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跟在稻草人后面追。索菲抓着拐杖,从另一条路追过去,穿过扫帚柜进入店铺。
“这是我的过错!”她咕哝道,“我实在是做错事的天才!我本可以让昂格里安小姐待在屋里。只要我对她说话客气些,可怜的家伙!哈尔虽然会原谅我许多事,但这回不会这么快原谅我!”
到了花店,她从橱窗里搬出七里靴,将里头的木槿、玫瑰和水一股脑倒在地板上。她打开店门,将湿答答的靴子拖到人群熙攘的街道上。“借过。”她对挡道的层层鞋子和垂袖说。她抬头眺望太阳,它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并不显眼。“让我想想。东南。那个方向。借过,借过。”她说着,在欢庆节日的人群中清出一小块空间放靴子。她朝着目标方向放下靴子。而后她踏进去开始迈步。
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速度如此之快,两只靴子比一只更加飞快,景色更加模糊,叫人大气不敢出。索菲在迈动双腿的间隙匆匆一瞥:山谷尽头的大宅在树丛间闪耀,芬妮的马车停靠在门口;山坡上的蕨类;流向绿色山谷的湍湍小溪;这条小溪又淌入更为宽阔的山谷;这座越来越宽的山谷宽到遥无边际,远方一片蓝色,还有远处的层层塔顶,那很可能是金斯伯里;平原渐窄,又变成山脉;她脚下的山坡如此陡峭,即便借着拐杖她也走得吃力,脚步踉跄地来到一个蓝色雾气氤氲的幽深峡谷,树顶已在遥远的底下,她用力跨了一步,不然就掉进深渊了。
她落脚在松软的黄色沙地上。她将拐杖插进沙里,小心地探看四周。在她右肩后面几英里开外处,一团湿漉漉的白雾遮蔽了她刚刚穿过的山脉,若隐若现。雾气之下是一丛深绿。索菲点点头。尽管她离这么远看不见移动城堡,但可以肯定雾气下正是鲜花开放的地方。她又小心地迈了一步。嗖。天气异常炎热。这下四处都是土黄色的沙子,在烈日下闪烁。岩石杂乱无章地散落着。唯一的生物是零落而焦枯的灰色灌木。山峦看起来像是地平线升起的云朵。
“如果说这是荒地,”索菲说,汗珠滚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那么我同情女巫住在这种地方。”
她又迈了一步。带起的风并未让她凉快。岩石和灌木依然,但沙粒更灰了,山脉似乎从空中沉了下去。索菲眯眼观望前方闪耀的一团灰色,她以为在那儿可以看见比岩石更高的东西。她又迈了一步。
这下热得好像烤箱。但四分之一英里远处有个形状奇异的土堆,矗立在岩石散落的土地上,微微隆起。一些形状扭曲的奇幻的塔楼,托起一座微微倾斜的主塔,像多节而苍老的手指。索菲脱下靴子。天气太热了,带任何东西都是累赘,于是她只拿了拐杖,费力地走向前看个究竟。
这东西像是用荒地的黄灰色沙砾制成。一开始索菲猜想这是不是某些奇怪的蚂蚁种类的巢穴。但等她靠近时,才辨认出那东西似乎是由千百个粒面的黄色花盆粘合在一起,成为一堆蜡烛状的东西。她咧嘴一笑。移动城堡常常让她觉得就像待在烟囱的内部。眼前这个建筑倒真的是一堆烟囱管。铁定是某个火魔的杰作。
当索菲喘着气攀爬时,她确信这就是女巫的堡垒。两个橘色的小人影从堡垒底部的暗处走出,站着等候她。她认出那是女巫的两个侍者。尽管又热又喘,她还是尽力和气地同他们讲话,好表示自己不是来吵架的。“午安。”她说。
他们给了她一张拉得老长的脸。其中一个鞠了个躬,伸出一只手,指向弯曲的烟囱管之间奇形怪状的黑暗拱道。索菲耸耸肩,跟着他进去。另一个侍者走在她后面。她刚走进去,入口就消失了。索菲又耸耸肩。她回来时得对付这个问题。
她整了整蕾丝披肩,理了理拖沓的裙子,继续向前走。这有点像门把手的黑标向下时,穿过城堡大门。有一阵周围一片虚无,继而是朦胧的光。光源来自四周燃烧的黄绿色火焰,这些火若隐若现,不产生热量,也只产生很微弱的光。索菲一看它们,火焰就不在她目力所及的地方,而一定在边上。但那就是魔法。索菲又耸了耸肩,跟着侍者在烟囱管搭成的细柱间穿来穿去,经过堡垒的其余部分。
最后侍者领她来到洞窟中心模样的地方。不过也许这仅仅是柱子之间的某处空间。索菲心存疑惑。堡垒如此庞大,她怀疑这是表象的欺骗,就像城堡一样。女巫站在那里等着。很难说索菲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还能是谁呢。女巫这会极高极瘦,苍白的头发编成根辫子,垂在一边瘦削的肩膀上。她穿着件白裙子。索菲径直向她走去,挥舞着拐杖,女巫向后退去。
“别威胁我!”女巫说,声音透着疲惫和脆弱。
“把昂格里安小姐交出来,就放过你。”索菲说,“我带她一起离开。”
女巫又往后退了几步,两手做了个手势。两个侍者随即融化成两团粘稠的橘色物质,升到半空向索菲飞来。“真恶心!滚开!”索菲喊着,用拐杖抽打他们。橘色物质似乎毫不在乎拐杖。他们躲开它,四处穿梭,从索菲后方瞄准了她。她刚在想自己占了上风,就发现自己被他们粘在一根烟囱管柱子上。她试着挣脱,粘稠的橘色物质却缠住了她的脚脖子,还将她的头发扯得生疼。
“我宁愿换成绿色粘液!”索菲说,“但愿这两个不是真的男孩。”
“不过是放射物。”女巫说。
“让我走。”索菲说。
“不。”女巫说。她转身走开,似乎完全对索菲失去了兴趣。
和以往一样,索菲开始害怕自己又将事情搞砸了。粘稠的东西似乎越来越硬,也更有弹性了。当她尝试脱逃时,它啪地将她拉回到陶柱上。“昂格里安小姐在哪里?”
“你会找到她的。”女巫说,“我们等哈尔来。”
“他不会来的。”索菲说,“他判别力强。你的咒语也不管用。”
“会管用的。”女巫微微笑着说,“你中了我们的计来到这里。哈尔不得不诚实一回。”她又做了个手势,这次是朝向阴暗的火焰,一个宝座般的东西从两根柱子间滚滚而出,在女巫面前停下。上面坐着个男人,穿着绿色制服和闪亮的长靴。索菲一开始以为他睡着了,脑袋侧向一边因此看不到。但女巫又做了个手势。男人立马坐直了。他的肩膀上根本没有脑袋。索菲意识到她眼前的正是贾斯汀王子剩余的躯体部分。
“如果我是芬妮,”索菲说,“早就吓晕了。赶快把他的脑袋搬回去!他那样子吓死人了!”
“我一个月前将两个脑袋都处理了。”女巫说道,“我变卖苏里曼巫师的吉他时顺便卖了他的头盖骨。贾斯汀王子的脑袋和其他剩余部分一起,在什么地方游荡。这个躯体是贾斯汀王子和苏里曼巫师的完美结合。它等着哈尔的脑袋,好制成我们完美的人。等我们有了哈尔的脑袋,英格里就会有一位新国王,而我将成为女王统领国家。”
“你疯了!”索菲说,“你没有权力把人当拼图游戏!我也不认为哈尔的脑袋会听命于你哪怕一件事。它会想办法溜之大吉的。”
“哈尔会乖乖听我们的话。”女巫说,脸上挂着狡黠,隐秘的笑容。“我们会控制住他的火魔。”
索菲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很害怕。她知道自己惹了大麻烦。“昂格里安小姐在哪儿?”她挥舞着拐杖问。
女巫不喜欢索菲挥舞拐杖。她退后几步。“我很累,”她说,“你们这帮人老破坏我的计划。先是苏里曼巫师不靠近荒地,我只好威胁薇拉里娅公主,好让国王命令他来这里。接着他来了,却开始种树。然后国王好几个月都不让贾斯汀王子追随苏里曼,等他终于追出来时,那个傻瓜不知为何跑到北边什么地方去了,我不得不用些手段将他弄来。哈尔给我造成的麻烦更多。他逃脱过一次。我不得不下个咒将他套进来,等我准备充分要施咒时,你却闯进苏里曼剩下的脑袋,给我惹出更多麻烦。现在我将你带过来,你还挥着拐杖不断抗议。为了这一刻,我可没少费心血,我没工夫搭理你。”她转身走向了阴暗。
索菲凝视着微暗的火光中移动的长长的白影。她的年纪追上她了!她想。她疯了!不管怎样我必须得松开这玩意,救出昂格里安小姐!想到橘色物质和女巫一样对她的拐杖避而远之,索菲将拐杖抡过肩膀,在粘连着柱子的粘稠物上来回搅动。“走开!”她说,“让我走!”她的头发被扯得生疼,可粘乎乎的橘色东西开始向侧面飞走。索菲更加狠命地搅动拐杖。
正当她挣脱出头和肩膀时,传来一声沉闷的轰隆声。苍白的火苗摇曳着,索菲身后的柱子摇动着。接着,就好像一千套茶具从楼上砸下般哗啦一声,堡垒的一面墙轰然爆开。耀眼的光线穿过一个长长的、粗糙不平的洞口,一个人从开口处跳进来。索菲急切地转过头,希望是哈尔。但黑色的轮廓只有一条腿。又是稻草人。
女巫怒吼一声,向它冲过去,苍白的辫子扬起,瘦骨嶙峋的手臂张开。稻草人向她跳来。又是一声巨响,两者被卷入一团魔法云,就像哈尔和女巫打斗时庇护港上空的云团。云团左冲右撞,尘埃飞扬的空气中充满了尖叫声和轰隆声。索菲的头发吱吱作响。云团离她仅仅几尺之遥,在陶柱间横冲直撞。而墙体的破口也在近处。正如索菲所想,堡垒其实不大。每每云团移动到炫目的白色缺口,她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看到两个瘦削的人影在其中打斗。她边盯着云团,边向后挥舞拐杖。
当云团再一次尖叫着挪到光线前时,索菲还差双腿就松脱了。她看见又有一个人从缺口跳了进来。这个人有着飞扬的黑袖子。是哈尔。索菲看清他的轮廓,他正叉着手观望打斗。有那么一会,似乎他要让女巫和稻草人继续纠缠下去。接着哈尔举起手臂,袖子飘舞起来。透过尖叫声轰隆声,哈尔喊出一个奇怪的长词,随之响起一阵雷鸣。稻草人和女巫都震住了。轰隆声在陶柱间环绕,引来串串回声,每一轮回声消逝时,一部分魔法云也随之消散。它散成一缕一缕,打着朦胧的漩涡化解了。等它消散成最薄的白雾,梳着辫子的高大人影开始踉跄。女巫似乎自己也在缩小,越来越瘦,越来越白。最后,白雾散尽,她啪嗒一声倒成一堆。当百万个轻柔的回声逝去时,哈尔和稻草人隔着一堆白骨,若有所思地望着彼此。
太好了!索菲想。她的双腿挣脱了束缚,走向宝座上的无头人。这实在让她毛骨悚然。
“不,朋友。”哈尔对稻草人说。稻草人已经跳到白骨堆间,用独腿拨来拨去。“不,你不会在这里找到她的心脏的。她的火魔拿去了。我想那个火魔已经控制她有段时间了。挺令人悲伤的。”当索菲摘下围裙,搭在贾斯汀王子无头的肩膀上悉心整理时,哈尔说,“我想你在寻找的其余部分在这里。”他向宝座走来,稻草人在他身边跟着跳。“真经典!”他对索菲说,“我费尽周折跑来这里,却见到你在平安无事地收拾东西!”
索菲抬起头看他。正如她所担心的,从破墙穿透进来的强光勾勒出一个胡子没刮头发没梳的哈尔。他的眼睛仍有着红眼圈,黑袖子好几处都破损了。眼前的哈尔和稻草人没什么区别了。哦,天哪!索菲暗叹。他肯定深深爱着昂格里安小姐。“我来救昂格里安小姐的。”她解释。
“我以为安排你家人来看你,可以让你消停一回!”哈尔怄气地说,“但并没———”
这时稻草人跳到索菲面前。“我是苏里曼巫师派出的。”他含糊不清地说,“女巫抓走他时,我正在看守他在荒地的灌木丛,不让鸟群靠近。他尽可能把所有可用的魔法都转移到我身上,命令我去营救他。但女巫将他分成了好几部分,不同部分在不同地方。这是个艰巨的任务。要不是你来了,让我有了生命,我早就失败了。”
它在回答俩人匆忙离开前索菲提的问题。
“那么贾斯汀王子订购寻觅咒时,肯定是用来找你的。”她说,“为什么?”
“找我或是他的头颅。”稻草人说,“两者之一,我们是他的精华部分。”
“那么波西佛是由苏里曼巫师和贾斯汀王子拼起来的咯?”索菲问。她无法确定莱蒂会乐于接受这个事实。
稻草人点了点它棱角分明的芜菁脸。“两个部分都告知我女巫和她的火魔已不在一起,我能击败女巫一人。”它说着,“谢谢你给了我十倍的速度。”
哈尔将他挥到一边。“带上那个身体回城堡。”他说,“我帮你解决这事。索菲和我得赶在火魔找到办法突破防御之前回到城堡。”他拉起索菲瘦削的手腕。“走吧。七里靴在哪?”
索菲踌躇不前。“可昂格里安小姐———”
“你还不明白吗?”哈尔拽着她说,“昂格里安小姐就是火魔。要是它进入城堡,卡西弗就完了,我也完了!”
索菲双手捂住嘴。“我就知道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她说,“她已经来过两次了。可她———它出去了。”
“哦,上帝!”哈尔哀叹,“它碰过什么没有?”
“吉他。”索菲承认。
“那它还待在里头。”哈尔说,“快走!”他将索菲推向被轰开的墙。“紧紧跟上我们。”他回头对稻草人喊。“我只得扇风了!没时间找靴子了。”他对索菲说着,两人爬过崎岖的缺口来到炎热的太阳底下。“只管跑。一直跑,不然我可搬不动你。”
索菲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努力起跑,在乱石间踉踉跄跄。哈尔在她身边一边跑一边拉她。开始起风了,呼呼作响,接着变成咆哮声,又热又夹着沙粒,灰色沙子在他们四周爬升成风暴,打在陶制的堡垒上,砰然作响。此时他们已不在奔跑,而是以类似慢动作跳跃的方式向前滑行。乱石丛生的大地在底下飞速掠过。灰尘和沙粒在他们周围轰轰作响,飞过头顶,飘向身后远处。声响巨大,一点也不舒服,可荒地眨眼就远去了。
“不是卡西弗的错!”索菲喊道,“我让他别说的。”
“他本来就不会。”哈尔喊着回答,“我知道他不会背叛火魔同伙的。他一直是我的软肋。”
“我以为威尔士才是!”索菲尖叫。
“不!那是我故意留下的!”哈尔吼道,“我知道假使她在那里动手脚的话,我就有了机会去阻止。我得给她个良机,不是吗?接近贾斯汀王子唯一的机会是利用她施在我身上的咒靠近她。”
“那么说你要去营救王子!”索菲大声喊道,“你为什么假装逃走?为了蒙骗女巫?”
“不是!”哈尔嘶喊,“我是个懦夫。要我做如此可怕的事的唯一办法,是告诉自己我不会去做!”
哦,天哪!索菲边想边环视周围涡旋的沙粒。他是诚实的!而眼前的正是风。咒语最后的部分成真了!
炽热的沙粒抽打着她,哈尔也拽得她很疼。“继续跑!”哈尔吼道,“以你现在的速度要受伤的!”索菲喘着气,再次开始迈腿。这会儿她能清楚地看见山脉,而底下的一条绿带则是开满鲜花的灌木丛。尽管黄沙仍在空中打着漩涡,山似乎变大了,而向他们飞奔过来的绿带不一会儿就和树篱一般高了。
“我的侧翼都很弱!”哈尔喊道,“我指望着苏里曼还活着。当发现他所剩的部分只是波西佛时,我吓坏了,只好出去喝个烂醉。接着你又上当,被女巫玩弄于手掌心!”
“我是老大!”索菲尖叫,“我注定要失败的!”
“胡说!”哈尔喊道,“你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哈尔的速度慢了下来。他们周身踢起一团浓密的灰尘。索菲只知道灌木丛离得很近,因为她听得到树叶间的沙沙风声。他们轰地冲进了树丛,速度依然飞快,哈尔不得不转个弯拉近索菲,从湖面飞掠而过。“你人太好了。”他补充,声音中夹杂着啪啪的水声,以及沙子打在睡莲叶子上的啪嗒声,“我原本指望你嫉妒心发作,不让那个火魔接近城堡。”
他们放慢脚步,在热气弥漫的岸边着了陆。绿道两边的灌木丛随着他们的通过前翻后覆,汹涌起伏,将鸟儿花瓣都卷向他们身后的旋风。城堡在大道尽头向他们缓缓移来,烟雾飘在空中。哈尔放慢速度,恰好撞开大门,一把将索菲和自己带进去。
“迈克!”他大喊。
“不是我让稻草人进来的!”迈克愧疚地说。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索菲吃惊地发现,她才离开了很短的时间。有人把她的床从楼梯下拉了出来,波西佛正躺在上面,仍然不省人事。莱蒂、玛莎和迈克围坐在旁边。索菲听到头顶传来费尔法克斯夫人和芬妮的声音,混杂着不祥的鞭打声和重击声,显然哈尔的蜘蛛正在经历艰难时世。
哈尔松开索菲,直奔向吉他。他还没来得及碰到,它就爆裂开,发出一声长长的、悦耳的声音。琴弦飞舞。木头碎片纷纷洒向哈尔。他不得不用一只破烂的袖子挡着脸后退。
昂格里安小姐突然站立在壁炉旁,微笑着。哈尔是对的。这段时间她一定藏在吉他里,等候着她的时机。
“你的女巫死了。”哈尔对她说。
“那可真糟糕!”昂格里安小姐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现在我可以自己制作一个人类了,一个好得多的人类。咒语完成了。现在我可以抓走你的心了。”她的手伸进壁炉,将卡西弗挖了出来。卡西弗在她紧握的拳头上闪闪烁烁,十分害怕。“都不许动。”昂格里安小姐警告。
没人敢动。哈尔最像木头人。“救命!”卡西弗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没人能救你。”昂格里安小姐说,“你要帮我操控我的新人类。我做给你看。只需要握得再紧些。”她抓着卡西弗的手拼命挤压,指关节都挤成了浅黄色。
哈尔和卡西弗都叫了起来。卡西弗痛苦地左右挣扎。哈尔的脸色变得铁青,跟棵树一样砰地倒在地上,像波西佛一样不省人事地躺着。索菲以为他停止了呼吸。
昂格里安小姐吃了一惊。她盯着哈尔。“装的。”她说。
“他没装!”卡西弗叫喊着,挣扎着,扭成了螺旋状。“他的心其实很柔软!快点放开!”
索菲慢慢地轻轻地举起拐杖。这一回她行动前思索了一刻。“拐杖,”她低声说,“去打昂格里安小姐,别伤害其他人。”说完她抡起拐杖,用尽吃奶的力气,向昂格里安小姐紧握的指关节敲上去。
昂格里安小姐像块燃烧的湿木头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声,放下了卡西弗。可怜的卡西弗在地上无助地滚动,火焰穿过石板,用沙哑地嗓子恐惧地咆哮着。昂格里安小姐一脚踏在他身上。索菲连忙扔掉拐杖,扑过去救卡西弗。让她意外的是,拐杖又自动打了昂格里安小姐一下,又一下,又一下。它自然会!索菲想。她通过说话赋予了拐杖生命。彭兹特蒙夫人告诉过她。
昂格里安小姐嘶叫着,脚步踉跄。索菲捧着卡西弗站起身,发现她的拐杖追打着昂格里安小姐,而且还因为她的热气直冒烟。相反,卡西弗似乎不太热。他吓成了萎靡的蓝色。索菲能感到哈尔的心脏,这块黑色的东西在她指间微弱地跳动着。她握着的肯定是哈尔的心脏。他将它交付给了卡西弗,好让卡西弗存活,这是契约的一条。他肯定对卡西弗很同情,可尽管如此,这个行为多么傻啊!
芬妮和费尔法克斯夫人匆匆下楼穿过橱门,手里还拿着扫帚。一看到她们,昂格里安小姐似乎确信她已经失败。她向门口跑去,索菲的拐杖紧追不舍,还在抽打她。
“拦住她!”索菲喊着,“别让她出去!守住每扇门!”
大家都听从指令撒腿执行。费尔法克斯夫人跑到扫帚柜里,举着扫帚堵着。芬妮站在楼梯上。莱蒂跳起来,守住通往后院的门,玛莎则站在浴室门口。迈克冲向城堡大门。波西佛竟然跳下床,也冲向了大门。他的脸色苍白,眼睛紧闭,但他跑得比迈克还快。他率先冲到,打开大门。
由于卡西弗无能为力,城堡被迫停止了移动。昂格里安小姐见到灌木丛静止在外头的薄雾中,就以非人的速度冲向大门。她还来不及冲到,就被稻草人堵住了去路,隐约还能见到它肩上扛着贾斯汀王子,还搭着索菲的蕾丝披肩。它展开两根棍子手臂,将大门死死拦住。昂格里安小姐只好后退。
抽打她的拐杖这会儿着了火。金属端闪闪发光。索菲意识到它撑不了太久了。好在昂格里安小姐实在恨死它了,她抓住迈克,拉他过来挡住它。拐杖被吩咐过不能伤害迈克。它盘旋在空中,火焰燃烧不止。玛莎冲过来,想拉开迈克。拐杖只好也避开她。索菲一如既往地又将事情弄僵了。
没时间可耗了。
“卡西弗,”索菲说,“我必须破除你的契约了。会让你没命吗?”
“要是别人就会。”卡西弗嘶哑着说,“所以我才叫你做。我知道你能通过说话赋予东西生命。看看你对稻草人和骷髅头干的就知道。”
“那就再活一千年吧!”索菲全神贯注地说道,生怕光说话效力不够。她一直很担心这个。她捧着卡西弗,小心地将他从黑色块体上捏下来,就像从茎秆上掐下朵枯死的花蕾。卡西弗旋转着松脱束缚,像一滴蓝色泪珠般,盘旋在她的肩头。
“我觉得好轻啊!”他说。他继而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自由了!”他大喊。他旋转着直冲进烟囱,没了踪影。“我自由啦!”索菲听到他蹿出帽店烟囱时,头顶传来的微弱的叫喊声。
索菲捧着奄奄一息的黑块走向哈尔,尽管没有迟疑,心里其实还很忐忑。她必须做好这件事,但她不确定到底该怎么做。“好吧,就这样吧。”她说着,在哈尔身边跪下,小心地将黑块放在他的胸膛上,就在靠左侧她有时觉得难受的位置,然后用力推了推。“进去吧。”她告诉它,“进去开始跳动!”她推了又推。心脏开始下潜,同时跳动得越来越有力。索菲努力不去关注门口的火焰和混战,持续而稳定地施压。她的头发不断挡道。散落的发丝掠过她的脸庞,一缕缕微红的金发,但她也努力不受其干扰。她用心推着。
心脏进去了。就在它消失的一瞬间,哈尔苏醒过来。他大声呻吟了一声,翻过身子脸朝下趴着。“见鬼!”他说,“我宿醉到现在!”
“不是的,你的头撞到地上了。”索菲说。
哈尔用手和膝盖撑起身子。“我不能再等了。”他说,“我得去救迷糊的索菲。”
“我在这里!”索菲说着,摇晃他的肩膀,“但昂格里安小姐也在!起来解决她!快点!”
拐杖这会儿整根都在燃烧。玛莎的头发被烤得嗞嗞作响。昂格里安小姐想到稻草人可以燃烧。她用尽心思将盘旋的拐杖引向门口。索菲想,还是老样子,我想得不够周密!
哈尔瞥了一眼就了解了状况。他匆忙站起来。他伸出一只手,念了一句话,话音未全就响起轰隆隆的雷声。石膏从天花板上飞落。所有的东西都在颤抖。但拐杖消失了,哈尔退了一步,手握一个小而坚硬的黑色东西。它就像块炭渣,不过形状和索菲刚刚推进哈尔胸膛的那块一样。昂格里安小姐像淋了水的火一般啜泣着,伸出双臂哀求着。
“恐怕行不通。”哈尔说,“你的时辰到了。看看这个,你也想弄一枚新的心脏。你想拿走我的心脏,让卡西弗死掉,是吗?”他双手捧着那个黑玩意,而后合起了掌心。女巫衰老的心脏碎成了黑沙,烟尘,最后空无一物。昂格里安小姐也随之消失。当哈尔展开空空的手掌时,门口也没了昂格里安小姐的踪影。
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昂格里安小姐不见的同时,稻草人也不复存在了。要是索菲留意的话,她会见到门口站着两个高个子男人,互相微笑着。一个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和姜黄色头发。另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则有着相对模糊的五官,肩部搭着条蕾丝披肩。但这时哈尔恰好转向索菲。“灰色其实不适合你。”他说,“我第一眼见你就这么觉得。”
“卡西弗去了。”索菲说,“我必须打破你们的契约。”
哈尔看样子有点难受,可他说,“我们都希望你会这么做。我们俩都不希望有女巫和昂格里安小姐那样的结局。你的头发是姜黄色的吗?”
“金红色。”索菲说。现在哈尔的心脏回归了原位,但她并未见到哈尔有很大变化,除了他的眼睛深邃了些———不再像玻璃珠,而比较像眼睛了。“跟有些人不同,”她说,“是天然的。”
“我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这么看重天然的东西。”哈尔说,而这下索菲知道他压根没有改变。
如果索菲分散一下注意力的话,她会看到贾斯汀王子和苏里曼巫师正在兴高采烈地握手拥抱。“我最好赶回我的兄弟那里。”贾斯汀王子说。他走向最有主人相的芬妮,优雅地深鞠一躬。“请问夫人可是女主人?”
“呃———不是。”芬妮说着,设法将扫帚藏到身后。“女主人是索菲。”
“或者很快就会是。”费尔法克斯夫人慈爱地笑着。
哈尔对索菲说,“我始终在想你会不会就是我在五朔节遇见的那位可爱女孩。为什么当时你那么害怕?”
如果索菲留心的话,她就会看到苏里曼巫师走向了莱蒂。现在他变回了自己,显然他至少和莱蒂一样意志坚强。当苏里曼粗犷的身形靠近莱蒂时,她似乎相当紧张。“看来我对于你的记忆是王子的记忆,完全不是我自己的。”他说。
“一点没关系。”莱蒂毅然说道,“是个误会。”
“但不是!”苏里曼巫师辩说,“至少你愿意让我收你为学生吧?”听闻此言,莱蒂脸色通红,不知该怎么回答。
对索菲来说,这是莱蒂的问题。她则有自己的问题。哈尔说,“我觉得我们今后应该幸福地生活。”而她觉得他是认真的。索菲知道和哈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比任何故事都要动荡许多,但她决意要试试。“会令人毛骨悚然的。”哈尔补充。
“而且你会剥削我。”索菲说。
“接着你就会剪掉我所有的衣服教训我。”哈尔说。
如果索菲或哈尔留心的话,他们或许会注意到贾斯汀王子、苏里曼巫师以及费尔法克斯夫人都在设法跟哈尔说话,而芬妮、玛莎以及莱蒂都在扯着索菲的袖子,迈克则拽着哈尔的外套。
“那是我见过的最简洁有力的语言。”费尔法克斯夫人说,“要是我就不知该如何应对那个家伙。正如我常说的……”
“索菲,”莱蒂说,“我需要你的意见。”
“哈尔巫师,”苏里曼巫师说,“我向你道歉,我曾常常想咬你。在正常情况下,我做梦也不会咬同胞的。”
“索菲,我觉得这位先生是位王子。”芬妮说。
“阁下,”贾斯汀王子说,“我一定要感谢你将我从女巫手中救出。”
“索菲,”玛莎说,“你的咒语解除了!你听到吗?”
但索菲和哈尔握着彼此的手,笑啊笑啊,无法停止。“这会儿别来烦我,”哈尔说,“我看在钱的份上才做的。”
“骗子!”索菲说。
“我就说嘛,”迈克大喊,“那个卡西弗回来了!”
这下才引起哈尔和索菲的注意。他们朝壁炉望去,果然,那张熟悉的蓝脸在柴火间闪烁着。
“你不需要这么做。”哈尔说。
“我不介意,只要我能来去自如。”卡西弗说,“再说,外面的齐坪镇正下着雨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