着五十本左右的像册。

打开其中的一本,里面都是舞台和电影演员的本来容貌和装扮成各种角色后容颜的种种像片。

邦彦为了寻找落魄感,以已故的杰拉尔·菲利普饰演鲁本时的扮相为模特,开始化妆。

先在脸上敷上雪花膏,用心地画上细小的皱纹,而不是深皱纹。因为用的是特殊的颜料除非用汽油是不会轻易擦掉的。

然后,把眉毛染成发灰的颜色,头上戴上头发斑白的发套,在手上也画上了老人斑和皱纹。

但是,就是这样的话也无法安全消除冷俊的气质,于是眼睛里戴上颜色发浊的隐形眼镜,长长的睫毛也染成不起眼的颜色。

把西装和衬衫换成比较破旧的衣服,然后把原来装在口袋里的东西也挪了过来。随身携带的物品上也费了一番心思。邦彦驼着背,曲着膝,有气无力地走了几步。

看到镜中映出的自己,看来是差不多了。邦彦用手按动了传话器的按纽,连声音也变成有气无力的调子,向鹤冈招呼道。

“我好了。”

推门而入的鹤冈把邦彦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儿,很满意地微笑道。

“那么,我们来拍汽车驾驶执照的照片吧。”

说着,把邦彦领到隔壁的房间。

在那儿拍的照片,很快就被冲印出来了。鹤冈在伪造的许可证上贴上那张照片。盖上同样也是伪造的公安委员会的钢印。

“你的名字,从现在起的一段时间内,就叫山田一夫了。不要搞错了,这个驾驶许可证上面写着的原籍、出生年月、住址,要好好地记在心中。”

说着,把伪造的驾驶许可证递了上来。

邦彦接过来,盯着上面记载的文字看了一会儿,就装到口袋里面。

“这是山田一夫从看护人培训所毕业时的证书。”

鹤岗从里面的口袋里又拿出一张证明书,并且把车子的钥匙也递了过来。

“山田一夫坐你那辆豪华的BMW的话,肯定有点滑稽。轻便的小轿车倒比较适合。不过,一旦有紧急情况,这辆斯帕系2型,能够大大地发挥潜力,是特地为你使用而经过加工改造的车子,尽可以放心使用。”

“明白了。怎样同你联系呢?”邦彦询问道。

“只和院长联系。要明确你是为我们工作的。只要提起‘商量病人的病情’院长自然会接待你的。”

“……”

“院长不在时,往这里打电话,我们有一处秘密通讯处。”

鹤冈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邦彦把那数字印在脑子里,又把纸条还给鹤冈,鹤冈立即用打火机把它烧毁了。

近于泥土色的斯帕尔R2,在院子里停着。遍身伤痕,车体已经生锈。邦彦特意迈着有气无力的步子朝那辆小车走过去,钻到驾驶员的座位上。

把钥匙插在引擎的开关上,打开了起动装置,汽油很足。按鹤冈所说,油箱经过改造,能达到五十立升的容量,引擎也能达到每分钟8000转的速度。可是,邦彦启动的时候,马力好象连60马力都没有。

一发动发动机,汽车的后部就发出了两声独特的咳嗽般的排气声音,马达开始转动。在计器盘的下面——假如不是坐在司机的座位上是看不到的地方——回转计的指针,在1500转到2000转的位置左右剧烈地晃动着。

原来不很流畅的空转,由于引擎回转的增加而变得流畅。咳嗽一样的排气声,也变得悦耳了。

流体式自动变速装置的最高点附近,电力的周波范围却很窄,因此,发动汽车的时候,邦彦竟差点让车熄火。

不过,车开到五日市大街的时候,邦彦已经很快地适应了引擎的构造。并且适应了在加大马力的时候,要恃别把稳方向盘。

穿过五日市大街向后拐,到国分寺的地方向左,就到了府中大街,钻过中央线,到武藏台向右,横穿过赛马场旁边的道路。

突然,眼前展现出一片长满杂树与灌木的平地和洼地。这一带的工地,都归警署医院和结核病疗养院所有。

邦彦对此地的地理颇为熟悉。这里是禁止鸣枪狩猎区,所以有很多小绶鸡在此生息繁殖。这样一来,有人为了训练猎犬,虽说要大老远地跑上许多路,也要来这里好多次,进行充分训练。

穿行于杂树林中间,行不多远,就在右侧出现了警署医院的正门。远远地可以望见里面宽阔的院子。

邦彦从正门把车子直朝园内开去,在里面兜了个圈子,停在供内部职员使用的停车场里。

一小时后,邦彦已经在自身穿的旧衣服外面又套上了一件白大挂,在实习生和护士长的带领下,来到了第三病房楼的二层。

在病房入口处,二层病房走廊两端各坐着一名身穿警察制服的人,在那里站岗。

吉泽的病房是203室。单人病房。左腕用石膏固定着,吊着绷带,吉泽口半开着,苍白的脸上轻轻地淌着汗,此刻正昏然熟睡。看上去,依然是一副浪荡公子哥儿的轻薄模样。

“你睡觉的地方在这里。”

老处女模样的护士长用一种象要睡着了的声调对邦彦说,用手指了指离吉泽的床3米处支的简易床。站在床的前面,就能拉开窗帘。病房在门口的地方,没有兼作厕所和洗脸间的浴室。

“那么,就拜托您了。”

年轻的实习生伸着懒腰,对邦彦说,然后随护士长离去。

门一从外面关上,邦彦就立即去把窗帘和百叶窗打开,检査窗子。铝合金框的窗子正关着,没有铁栏杆。

邦彦关上百叶窗和窗帘,摸出一只烟盒——是登喜路,英国烟。不知怎么搞的,烟盒外面已是白点斑驳的模样——里面却装着从内务局分室的化妆室里拿来的金蝙蝠国产烟,用同样是国货的打火机点上火。

松开简易式的腰带,一边深深地吸了口烟一边注视意观察着吉泽。吉泽仍旧在昏睡。

抽完第二支烟的时候,自己也快要倒下睡着了,他准备杷白大挂脱掉。

正在这时,吉泽睁开了眼睛,尽管曈孔处未找准焦点,还是注意到了拜彦的存在。

“你,是谁?”好象梦话一样的寻问。

“我是来顶替的护理人,叫山田,请多关照。”

邦彦站在身来,重新系好白大挂的纽扣,故意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

“那好,我要小便。”吉泽用一种蛮横的语调说。

邦彦凑到吉泽病床的近前。从床的下面取出尿壶,把被子掀了起来。

吉泽的胸部绑着绷带。没有穿裤子,一个又细又长的东西直挺挺地立着。

因为吉泽不能动,邦彦无奈,只好轻轻地揪着它,按向尿壶口的地方。吉泽闭着眼没完没了地尿了一泡。

尿的颜色已不带赤红色了。看起来他的体力已经得到了相当的恢复。

吉泽瞅着了一眼端着尿壶向浴室走去的邦彦的背影,又加上一句。

“睡觉的时候,把电灯给我关上。”

邦彦把尿倒到马桶里,又冲洗干净,从浴室出来一看,吉泽又睡熟了。把尿壶放回吉泽床下,邦彦又返回浴室。

只有浴室的灯还亮着,病房的灯已熄掉了。稍稍把浴室的门打开一条缝儿,在门旁边儿窥视,虽然漆黑一片,可是凭借敏锐的眼力,邦彦把病房中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邦彦从浴室出来后脱去白大挂,爬到自己的简易床上去。尽管窗帘是拉着的,不过在自己脸的位置那儿特意留下一条缝儿,以便观察吉泽的举动。

然后,他把后腰的裤腰带上挂着的手枪——那支毛瑟自动手枪,挪到左侧的肋下。

四下静悄悄的。邦彦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约过了30分钟,终于,睡意袭来。

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从隔壁装着的音箱里飘过来柔软的乐音。诱人酣然入梦的催眠曲。

好象音量的开关被拧动了一下,只能听到微弱的声音。几乎沉浸入梦乡的邦彦突然注意到音乐变成了激烈的旋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吉泽好象再次睁开了眼睹,用右肘和腰的力量抬起身体,把右手伸向固定在床头板上的左腕的夹板。

那夹板和吉泽的石膏之间,用柔软的弹簧相连。弹簧在吊着吉泽的石膏的同时,一定程度上也邦了他左腕运动的忙。吉泽拔掉弹簧,抬起上身,从床上滑了下来。从床旁边,带抽屉的桌子里面,抽出一个寒光逼人的东西。

是一把刀子。出奇大的一把水果刀。

邦彦在吉泽从床上落下的那一动作的同时,稍稍地在床上移动着身体,匍伏着向窗子的方向移去,右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枪。

好容易爬到简易床的位置吉泽锋利的刀子落了下来。刀子在床上拼命地刺着。

好象受过伤的肋骨地方又痛了,吉泽低声呻吟着。但还是把刀子从简易床上拔出来,拼命地刺着。

就在旁边蹲着的邦彦,注意到吉泽的瞳孔中那梦游病人一样的神情,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邦彦绕到吉泽的背后,用枪托猛击吉泽的后脑勺。正朝着简易床拼命乱刺的吉泽,腿一软,摊在地上。

邦彦用左手挟住倒在地上的吉泽,又抱回到床上,为了不让人感到不自然,把被子拉好,用弹簧再度把石膏和夹板相联结。

到简易床那儿拉好窗帘,邦彦向浴室的对面,也就是向门的左侧移动,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激烈的旋律仍在继续。邦彦在静静地等待着。自己心跳可以清楚地听见。

大约过了3分钟,听见走廊上故意压低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过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203室的门前。

门、被轻轻地扣了几下,接着,缓缓地,被打开了。

走廊的灯光照了进来。光线勾出吉泽似乎昏然睡去的迟钝表情。

邦彦听见房门对面有轻轻的口哨声。已经钻进门后的阴影里的邦彦,还看不清楚不速之客的模样。

不过,刚过了一小会儿,进来了两个男人。两个人都竖着军用胶皮雨衣的领子,足蹬胶底皮靴,软帽的帽檐儿压得很低。

二人抵在腰间的手枪上,都装着桔汁罐头大小的消音装置。

两人朝着隐藏在窗帘那儿的邦彦的床并列站立着,开始射击。

枪声很小而且钝,还可以听见窗帘上被打穿一个小眼,以及子弹打入简易床的声音。这都是手枪上装了消音装置的缘故。

邦彦想,假如两个不速来客要在这地方杀死吉泽的话……他只有出去了。好象预备随时朝那两个人的胳膊射击似的,邦彦也握着毛瑟枪的板机。

这可是一把与邦彦骨肉相联,生息相关的手枪。就是抵在腰间放枪,邦彦也能射中25米外的空罐头盒,可谓身怀百步穿杨的绝技的神枪手。

而且,枪托抵在腰间射击的话,并非准星V型铁三点一线地射击,而是靠枪的平衡来射击,就是在黑暗中命中率也不变。

两个男人,各射了三发。之后,向吉泽的病床靠近。

“起来!”一个压低了声音命令道。

被枪托打昏过去的吉泽毫无反应。另外一个用力地摇晃吉泽的身体。

吉泽低声呻吟着,恢复了知觉。两个人把他从床上拖下来。

腰撞到床上,吉泽的意识好才象清楚了一些。一边哼着,一边站了起来。

“快点离开这里。外面车在等着。”一个男人在低声音对吉泽命令道。

“……”

吉泽开始朝房门处走。

在打开的门的阴影里,邦彦又一次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万一不行的话,就隔着旁边的门进行反击。对方用的是威力较小,而且装上消音器又降低了能量的22口径的子弹,我这里的32口径的子弹,还是很有威力的。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躲在阴影里的邦彦,吉泽先出去了,向着走廊的右侧方向、203室的房门就那么开着,三个人出去了。

三个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好象到了走廊右边尽头的楼梯附近。这时,邦彦悄悄地跟到走廊上,看见吉泽和那两个人已经靠近了楼梯。

那只不过是看了一眼。紧跟着的一瞬间,从邦彦的背后——走廊的左侧——发出闷闷的枪响,邦彦拼命地将身体倦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