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江京子告别之后,中冈立即找到隔壁的主妇,取了证言,然后到处理白川靖夫自杀的当地警察署去了。

中冈找到了当时负责的警察证实了情况。其结果和青江京子的叙述完全一致。他还看了看死亡证明书,也和证言没有出入。中冈简单说明了原因,请他查一查四乙烯铅中毒的三位工人的住址。

“听说三个人都是第二年死在市立医院。当时我们了解到白川的自杀是由于工人四乙烯铅中毒引起神经衰弱造成的,所以曾经调查过。企业可真够黑心肠呀……”

中冈谢过这位爱说话的警察,离开了警察署。

中冈看了看手表,表针指着两点,他坐上出租汽车到高松市去。汽车左侧车窗里不时隐现着沉静蔚蓝的大海。雪白清秀的小艇飘荡在海上,远处可以看到云影般的青岛呈现出淡淡的浅褐颜色。他突然想起德夫画的明快的画面,车窗恰恰就是镜框。然而这画面只存在了一瞬间,汽垫船疯狂般地疾弛而来,打碎了这幅画。——是谁杀死了安高?

中冈轻轻地闭上双眼。现在正处在一片海雾之中。然而,虽然浓雾密布,但是中冈却始终感到慰籍,因为他从自己的经验中感到自己并没有错。尽管秋宗修是泥人的可能性依然存在,但是现在中冈的视线已经注视到四国石油公司。当锦绣帷幕拉起时,他发现引诱安高背叛大海的魔鬼原来是一个蒙着白面书生面具的青年。

虽然这青年十分沉着,还没有开始表演,但是他肯定曾经插手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在中冈看来,面前摆着两个完全相同的死亡之果,它们从一株根上滋生出来。这根子就是四国石油公司。两个死亡之果就是安高恭二和白川靖夫。安高恭二由于某种原因脸上落下瘢痕,失去性机能,结果导致性情乖戾,出现抑郁性症状,以致失明、晕船、最后在东京被杀。白川则因为三个工人四乙烯铅中毒身死感到恐惧,发展到神经衰弱,失去性机能,失明、晕船,最后跳楼自杀。

两者都是因药物影响产生的精神病,两者都曾经失去性机能、失明、晕船,四种症状完全相同。而且白川靖夫的妻子成了青江忠则的老婆,而安高则是青江雇用的工人。这个关系能够画出一幅什么样的图表呢?

——?

中冈睁开了眼睛。京子曾说,青江忠则曾住在白川靖夫的隔壁。在安高恭二被杀害的公寓中,隔壁的租房人是一个名叫平井精二的人,至今还没查出是谁。也许这个自称平井精二的人和青江忠则是同一个人?那么,那些死蟑螂是怎么回事呢?

中冈透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向前望去,视野中又浮现出那一堆死蟑螂。

中冈乘下午的船回到青岛之后,立即向养鱼湾走去。良吉和濑户都不在。他发现拴在湾里的船不见了,大概两个人出去钓鱼了。

中冈走上海堤,躺在岩石上。天空中有块云彩象狐狸似的慢慢地飘动。青江忠则说他在安高恭二被杀害的两、三个小时之前一直在这里,这件事一直萦绕在中冈的头脑深处。青江说他休假四天,出外钓鱼顺便到这里来玩,这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虽然如此,但是蒙蒙昽陇,令人无法释疑。他是否有必要使用假名到这里来呢?如果有必要,那不是为了制造假证据吗?

如果青江是犯人,应该说,他深入敌人营垒制造假证,这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做法。但如果真是这样,他又采用了什么样鬼使神差的手段呢?如果五点半离开这里,抵达四国石油公司的岸边要在六点。就算马上跑到高松港也已经七点了。既使恰好有一班直飞东京的飞机,因为要用2个小时,所以,到达羽田机场也已经是九点左右。估计到达犯罪现场要一个小时,就是十点。那么他不可能在死亡时间八至九点之间到达那里。这样看来,青江和犯罪无关。但是安高恭二和白川靖夫在遥远的东西两地出现了类似的症状,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也许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办法?”

中冈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这正和安高恭二及白川靖夫的失明在解剖中无所发现的情况一样,整个企业很可能全力以赴施展诡计,用一种人们看不到的神奇力量巧妙地把青江的伪证蒙上透明的屏幕,伪装起来。中冈注视着云彩,心里思索着。不知什么时候,云彩的形状巳经完全变了样,这时很象濑户那丰满的肢体。

中冈发觉自己被人摇撼着,醒了过来。刚才他好象睡着了。这时濑户坐在自己身边。

“您这警察可真轻闲啊!这次您还想问什么事?”

夕阳西垂,濑户的面孔很明亮。在她注视着的中冈的眼睛里,夕阳的余辉正在燃烧。

这时,中冈感到濑户的脸上有种类似微笑的阴影,觉得很奇怪。仔细一看,濑户并没有笑。她的脸映着夕阳的逆光,十分严肃。她脸上的神情和古代观音像或者从雅典巴特农神殿挖掘出来的希腊少女塑像照片上的笑容十分相似。

在灭亡的叙事诗中,唯有濑户显得欢快明亮,也许导演这幕叙事诗剧的大自然是要通过濑户宣告人类的光明和诚实。

“大概有个叫香川的青年人曾到这里来钓过鱼……”

“嗯,有。对了,今晚反正也没有客船了,请你住在我们这里吧!快来吧,我们钓着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

濑户先站起来在海堤上走过去。身高大概有一米六四或六五的样子,丰满的肢体撑紧了运动裤。

濑户准备晚饭,良吉烧洗澡水。这期间中冈一直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板房的墙壁上思索。几床被褥,一张桌子,指针停止走动的挂钟和海滩的气息,除此之外只有杂七杂八打鱼的用具。良吉不说一句话。他并非不欢迎自己,这可以从他的动作中看出,然而他的脸却几乎看不出丝毫表情。

晚饭做好以后,在油灯摇曳的光线下,他们开始吃晚饭。濑户钓的一条一米长的鲈鱼做成的鲜鱼片和烧鱼片端了上来,鱼片切的真够大,只要吃一片就足够吃饱了。

“昨天夜里我就梦见过这条鲈鱼。我站在海滩上,海浪开始涌过来。仔细一看,真奇怪,涌来的一层层波浪里挤满了鲈鱼,看上去就象是镶嵌着一个个精心制作的螺钿工艺品。魚头排得那么整齐。这梦真可怕。”

濑户描绘着她和鲈鱼格斗的情景。她的眼睛在油灯的光亮下闪闪发光。她毛衣下面似乎没有穿乳罩,再加上她的手势和动作,胸部丰满,显示出强烈的生命力。

“我想问件事。”

中冈等濑户说完之后,说明了青江忠则的情况。

“原来那个人是安高的上司!”

濑户用双手按住了胸膛。

那个自称叫香川的精悍青年到这里来是十八日早晨九点钟左右。他乘摩托艇来到这里,要求在堤上钓鱼。濑户告诉他钓不到鱼,他只是笑笑说能垂下钓鱼竿就行了。他很耐心地钓了半天。中午时分他来这里要了点茶水,然后又一直钓鱼。他好象钓到二、三条小鱼。四点半钟左右香川拿着威士忌来到板棚,请良吉喝酒。良吉默默地喝了一盅。

香川向濑户谈起文学,濑户笑着说女渔人跟文学没有缘分。章鱼死亡和秋宗精神失常以后,《赞歧日报》曾报道过流浪的女渔人的消息,而且电视台也来找她进行采访。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时常有些青年发生误解而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找濑户谈文学。

然而香川的脸并没有红,他聊了一阵天之后就回去了。

“他离开这里时几点钟?”

“好象过了五点钟以后好一阵子。”良吉说。

“不过这里好象并没有钟表……”

中冈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停了的呆然的挂钟,而且濑户也没戴着手表。

“即使没有钟表,我们也能准确地知道时间。”濑户笑着说道。

“真的,从章鱼死亡之后,这里已经没有时间观念了。挂钟一直停着。不过奇怪得很,钟停了以后,我们好象能通过身体觉察到地球的转动。对啦,动物体内的生物钟就是这种现象。”

濑户解释着。

“不过,又没报纸,也没电视,连收音机也没有……”

“离得太远,报纸送不过来。没拉电线,所以也没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而且也不需要。再说,良大伯又善于预测天气。”

濑户环视了一下这间没有一丝现代文明气息的小屋,一点也不显得寂寞。

“那怎么知道那天是十八日呢?”

“不过我清楚地知道那天是十八号。那个姓青江的人把那张包威士忌酒瓶的报纸扔在这里了。所以我知道那天是二月十八号。”

“什么报纸?”

“全国发行的Y报。是晨报。”

“不过,并不见得那一定是当天的报纸呀!”中冈紧张起来。

“您这么一说,可也是。不过我一直认为那天大概是十七日,十八日或是十九日。我算计该是那样。而且扔在这里的那张报纸好象是张文艺副刊,青江开始谈到文学问题时就曾指着那张报纸说,‘今天的报上也登着……’,那里登有著名作家江村周一的一篇书评,一共五栏,题目叫《临终的花束》……”

濑户的脸色不安地阴沉起来。

“原来如此!”

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就构成充分的反证。如果他是十九日拿着十八日的晨报来玩弄伎俩,那当然可以理解,但是十九日下午六点青江夫妇一起离开的家。因此,假如说青江搞了鬼,他就是十七日来的,拿的是十八日的报纸,这显然很难做到。也许认为青江搞鬼制造假证是过虑?或许他仅仅是听说了濑户的情况,觉得有可能跟她亲热亲热,所以才跑来的?

“不,不会这么简单。”

中冈认为青江忠则是个城府很深、很有胆识的人。无论是他说的话还是他的相貌都显示了他的头脑极为聪明。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这样一个有才干的人难道会用谈谈文学的手段和濑户拉关系吗?如果是个头脑愚笨的女孩子,这办法也许会奏效。但是青江绝不致于在见到濑户之后看不出谈谈文学是根本行不通的这样的简单道理。

“报道女渔人的报纸上是否介绍过这里既没钟表也没电视和收音机?”

“当然啦!就好象这就是宣传目的似的,那张报纸应该还在这间屋里。”

濑户站起来,在杂乱无章的屋子里寻找起来。

“找到了。”

中冈从濑户手里接过报纸,上面登载着报道,题目是《流浪的女渔人》,叙述了蒙受捕鲻鱼失败和章鱼死亡的良吉和濑户的情况。没有电灯也没有报纸,太古般的生活确实是这篇报道的主题。

青江肯定看过这篇报道,所以他才跑到这里来的。

“那么……”

传来一阵波涛声。透过窗子的玻璃可以看到黑暗中的大海。亮着灯的客轮在黑暗中向前行驶,好象要驶向地球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