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玲子潜进了大森林里。

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手电筒,行动极不便,她只能两手向前探着一点一点地前进。如之不熟悉地形,走走停停,速度很慢。这儿好象已是森林深处,有悬崖,有洞穴,也有灌木丛阻住去路。

她逃进了这里之后,知道后面有人追出来了,两条手电筒的光柱匆乱地射进森林之中。其中一人好像是铃木清治,另一个好像是家中正晴。他们彼此呼应着在森林里窜来窜去。玲子逃出来时所见的汽车灯光,大概就是家中开来的汽车上的。

两条手电筒的光柱在树林里交叉扫着。光柱曾一度晃过玲子的藏身之处。然而,密密的灌木丛把她包得严严实实。

玲子感到浑身发冷。

家中和铃木也同样感到透体冰凉。玲子的逃脱,使他们失掉了一张王牌。这是唯一能使他们在与敌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处于优势的王牌。而且不仅如此,如果玲子跑到警察那儿说出了一切,就更不好办了。

据说,不论是警察还是检察厅,都默许了这场搏斗。即便这是真的。如果玲子向警察和盘托出,警察就不得不采取行动,逮捕寒川;逮捕家中一伙,然后将事件的前前后后公诸于世。

酷冷的恐惧窒碍住了家中和铃木。这从两条颠狂般的跳来跳去的手电筒光柱中就能看得出来。

然而,不一会儿,手电筒光柱停止了扫射,他们似乎明白了这是徒劳无益的。

玲子仍然蹲伏在黑影里。

她的恐怖感渐渐地消退下去,代之而起的是对这伙人的满腔仇恨。

被这伙禽兽们长期囚禁和凌辱的玲子,本来对逃离魔掌已经死了心,但当她看到铃木沉浸在被虐的性癖之中时,玲子意识到了逃走的可能。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随着重见天日的升起,顿时涌起了对性奴隶生活的无比厌恶。

如果可能,真想杀了铃木。

现在,她满腔仇恨。她仍在恐怖中,唯一感到害怕的是再次被抓回去。

玲子象一头受伤的野兽,伏在黑暗的深处一动不动。

只能这么蹲到天亮了。

天刚蒙蒙亮,乳白色的雾霭流动起来。玲子在雾霭中出发了。浓重的大雾拥抱着,看不清四周的景物。玲子分拨开雾帷,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她知道,天一亮,敌人一定要再次进行疯狂的搜索,离开这儿越远越好。

玲子几乎是用两手探着向前走。乳白色的雾尽管浓重,但能见度要比夜的黑暗好得多了。在朦胧中,能看到直立的树干,地势也能看见。过了两个小时,大雾渐渐淡下去。

当大雾散去,眼前就出现了一座原始森林。这是无路可走的原始森林。高大的山毛榉、包树,郁郁苍苍,下面是繁密的羊齿草,高至人的腰际。

在无边无际的羊齿草原那一边,是一片山白竹。

能看到前面的山脉。左右两边也都有山峰耸立。不知道是什么山。群山在澄澈的朝阳之下,象玻璃工艺般清新鲜亮,起伏的山脊线也是那么明晰。

看起来近得探手可取。

玲子不觉驻足眺望了一会儿这宜人的景致。她觉得,那轮廓鲜明的山谷线正象征着自己获得的新生和自由。

玲子继续往前走着。

大约又走了六、七个小时。穿着凉鞋走路可真不容易。现在不用担心追着了。现在叫人忧虑的是不知能去到什么地方。这儿仍然没有路。玲子有时上了山谷,有时在谷地的灌木丛里跋涉。她感到疲惫极了,但仍然继续走着。她来到一条小溪边。

溪水不很深。这儿好像是上游,水波透明泛着青磁色。水流的声音也是那么轻快、潺潺如铁器相碰的脆响。

玲子看了一会儿,走下溪水。

她脱光了衣服,她觉得那几个家伙的玷污一直渗进了五脏六腑。她要用清水把这些污迹清洗掉。溪水凉得刺肤。玲子慢慢地走向深处。水没至胸部。

她把头浸到水里,从头洗到乳房。她特别认真地洗着被那几个禽兽一刻不停地蹂躏的下身。

冰凉的水浸着疲乏无力的筋肉,体力在恢复着。而洗去了被玷辱的污迹的清爽感,也使玲子焕发出活力。

洗完之后,她走向岸边。

当她走到浅滩时,不觉钉在那里。

堆放着衣服那儿,有一个人。那人靠在岩石上,望着玲子。

玲子茫然呆立着。手中连块遮体的手巾也没有。她一丝不挂地望着不速之客。看不出这人是干什么的,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

他的目光黯淡。

他一身登山的轻装。然而一眼就会看出他不是登山者,因为在这种地方没有登山的路。而且他连个背囊也没背,手里仅仅有个冰镐当拐杖。

来人没有说话,玲子的衣服就放在他身边的岩石上。

玲子久久地盯着不速之客,心中盘算着。一定是家中等人雇来的追踪者。他们把这个在山中经过特别训练,具有野兽般嗅觉的人弄来追踪。

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是没法逃的。

绝望使玲子两腿发软、好像就要瘫倒下去。她觉得刚刚获得的自由,就像小鸟飞走那样,轻易地失掉了。她仅仅听到几声微弱的啼鸣,连振翅的声音还没听到。

玲子绝望地走近来人。她的乳房裸着。下身也没有遮盖。到了这个地步,还顾得上什么。又要开始忍受那夜以继日的凌辱了。

“你在干什么?”

来人看着玲子的眼睛问。

“洗澡。把那帮家伙的玷污洗干净。不过,白洗了。”

她拿起衣服。

“那帮家伙是谁?”

来人追着她的目光问。

“装什么糊涂。”

玲子穿上三角裤。

“我真不知道,告诉我。”

来人掏出了烟卷。

这人满头白发,看来已年过六十。看着玲子的黯淡的目光中,有种不寻常的东西。

“是叫你来的吧”

玲子说着假装弯腰穿西裤,摸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她想杀死他。看准了机会,一下就了帐。

“不要想杀我,姑娘。”

来人点了烟站起来,好像背后也长着眼睛。

“不杀你就杀了我。”

玲子扔了石头。

来人问:

“叫什么名字?”

“明知故问。怎么,你想就在这儿强奸我吧?这么干可不错。来、来吧。只不过是个尸体。我只能咬烂舌头一死了之。再也不能当奴隶了。”

玲子眼中射着憎恨的光,怒视着来人。

“来,坐那儿。”

来人指着一块岩石。

玲子默然走到那块岩石上坐下来。她已穿好了衣服,穿好了凉鞋。现在可以逃跑了。但没有逃跑的机会,因为无论如何也难以甩掉眼前这个家伙。

这人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威压感。

“我就是那个来去无踪的盗贼,名字叫市。”

市稍稍离开一些,面对着玲子说。

“盗贼。”

“不错,我是个有前科的罪犯。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强盗。潜进人家去,把主人绑起来,然后搜掠钱财,这就是我的职业。”

市微微笑着。

玲子觉得在他的笑容里,似乎透露着一丝悲哀,他的灰暗的脸上深处,有种透明的东西。

玲子心中疑惑不定。如果这个来去无踪的名叫市的人真是个有前科的强盗,这对玲子来说并非坏事。问题是这人是追捕自己来的呢,还是干什么来的呢?玲子一会儿觉得他是追捕者,一会儿又觉得不象。

玲子心情紧张地观察着。

“你叫什么名字?”

“高地玲子。”

“是玲子小姐呵,好名字。”

市忽然挪开了目光,望着他侧脸的一片阴影,玲子觉得这人不是追捕者。说不上是哪儿不象。最关键的是,她没有感到一丝杀气。

“谁在追你?”市把目光转过来问。

“家中正晴、铃木清治一伙。”

玲子老老实实地回答。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被那伙人当作俘虏关起来,成了他们的玩弄的工具,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昨天晚上,我瞅空逃了出来。”

“因此在这里洗洗身子么?”

“也洗洗心。都被完全玷污了。”

“确实如此。”市点点头,“那么,打算上哪儿去呢?”

“说不上上哪儿去,最要紧的是逃命。”

“那伙人的老窝在什么对方?”

“不知道,从今天早晨就走,好容易走到这儿。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磐梯朝日国立公园。位置在新泻县和山形县的交界处。”

“是么……”

玲子对市的疑虑消失了。她问:

“你到这种没有路的地方做什么?”

“不是做什么,而是被警察追得逃到了这里。借住在不知谁搭的小屋子里。啊,这个季节过过山野生活倒也有趣。”

市笑了,一副随遇而安的平和。

“……”

玲子默然。

“不过,警察早晚会跟踪来的。那时候只能再逃,所以天天在山里捉迷藏。就这么逃来逃去,做强盗也感到是疲劳不堪的工作呵。”

“也是的。”

这说法有意思。玲子知道了他不是追捕自己来的,放下了一颗心。好像对方也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玲子感到市的身上什么地方还显示着一种从容不迫。

“我这里可是没什么值得你抢的。”

玲子轻轻说。

“有身体。”

“……”

“你的体型真美。不过,别害怕。我只抢夺别人的钱财,而且从来也没有伤害过性命。”

“我不害怕。”

“那么,走吧。”

市站起来。

“……”

市回过头,以目光催促玲子。

玲子默默地站起来,跟不跟市走呢?她犹豫着,下不了决断。自己只是觉得对方没有害人之意,实际怎样还不清楚。如果他没撒谎,那么他是一个有前科的强盗,她觉得当然不能相信这种人。

玲子这么想着,还是跟着市走了。

要想到村里去,还是应当跟市走好一些。这样不至于迷路,能够顺利地下山。

市一声不吭地走着。他健步如飞,与他的年龄一点不相称。因养蜂而在山里经过锻炼的玲子勉强跟得上。她穿着凉鞋也是走不快一个原因。

玲子一边走,一边观察着附近的情况。家中一伙肯定在拼命地搜捕自己。

也许他们害怕玲子到警察那儿去报告而逃得无影无踪。

——寒川在哪儿呢?

玲子想起了丈夫。

黑泽义昭搜寻寒川去了。听说黑泽似乎有搜寻人的嗅觉。寒川啊寒川,找一下监禁玲子的地方吧。寒川如今究竟徘徊在什么地方呢?

寒川不知道玲子已经逃了出来。没法告诉他。他行踪不定。即使玲子去找他,也找不着。

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他了。玲子深感不安。

黑泽查到了寒川呢,还是寒川找得不耐烦而与黑泽取得了联系?如果这样,就会发生残酷的拼杀。寒川会不会认为玲子仍被扣押着而为焦躁所怂恿鲁莽地进行攻击呢?

虽说顺利地逃了出来,给前途增添了些光明,但浓重的黑暗仍然沉重地压在玲子刚刚复活的心上。

他们仍在不停地走着。

他们探寻着羊肠小道,走了将近四个小时。这期间,市一句话也没说。

到达小屋子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看起来,这个小屋子是有人用过而扔掉的烧炭小屋。市把朽损出窟窿的木板顶盖修理了一遍。修过之后,总算可以住人了。

玲子向屋子里边探了一眼。

“你走也好,留在这里也好,我不管。你要乘黑夜到村里,我会告诉你路的。但希望你不要说出到处流窜的市在这里。”

市进了里间。

“我不会说的。”

“那么,你想怎样?”

市边准备着晚饭问。

“让我在这儿住一夜可以么?”

她打怵走夜路。

“住几夜都随你的便:不过,我也许明天就离开这儿。如果警察来的话,你不要说出我。”

市说着,生起了火。

烤的干鱼和开瓶的罐头,放在地板上。饭盒里装的饭。

玲子成了客人。

吃完了饭,市又拿出了速溶咖啡。

“对不起”,玲子喝着咖啡,对市说,“讲讲你的身世可以么?”

“为什么当了强盗?”

“这话,就和问我为什么生出来一样。”

市盘腿坐着。那双脚尽管瘦骨嶙峋,却给人以坚韧感。

他说了这么一句,再无下文。

太阳落山了。

“这儿没有灯,天黑了只能睡觉。你在哪儿找个地方睡吧。”

到这地步也只能将就了。昨夜彻夜没合眼,今天一早就开始在山路上跋涉,早已累得精疲力尽。虽说对市不能没有一点戒备心,但是戒备也毫无用处。

玲子在小窝棚的角落里躺了下来。

她马上就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