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正睛和大塚贞沾在山庄里闭门不出。

白天即将过去。

家中睡了一会,情绪稍稍镇定了一些。他的模样一夜间大变,不仅头发白了,连几天没刮过的胡子也白了。颧骨突起,脸上的肉象是被片去般凹陷下去。

他的神情也变得呆头呆脑。

终于,大塚的心中燃起了对这个叫寒川的人的敌忾。听家中介绍事情的始末,他知道寒川的复仇心非同寻常。他觉得这人充满了鬼气,是以一般的标准难以判断的人。

大塚以受雇杀人或当保镖为职业。他不仅有着这方面的经验,而且还有与之相应的冷静。这是意志薄弱者所不能胜任的工作。他们这些人在干着这项工作的时候,对敌人既无仇恨,对雇主也不信任。仅仅冷漠地把接手的事办完就一走了之。

他们有时是潜入住宅等杀人,有时制造一起交通事故杀人,有时在路上射杀。如果要求处理尸体,则设计把对象引到某处,杀后埋掉,或装入圆桶里沉到海底。

但这次的对手与上述情况不同。这是个连影子也摸不着的对手。他不时地发动攻势,还采取心理战术压迫自己的雇主。家中把森本赶了出去,完全堕入敌人的奸计。

这是个不容轻视的敌人。

于是,大塚的情绪亢奋起来。

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对此,大塚也知道。尽管如此,目前还没有到令他不安的程度。今天半夜前后,援军就该到了。家中曾说,为了决斗而准备了第二个隐身处。把援军带到那儿,人手多了,就能把寒川从森林里赶出来。

“来点咖啡怎样?”

大塚问家中。

家中的情绪安定下来,却又进入近于恍惚状态。他的满是血丝的眼睛时常直勾勾地定在某一点上,和他说话,他才迟缓地扭过头来,把无神的眼睛对着说话人。

“来六、七个帮手呢,别担心。如果寒川害怕了不敢来,你就回到神户加入石冈组。这样,谁也不敢对你怎样。”

“不,”家中摇摇头,“说好的要把那家伙给我杀了。”

“那好,只要他来了就杀了他。”

“那家伙是个魔鬼。如果让他活着,我躲到哪儿也不能安心,这怎么行。”

“因为这儿是山区。要进了城市,他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大塚伸手去拿速溶咖啡。

刹那间,他跳了起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最初听到的是玻璃窗的碎裂声,紧随着这声爆响,什么东西破窗而入,正打在大塚伸手去拿的咖啡上。

这是一块有小孩脑袋大小的石头。这块石头把盛咖啡的容器、杯子以及饭桌都打碎了。

家中蹲在墙角抱起了头。

大塚从砸碎的玻璃窗往外看。

他什么也没有发现。明亮的阳光落在森林之上,只有微风吹拂着树叶沙沙响。大塚又把目光转向投进来的这块石头。要把这么大的石头扔进来,非得从森林里出来,接近这座房子不可。寒川抱着石头到了房前?

大塚的脸色忽青忽白。

他觉得寒川简直是个恶魔。他握着手枪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地抖着。

他把家中扶了起来。

这功夫,又飞来一块石头。这回砸的是隔壁的房间。石头撞击地板的轰鸣响应着凄惨的玻璃破碎声。

“他在对间!这儿危险!”

大塚望着投进来的石头大叫。这是一块与前次同样大小的石头。他拖着家中,转移到北侧的浴室里。

“是投石器。那家伙把投石器——”

大塚悟到寒川是从森林里投的石头,大概是把生长着的竹子之类弯过来发射的,一定是这样。

“非宰了他不可!”

大塚咬牙切齿,气得火冒三丈。

他打算把家中留在这儿独自出去。寒川也太目中无人了。他明知家中雇来了杀手,却把杀手视若无物地该怎么进攻还怎么进攻。他旨在嘲弄自己无能,当不起所委托的重任。

杀了他——大塚下定了决心。现在不是黑夜,而是白天,偷偷地摸过去差不多能发现他的踪迹。抓住他碎尸万段。

“等等我!到哪儿去?”

家中赶紧过来拉住了大塚。

大塚一声不吭地推开他,刚要往外跑,石头又飞了进来。

石头射透了板墙砸进前门边上的厨房里,随之一阵剧烈的碎裂声。

大塚悚然而上。他觉得,这呼啸而来的石头是由寒川的杀机凝结而成,它炸开来,发出了惊心动魄的爆破声。

大塚站在那儿没有动。

石头不断地射过来。石头穿透过板壁,嘁哩咔嚓地乱响,―时间屋里尘土飞扬。

大塚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现在,房间里千疮百孔,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这么下去等不多久,这幢房子就会变成蜂窝。

家中仍蹲缩在角落里。他仰看着大塚。这是一双近乎于狂态的眼睛。大塚俯视着家中,产生了一种毁灭感。他觉得这已经是个死人。假如杀了寒川,他得以继续活下去的话,也是一个废物了。他的精神已经完全垮了。

大塚感到自己接受了一件棘手的事。

在这之前,大塚从没有害怕的感受,现在,他开始体味到了这种情绪。他体味到了把自己整个身心都投入复仇之火的人的可怕。

又一块石头击破了板墙。

大塚一句话也没有,家中也沉默着。大塚失去了冲进森林找寒川的勇气。

“哦!”

大塚感到了情况异常。

他朝另外一个房间跑去。那里冒出了黑烟。大塚向里间察看着。地上一块孩子脑袋大小的石头冒着火。火舌舔向了隔扇。

这块石头包着布,布上好象浸了松油之类的易燃物。石头上的火焰凶猛起来,火舌吐着油滴燃烧着。

转瞬间,火舌窜上了顶棚,黑烟弥漫开来。

大塚转身,向外走去。家中象只小狗紧跟在后。

大塚和家中走进森林坐下来,走好是在那棵高大的榆树下面。龙野的尸体就垂在眼前。对面,房子里冒出了黑烟,黑烟是从被击穿的窗户和板壁中冒出来的。

酷烈的阳光照着黑烟。

黑烟象是一团怨魂,好象是怨魂化作浓浓的黑烟。

投石停止了。

只能听见房子燃烧的声音。

不久,火焰在黑烟里迅疾的窜上来,仿佛要与之相呼应,所有的窗子也都喷出了火舌。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声炸开了什么似的闷响,在那一瞬间,房子好象骤然膨胀了起来。

渐渐地,大火抱紧了那座房子。

太阳在烟雾中金光灿烂。

在浓烟的那一边,有汽车驶来。是两部车。不一会儿,车停下来,走下七个人。

这七个人向燃烧着的房子走来。

被火焰包围的房子附近,有一棵又高又粗的榆树。他们看见了吊在上面的尸体,都驻足翘首而望。

大塚出了森林。

“这家伙,是敌人的同伙?”

石冈组的骨干分子中根进指着尸体问。

“自己人。”

“那么,敌人呢?”

大塚默默地指向原始森林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