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丘划着小船出港时,已经过了午夜一点。

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只有星星发出幽光。海上风平浪静,漆黑一片。船浆的每一次划动,都使海中那些夜光虫发出的稀薄的、银溶液一般的微光飘摇不已。

他划了将近一小时,看见了白天看好的那片断崖。在闪烁的星光中,断崖已和大海溶为一体,浑然不分。杜丘轻轻地把船划近一块岩石尖角。仰首望去,断崖犹如帝王的城堡,巍然耸立;漆黑的岩层高悬着,好象淡青色的天花板。

他尽量不出一声地划着浆,绕过岩石尖角。转过去,就是鲨鱼出没的深潭了。

除了微波荡漾发出的细碎的水声,潭里死一般的寂静。杜丘用惯于黑暗的眼睛仔细搜寻,却未发现鲨鱼的踪影。

——它们都睡了?

鲨鱼是否有夜间活动的习性,杜丘毫无所知,但愿它们昼出夜伏才好。小船无声地划进了潭里。

船靠了岸。在铁梯子下面,有一块平整的岩石,是用水泥抹平的。风平很静时,这儿大概是停靠汽船的,上面埋着一根柱子。杜丘把小船拴在桩子上,又卸下了船上的东西。他在伊东市潜水用具商店租来了一套潜水用具,为了防备万一,还准备了猎鱼枪和水下灯。

他换上潜水服。那是带有帽罩和轻便鞋的简易潜水服。在深冬的海里潜水,没有它是不行的。穿上合成橡胶的轻便鞋,走起路来毫无声响,对于潜入研究所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也是考虑到万一可能出现的情况。当迫不得已海上逃走时,穿普通外衣极不灵活,在游到小船之前,难以躲过鲨鱼的进攻。而且,寒冷也将把他的身体冻僵。

换上潜水服,身体顿时感到轻了许多。潜水服紧贴着皮肤裹住身体,使他从紧迫的压力中产生出一种漂浮感。

杜丘仰头看看铁梯子。在黑漆漆的悬崖上方,只有星星在闪动。敌人的营寨,正在黑暗的幽冥中沉睡。

他的脚踏上了铁梯子。两手刚一触到梯子上,立刻有一股冷气袭上全身。他慢慢地爬上去。随着身体的上升,他感到头上好象有一块令人恐怖的黑布正在急速绞紧,在最上面形成了一个圆锥形的狭小的尖角。回头望去,在远远的深潭之上,映不出一丝星光,甚至连小船的影子也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

有陷阱吗?也许,等他爬到顶上,铁梯子就要被警卫推向夜空。这种不祥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似乎感到,自己即将从二十多米高的昏黑的高空,哀号看跌进鲨鱼群集的深渊。

杜丘咬紧牙关。恐惧,加上漂浮感,使他的手脚感觉失常。爬到中途,他忽然想起了从日高牧场草原,冲向无依无靠的夜空时的情景,想起了起飞的一刹那间那种不堪忍受的孤独感。和那一刻想比,与其说这是断崖绝壁,勿宁说它就是平坦的大地。

爬到顶了!他向周围扫了一眼。万赖俱寂,研究所仍在沉睡之中。大楼门就在跟前,他踏着草坪向门口走去。轻轻一转把手,门开了,他溜进去。

——成功了!

对于如此轻易的成功,他感到有些扫兴。前面那样戒备森严,围上铁蒺藜,甚至在高墙上装上电线,可背后却留下明显的漏洞。也许,他们根本没想到有人竟敢从鲨鱼成群的海上钻进来?

或许,这又是一个圈套。

他用电筒照杠向前走。尽管是瓷砖铺的地面,但穿着合成橡胶的轻便鞋,一丝声音也没有。长长的走廊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一个食房间。有几扇门上挂着研制科的牌子,发出一股浓烈的药味。

另外几扇门上,挂着资料室的牌子。他试着转了转把手,竟然也没上领,于是推门进去。

在手电光下,他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台复杂的机器,象是缩微胶卷阅读器。再里面是一个书架,塞满了世界各国的药物学文献和书籍。面对着这些,杜丘感到无从下手。刚刚潜入这里,在他心里就过早地产生了一种失望感。如果是个内行的专家来到这里,情况就不同了,而杜丘却完全是个门外汉。即使进来了,又能发现什么呢?

他离开资料室。凹字形的走廊,仍是一片寂静,好象又已设下的圈套。整座大楼都死一般的沉寂。有一条楼梯通向二楼,但他没去,继续往前走。沿着走廊向左拐,是药理研究科,有几扇门上挂料牌子。

传来一丝细微的声响,杜丘停住了脚步。声音就来自跟前的一个房间。

——是警卫室?

没有别的动静,只有细微的声响,还断续地在静溢的夜色中回响。那好象是一间实验动物饲养室,杜丘放下心来。他悄悄走近前,把门推开一道缝,用电筒照了照。那是小白鼠的饲养室,笼子里养着大批小白鼠。有些还做着记号,标明正在进行某种实验。

他顺次打开那一排房间,有的屋里是兔子,也有的屋里是老鼠,房间里都装着暖气。

杜丘打开第四个房间,一看到那些东西,他差点喊出声来。

——蜘蛛!

那里有数不清的蜘蛛,每个小笼子里装着一只。有小蜘蛛,也有凶狠的大蜘蛛,甚至还有长满长毛的南美毒蜘蛛,都无声地伏在笼子里。在手电光下,它们的姿态更加令人恐怖。

寒气袭来,杜丘骤然感到一阵战栗。

这战栗,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他想起了朝云家树上受公害影响的蜘蛛拉起的那些蛛网。在市区,大蜘蛛并不多见,但却偏偏在朝云家拉了那么多网。尽管还搞不清其中的奥妙,但是,与跟前这令人厌恶的景像,难道没有什么联系吗?

和矢村的谈话,也浮现在脑海。矢村认为朝云案件的关键是要搞清蜘蛛网,这到底有什么根据呢?

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掠过全身,他凝神注视着隐蔽着凶险和邪恶的夜色。

——这研究所里肯定有奥妙。

在蜘蛛那可怕的形象刺激下,他似乎产生出一种预感。

尽管矢村来这里进行过调查,但他并未发现横路敬二与东邦制药公司有联系的证据。即使有证据,也早被酒井付之一炬了。矢村知道从正面难以攻破,所以暗示杜丘潜入内部。然而,且不说矢村,就连杜丘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明知证据肯定早已被破坏了。

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此刻,杜丘感到自己内心涌出一股预见力。他越来越感到,在烟与蜘蛛网、蜘蛛网与朝云家、横路与酒井之间,隐藏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这儿就是连接酒井与横路的链条中关键的一环,这儿有解井朝云案件中阿托品容器之谜的钥匙!在这种预见力的作用下,对于蜘蛛那奇丑无比的圆鼓鼓的大肚子,杜丘也不再感到那么厌恶了。

他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离开饲养室,沿走廊向前走去。再前面就是大门,左面是办公室,屋门没上锁,他走了进去。杜丘准备对办公室彻底搜索一番。研制科、资料科、药理研究科,他都没有碰。此刻,充满他头脑的预见力告诉他,发现线索的可能性,只存在于办公室。

办公室有四十平方米大小。研究所依然在沉睡,杜丘想到了酒井、堂塔和北岛,他们此刻可能正在那一幢房子里,搂着女人酣然入梦。

办公室里有五台投影机,还有一排铁书架和文件柜,有几个柜子和抽屉锁着。工作日志、出缺席登记簿、帐簿、传票——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然而,能说明与横路来往关系的,却只字皆无。他粗略翻了翻,不禁大失所望。解开阿托品容器之谜,难道毫无希望了?

他看看手表。时间一分一种地过去,已快四点了。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懊恼的焦躁。最晚四点半之前,他必须离开这里。

——希望过高了?

还有两个上锁的抽屉没有打开。他用带来的螺丝刀撬了下,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响声,但抽屉却没有打开。

——有人来了?

杜丘立刻蹲下身。他听到有点声音传来,像是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