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野再次发动了汽车,开到有自然动物园标记的十字路口,向右拐了弯。
现在是上坡道。上了车后,眼前突然出现了路面铺得很平整的日野公路。公路的左边是山岩,右边是白色的护栏。
这一段路程很短。若将汽车开到最高时速,不用一支烟工夫,即可到达动物园门前。水野一边谨慎地开着车,一边注意着两边的动静。今晚的事,也许并不是干掉贝尼中尉,而是张本给自己设的一个陷井。
车上时钟的指针正指向凌晨零时四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点间隙。
在车的右前方出现了一间破房子。房子旁边停着一辆希伯特·柯尔巴汽车,车尾朝着水费来的方向,尾灯闪着红光。
这是贝尼的车……水野的直觉告诉他。他向车前的开关伸出手去,把并关向右拧,小车前灯亮了。拧到中间位置,小车前灯又熄灭了。
水野把车速放慢,每隔二、三秒钟,开一次小车前灯,渐渐地接近了柯尔巴车。
车子一直开到了能看清柯尔巴车号的地方,仔细一看,的确是张本所说的车号——是贝尼的车。
水野将汽车开进了路旁破房子前的空地上,小车前灯还在一亮―灭地闪着。他将车停在贝尼的车子旁,踩住了刹车熄灭了车前灯。
柯尔巴车是时下在美国最流行的中型汽车,它的车围比蓝鸟车整整大一轮,而且没有卡迪拉克车那样的笨重感。贝尼中尉坐在司机席上,他的脸上反射着仪器发出的淡淡的光。
但是,贝尼的肤色近似茄紫色,因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请。水野把刀子放进屁股后的口袋里,左手抱着装有毒品的饼干盒,下了车。
他走到柯尔巴车旁,用手指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了下来。贝尼用黑人所特有的低音问道:
“有什么事?”他用的是英语。
“雨下的很大。”水野用英语说出暗语。
“不,是雪。”
贝尼的牙齿很白,闪闪发亮,脸上现出了轻松的微笑,回答了暗语。他打开了车门,车内的自动灯亮了,照在贝尼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穿着便服,额上布满了油腻腻的汗珠。
“带来了吗?”贝尼问罢,便下了车。
“是的,按规定带来了,你呢?”水野问道。
“我费了好大的劲。”
贝尼弯下高达六尺的巨大身躯,从后座上取下了罩着帆布罩子的两个箱子,把它拖到车外。
每个箱子的重量看上去约有三十公斤,但贝尼提起来却轻松自如。在他弯下腰时,被肥大的臀部绷得紧紧地裤子屁股后的口袋里,手枪的枪柄显眼地露了出来。
“好!能不能让我看看其中的货色?”水野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我也要看看你带来的东西。”贝尼顺手一个反击。
“随你的便吧……”水野捧出了饼干盒。
贝尼的喉咙枯噜着,从水野手里一把夺过盒子,从中取出被带子捆得紧紧的装着毒品的尼龙袋。
水野装出一副要切断贝尼带来的捆着的绳索的样子,亮出了飞刀的刀刃。
“嗖”的一声,刀刃弹了出来。贝尼听到响声回过头,看到水野正在割箱子的绳索,因此,放心地用牙齿咬破了尼龙袋。
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水野挺起腰,猛地站了起来,顺势用右手对准贝尼的喉咙一刀抹了过去。
贝尼的喉咙顿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口子。锋利无比的刀刃割断了声带和颈动脉。贝尼嘴里咬着的尼龙袋“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下。
血从喉咙的断口里喷了出来。由于声带被割断了,贝尼想喊却喊不出声来。但是神强力壮的贝尼瞪着两只暴露的眼睛,用手飞快地抓住了屁股后口袋里的手枪柄。
水野此时惊恐万状,他拼命地把刀刺进了贝尼的胸膛。
刀子深深地扎进了贝尼的胸膛,只露出了刀柄在外面,从喉咙的伤口处喷中的鲜血,毫不吝惜地染红了贝尼的脸和肩膀。
两个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从远处看上去好像两人在拥抱。水野使出浑身的力气,用左手按住了贝尼的右手。
慢慢地,贝尼的全身抽搐起来,他膝头一软,朝着水野倒了下来。
水野紧握深深刺在贝尼胸前的刀柄,一起倒了下来。被血腥气和恶臭熏得透不过气来。有好一会儿,他抽动着肩膀只是急促地喘气。
冰冷的夜空布满了星星。水野呼着白气,慢慢地站了起来,从贝尼的胸前拔下了刀。贝尼的心脏看上去已停止了跳动,伤口外的血已开始凝固。
可是,水野的手及刀子上都沾满了粘糊糊的血,从西服的肩部到胸前也满是贝尼喷出的鲜血。
以这副样子,遇上警官查问就全完了。水野小声地骂着,用手帕拭去了刀柄上的指纹后,用劲全力向山上扔去。
他将贝尼的尸体放进了贝尼开来的车里,用干净的手帕包在手上,光上了车的尾灯及车门。将两个装着手枪的箱子和装着海洛因的饼干盒一齐放到了自己汽车后座上。
2
水野从车内取出橡胶手套,戴在沾满了血的手上,发动了汽车。
车转了个U字形,从来路上开了回去。在日野公路的尽头往左拐,到了日野街道,然后又向右拐弯,进入了甲州街道。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着门。因此没有人注意开车的水野。
已经看到了多摩川的堤坝和日野桥了。一过了桥,水野将方向盘打向右边,开进了堤坝上的土路。堤坝上有一条施工用的一直下到河里去的小路,坡度很陡。
水野放慢车速,将车开上了下坡路。这条河的河床很宽,水流却很小,因此河床很干硬。在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汽车开到河中央去洗车子。
水野在满是碎石的河床下,靠近水流边停住车。他下了车,开始洗血糊糊的手、脸及橡胶手套,手指冷得像针扎似疼,但他全然不觉。
水野顺便把西服及运动衫也脱了下来,在河里把血迹洗掉。
水野好容易才将衣服上的血迹洗尽,并照原样穿好。他冷得瑟瑟发抖,将车内暖气开到最大,把车开回了甲州街道。
可能贝尼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水野一路上并没有受到警察盘问。他于凌晨二时半,平安地回到了新宿。新宿街道两旁行人稀少,只有霓虹灯在寒风中闪着冷光。
三光组的小野寺一伙,可能已经等在高野果品商场前的大街上了。那里正对东口东站前的马路,两侧可以停车。
水野将车开进了邮电大街。在住友信息大厦前,爱斯塔德汽车静静地停着,车两侧的后望镜上结着作为暗号的黄色手帕。
虽然是深夜,但在马路两旁却停着许多汽车。其中大部分是商业用车。水野将自己的车停在爱斯塔德汽车旁边。
在那辆汽车里,小野寺驾着一副褐色太阳眼镜,和三个保镖一起坐着。水野按了按喇叭,给小野寺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小野寺也下了车,两人对面站住了。
“约定的东西带来了。”水野悄声对小野寺说。
“我也准备好了,一百万够了吧?”小野寺说着拍了拍胸前微微隆起的西装内衣口袋。
“OK!那么,我把东西拿到车子外面来。你看仔细后,叫他们搬上车吧。”水野提议道。
“可以,那么我也把东西交给你吧!你要不要点一点?”小野寺从内口袋里取出个大信封,看上去涨鼓鼓的。
“不要点了,我相信你。这一点钱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你不会骗我的。”
水野说着,接过了信封,并马上塞进了内衣口袋。由于刚才车内暖气开得很大,上衣和衬衫都已干了。
“你不会背叛我们吧,不会做这种蠢事吧?!”小野寺嘎嘎地笑着。
水野发动了汽车,并缓缓地让汽车行驶起来,然后他打开车门,将装有二十五把手枪的木箱,放到了小野寺的脚下,他刚才已确认过箱中真的是四十五口径的柯尔特手枪。
水野回到车里,关上了车门,一个加速使车子飞驶起来。车子在高野果品商场前向左拐,在未到伊势丹之前又向右拐,进入了通向涩谷的电车大街。
凌晨三时许,水野回到了位于涩谷容大街的公寓。他将车停在停车场上,熄灭了引擎。就在这时从停车场的汽车阴影里走出两个男子,他们径直朝蓝鸟牌汽车走了过来。
可能是便衣警察!水野本能地从腋下的枪套里拔出了贴身用的S·W九毫米自动手枪,打开保险放到了膝盖上。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到车子的两旁。水野看了看他们,立刻哼了一声,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是大和兴行的两个主要骨干。
“找我有什么事?”水野打开车门,低声地问道。
“经理在‘春月’饭馆等你。你马上把车掉过头来去那里吧。”右边那人对着水野小声说道,他叫春日。
“好,明白了。带着货去吗?”水野又问。
“对。我们两人也去‘春月’饭馆,回头见。”
“回头见。”水野答应着,发动了汽车。
由于是在半夜,因而从这里到涩谷园山町的“春月”饭馆只用了不到两分钟,水野沿着黑色的围墙将车开到了大门口。
在门口,上次见过的那位女侍跑了出来。水野熄灭了车前灯,并打开了车顶,照亮了自己的脸。
“我可以把车停在这里吗?”
“请便吧,经理还在里面等着你呢。”
已有三十几岁的女侍和四天前相比,好象是换了一个人似地。她向水野大献殷勤,亲热地拍着水野的肩头,水野打开车的后箱盖,将三十二响的罗戈特制手枪放进里面,然后他左臂抱着装有海洛因的饼干盒,右肩上扛起了重达三十公斤的手枪箱。
“让我帮帮你……”
当水野将木箱扛上肩时,女侍伸出手打算帮他一下,但由于箱子太重,她的手一下子被顺势带过去,反而抓在了水野那肌肉发达的胳膊上。
张本等的地方和以前一样,还是在院子最深处的那间孤零零的房子里。
“我把他请进来了。”
说着,女侍打开了隔壁门。
3
这回,张本穿的是西装。他靠在房柱上坐着,手肘支在地上。桌上的菜看上去几乎都没动过。周围尽是雪茄灰。
他的情妇之一——“春月”饭馆的老板娘信子,故意装作没看见站在门口的水野和女侍,仍旧坐在张本的膝上,用手玩弄着他胸前的领带。
“你没事吧?”张本问候了一声,轻声对信子说:“你先出去一会儿。”
“哟,每次这个人来,你就要赶我走!”
信子只顾撅起嘴生气,连零乱的衣服也不整一下。
“讨厌,我可不会宠你!”张本发火了。
“好,好。照你说的办,你就高兴了吧?”
信子站起身,对水野睬也不睬地径直走了出去,女侍也跟在后面走了。
水野将手枪箱子和装有海洛因的饼干盒放在榻榻米床上,然后气喘吁吁地盘腿坐下,抓起一瓶冰过的三得利特级威士忌,就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张本一直用锐利的眼光盯着水野。水野刚把瓶子放下。
“怎么样?”张本马上开口问道。
“贝尼这家伙真不好对付,差一点干不掉他。不过,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差一点上了这小子的当。他只带来了说定的数字的一半,共二十五把手枪!”
“真的?!”张本的声音带着威胁。
“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这倒不是。不过这令人感到太奇怪了。海洛因你全部带来了吗?”
“请你点收……”水野打开了饼干盒。
“可以了。只要海洛因全部带回,就算你立了一大功了。辛苦了!”张本嘴上说着,表情却暗淡下来。
“我不想第二次再使用刀子了,对我来说还是用枪最合适。”水野小声地嘀咕着。
张本苦笑了一下,拿起了电话。
“别客气,喝酒吧。”他对水野说,然后对着话筒命令道:“是我,叫春日他们到这里来,顺便带来一瓶苏格兰威士忌和四个杯子。”
只一会儿,在水野的公寓前见过面的春日和另一个主要骨干进来了。他们跪在门槛上,两手着地向张本行过礼后,两膝跪着往前蹭行到了桌子旁边,春日手里拿着一个画着水墨画的酒瓶。另一个骨中手里拿着四个玻璃杯。
“木要拘束,今晚喝个痛快!”
张本从春日手里接过酒瓶,一边拔着塞子,一边装做无意识地说道:
“刚才,你们说了一件令人感兴趣的事。那是什么事来着?”
“嗯……嗯……”
张本从水野身上移开了视线,咽了一口唾沫。
“是这么一回事,有情报说,三轩茶室的三光组今晚买了二十多把手枪。”
“你把详细的数字说出来!”张本张口说道。
“听说是二十五把。”
“那么,和三光组交易的对方是谁?”
“嗯……那只有三光组的最高级干部才知道。”春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二十五把!我们也正好少了二十五把。”张本横眉立目地盯着水野,视线变得冷酷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话越说越奇柽了。难道我会想到向三光组卖枪吗?”
这真象是在演戏,水野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正象刚才我所听到的那样,三光组的秘密已完全向我们泄露了。反过来说,如果有人想瞒着我干点什么的话,那他也要考虑考虑后果。”张本声音沙哑地笑了笑。
“来,喝吧。”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样,今晚这一天,水野算是过了。
“贝尼这伙,把应交给我们的五十把手枪藏起了一半,是不是有人将它们卖给武器掮客了?”水野的这一招果然奏效,张本对他的怀疑慢慢解除了。
贝尼的尸体是在早晨近六点钟被送牛奶的青年发现的。于是美空军警方和日野警察署的联合调查开始了。他们在贝尼大腿内侧发现了疮痂注射针眼,由此证明了他是一个吸毒者,并推测他是因毒品交易纠纷而致死的。这时,军火库内也已发现五十把手枪被盗。但是警方并没有发现贝尼的死与大和兴行有什么联系。
贝尼死了三周后,和柴田的死一样,社会上的风声慢慢地缓和了下来。在这之后的某一天,位于毛宫参拜道附近的三波公寓里、从备用楼梯上走下来三个人。
他们是三波、水野及斋田。虽已是三月份,但夜里还是相当冷。
三个男人向停在公寓约一百米的空地上的福特牌汽车走去。这是傍晚时分水野在浅草路边偷来的汽车。
“难道我不去不行吗?”斋田一边走一边不安地问道。
“刚才已对你讲过了,自己既不想弄脏手,又想分钱,这是办不到的。”三波不客气地顶了他一句。
“我有本事找出任何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去抢东西却不行。”
斋田絮絮叨叨地说着,松驰的脸蛋直抽筋。
“你真他妈的罗嗦!我老实告诉你吧,今晚你就是人质。”
“人质?喂,你开的完笑太过分了吧?”斋田低声叫道,停住了脚步。
“今晚袭击张本死去的老婆的娘家,不就是你提供了情况才决定的吗?!张本如果没有通过你设下圈套的话,你就不应该害怕这次行动,你要是害怕这次行动,那就说明你和张本设下了圈套。到那时,惹得我和三波性起,一刀结束了你的性命,你再解释也没用了。怎么样?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我还不知道你们这样怀疑我呢。”斋田愤愤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