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前真五精力充沛地到海上保安厅、水产试验场和县政府进行了一番调查,下午他又出发到坂出市去。这天是三月四日。

他是去拜访濑户内海环境保护市民团体——高松市民联合会坂出支部。由于职业上的关系,松前有好几条调查公害问题的渠道。坂出支部负责监视四国石油公司的区域,支部长是一位名叫山崎节子的妇女。她年纪已过四十,身材削痩,戴着一副眼镜。除她之外,还有两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妇女早就在等待着松前的来访。

“不仅是四国石油公司,整个工业区域的海岸已经是‘零小时全面致死浓度’。就连鳝鱼都会中毒死去。情况可真够严重的呀!”

山崎女士的丈夫在经营着一家小工厂。她迎进松前真五,等不及端出咖啡,就急忙地说了起来,她了解到松前是公害省的宫员,所以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松前也准备要进行一次长谈。如果根本不打算听无关的事情,那就不可能有所收获。尤其是对待妇女们就更是如此。山崎所说的致死浓度是一种检验污染浓度的方法。把鱼类放入污染的水中,等待二十四小时之后,如果有一半鱼死亡,那么这水的污染浓度就是二十四小时半数致死浓度,即所谓24hr-TLm。所以,零小时全部致死就意味着所有放入的鱼类在一瞬之间全部死亡。

“看来情况很严重啊!”松前慢慢地喝起咖啡来。

“情况严重?实情要厉害得多呢!海底生物分布已经达到零,甚至沙蚕都死绝了,死亡的大海散发着恶臭呀!”

海底生物当然是指在海底生存的动物,主要是指贝壳类、海参、海胆、虾、蟹、海星。鱼类可以察觉污染逃往其它水域,但这些海底生物却不容易逃走。于是它们逐渐死亡,最后只剩下能够抵御污染的沙蚕。按照每单位面积内栖息的沙蚕数可以计算污染程度,这就是她们说起的海底生物分布。在濑户内海,工厂附近的沙蚕也巳经绝迹、海底生物为零的地区为数极多,不胜枚举。

“尤其是四国石油公司,他们的做法实在太不象话了。譬如这家公司每天排放出七亿立升的冷却水呀!他们自己说排放出来的冷却水里的含油量只有0.01PPM。可是一问专家呢,专家们认为测量水质的含油量目前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计算溶解在己烷当中的成分。专家们认为按这种方法,低于4PPM时就根本无法测定。鬼知道他们那个0.01是怎么测量出来的。这不明明是骗人吗?而且,自从石油危机以来,他们突然开始蛮横起来——”

“这些我已经了解到了。另外还有件事,可能这里的报纸也已经报道过。有一个叫安高恭二的人,他原来在四国石油公司的排放废液船上工作,前些日子在东京被杀害了。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想关于非法排放废液方面你们可能了解一些情况吧!”

漫无边际的扯下去,那实在是太浪费时间。另外两个妇女似乎一直都在等待山崎讲完后接上来,松前决定缩小谈话的范围。

“哎呀!原来松前先生是打算了解这个案子呀!”

山崎扭了一下头,眼镜深处突然发出光芒。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一起点了点头。

“你们知道吧?”

“岂止知道,在我们看来,那个姓安高的家伙简直是个叛徒。他这个人真够卑鄙,背叛了自己的同伴,因此他才能到四国石油公司工作,对吧!”

山崎小声地向其他两个人征询同意,然后讲述了安高在出卖青岛捕鱼权问题上背地玩弄阴谋的经过。

“那么说,你们知道——”

“当然啦!为了粉碎四国石油公司扩大基地的阴谋,保卫濑户内海,那时节我们每天带着午饭到青岛去呀!挨家挨户地走访青岛当地的居民,启发他们的觉悟。正当我们快要取得胜利的时侯,这家伙背叛了,结果一切都完蛋了。说起来真令人气愤!”

她气愤已极,简直恨不得要鞭打死人的尸体。

“可如今他被人谋害了,总该表示一点同情吧!”

“当然被人谋害也真可怜,可这难道不是自作自收吗?”

她把“自作自受”说成“自作自收”。

“再说,仅仅是出卖捕鱼权倒也罢了。可他身为渔民却转到敌人方面,往大海里倾注毒液,这简直是毫无道德。不但如此,几年之前,他叫嚷海洋污染是政治问题,而且还说附近虽然没有能提出赔偿的公司,但不管由谁承担赔偿,反正得要求赔偿。他领着渔民们冲到县政府。可是企业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大概松前先生一直只呆在中央,可能不了解下边的情况。在企业附近的海域里,船上的铜螺栓帽,一年工夫就被腐蚀没了。起锚的时侯,手总要触到海水吧!结果手上立刻象被烫伤了一样长满疙瘩。要是不小心掉到海里,浑身上下就会肿起来,不信您就试试看!”

她一口气喝下了咖啡。

“您知道渔民们怎么说通产省吗?屠杀渔民省——就是这么说。明摆着大海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可他们眼里却只看到企业。县长、部长、国会全都疯了。就算是地方政府能收到一部分税吧,可却把大海糟踏了。这到底算是什么呢?对了,向松前先生发这些牢骚也没有用。总之安高这家伙转到对立面,下手污染大海。四国石油公司说他们排放的只是废碱,这纯粹是一派胡言!我们虽然没有在现场捉到脏证,但我敢肯定,他们排放的一定是陆地储罐里的废渣、四乙烯铅、氧化钾,还有硫酸、水银。安高脸上落下瘢痕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脸上溅上了这种毒液。所以我说是自作自收。”

山崎怒气冲冲地睁大眼睛,又把“自作自受”说成“自作自收”。

松前感到很难办。这种妇女最难对付。他打算寻找借口赶快逃走。——通过到水产试验厂去进行调查,他了解到,一直没有查出章鱼死亡的原因。当然章鱼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死去。所以也可能是安高受到控告以后为了泄私愤,投放了某种特殊的毒剂。秋宗把这种毒剂叫做“蓝色的水”。这样一来,秋宗就具备谋杀动机了,但是不管是否会成为秋宗谋杀人的动机,为了解开蓝色的水之谜,松前必须进行种种猜测,调查各种情况,然后再把收集起来的情况进行取舍分析,不断地接近问题的核心。但是,这个支部似乎并不象一般市民联合会那样雇用工作人员掌握收集情报的来源。

“不过,虽然他转向企业,可也还是真够可怜的。”

自称坂野的那位妇女一直沉默不语,这时她带着同情的口气插了一句。

“我看没什么可怜的。有其夫必有其妻,反正都不是正经人。”

山崎噘起了嘴,断然说道。

“妻子,怎么回事?”

经松前这么一问,三个人又互相看了看。

“我们的意思是说,这一对夫妇都是没有道德的人。”

山崎轻蔑地说。

“你们是说安高的妻子吗?”

“是呀!我们不愿说这些揭人隐私的事情。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位坂野小姐曾经亲眼看到安高的老婆和四国石油公司的公害科长青江某某一起到旅馆幽会去了。”

“真的吗?”

情况太突然,松前觉得难以置信。

“这还能是假的吗?我们曾经多次去他们家说服他们夫妻,认识他们。那个青江挺年轻,长得也满漂亮。可安高的老婆呢,您也知道是个渔民的老婆,浑身黑糊糊的,简直象块大白薯。真不知道青江到底喜欢她哪一点。我真想不通。也许是打鱼人的老婆裤腰带松,真肮脏!”

山崎怒气冲冲,脸色有些发青,她故意皱了皱眉。可在松前看来,她的表情倒不象是轻蔑,好象有几分嫉妒。

“这女人实在太不象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去年十一月十三号,而且是大白天。”

坂野稍微放低了声音。

那一天,坂野从市里百货公司买东西回来,正好走过那家旅馆门前,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两个人。她马上就认出了脸色黝黑然而却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是安高的妻子。安高妻子的同伴是个挺有派头的青年,穿着一身很贴身的笔挺的西装。坂野觉得好象见过他。她跟在他们后面走着走着,忽然想起这个男的就是四国石油公司技术部公害科长青江忠则。她们为了抗议曾经到公司去过,那时她曾见过他几次。容貌端庄的青江和以前的科长不同,对市民很不礼貌,眼睛中常流露出一种好象觑视虫豸似的轻蔑神情,所以人们特别恨他。坂野想,由于他长得漂亮,结果使妇女们憎恨他的感情更加强烈。这个青江居然和安高的妻子一起到旅馆去!要说她有什么可取之处,那唯有她那健壮的身躯……而且还是在大白天。安高的妻子在旅馆门口对青江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先走了进去。

“那个姓青江的人,是个品质恶劣的变节分子。”

山崎睁大了三角眼说。

“听说他是个医生的三儿子,两个哥哥都在东京开业行医。他自己曾经因为闹学潮被捕,后来就变节了。以后到公司当了科长,这回摇身一变,成了紧紧追随企业的走狗。说他是变节分子还是好听的呢!长相虽然漂亮,可是根本就没有一点节操。就说他搞女人吧,只要对方是个女的,无论是什么人他都鬼混,大概他就是人们说的那种色情狂。一提起来就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谋害安高,说不定还是青江和安高的老婆合谋的呢!可谁又知道他们那些臭事!”

山崎一说起来,就越说越激动,两片薄嘴唇象机关枪似的喷射着子弹。

“不过,难道真会为了把那种女人弄到手就去谋害安高?”

坂野也似乎饶有兴味。

“谁知道呀!这些男人一发起疯来,净干些蠢事。”但是话说到这里,山崎也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安高不是因为落下瘢痕,变得丑陋可怕吗?而且他又是个爆竹脾气,他要是知道青江和他老婆鬼混,真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所以……”

话题离公害问题越来越远。松前苦笑了一下。他虽然苦笑,但还是觉得这是个重要情况。

松前想,恐怕还得和她们敷衍几句。于是他叼上了一支香烟。